【短篇】沙田海岸: 〈五〉

〈五〉
 
明日，我趁星期日假期的空檔在馬鞍山閑逛。幸好我的頭沒有變成星星，只是在眉心長了一顆暗瘡。
 
聽聞馬鞍山有三寶，包括鐵礦場、杜鵑花和赤麖。隨時代變遷，香港礦業已經沒落，赤麖也不見影蹤。雖然我想到舊礦場觀摩，但假日的惰性總比貴氣體更重。
 
馬鞍山公園聚集了很多菲律賓傭工，他們在草坪鋪上塑膠墊或自行架起帳篷，三五成群，自成一角。墊上擺滿了各式食物，令人垂涎欲滴。
 
我繞過中央草坪來到杜鵑迷宮。雖然未到杜鵑花季，但圍繞迷宮的大花紫薇和柏樹排列井然，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色仍讓人心曠神怡。小孩在迷宮內捉迷藏，可恨在成年人的角度，整個迷宮都一覽無遺，完全感受不到迷宮的趣味。
 




我穿過圓拱型的石門來到礦業歷史展覽場，場地井型的通道設計非常簡潔。石墩上放置了幾塊礦石樣本和導賞板，說明香港礦藏、地理環境和礦業的發展史。場地旁邊的A型黃色鐵架子和帳篷狀的天藍色和紅色擺設，是礦場的工具模型。
 
經過礦場，我來到海洋廣場。這座歐陸式的純白色建築物有兩處觀景台，飽覽沙田海和對岸八仙嶺的怡人景色，是拍婚紗照的理想地點。由廣場處望向建築物，兩旁圓石柱和木長椅排列整齊，背面左右對稱的Z型走廊層次分明，頗有氣派。
 
海洋廣場上有一座名為〈飛躍〉的雕塑，展示了一群中華白海豚破浪前進的情境。趣怪的是，雕塑被設置在花圃中，感覺似是一群海豚被困在叢林間慌忙地逃脫。
 
我坐在海濱長廊的長椅上，靜靜地觀察着來回的人。每個人每張臉都不同，風景再美，也比不上人。
 
我最怕在觀察別人時與他們四目交投。不只是因為我感到別人能看穿我的想法，更是無法辯解自己無緣無故地凝視他們的舉動。
 




香港算不上大。如果人一天能碰見一千個人，十天就碰到一萬人，七千天就碰到七百萬人。也許我用七千天到香港的不同地點，每天觀察一千個人，大概這個城市就不再陌生。
 
正當我想得入神，突然有人從旁輕拍我的肩膀，使我嚇了一跳。我抬頭望見舊同學偉文在我身旁原地跑着向我打招呼。偉文熱愛運動，中學已經是運動健將，身材高大健碩。
 
「你身材保持得很好，相反我就胖了很多。」我拍拍自己的肚皮，想到往日和他在學界田徑場上的姿態，就感到慚愧。
 
「沒辦法，大家都要上班，我也是在假日才有空跑步。平日加班至十時，哪有動力跑步。」
 
「雖然如此，但無論如何都只能怪自己懶惰。」他繼續原地跑，讓我感到妨礙了他而不好意思。
 




「對了，有沒有興趣下星期去遠足？」
 
「興趣是有的，只是沒有動力。」我苦笑。
 
「那就先聽行程，看能不能給你一點動力。」
 
偉文的行程是在耀安邨集合，然後沿馬鞍山村路上山，到達馬鞍山郊野公園。沿郊遊徑繼續前行，會看見馬鞍山村和礦址遺跡。在中途涼亭休憩後，進入麥理浩徑4段，到達昂平觀景臺、昂平草原，飽覽西貢海、白沙灣、萬宜水庫、滘西洲、橋咀洲、西貢市一帶的景色。最後從大水井下山，在菠蘿輋乘車離開。
 
「秋冬季節最適合遠足，也是芒草盛開的時節。試想像草坪遍野盡是金黃的芒草，俯瞰西貢群嶼，極為壯觀。」偉文比手畫腳，趣味盎然。
 
「有赤麖嗎？」我問。
 
「赤麖？我沒見過，牛倒有十隻八隻。」
 
我甚是猶豫。不計算休憩時間，走畢整段路程大概需要3小時。在假日還要勞役自己，是毫無吸引力的事。




 
「怎樣？夕陽下的茫草閃閃生輝，單是拍照打卡放上社交平台也值得。」他繼續說服我同行，似乎說服我比遠足更使他興奮。
 
「夕陽下的芒草嗎……」我想她大概會喜歡這個地方。「好吧，電話聯絡，我號碼沒改。」
 
「到時見。」語畢，他便繼續沿海濱長廊向西邊跑。
 
他身上的渣打馬拉松T恤背面印着「Run for a Reason」。我反思對其他事物都毫無動力和興趣的自己，恍若沒有電池的四驅車，確實是缺少了甚麼使人奔跑的動力。
 
「Run for a Reason。」我默念着。
 
以前我喜歡跑步，是因為跑步是一件熱血的事。奔跑像是為生命中還能掌握的甚麼東西而奮鬥着，彷彿只要跑快一點、遠一點，就能得到甚麼重要的東西。縱使最後得到的只有疲倦，但奮鬥的本質就是人類存在的彰顯。
 
雖然我自畢業起幾乎沒有再跑步，但看見偉文矯捷的跑姿，我仍然感到內心輕微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