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足站在波平如鏡的湖面上,湖水的浮力違反我有限的物理學知識,踏在上面竟然如履平地,涼意沿腳掌滲遍全身。

眼前瀰漫一片猶如《霧地異煞》場景的濃霧,伸臂隱約可見五指。我躡手躡腳地前行,試著撥開擋住視線的迷霧,卻發現一道又一道人影跟自己擦身而過......

魚檔霞姨?她不是中風了嗎?

「私樓?你真識食。哎,祝你好運啦。」霞姨的話在霧中迴蕩,然後隨著她的背影消散。

接著是趕我走,把房間分拆成太空艙的毛財,一副小人嘴臉,我忍不住朝他的臉揮出一記重拳,卻無奈撲空,連人帶拳穿過人形霧團,一頭栽在湖面上。



我徹底怔住,視線直射在湖水中。

離家出走的龜公!牠果然變大了!雖然體積差超遠,但我不會認錯牠龜殼上的奇怪世界地圖和歪得一塌糊塗的巨大龜頭。

龜公愜意地划動,愈游愈遠,靜婷的父母竟然藏在龜公下方,兩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不約而同往上看,不屑地打量我。

「好腥,係魚腥味?」

「你住邊到?御凱?抑或係荃威花園?」伯父目光銳利,輕托掉到鼻樑的金絲眼鏡。



當我正要回答之際,一雙纖細的腳踏著湖水而來,愈行愈近,在我的眼前停下腳步......

「Sam?」

是靜婷嗎?!

我不能自控地顫抖,拭走不爭氣滑下的淚水,緩緩抬起頭。

幹!你媽的!



是穿著衣服的變種甲由!牠那兩支像雷達的觸角正向我探過來......

「屌!屌!屌!甲由呀!」

我遍體生寒,尖聲慘叫,然後湖水的浮力突然消失!我還未回過神便噗通一聲,沒入冰冷徹骨的湖中。

下沉,再下沉。 


我放棄掙扎,索性整個人放空,像一顆石頭般緩慢沉到湖底,直至背脊感覺床褥的軟綿綿質感,才徹底靜止下來。

當我正想睜開眼的時候,肥煦的話語聲和溫熱的暖氣忽然傳進我的耳畔。反正渾身酸軟乏力,我乾脆裝作還在睡夢之中,且聽聽這傢伙又要說甚麼。

「從前.......蟲前面無嘢,從前..........」

我眼尾不禁一抽。



「從前有一群俾甲由大王統治嘅螞蟻,過住好辛苦嘅生活。甲由大王日日夜夜勞伇螞蟻,濫殺無辜,甚至霸佔佢地嘅蟻穴,仲捉咗蟻后做壓寨夫人。終於有一日,有一隻子彈蟻提出反抗甲由大王嘅建議,尋找殺死甲由嘅絕世神兵.......」

不會是殺蟲水吧?

「殺牠死。」

幹!

「可惜因為其他螞蟻消極,而且要返工,所以不了......」

媽的,我眉頭一皺,突然有一種吐血的衝動。

「得唔得㗎?Soldier哥,你講咗個故事三次喇。」陸天音的聲音響起。



「你不如畀佢繼續瞓多一陣啦。」單心柔也在。

「殊!呢個係強效刺激療法,連美軍都沿用多年,曾經救返唔少昏迷不醒嘅軍人。Sam既然俾甲由嚇到昏迷,就要用甲由刺激佢。一係你嚟,當佢白雪公主咁啜啜啜啜,啜醒佢喇!」肥煦在我耳邊吵過不停,顯然對自己的方法有莫大信心。


難不成我剛才的夢境也因為這個軍事蠢材的故事?我這樣想著。

雖然我想知道螞蟻能否取得勝利,可是我最終還是決定張開眼,免得他們擔心罷了。

「嗱,醒喇!我都話無問題!哈哈!你終於醒啦,Bro。」肥煦看到我醒來,沾沾自喜地笑道。

我聳聳肩,對坐在梳化上的單心柔和陸天音點頭。環視四周的佈置,天花板掛著的殘殘舊舊的沙包不見了,電視換了位置,房間也比原來大了一倍......

