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一節 冰原漫步


  深空沈重得似要崩塌下來,暗藍色的天幕降下淺淺飄雪,令人產生一種站立於寧靜深海底部的錯覺。然而天上那幽綠的極光河流始終向著地平線蛇行,又是身處地面世界的最好證明。

  這裡是極北大陸。世上最為遙遠的放逐之地。

  當然,這個稱呼對盧德一行人來說,仍然是不存在的。對於才剛踏上這片白色世界、感受著冷風打擊的他們而言,眼前單純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夢幻世界、一片全新的國土、等著他們去探勘的新關卡。





  盧德:「啊...」

  即便是盧德亦不禁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嘆息聲,嘴裡便吹出了一道白霧氣,在空中足足晃動了兩秒才消散。

  盧德:(這麼說來...如果當初來到這世界後,馬上就見識到這景象...我大概也會嚇得不輕吧。)

  這麼一想,是穿越到如此一片冰原雪地上,抑或穿越到地下洞穴比較好呢?盧德帶著這種疑問的同時,引領隊友們離開洞口,向著雪原邁進,踏出一個個腳印。

  都靈:「哎啊,不覺得這景色很有聖誕節的感覺嗎?就差幾棵美妙的杉樹了,令人懷念起來了呢...咳咳...!幸好雪不算太深...」





  盧德:「不,估計是反過來吧。」

  都靈:「反過來?咳...咳咳...失禮...」

  盧德:「雪厚到因壓力而硬化,走起來反而容易,這倒是方便了我們。」

  魔王一邊說著,一邊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丟到都靈身上,隨後便跪了下來開始研究雪。只見他把表面的一層輕雪挖走,底下便出現一層呈淺藍色、結晶化的冰雪混合物,摸上去還沒想像中那麼冷。

  盧德:「在我看來是類似永久凍土之類的地域...這麼說我們是在極區嗎?這也能解釋天上的景象呢。」





  都靈把大衣蓋在自己身上,作為回禮把自己的手按在嘴唇上,「啵」的一下發射出一個飛吻,被盧德完美地躲開。

  都靈:「哈...你說凍土...就是像俄羅斯那樣嗎?」

  盧德:「不,大概還要再北一點吧。」

  都靈:「那是像瑞典嗎!」

  盧德:「或許吧。怎麼說都不是地球了,沒差啦。現在最糟糕的可能性是——這整個世界都是冰原的話...那就有點掃興了。」

  都靈:「咦~不會吧...我也想感受一些南國風情啊...」

  宮: 「這邊倒是反過來。沙漠已經待夠了,雪是第一次見呢。冰冰的啊。」

  從走出洞穴那一刻開始,宮就像一隻小型袋鼠在高速跳動,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雪花痕跡。至於羽,看上去雖然淡然處之的模樣,但也一直拿刀子偷偷在雪上劃動,拉出數道彎彎的軌跡。





  看來,這兩位阿修羅確實是沒見過雪。

  都靈:「啊...宮小姐和羽小姐沒問題吧?你們的腳踝都碰到雪了啊...」

  羽: 「沒事,還挺舒服的,當成是某種修行的話...嗯...話說啊...」

  都靈:「怎麼了?」

  羽: 「看招——!」

  都靈:「噗咕!」

  羽將腳插進雪地裡,再以足球踢擊出一團白雪,直撞到都靈臉上,少部分更侵入到他來不及閉上的嘴巴裡。





  都靈:「咕呸...稍、稍等一下啊!我親愛的兩位——」

  宮: 「太慢了!」

  都靈:「咳噗!」

  宮瞬移到少年背後,將一個大雪堆敲到他頭上。

  羽:「噗哈哈哈哈——!」

  於是,出洞不夠三分鐘,一場雪仗就開始了——雖然正確來說,這都不能算一場「仗」,只是一位處男被單方面欺負罷了。始終抱持著「你們高興就好」原則的盧德,看向走在最後的盤絲——只見她以絲線牽引著骨獸運輸隊,身上穿著自己織的白衣綢,頭上戴著一頂從黑水國得到的帽子。如此打扮的她,在飄著粉雪的景色裡如同一位異族牧羊人。

  盤絲:(...冷?)

