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場外,下午四點五十六分,金屬拉帶剩餘五十五厘米。 

不,再過四分鐘,就剩下五十厘米。每個人腳上都被一條金屬拉帶束縛住,誰都躲不過。你滿心以為時間有許多,事實卻是無幾。它彷彿向我們戲謔地耳語,是時候割捨,必須取捨才能夠荀延殘生。 

收束。

割捨。

可是,我不會服輸,絕對不會。 



當拉帶剛好收束至最後五十厘米,我和單心柔終於抵達狩獵場。

單心柔被水泥牆中那個怒目圓睜的上任主席嚇了一驚,然後繼續好奇地打量四周,被豬欄和雞籠內的牲口吸引住,活像參觀博物館的遊客。

「好亂,我都估到。」

這是她對工具室的唯一評語。我瞄了肥煦忘記收好,攤在茶几的軍人系色情漫畫和playboy一眼,聳聳肩,卻不敢反駁。

我裝作若無其事,將肥煦擱在雜誌上的香口膠塞到褲袋,順道把黃書疊好。



「嗶。」

信用機拍工具櫃的感應器上,綠燈應聲亮起,櫃門後的齒輪喀啦攪動。櫃門打開的瞬間,我不禁深吸一口氣,緊張不已的情緒使心臟幾乎炸開。 

要是沒有武器就糟了!

一定要有,甚麼機關槍和手榴彈,不用多,夠一個人用就好.......

喀。



「屌!」我破口大罵。

映入我眼簾的一把獵槍和一把........銀色的沙漠之鷹,前者只有一發,後者七發,合共八發,無後備子彈。八發子彈闖過Area 2,問題倒是不大。如果Area 3有甚麼比獅子老虎更兇猛的怪物,那麼兩發子彈都就剛剛好了。

一發我的。 

一發單心柔的。

是的,就像電影《霧地異煞》的橋段那樣。

我一邊走,一邊教導單心柔怎用這兩把槍。坦白說,以往拿慣刀的我對槍械不怎擅長,平時打獵每每射失。幸好,即使不懂寫書,但總會唸文章,我平日有認真聽肥煦教導,此時照本宣科,說了一大堆關於滑膛管的狗屁知識。 

「最重要係射得中。一槍唔中,就開夠兩槍,如此類推。」我為這場不專業的槍械課下結語,

這時我們剛進入Area 2,中產區。黑壓壓的浸水海綿終於扭出水,而且愈扭愈多,使濕轆轆的我們狼狽極了。



「咁你自己呢?」單心柔握住沙漠之鷹,雨水蓋不住她憂心忡忡的娟容。

「我?」

我苦笑一聲,安慰道:「編劇唔用槍,劏魚都唔需要,少同我擔心。一個著通神射手可以令子彈90度轉彎,至於一個神級神射手—」

「普通神射手都算係神射手?」單心柔柳眉一蹙,瞥看爬上大樹避雨的猴子群一眼。

「有啦。一個神級神射手絕對可以用一粒子彈射死十隻獅子。而且子彈可以循環再用,好環保。」我臉不紅,眼不眨。

白痴啊!子彈當然不能重覆使用,你以為是廟街那些晾得如皐幟的安全套嗎?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可以貫穿十隻獅子的子彈,但我清楚單心柔比我更需要一把保命的槍。

而且,為了屬於我的Anti-plot計劃,能不用槍則不用。



我要令自己變得更有趣。

Area 2,人工湖前。

正當我領著單心柔穿過鳥獸無蹤的濕潤草坡地,有驚無險地到達Area 2 末端,正想說眼前漣漪處處的人工湖是逃跑計劃的重要地點,岸上的大石頭卻倏地吸引住我的注意力。 

我一愣,歪頭打量石上那本熟悉到不行,曾經被我我解悶的硬皮書籍《馬克白》。 

我狐疑地踩住混濘上前,俯身撿起沉甸甸的《馬克白》,拭去沾在封面上的水珠。我沒有理會被搞糊塗的單心柔,視線停留在這本經典小說上......

怎麼這本小說會莫明其妙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是小說家做的?!

如果真的是小說家的手筆,他究竟想表達甚麼?!



就在這時,國歌毫無預兆地從電網上的揚聲器響起,跟淅瀝的雨聲交織成一首詭異而憂鬱的背景音樂。而畫面中的男女主角卻不如音樂盒上的公仔起舞,動也不動地佇立原地。

音樂一直播著.......

雨一直下.......