我望一望自己坐著的雙人床,赫然發現一件重要的問題。

這到底是哪裡?不是我的住所吧?



「我間屋呢?我瞓咗幾耐?」

「兩日嚕。你唔記得我地幾個已經賣咗舊住所?喺你嚇暈嘅時候,我地已經完成搬遷,直接將你抬返嚟你間雙人住所。嚴格而言,係你同心柔嘅住所。」

「咁我地支警棍呢?」我壓下聲線,緊張地問道。

「警棍?我當然拎埋返嚟,當我蠢咩!吖,我同佢地一五一十講曬出嚟喇。放心嘛,呢間雙人住所已經『加密』。」肥煦大咧咧應道。

「所有?!」

「喔喔,當然包括監控功能,同埋我地曾經講過唔會偷睇佢地兩個住所。佢地都已經原諒我地。We are teammates!」

我笑容頓時僵住,一陣徹骨寒意從單心柔所在的方向湧過來。她對我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但我知道櫻唇內的是尖銳如刀尖的魔鬼獠牙。



就在我落床尋找警棍,準備把肥煦打成肉泥的時候,單心柔忽然責難:「你知唔知你差啲死?」


「嗯?」我愣了一下。

肥煦苦笑,打開雪櫃掏出兩罐啤酒,一罐拋給我,然後逕自灌了一口。

「你暈咗之後發生好多事。李美君俾甲由活埋就唔使多講。但阿俊、你同我都差啲被收樓。藝術家借詞指我地藐視地產公司,好彩小說家及時出手。因為我地兩個無郁手,所以免責,但阿俊就無咁好彩,小說家為咗平息事件,主動提出將佢強制掉去島上監獄,禁閉五日。不過坐幾日,總好過死喇。」

「下次唔好再咁衝動。」單心柔語氣雖重,但眼眸中流轉著緊張與擔憂,反而讓我尷尬起來。

「嗯,但阿賢一定要拎便當......我保證。仲有一個問題,魚缸塊玻璃爆開,李美君點解都會俾甲由活埋?」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瞥向我的臉龐,彷彿在看動物園的大猩猩似的。

事實是玻璃根本沒有爆開,只是與甲由近距離接觸的我嚇暈而已。 我以前有這麼害怕甲由嗎?我暗忖。

「以我嘅經驗,你應該係患上甲由恐懼症。你暈咗之後嚇到心柔慌失失咁,仲幫你人工呼吸⋯⋯」陸天音說。

人工呼吸?!

我嚥了一口口水,摸住自己的嘴唇,腦海浮現單心柔和自己雙唇交疊的情景,視線同時落在不吭一聲的單心柔身上,氣氛一時間變得曖昧不清。 

「唔使多謝。」肥煦突然插話。

嗯?肥煦在說話啊!他又想破壞氣氛嗎?

等一等。

到底是誰替我人工呼吸?

我僵硬地轉過頭,卻見牛高馬大的肥煦正在舔唇,猶如小家碧玉一般抓住衫擺,胃部登時揪作一團。

哈—哈—哈!

警棍,我要一支警棍.......

媽的,我的警棍呢!



常言道,「相見好,同住難」,所言非虛。

有人說過如果要實實在在的認識自己的伴侶,就要來一趟旅行。當然,旅行的時間也不過幾天而已,根本不夠全面。所以又有人跑出來提出另一個建。

同居。 

我以前跟靜婷去過情人聖地旅行。那個小島嶼跟置業島同樣是四面環海,綿長的海濱道上都是年輕情侶,特式紀念品店和小食店林立一旁。不過,我始終忘不了那串蘸滿咖哩汁的大魚蛋........好吧,是長洲好了。

我要指出的是,只跟靜婷去過一趟長洲的我,現在居然要跟另一個女人扮福山雅治與酒井法子,上演《同一屋簷下3》。

唔,又或者是介絡火星和地球引力互相排斥,不然會他媽的宇宙大爆炸的教育片。

肥煦和陸天音離開後的晚上。

當時,洗髮乳香氣的單心柔正坐在床上,抹乾濕轆轆的長髮,我在整理劇本,剛好寫到處刑遊戲的情節。

「成柏宇,我地有一個問題未解決。」她認真的語氣使我停筆回望。

「床就得一張,咁我地邊個瞓床,邊個瞓地板?」

「猜包剪揼,再唔係擲公字。」我隨意應道。

然而,話音才落下,一道凌厲的目光從她的杏眸射出! 