  盧德:(不,沒事。)





  以手語暗號作了簡單交流後,盧德的心思似乎也穩定下來了。

  盧德:(分析一下目前的狀況...如果早知道外面是冰原環境,應該多做點準備,至少多造一些雪靴...幸好我們這個冒險團隊可沒有正常人類,現在看來也沒人出現失溫症狀。也沒必要退回地下城吧。)

  盧德再度往回看,地下城的出口...不、現在是入口了,在夜幕以及雪花掩蓋下變得模糊。雖然盤絲有拉起絲線確保可以回去,而盧德也持續觀察山勢地形、天文景象等作為路標,但距離自己「老家」如此之遠,也是第一次。

  盧德:(就這樣帶著些許不安前進,也許就是冒險的魅力吧...要是難陀和皎月在場的話,肯定會興奮到狂叫吧,哈哈...反正之後也會帶他們出來的,現在嘛...)

  遠處的雪山雖然千篇一律,但盧德已經全數記下來了。他接下來用力抬頭,抬到整個身體快要向後跌的程度,好好看清這個陌生的天蓋。

  認真看的話,不難發現這片天並非黑色,而是深藍,雲量少而薄;極光如河流般穿過,盧德發現這些極光的「流動」速度比地球要快得多,就如同真正的激流一般飛舞;星宿多如海洋,在毫無污染的空氣裡閃閃生輝。天上的星圖相當陌生,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乃至木星、天狼星等都沒找到。

  盧德:(果然不是在銀河系裡面啊...不對,實際上是在另一個宇宙了吧?)





  雖然這是早就清楚的事——突然穿越到某個世界,出現各種神秘的魔法能力,在地下世界的種種冒險...誰都能明白,這當然不是原來的世界。然而,當走在這種「看似相像又完全不同」的地方,盧德感受到一種殘酷的真實感。

  突然有點寂寞。

  於是他轉頭一看,都靈已經整個人被踩到雪地裡,盧德果斷地無視,看向漱玉——

  她不在。咦?

  雪裡:「嗯?怎麼了嗎,魔王翁。」

  事實上,在場的只有鬼道三姊的雪裡。盧德確實也知道,鬼道們都具有名為「依附」的能力,只要附身在一個實體上,自身就不須實體化...換句話說,雖然現在只看見雪裡一人,但實際上姊妹五人應該都在「裡面」。

  盧德:「啊不...漱玉小姐剛才不是還在嗎?」

  雪裡:「啊!你很想念她嗎!看不見她會很不安嗎!」

  盧德:「並不是...」

  雪裡以手掩嘴輕聲偷笑,便以指甲敲了敲頭上的一根鳳釵——那本來應該是屬於漱玉的飾物。於是,便有一團煙狀物從那鳳釵處噴出來,漱玉便從中現身——準確來說,部分的漱玉。她只現出自己的頭部,其餘部分則維持煙狀,看上去頗為嚇人。

