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毒男來說,最忌就是有自信,而我卻偏偏犯下這個禁忌。

自從上次在巴士上給芷欣玩了一次魔術之後,她非常著迷,而且每天都嚷著要我玩魔術。有時還自訂項目給我。

「一健頭,你識唔識斬人個啲啊?」

「斬人?你意思係好似德州電鋸殺人狂個種?我唔暴力架……」

「唔係啊,我係話啲魔術師好鍾意叫啲女仔上去,跟住一刀劈開佢架嘛。」



「你話刀鋸美人啊……個啲要道具架。個道具仲好貴添……」

「下?原來係咁架……」

「梗係……唔係既話,啲魔術師鍾意就隨街搵個人劈開佢,到時通都係俾人斬件既怪人?」

「哈哈,咁又係喎……」

我開始同意某位大師的觀點:「女性是情感主導的生物、男性則是理性主導的生物。」兩者互相牽引,缺一不可。



芷欣給我的感覺除了是個乖乖女之外,不知為甚麼,我始終覺得她隱約有種文藝氣息。

這大概歸咎於她沒甚麼朋友,有時候跟她一起逛「CD倉庫」,即使我們逛了兩、三個小時,她都不怎麼有SMS。電話除了在李媽媽和李爸爸打來,都不會響起。

不單是這樣,芷欣對樂理很有研究,平常人聽歌都只會留意歌曲的旋律,而像我這種更細心的人也頂多會留意歌詞;但芷欣竟比凡人更超脫,她會著重於歌曲的意境,跟隨著歌曲的起伏,踏過每一段喜怒哀樂的旅程。

這一天,放學回家,我在CD架上拿下一隻「11月的蕭邦」,封套上,周杰倫穿著整齊的西裝,被歌德式的古老建築包圍,旁邊一座鋼琴剛好襯托出一種莫名的孤單感。

看看手錶,我約了她五點半在升降機口交收,現在都快五點二十了,作為男子應該有點紳士風度,早點出去等吧。



芷欣消化CD的速度十分驚人,兩日前才借了三隻CD給她,兩日後她已經要我再給她聽新的CD。

當我質疑她聽那麼快,到底有沒有真正消化到歌曲的真正意境,她卻駁斥我,說:「唔好睇小我啊,我點會領略唔到?」

我拐彎轉出升降機口,原來芷欣比我更早到,手上拿著CD的她,一看到我步出來已經興奮不已,怎樣也掩蓋不了臉上燦爛的笑容。

「一健頭!你今日帶左咩俾我聽啊?」我還未走到她身邊,芷欣已急不及待,快步迎上來。

「我今日準備左三隻珍藏,呢幾隻係我覺得真係唔錯架……」把「十一月的蕭邦」、「葉惠美」、「七里香」交到她手上。

「嘩……我會拎返去慢慢聽架啦!」

「你個啲『慢慢聽』咪又係兩日聽完……一啲都唔慢,都唔知你點樣聽得咁快架?」

「車……」她嘟起小嘴,彷彿對我的指責十分不滿。



「嗱……我就借左咁多CD俾你啦,咁你又有咩CD借俾我先……」

「嗯……我啲CD唔知啱唔啱你聽WO……」

「唔怕啊,我咩歌都聽既……」說完之後,我還揚起嘴角,露齒大笑。

其實那時我還未知道芷欣的興趣是那麼獨特,我還以為一個小女生會喜歡上周杰倫的話,她所指的「唔知啱唔啱你聽WO」有九成機會是指羅志祥這類「偶像派」歌手。

她認真的想了想,說:「嗯……既然你咁講……咁你跟我黎丫。」

她走在前頭,往6號單位走去。

6號單位……不就是她家嗎?芷欣邀請我到她家?!我沒有會錯意吧……但既然她說要借CD給我,那目的地就很有可能是她家……



一想到這裡,我就緊張得手心冒汗,畢竟這是第一次去女生的家,在這之前我的確有幻想過芷欣的家會是怎麼樣,但始終只是幻想。

而今次是現實!

