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聽著同學分享著各自的事跡,席上各人談得氣氛熱烈,笑聲處處。有一個中學畢業後便創業搞手機遊戲的,浮浮沉沉到前兩年突然一炮而紅發了大財,喝多了幾杯,笑著說要直接把這家店買下來讓大家高興高興。

他的公司現在市值接近十億,在香港可以說是無人不曉了,玩家每天課金到他們戶口的錢已是一般人打工一整年的工資。憑著這個身份和成就,他在席上彷彿一直在受人尊敬和仰望,阿祺感覺到旁邊那個剛生了第二胎的打工仔阿良苦笑著喝了口酒,雙眼宛如死灰,就如這個城市一樣。

那創業的同學興高采烈地站了起來,突然說想叉雞飯表現一段漫才給大家看看。

阿亨臉上掛著略顯牽強的笑容,阿祺知道他心底肯定滿是嫌厭的情緒,因為這胖子從來都不在乎錢,不論有錢還是沒錢的時候,他都不在乎錢,他只在乎自己開心與否,所以某程度而言,他一直都很羨慕和憧憬這位難得的拍檔。





「挑!有咩唔做得啫!你哋係藝人啊嘛,畀錢你就要做架啦!」那同學用力皺著眉頭,雙眼閉上像是在忍受著什麼一般,突然拿出錢包並抽出了大概十數張一千元,用力拍在桌上。

頃刻間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十來秒之久,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打這個圓場去化解。

他身旁的幾個同學馬上走上去勸住了他,說什麼你喝醉了之類的話,但那人依舊半發著酒瘋胡言亂語。

「嚟囉。」阿亨看了阿祺一眼,並突然地站了起來。

「嗯。」阿祺很清脆爽快地應了一聲,也站了起來,與阿亨站到房間的另一端。






與阿亨接近有三個月沒見過面,兩人上一次出來吃頓便飯的時候,也對漫才隻字不提,阿亨依舊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阿祺一直覺得他很難捉摸,但又說不上很難了解,只是有時候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裝酷。

他在大學的生活聽起來挺精彩的,明明是個肥宅,但好像是加入了動漫部還是什麼類似的組織,裡面的人都把他當成大佬一般,就像讀中學的時候一樣。

「聽落幾開心啊,喺自己鍾意嘅領域度做大佬。」阿祺笑道。

「班人咩都唔識,圍威喂啫,所謂嘅大佬亦都一樣。」阿亨還是一臉不在乎般聳了聳肩。「況且,其實呢啲嘢都無咩高唔高低之分,睇得多又好,睇得少又好,收藏得多又好,收藏得少又好,都代表唔到啲咩。用數量嚟衡量你對某樣嘢嘅愛係大部分人最愚昧嘅一點。」





略帶中二病的這段說話聽得阿祺不禁笑了起來,差點把嘴裡的可樂一口噴在阿亨臉上。

「雖然我係外行人啦,唔係好熟ACG嗰啲嘢,但我就咁睇,好似又無話見過邊個比你更痴愛嗰啲嘢。」

「咁我唔怕認啊,如果要講對ACG嘅愛嘅話,我係幾OP嘅。」阿亨神氣地笑了一聲。

「如果……假設……」阿祺邊咀嚼著最近流行的巨型漢堡包,邊看著天花板。「我同你一齊考咗入Kong U,你只係夠時間揀其中一個嘅話……即係……」

「漫才。」問題還沒說完,阿亨便斬釘截鐵地答道。


阿祺清了清嗓子,嘗試找個面對觀眾的中點,因為沒有麥克風當參照物讓他有點無所適從。阿亨有點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的頭,眾人像是見到熟悉的景象般笑了起來,這對他倆來說亦相當熟悉。

那男同學已接近醉倒邊緣,放在桌上的十數張千元紙幣悉數疊好壓在酒杯下,那附近的男同學不時用複雜的眼光朝它們看去。其他人似乎早已收拾好心情,都坐在長桌邊向他們投來些許期待的神情。