  漱玉:「奴家在此...」

  盧德:「...沒問題嗎?」

  漱玉:「不、不用在意奴家...」

  漱玉一直看著地面,似乎不敢看向天上那副異常景色。

  盧德:「嗯...果然很害怕嗎?天上那堆...東西。」

  漱玉:「...嗯!」

  漱玉緊張地點頭——當然,她現在也只有頭,實際上是在瘋狂搖晃自己。

  盧德:「其實大家現在目睹的光怪陸離,並非甚麼不祥鬼神之物,只是很普通的天然景象喔。就如同日月星辰那般平常呢。」

  漱玉:「當真...?那...那個寶藍色的...是月嗎?」

  盧德:「喔,那就是所謂的氣體巨星呢。從顏色來看成分應該類似海王星吧...」

  眾: 「...?」

  盧德:「啊,簡單來說...這和木星相當類似。唯一不同的是,木星表面比較紅。」

  漱玉:「咦,木星原來是這種樣貌嗎!奴家果然才疏學淺啊...」

  都靈:「哎~第一次看得這麼清楚呢...咦,這東西比月亮大了好多倍吧?我們豈不是靠得很近?」

  盧德:「對啊,實際上,我們現在所身處的這顆星球,應該就是那藍色木星的衛星。換句話說,與其說藍色木星是個巨型月亮,不如說我們才是站在月亮上。我們都是嫦娥。」

  漱玉:「噗嘻...總、總覺得好深奧喔...」

  宮: 「那,流動於天上的綠色河川又是何物?」

  盧德:「那叫做極光,在高緯度地區常見的現象,原理是太陽風粒子衝撞擊在星球磁場上...啊~這個必須重頭說起啊。」

  羽: 「完全聽不懂哎...重頭說起,具體要說多久啊?」

  盧德:「說個三、四年左右的基礎教育吧...」

  羽: 「嗚哇!求你不要!」

  盧德:「呼哈哈。總之呢,大家大可放心,天上的東西不會危害你們。實際上,正因這極光加上藍色木星的反射光,地面甚至維持著可以閱讀的光度,這可比月光強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天空上的參照物如此多的話,也就不用太擔心迷路。」

  都靈:「這樣聽上去,這些天體就好像在守望著我們呢...」

  盧德:「確實...這麼說來,既然這些星體都如此顯眼,居於這世界的人或許會信仰它們呢。」

  漱玉:「人...真的會有人嗎...?」

  盧德:「說的也是呢,當下希望可以找到點文明痕跡...總之我想先試著登上那邊的山,獲得較好的視野。」

  這麼說來,「踏上地面」這個目標如今已經達到,卻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面對如此廣闊的世界,一行人顯然相當微小,如今走在雪地上的步履也會馬上被飄雪填平。他們應該做甚麼?他們能夠做甚麼?

  盧德,以及其他伙伴們,始終都在思考著。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健步如飛地走上一個山頭,在沒有植被的環境似乎走得特別快。「這樣的景色快看夠了」——彷彿聽見他們的心聲,這片大陸決定再度送上美麗的景觀——

  都靈:「嗚哇!好寬——!」

  宮: 「啊——有回音——啊——」

  漱玉:「盧德大人,這個是...!」

  與此同時,盧德腦內又跳出一個主意。

  盧德:「...你們應該都沒試過滑雪吧?」

  ——山下是巨大的冰河。


————
小插曲  奇田船長的回想


  大地兄弟們,說出老子的名號吧!

  ...啊?甚麼?不知道?你新來的喔?嗯...喔,你還真是新來的啊。才剛上船吧?小子,那你抓好耳朵聽好了——老子就是四海橫行、聞風喪膽,目前被大公國高價通緝的著名海盜,「藍腰帶」奇田船長!感謝各位的歡呼——!我愛你們——

  甚麼!?沒聽過——!?人來!把這小子丟下去餵魚——!

  ...好啦好啦,這是海盜玩笑啦。嘻嘻嘻...其他船長可能會吧,但老子可是出了名愛船員如親子的大好人啊。不過你啊,要上別人的船,至少把船長的名字搞對...

  嗯?你說甚麼?你上錯船了?啊啊!?

  喂——!阿基——!阿基在哪!?喔,阿基!這小子怎麼回事?

  啊?你也不知道?我的地母娘啊!你就糊里糊塗上船了嗎?甚麼?你沒看見海盜旗...白痴啊你!不會有人真的高掛海盜旗啦!

  喂,你想做甚麼?喂喂——!等一下,別跳啊!啊?你想游回去?你腦子進馬屎了吧?給我回來!

  嗯?你...你的皮膚...你有「鬼人」血統?這還真罕見。不、說真的,連橫行於四海的本大爺奇田船長,也從沒見過鬼人和大地人混血啊。你老爸的性癖也太厲害了吧,老子寧可操歐克也不願操鬼人啊,說真的...咦?我侮辱你老媽了?喔,抱歉囉。習慣一下吧,這船上每個人的老媽天天都被侮辱的。

  這樣啊,你是鬼人子孫的話...搞不好真能游回去喔。阿基,你怎麼看?你說甚麼?後面...我幹!「鳥頭人」的船追上來囉!兄弟們,引擎爆起來!讓他們品嚐點尾煙吧,哈哈!喂,抓好了,小子!你會見識到這艘船「天女號」的厲害!