我們一直站著.......

在國歌播放,我們動不了的期間,Area 3 的閘門打開,白衣工作人員步出,在湖的對岸整齊地排成兩行。然後,戴誇張羽毛面具,一身素白禮服的馬克白出現在中間,紳士地對我微微躬身,然後擺出一個翻書的動作。

讓我翻開小說?

他又想搞甚麼?有話就說啊!



雨漫天飄下,我拭去擋住視線的雨水,只見他轉身搖頭,領住工作人員離開。回去閘門後的Area 3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走過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閘門關上的那一剎,國歌落下最後一粒綿長的音節,屏息的我們從石化中解放出來,不禁吁吁喘氣。

我嚥了一口口水,微抖的手翻開小說.......

密密麻麻的晶瑩雨水停在空氣中,同時也停在我濕透的頭髮和鼻尖。

湖上的漣漪忘記要繼續擴散,違和地保持著一個個往外層層推開的弧紋,跟我的極限收縮的瞳仁剛好相反。

呼吸和心跳停頓,不,整個世界就在這一刻都停頓了。

墨水化開,隱約看到在印刷內文上的字。

「可惜,你就是兇手。」

可惜......我就是兇手?

我就是兇手。

我就是兇手!* 

2nd Check point的感應器並不在閘門位置,而是在聳立於中央空地的全玻璃,三層高的實驗室中。當推開閘門後,環視四周,發現剛才在滂沱大雨中出現過的小說家和工作人員居然早一步離開,我暫時無法問清真相。

真相.......我真的想找出真相?如此焦急地趕入Area 3,我應該想抓住小說家問清楚,我竭力告訴自己。

「Sam,你搵咩?」單心柔見我左顧右盼,問道。

「無,我諗緊我地有機會用上的計劃。」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鬆一口氣。

既然暫時無辦法,唯有將注意力擺在眼前的事物好了。

我站在Area 3 入口內的小型人工湖前,呢喃道:「雙體湖?」

「嗯嗯?雙體湖?」

「我地頭先喺Area 2嘅人工湖......我之前同肥煦潛過落水,發現入面有一條連肥煦都過到,有鋼枝圍住嘅管道。我一開始以為係直接連去大海。但諗深一層,呢個明明係淡水湖,所以一定係駁去其他地方。但問題就出現,我地要潛幾耐?如果唔係駁出去大海,會通去邊度呢?依家我終於知道,Area 2同Area 3嘅湖相連,事情就容易得多。」

「但你地話Area 3有怪物......」單心柔緊張兮兮地看著四周的灌木,草木皆兵。

就在這時,草叢蟀蟀響著,一隻搖住屁股的肥豬走出來,嚇得單心跳到我身上。因為這隻肥豬長斑馬紋,屁眼上還有一隻眨下眨下的人類眼晴。

呼,是豬。

應該還是豬.......吧? 

我們忐忑不安地沿著彎彎曲曲,以水泥鋪設的小徑走向Area 3 中央的實驗室。

將小說家和靜婷的事先擺在一邊,靜下心觀察,便發現這個一直充滿神秘感的Area 3 比想像中細。如果Area 2 是一個哥爾夫球場,那麼生人勿近區,Area 3 ,只是一個足球場。這個四面環翠,尖三角的玻璃上蓋和灌木外整齊排列的鋼條,使這個一個像巨形鳥籠,又似一個溫室。

溫室除了那隻三眼豬外,還有長著兩個頭的貓、半邊身是金屬的狗、還有頭上長陽具的獨角馬。如果不是被《馬克白》的「內容」纏繞,我會笑出來。

數分鐘後,我們抵達實驗室的玻璃牆外,腳環的感應器在裡面。實驗室並不是這條羊腸小道的盡頭,道路一直延伸至建築後昏暗的枯木林,大概也是幾分鐘的距離而已。

「小說家唔係魔法師,亦唔識瞬間轉移嘅超能力,所以Area 3 一定有另一道通到島上外圍嘅閘門。如果我無估錯,出口喺呢條路嘅盡頭。」

「所以如果我要逃走,就要入狩獵場,從Area 2 水路潛到呢一邊,再喺出口到達外圍?」

「嗯。當然,呢個只係初步嘅構思,操作上嚟艱難百倍。」

我們一人一槍,咋過儼如商場常見的自動電子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實驗室 。倘大的實驗室沒有半個人影,冷氣較得像凍肉櫃似的,擺放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容器,注滿淡羅蘭紫的培殖液體。跟《龍珠》不同,比達和菲利這些傳說級別超級戰士不在容器之內。

沒有真漢子比達,也沒有複製人,只有不同部份的身體器官和已經分不清是甚麼物種的珍禽異獸。

小說家,你把叫我這個鬼地方到底搞甚麼?!

