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烏溪沙沙灘至八時,期待着她的出現;至九時,恐怕會錯過她來的時候。
 
我閉上眼,雙手支撐着後傾的身體,交叉雙腳懸在石墩,慢慢深呼吸。如果有啤酒的話是多麼美好,我想。雖然如此,我在這段日子莫名其妙地戒了酒,也開始期待每一天的來臨。
 
身旁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顯現是故意放慢腳步而行的。我對自己的聽覺頗有信心。腳步踏在布滿細沙的石路,沙和石路摩擦發出刺刺聲。我慢慢睜開眼睛,眼見身旁的女生若無其事地望向前方,抿嘴而笑。
 
「你來了。」我說。
 
「嗯。」她轉頭望着我說:「本來打算碰碰運氣,想不到你還未走。」
 




「啊……我今天想坐久一點。」我恐怕她看穿自己的想法,所以顯得有點尷尬。
 
「本來打算看不見你,我就不了了之。」她收起了笑容,接着說:「我明天要回澳洲。」
 
「嘎,這麼突然!」我既驚訝又洩氣。
 
「其實一早安排好了,只是沒跟你說。今天來是想跟你說再見,就這樣。」她淡然地說。
 
我望向海岸,漆黑的海面與陸地連成一線,碼頭上懸掛着魚竿一星星的綠燈。浮雲裂開好幾十塊,在月光下輪廓朦朧,猶如遠方的島嶼。
 




「回去澳洲念書嗎?」
 
「嗯。」
 
「那……你會再回來香港嗎?」
 
「十二月尾應該會回來一星期。」
 
我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又想到她的說話。「對了,上次你不是說會給我看你拍的照片嗎?」
 




「這個……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她望向八仙嶺上方的星星,又接着說:「其實這台相機一直都沒有底片,所以無辦法拍照。」
 
「既然無法拍照,為甚麼你都捧着它四處跑?」
 
「因為……它是我爸爸留給我的。」她輕聲細語,欲言又止。
 
她抿緊嘴巴,一時無語凝噎。路燈拉長了我們的身影,在沙灘上任由潮水沖刷。秋蟬耐不着沉默,只管在身後喧嘩。然而甚麼都不能敲破這刻的寧靜。
 
我一時手足無措,只好尷尬地說:「Sorry,你還好吧?」
 
她搖頭,沒說半句話。我不清楚她搖頭的意思是「我還好」還是「我不是還好」,但以我對她些許的認識,我傾向相信後者。她雖然開朗,但我覺得她是情感非常敏銳和感性的人。
 
「你要回澳洲的話,真是十分可惜。」她好奇地望着我,我故作輕鬆地說:「其實我約了舊同學明天遠足。他說秋冬季節是芒草盛開的時候,草坪遍野盡是金黃的芒草。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個地方,還打算邀請你同行。」
 
「芒草?」




 
「嗯。芒草在秋季會長成棕色或金色,在午後陽光燦爛時就更顯得金黃。」我學似偉文般比手畫腳,她似乎被吸引了。我又說:「既然你不能來,就讓我當攝影師,拍幾幅照片讓你妒忌吧!」」
 
我們談了不到半小時,她就要回家收拾行李。我們交換了社交平台帳號,好讓她看見我上存的照片。
 
「一路順風。如果下次再見的話,我就把自己拍的照片給你看。」我搖動手中的即影即有相機。
 
「就這樣定,再見。」她微笑着揮手。
 
我望着灰黃殘舊的淺藍色背袋逐漸變小,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蟬鳴和潮水聲沒有變,月亮和星星依舊如此,海濱長廊的路燈明亮如故。
 
我把相機收拾好。對了,今天沒看見她攜着相機。為甚麼不用我這部即影即有相機和她合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