  啊,不過這下你想跑都跑不掉啦。不不不,你別想了。那群鳥頭人一討厭鬼人,二討厭大地人,你剛好兩種都是,哈哈...我是你的話肯定會躲得遠遠的。別露出這種表情啦,這樣吧,你想下船的話,等我們到下個港口再說吧。

  甚麼?你擔心你的種族?操!誰管這些!你看阿基,據說他有八分之一的獸人血統...吓?甚麼?你說你只是毛多?吃屎吧你!好吧,別管這些了。老實說,這裡真的沒人在意你的出身。我們在意的事只有三種——金子、酒、婊子。懂?

  你說食物?那當然會吃...地母娘啊!我剛才那個只是很帥氣的說法啦!當然不可能只有金子酒婊子啦!幹你的鬼人娘親,怎麼生個智障...嗯?你說我又侮辱你老媽?那還真是他媽抱歉啦。

  哎,總之你就在這船上待著吧,洗甲板之類的工作總是有的。要不然讓你當大炮的入彈員吧,那可好玩了。說起來,你上船還真是時候。我們正要回家呢。嗯?你問海盜有家嗎?當然有!

~~~~

  小子,工作還順利吧?有人欺負你嗎?有的話你揍回去就行了,這是家常便飯啦。

  沒啥,老子是想告訴你,我們快到目的地啦。上甲板看看。

  冷?對啊,我們一直往北跑呢。事實上這差不多是最北的地方了。

  極北大陸喔。如何?沒來過吧?我就知道。這可不是你這種小子該來的地方。哎,雖然你現在來了。但你姑且算是海盜了嘛,那就沒問題!

  你問為甚麼?因為這裡有我們最深愛、最沈醉、又最痛恨的城市啊!看吧,眼睛睜大看過去!看見了嗎?在暗夜裡閃耀的那座港口!

  世上最大的海盜港,月下港!願陰月母親照顧你的平安!

  那是盜賊、騙子、叛徒、難民、妓女、殺人犯的家園!無法無天的瘋狂都市!位於大地大海盡頭,無國家想染指的魔域!高興吧,大地兄弟們,我們回家啦!

  看見了嗎?那些煙?不是啦,不是失火,那是煙館噴出來的煙!你說火炮聲?不,那是這裡每天都會放的煙火啊。你說槍聲...好吧,那應該是真有人在開槍。沒甚麼,在這裡很平常。畢竟這港口的別名就是「海上最邪惡的城市」啊。包括老子的奇田海盜團在內,至少有二十個大海盜團都把這裡當「家」呢。啊,如果你見到他們,稍微問候一下對方母親就可以了。

  嗯?你問這樣的城市為何存在?嗯...小子,你懂歷史嗎?不懂?我就知道...

  好吧,那,共和國啊、帝國啊、大公國啊、神國啊,這些你總聽過吧?很好。那你知道當年他們把海茶群島炸到開花吧?對,為了防止類似的大規模戰爭,那堆所謂的列強做了約定,不對極北大陸出手。當然也是因為這裡又遠又冷,又沒甚麼值得一提的資源啦~如果有的話,還不是打個你死我活的,當年海茶也是為了搶「燃冰」...喂!給我認真聽...喔?你盯著那些妓女看喔?嘻嘻,我看你還是處男吧?可以喔,等一下叔叔們就帶你去見識見識...

  沒錯,你的一切原始慾望都可以在這座城盡情滿足!正是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想管,一切罪惡都得以聚集起來,不問男女、不問老幼、不問國家、不問種族,沒必要忍耐,想幹甚麼就幹甚麼!不是很棒嗎?這就是為何我熱愛這座港口...嗯?你問那邊?那是在把人沉到海底去呢。大概是仇殺吧?看上去真慘,哈哈!

  來,先找個旅館,然後叫二三十個小姐吧!這裡甚麼種族的小姐都有喔?我記得鬼人小姐好像也有幾個...甚麼叫不用?到港口不找小姐還是人嗎?咦,還是說你其實...咳,男妓當然也有喔,需要我介紹嗎?

  哈哈!開玩笑啦!盡情享受吧!月下港不會苛責你!

  這是世上最美的城市!你說對吧!