「我係女人!」

「但我係你救命恩人。」我蓋上劇本筆記,嘿嘿一笑。

「我—要—瞓—床!」她站在床上嬌喝。

「猜啦。」我堅持,伸出拳頭。

「你唔只變態,你根本就唔係男人!」

幹,明明是她自己提出問題,我不過提出最公平,符合現代女性主義的可行答案,難道這又有錯嗎?

「嗱,不如咁,我地輪流瞓地板,河水不犯井水。你唔好阻我寫劇本,我都唔會阻你練瑜珈。」

單心柔沉吟,然後瞇起眼問道:「等等,你點知道我會練瑜珈?」

砰!

接下來的五分鐘後,我抱住枕頭站在肥煦房門外。然後,隨著陸天音離開,變成兩個大男人蓋同一張被的基情之夜。

提出那個該死的辦法時,我怎會猜到自己會被趕出自己的住所。不過,若非單心柔把我趕出來,我都不會發現肥煦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兩個大男人逼在一張床上面聊天,不禁讓我想起小時候跟那個讓龜公吃肉的表哥一家去露營,在三角營幕中談些有的沒有,在笑聲中渡個一整晚。

直至凌晨兩點,肥煦發表完他的健身偉論後,終於願意入睡。不知怎地,明明口裡嚷著睡眠跟肌肉發展息息相關,可是我一直都覺得他好像不喜歡睡覺似的。不過,肥煦可算是置業島上的怪人。將一身累贅的肥膏練成肌肉;精通射擊和自衛術; 能說出流利的英語和西班牙話,好像還有法文?這些都固然很屌。

但使我嘖嘖稱奇的是,肥煦在這座置業島上數月,竟然沒有變過,依舊是一貫的樂天派。

但......他在飛機上說過的那一句話又是甚麼意思呢?

我閤上眼,沒有徹底的睡過去,一方面被以上問題纏繞,另一方面則因為懼怕甲由再出現在夢中。我不是存心搞笑,而是我好像真的患上陸天音所說的「甲由恐懼症」,老是覺得甲由會出現在角落,伺機飛過來自殺式襲擊。

如果我睡著了,甲由可能會爬到我的嘴裡,或者鑽進兩邊耳孔中產卵!

我以前住在舊唐樓中,那些甲由成群出動,但我都沒有這麼害怕過。看來李美君被甲由活埋的畫面嚇壞了,大概再過幾天就會忘掉好了。

正當沉重的眼皮垂下之際,我的耳畔卻忽爾傳來一陣肥煦弱不可聞的話語聲。他該不會打算把那個狗屁不通的「甲由大王戰螞蟻兵團」故事說完吧?

不,是夢囈?

「Please…….. 」

「Don’t………Please……..」

「I swear…….Please…….Please………tregua…….」


「اجازه راکړئ چې لاړ شئ ! 」

「مهرباني وکړه……..Don’t, مهرباني وکړه…….」

我不禁皺起眉,聽著肥煦夾雜哀求和哭腔的夢話。雖然他的話模糊不清,但除了英文外,好像還有西班牙文,還有一種不是法文的奇怪語言。回頭一瞥,赫然發現肥煦沒有醒來,淚流滿面,龐大的身體恐懼地微顫抖,彷彿在夢中經歷著甚麼可怕事情似的。

過了一會兒後,肥煦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而我也扛不住睡意,不知不覺進入夢鄉。第二天起床後,肥煦已回復正常,我也將這件趣事拋到九霄之外,沒有主動提起。

** 


兩個月後,也就是踏上置業島,成為島民的第六個月又四星期。 根據小說家在第一輪劇刑遊戲的信息,相信下一個活動快要來了。 

然而,生活還是要照樣過。處刑遊戲的數日後,我們在置業餐廳舉行了一場光明正大的聚會。這表面是為了打藝術家的臉,讓她即使滿腔怨氣,卻無處發洩。 當然,你可以我一直在玩命。 