「雖然有啲突然,不過我想問呢,如果畀你有一種超能力嘅話,你會想要咩超能力呢?」阿亨見氣氛已到,不慌不忙地開口道。

「海綿體自由變大。」

「妖!」阿亨生氣地拍了他的頭一下。「喂我哋呢度正經節目嚟架,有好多細佬仔會睇架,唔好教壞人啊你!」

「咁我問你,俾你有超能力嘅話你會想要咩超能力?」阿祺不服氣地反問道。

「嗯……隱形。」阿亨搔了搔後腦,答道。

「妖你咪又一樣係咸濕仔。」阿祺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一眾同學發出了一陣大笑和掌聲。

「隱形有咩咸濕啊?我又唔係要時間停止定咩。」

「嘩……你仲話你唔咸濕……」阿祺朝觀眾的方向一直瞪眉弄眼的,而阿亨則是一臉無辜和慌張的表情,配合得相當有默契。





「隱形可以做好多正經嘢架!」阿亨皺著眉大聲說道。「偷嘢、賣情報、跟蹤各樣……係咪先!?」

「嘩咁都叫正經,我覺得呢個人好危險,我想報警……」阿祺抱著自己做了一個很難受的表情。

「咁你揀超能力梗係要去做啲嘢嚟搵著數畀自己架啦。」

「但你咁驚凍,隱形唔係咁啱你喎。」

「吓?關咩事啊?」

「你隱形嗰陣係全裸架嘛,冬天要發動呢個超能力嘅陣你容乜易感冒發燒先。」

「喂,邊有人隱形唔連埋衫一齊隱形架?」





「連埋衫隱形嗰啲唔叫隱身啦,而家你多咗一種令其他嘢隱形嘅技能喎!」

「咁……我轉過另一種超能力,」阿亨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瞬間移動囉,呢個仲方便添啦,想去邊都得,做衰嘢仲易添。」

「所以我都話你個人好危險……」阿祺朝反方向站了一步。「但係……你咁驚凍,都係唔啱你喎。」

「又關驚凍咩事啊!?瞬間移動咋喎大佬!?移動嗰陣太快身邊啲嘢會結冰啊?」

「咁你瞬間移動嗰陣係裸體架嘛。」

「吓點解唔可以著住衫瞬間移動啊?」

「嗱你咁樣又多咗一種令其他嘢瞬間移動嘅能力啊吓!你話得一種架咋!」

「無你咁好氣,好啦,多謝大家。」






同學們的歡呼、笑聲和掌聲讓阿祺想起了以往在禮堂和操場的某些時刻,那時候他還對一切充滿著憧憬。

這些年來他在基層的生活中打滾著,女朋友曾抱怨過很多次,問他什麼時候才能正經地找一份有前途的正職,到後來或許是知道改不了什麼,所以也不再過問太多了。

所以他們是在問,你鍥而不捨地追求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為的是什麼嗎?

阿亨不為錢,阿祺也知道自己不全是為了錢,所謂的想要走紅、想拼出名堂來,也不過是一條相對正規的軌道,能讓自己能獲得更多的表演機會罷了。

酒吧、商場等大小型演出參加過,但買帳的人不多,香港的節奏不容許人們站下來駐足聽你表演數分鐘之長。酒吧還好一點,但不論是客人還是老板,似乎都更喜歡歌手這個選項,簡單不容易出錯。酒吧有時候需要的是似是而非的氣氛,外國人也好香港人也好台灣人非洲人什麼人也好,他們不需要知道你唱的是什麼歌詞,只要一把木結他,彈上幾個悅耳的和弦,給予一些感情吟唱起來,給予客人一些感情讓他們能更好的調情,你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堅持漫才好難呢,阿祺笑著走回座位,心裡一邊如此想著。

一個同學笑著把酒杯底那疊千元紙幣遞到他們跟前說這是說好的商演費用,阿亨朝醉倒了的那男同學瞄了一眼,笑著說拿去結帳吧,有剩下的放回他錢包算了。

「嘩成皮嘢喎呢度,肥仔你咁慷慨嘅,平時叫你請我食飯好似要攞你命咁架喎。」阿祺笑道。

「喂咁多女望住,扮下嘢都要架,等陣一齊扶佢上的士嗰陣……啊。」阿亨大聲地回答道。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為了什麼?

只是因為單純的喜愛而已,我喜歡表演漫才,就像你們喜歡踢足球、喜歡打籃球、喜歡看韓劇、喜歡追偶像、喜歡金錢一樣,只是因為喜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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