我努力叫自己冷靜,不要再作無謂的胡思亂想,腦裡不斷LOOP著高登仔名言「認真就輸了」,雖然不知道對應現況有甚麼關係,但總算讓小鹿亂撞的心臟平靜了些。

她推開大門,入眼的是一大堆西方畫和一座……鋼琴!

6號單位的佈局跟我家基本上是一樣,只是方向剛剛相反而已。打個比方,我家一進門的左手邊是洗手間;那麼6號單位的洗手間自然在右手邊。

順理成章,她家跟我家的面積也是一樣大。

芷欣的家佈置得十分整齊,有條理。一進大門便是一張沙發,牆上掛著好幾張西方畫,沙發的對面是電視……而客廳的盡頭是一座鋼琴。

我一直在埋怨為甚麼老爸要挑這個爛單位,面積小,又西斜……但今天看到芷欣的家後我才醒悟到:「執屋」真的好重要。



我一直被她家的整齊愣住在原地,直到芷欣從房間走出來,叫了我一聲才讓我回復過來:「一健頭?做咩唔坐啊?」

「呃,哈哈……你屋企真係好整齊啊……有小小咁多羨慕。」我笑說。

「係啊,就算幾忙都好,媽媽都會堅持每日執執間屋架……佢話間屋立立亂既話,住都住得唔舒服喎。」她拿了一杯水給我。

「咁你有冇幫手先?」我開玩笑的問。

但她卻超級認真地答:「梗係有啦!媽媽話女仔唔識做家務就好似雞唔識生蛋咁,好大件事架!」

「咁……除左做家務你仲識做啲咩?」

「嗯……洗衫、買餸、煮飯我都識!」



其實我只想逗逗她,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認真的處理。為了舒緩一下氣氛,我指了指那邊的鋼琴,問:「咁個樣呢……?」

她跟著我的視線望過去,然後淺淺一笑,說:「個樣野,我都識識地既……」

「你識彈琴架?!」這次換我變認真。

「係啊……你係咪想話『嘩,你好勁啊』咁讚我呢?」

「讚美既說話呢,要等聽過你既琴技先講。」我露出一抹邪笑。

我知道芷欣最受不了我的挑釁,果然,她一聲悶哼,便走到鋼琴前,做了些手指的舒展,一雙玉手放在鋼琴上。

「講咁耐都係想聽你彈琴姐……」我心暗忖。

只見,芷欣閉起雙眼,前奏響起,十個音調的八拍重復著,柔和的演繹方式感覺好熟悉。

她一直彈,我默默地站在她身旁,她依然閉起雙眼,纖纖的手指在琴鍵上起舞。即使是一首R&B的歌曲,芷欣卻把它演繹得非常特別,隱隱散出一種淡淡的哀傷,很唯美的浪漫感覺。

行雲流水的演奏,溫柔不粗獷地觸動聽眾的心靈,加上歌曲旋律原本就很悅耳,使得我很快便墜進芷欣的鋼琴世界。

我不是那些聽著別人唱歌就會流下眼淚的感性份子,但芷欣的鋼琴造藝很高,還未到副歌我已經慢慢隨著她走。

感覺就像她帶著我,經歷每一個音節的起伏。忽高忽低,時快時慢,音符與音符之間的變奏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夕陽從窗外照射到屋內,陽光打到芷欣的臉上,很美。

真的很美。 

就像一個離塵絕俗的歌姬,為我彈奏,細說著她的故事。

而她為我彈的歌,正是周杰倫的──龍捲風。

「靜靜悄悄默默離開
陷入了危險邊緣 Baby
我的世界已狂風暴雨

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離不開暴風圈 來不及逃
我不能再想 我不能再想我不 我不 我不能

愛情走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不能承受 我已無處可躲
我不要再想 我不要再想我不 我不 我不要再想你」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XawO6JiOcU )