滿足你小說的轉折位?

當我和單心柔沿白螺旋樓梯拾級而上,在二樓的感應器完成抵達認證後,下方的電子門倏地開啓,發出跟突兀的沉響....... 

有人? 我們的心不約而同懸起來,呼吸變得紊亂,心怦怦亂跳。我能清晰聽到我們兩人的心跳聲。

噠噠,噠噠,嘶.......

噠噠,嘶.......

不,伴隨不徐不疾的腳步,是爪子刮落玻璃地板的刺耳聲與比人類呼吸更沉的濁響,儼如猛獸看到垂涎欲滴的獵物,血盤大口滑下黏稠涎液的聲音。


低頭一看,玻璃下方甚麼都沒有,然而聲音卻愈來愈近........ 

是的,從螺旋樓梯那邊響著,噠噠,噠噠。

我驚疑不定,舉起獵槍指向樓梯,等待「牠」進入我的視線中。我不能死,我還要幾靜婷的事問個明白,胃液翻騰,腎上腺素急升,無數會飛的噁心甲由在腦海一閃而過。

我深呼吸,手托住滑膛管,嚴陣以待。單心柔雙手握住沙漠之鷹,抖到槍管搖擺不定。

一秒後,牠終於出現了!

媽的,是獅子!溜進來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一隻獅子。這隻獅子很好認.......因為牠跟Rachel很似,有八個龜頭,八條膚色不一的陽具像大陽花一般圍住牠霸氣盡現的頭髗,頭頂那根粗筋虯結的最恐怖,宛如一條黑色大蛇!

日本神話中又稱為八俣遠呂智的八岐大蛇?!該不會是會計師的惡趣味吧?!

陽具獅子怒瞪我們,從我們手中的武器察覺出敵意,咬合力可以將我們一分為二的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我們不斷往後退,陷入絕境。

「汪!」

「汪!!!!!!!!!!」

媽的,竟然超KUSO的狗叫。但,我腦中除了陽具獅子的狗吠聲,更想到一個充滿惡意與殺機的可能性。

難道小說家想引我來Area3,置我於死地?

由始至於,都是他設出來,看我笑話的死局?那麼,讓我和肥煦保護陸天音又是甚麼一回事?!

「仆街,仆你個街!我唔可以死!我一定唔可以死!」我大吼回敬。

砰!!!!

子彈射出,貫穿陽具獅子的前足。牠沒有死掉,發出極度淒厲的狗吠聲,拉弓準備向我撲過來,把我咬爛!

我大骸,舉槍想射出第二發子彈,才想起這把該死的獵槍只有一發該死的子彈,而這發子彈已經被普通級別神射手的自己射失了。還沒搞清楚一切,我和單心柔就變成怪物的下午茶了。

「仆街!」我閉起眼。

單心柔在尖叫,但我居然沒有半點被撕開的痛楚。

砰!一發。

砰!兩發。

砰!三發。

砰!四發。

砰!五發。

砰!六發!

瞭亮的槍聲接連響起,一時間蓋過了陽具獅子的吠聲。不過,當槍聲消散,陽具獅子也沒有再吠過了。

我緩緩睜開眼,驚見雙手握槍,癱住在地上的的單心柔仍舊「呀呀」地叫著,伏在前面的陽具獅子被打成蜜蜂窩,連頭頂那條黑色巨根都開花了,廢得不能再廢,死得不能再死。

我將目光從讓我褲檔一涼的爛肉移開,掃過盛放血色花瓣的玻璃幕牆,最後震驚地落在喘大氣的單心柔身上。

「又…...係你叫我一槍唔死就再開一槍.......,佢好噁心。不,不如執返子彈再用.........」單心柔吐舌。

「Good job……」我臉白如紙地豎起大拇指。

我們不敢再逗留在這個鬼地方,急忙離開。離開狩獵場後,我們就剩下最後一粒手槍子彈了。我一直不發一言,牽住「射陽具比賽」冠軍的單心柔走出市區,思緒回到那件事和態度奇怪反覆的小說的家身上。

我是兇手?!

你要殺死我?

你要我活下去,保護陸天音?

小說家,你究竟在玩甚麼?!我在內心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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