如我所料,藝術家果然沒有反應。主辦方肯定有一套屬於他們,不可隨意打破的規則。

藝術很主觀,但主觀之中必需有一套客觀標準和理論支持,不論是藝術品、小說還是我的劇本,放諸四海皆準。

聚會當晚,阿俊終於完結禁閉,從島上監獄中釋放出來。照他的說法,他被困在昏暗的獨立囚室中,每日靠兩餐硬麵包維持生命,完全是精神虐待。幸好閒著無聊時,可以捉些昆蟲甲由消磨時間。 

幹,這是甚麼嗜好。

除了阿俊變得積極外,我們拜阿賢所賜,變得團結一點。法團在之前投票中一致通過,全面杯葛阿賢,包括禁售食物到醫療。沒有工作支持,靠李美君僅餘的信用值,阿賢能夠支持多久呢? 

阿賢,你千萬不要生病才好啊,嘿。

另一邊廂,當日沒有相信我的優子和美子相繼前來示好。我沒有出言奚落,只報以禮貌微笑與客套話而已。借Bill Shankly的話,“If you can't support us when we lose or draw, don't support us when we win.”

難道不是嗎?

這一日,我猶如被綁架的少女,坐在浴室內,任由同住的瘋女人魚肉,亂搞我的體毛。

「喂,你到底識唔識㗎。」我擔憂地問道。

「你唔好再郁,頭髮亂到成堆草咁,再唔剪就變湯叔喇。」單心柔大概瞪住我的頭髮,我猜。

她有潔癖和強逼症,對「整齊」和「整潔」這兩個詞語有強烈的執念。我懷疑她的幼稚園老師在她的手冊的「整潔」欄中曾蓋過一百隻豬,促使她形成不能磨滅的童年陰影。

可笑地,她竟然跟一個凌亂的編劇同住。

蒙住眼罩,感覺單心柔的鉸剪在自己頭上飛舞,我倏地想起某本網絡小說的爛橋段,男主角在月光灑落的樹下讓亦正亦邪的女主角剪髮,構成一幅情意綿綿,充滿詩意的美畫。(詳見異能系列,宅男交易者。)

單心柔雖沒有那個小說女角般冷艷,但有著後者沒有的直率剛烈。相較之下,我還是喜歡單心柔。

過了一會,凌亂蓬鬆的頭髮變得清爽。我脫下眼罩,從鏡子中看自己的新髮型,剪得不賴。

單心柔滿意地看著她的藝術品,也就是我的頭。她笑的時候比抓狂時可愛得多,酒窩隨唇角微揚而蕩樣,讓人看醉。

「Anson應該已經投胎吧?」我垂頭凝視一地髮碎,不經意想起在房間上吊的Anson。

「佢下一世應該會做男人。」單心柔應道。

「但如果佢下世做男人,又鍾意男人呢?」

「咁再下一世.......改變世界好難,改變自己容易得多。」

「係扭曲,社會性嘅自我毀滅。」我糾正。

我們被這個死結般的問題纏繞,一度陷入沉默。

也許嗅到氣氛不對,單心柔連忙轉過話題:「你一陣去搵鄭醫生?今次係第二次?」

「第三。」我放下眼罩,走到廳中倒了杯水。

倒水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對患上甲由驚恐症的我來說卻是一個艱鉅任務。水杯中可能有甲由;水壺可能有甲由;檯面可能有甲由........ 戴眼罩剪髮免得我中途又產生幻覺,被甲由嚇得亂跑亂跳。

對此,善姐在聚會上曾言之鑿鑿,這是李美君的冤魂纏身,使司徒太太幾人對她更加祟拜了。

「我陪你去?」

「唔使,我今晚會陪肥煦去Ganga,357嗰邊係時候要行下一步棋。抑或你擔心我?」我打趣道。

「你地兩個小心。仲有,你病好,就麻煩瞓返地板!」

是的,我和單心柔睡在同一張床上。因為睡地板時因為不禁幻想甲由會從床下底爬到我身上,噩夢連連。直到單心柔有一天終於忍耐不住,放我到床上後,情況才好轉一點。雖然我們一起上床,可是我們很純潔.......

幹,他媽的純潔。

我開始懷疑自己不是正常男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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