回到家裡,滿腦子都是芷欣在彈琴的畫面,舉手投足都在腦海裡重播又重播。

真沒想到她琴技居然那麼厲害,傻呼呼的她竟達八級鋼琴水平,她說出來時也把我嚇一大跳。

吃完飯後,打開芷欣給我的紙袋,剛才忙著聽她彈琴也沒留意裡面的是甚麼CD。但不管怎樣,只要不是那些「賣樣唔賣歌」的歌手就好……

或者完美的高登仔會明白,一首好歌,一定要有三方面的配合,才能感動人心。如果不能直達人心的歌,根本不需要浪費自己時間。而一首好歌必需要有好的旋律、好的歌詞和一個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的歌手配合。

紙袋裡載著三隻CD,我還沒有看清楚,但隱約看到CD脊上的是一些英文字……「唔係啊,斷估佢唔係聽埋啲JUSTIN BIEBER個啲屎忽鬼歌啊?唔似咁冇品味喎。」

我趕緊拿出CD,甫看清CD封面,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滑下來。

封面上,一個頂著一頭自然灰色捲髮的男人手執指揮棒,一臉CHOK樣的望住我:「Bee……tho……」

我吐一吐口水,整理一下思緒,心裡想著:「唔係啊……」

「貝多芬?!」

還有其他兩隻CD,不用想也知道不外乎是莫札特之類,偉大音樂家的CD。

真沒想到芷欣會是個喜愛古典音樂的女生,不過從她家的擺設和她的個性來推斷,西方畫、鋼琴、對樂理的了解……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不過,我對古典音樂可是完全沒有興趣……說過了,我不是個會聽音樂聽到落淚的人。

不過口裡說不,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把CD放進電腦裡,要是明天芷欣問起我,我卻沒有聽過的話,相信她一定會很失望。

一想到她失落的臉,心裡就是一陣酸溜溜的感覺。

奇怪……

「咚咚」

我打開陽台門,門外一顆「訊息膠」在地上,放眼望去,芷欣早已站在對邊,笑瞇瞇的望著我。

「聽左啲CD未啊?」她果然非常在意。

我拿在筆,徐徐在紙上寫下:「未啊,啱啱先食完飯咋,準備聽。」

咚咚!

「其實你鍾唔鍾意聽古典音樂架?如果你唔鍾意既話唔洗勉強喎……」

我暗自苦笑:「我OK架,冇話特別鍾唔鍾意既。」

「其實你唔鍾意既,只不過係唔想潑我冷水姐,係咪?」

有時候不能不說,芷欣的「讀心術」真的很厲害。或許是我不太懂得將心事收在心底,她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把一些我很想別人說出口的事,用她的嘴巴說出來。

「冇……冇啊!」

「仲話冇喎,明明就有!」

「咦,講呢啲……係呢,今日都唔記得問你,你幾級琴架?」

「八級。」

「嘩!咁你咪好細個就開始學囉?辛唔辛苦架?我睇電視啲人話學琴既人手指特別靈活架喎!」

結果,她溫柔地笑了,然後又朝著我的窗子把訊息丟過來。

「乜你咁傻架,學琴既人手指梗係特別靈活啦。但你學魔術仲勁啦,成日可以變野食出黎。」

「邊度係丫……我個啲好渣咋嘛……其實我淨係夠膽變俾你睇架咋……」

「下?點解啊?你咁西利,唔係應該成日係學校表演俾同學睇架咩?」

「唔係啦,一黎我冇乜朋友……二黎,有啲人唔係抱住睇魔術既心態,而係抱住專登搞垮你表演既心態黎搞事,我好唔鍾意呢啲人……所以我冇乜係學校表演。」

其實不是因為她的話,我早就把魔術放棄了,但我沒有說出來。

「咁你一個人咪好悶囉?」

「嗯……都唔係丫,一個人都有一個人既好處。起碼出街又唔洗怕遲到,出去食飯搵一個位點都易過搵兩個位啦……」

這些都是我一路以來領悟到的心得。

人,不會因為沒有誰便活不下去。自己一個也能活得精彩,即使沒有朋友,沒有伴侶……你還是你,你還得生活,還得工作。出生也是一個人,死去也是自己面對。既然由一開始都是一個人,那為甚麼會說沒有同伴不行?

這些的確是我引以為傲的大道理,這一套理論陪伴我十數個寒暑。正當我以為我會抱著這套鐵律躺進棺材,我卻沒察覺到自己正因為一個人默默改變。

校園生活對我來說只是一項用來應酬父母和老師的遊戲而已,一定是那些工作狂意識到自己天天上班被老闆折磨,然後妒忌其他小朋友可以每天睡得日上三竿,完全沒有工作壓力,便想出「上學、考試」這份工作給那些無辜小朋友,讓他們嚐嚐大人的苦處,再藉以灌輸他們要孝順父母之類的道理。

不過幸好,在校內我還有一,兩個好朋友。

他們不僅是那些見面才會吹兩句水,回家後就潛幾世水的狗肉朋友。

我們互相知道對方的喜好,也明白對方的缺點,而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看過我玩的魔術。

「喂,呢個魔術正喎,教我丫!」刀仔,一個整天到晚都「放飛機」的男生,夢想是找一個有錢女人嫁過去,然後成為陳振聰第二代。

「你個魔術好就好,不過唔可以俾人係後面睇到,唔係就穿哂崩。」信哥,思想、行動、以致口頭蟬和一分鐘內我呼吸次數都跟我一模一樣的男人,在我眼內他是個近乎完美的人,雖則是大家是相似極了,但他在各方面都比我優越,至少,在「魔獸世界」裡高下立見。

我之所以會跟他們混得熟,只能說是天意,他們跟我一樣,不愛讀書,只顧玩樂。

有人說,人們都是同類相吸,異類相拒的。

我也有把芷欣的事告訴他們,但他們的反應都跟我預計的一樣:「聽你咁講好似OK喎,帶出黎睇下丫。」

可能因為沒太多朋友的關係吧,對於他們的「愛」,我非常受落。

「一健頭,你同條女依家點啊?」刀仔面露邪笑問我。

「咩我條女啊,我同佢冇野架……」

「最斃係你想同佢有野丫嘛……」信哥的話永遠直指人心。

「痴孖筋,梗係唔係啦!」

其實不只身邊兩位兄弟對我最近和芷欣有意見,連家人也開始看出一點端倪。

「阿哥,呢盒面膜我唔啱用,俾你丫。」我家小妹穿著背心短褲,頸上搭著浴巾給我一盒SK2面膜。

她從來不會隨便把這些「命根」交給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她的米飯班主也沒有優待,更別說會把這些私有財產交到我手上。

「我唔啱用架喎,況且呢啲面膜緊要過你條命……你有咩企圖?」

「梗係唔係俾你架啦,係俾芷欣姐姐架。」她臉上泛起和刀仔一樣的邪笑,我心裡暗叫不妙。

「做咩要俾佢?你同佢好似唔係好熟咋喎。」我一探口風。

「我同佢唔熟姐──但係有人同佢熟丫嘛──」她說到一半還特意輕輕撞我一下。

我話還未說,她已經搶著說:「阿哥,女仔都係鍾意人地錫架,記住對人好啲啊!仲有,我會幫你同阿媽佢地講,話你終於初戀架啦!」

接著,就是一聲……砰!

房裡就剩下我,和那盒SK2。

沒想到十五歲就鬼主意多多的妹妹也那麼緊張我的幸福,我也倍感欣慰。可惜我對芷欣卻沒有半點非份之想。

在理智和情感兩方面,我都把芷欣歸納到「好朋友」的區域,或許在我內心深處的確害怕失去芷欣。

害怕失去她這位「好朋友」。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不能搞清楚自己對芷欣的感情。一路以來我都以好朋友的方式來看待她。

我不想像羊群一樣,別人說好就好,因為喜歡一個是非常個人的事,我必須弄清楚自己的心理狀態。無論對象是誰,我都一定要保持應有的風度和品格。

不得不承認,每次看到芷欣我都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那種悸動就似雨水滴在湖泊上,泛起的綿綿漣漪。

回想起芷欣的笑臉,她的聲線、髮香……每一樣都不禁令我會心微笑。

我按著微微發燙的臉頰,不期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問自己一句:

我喜歡上芷欣了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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