  對啊,所以...為甚麼呢...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呢。

  陰月母親啊,請回答我。

  我藍腰帶奇田船長,為甚麼現在會被人綁起來呢?

  為甚麼偏偏是他們?

  為甚麼共和國會在這裡?

————

  散發著寶藍色麗光的陰月,正無可奈何地觀望著一座燃燒的都市。這座被擅自稱為「罪惡都市」、「魔港」、「北方大妓寨」、「放逐者的火爐」等異名的月下港,正昇起一團團黑煙,那煙裡混雜著一波波慘叫聲,迴盪在無處可去的黑夜中。

  某座石制五層建築的樓頂上,一個英姿煥發的身影堂堂屹立,放眼望著這片壯麗景色。那位女士的金髮像羽毛般飄揚,黑紅配色的軍裝披風似在向這都市伸爪,紅色的火光照亮她那狂野的笑容。仔細一看,女軍官的右半邊臉被一個金屬面具擋著,露出來的鼻孔則在用力吸氣。

  她稍微把頭探出,把昇起的濃煙吸下去,三秒後又慢慢呼出來,眼睛向上翻得幾近全白。

  雷鳥:「哈~~爽過破處啊啊啊~~!咳咳...咳!幹...真夠勁...」

  春祈:「總...總覺得有種怪味呢...?中將...」

  雷鳥:「啊——」

  雷鳥中將的身後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妙齡女子,頭戴軍帽、軍裝合身、雙手緊握著一根閃著螢光的法杖。只見這位春祈眼神竄遊,身體縮向內,彷彿不屬於這個畫面。

  雷鳥把頭硬是轉了過去,盯了一盯那名少女,便揮出一隻手指,在空中盪了又盪,春祈附近的黑煙便全數被吹散。

  雷鳥:「喂眼鏡妹,你別吸太多比較好喔。這些煙裡面混著次貨喔~吸太多腦子會壞掉的~」

  春祈:「咦!?次、次貨...中將說的是...」

  雷鳥:「真是浪費啊,那群傢伙~明明叫他們不要燒值錢的東西,唉...你看他們玩得多盡興。」

  濃煙之間能夠稍微窺探月下港的現況——對於這座邪惡都市的居民來說,這是他們做夢都無法預想的畫面:扭成女性形狀的五色霓虹燈,被又黑又紅的共和國國旗掩蓋;美輪美奐的地磚被沉重的裝甲兵器踏過,劃得面目全非;響徹街道的雄壯軍歌與整齊的行軍步伐,幾乎蓋過尖叫聲和槍炮聲。

  大道上,形貌各異的人群奪路而走,互相踩踏而自顧不暇——裡面甚麼種族都有,而他們此刻只想著逃跑,逃避他們共同恐懼之物——子彈。

  海盜A:「讓女人先跑啊——!真是的——!」

  在街道盡頭,卻有一些非但沒有逃走,反而向著敵方推進的持械人員——海盜、賊徒、逃犯。如今他們正掩身於小巷中,後方是正在逃跑的男女老少,前方便是遮天蓋地的槍聲與引擎聲,竟使地面的碎石搖動起來。

  獸人A:「喂那些混蛋快來了...咦,你小子不是奇田海盜團的...」

  有一名長耳多毛、手持火槍的獸人跑到海盜旁邊,一起躲在掩體裡。

  海盜A:「你是暴獸海盜團的...原來你們還沒被幹掉啊。」

  獸人A:「現在沒空和你吵架!喂!為甚麼共和國會帶著軍隊過來啊!你有頭緒嗎?」

  海盜A:「鬼知道啊!我只知道船長被他們幹掉了,一定要他們血債血還!」

  獸人A:「哈哈...好哇!今天我們不記舊仇!準備好了吧!」

  海盜A:「好!此刻我們都是兄弟!上吧!」

  眾人大喝一聲,便緊握兵器,從掩體中衝了出去,立刻被炸成無數肉塊。

  不遠處,一台長著兩個炮口的金屬戰車正在噴出濃煙,引擎聲就像野獸的低吼。

  戰車兵:「幹掉兩隻!推進!」

  裝甲車、馬牽引的大炮、噴火器、貨車等金屬怪獸便在街道內肆無忌憚地橫行,甚至直接撞破石造建築,無所畏懼。

  某樓樓頂,身穿軍裝的老人,正以銳利的眼光掃過這一切衝突。

  奧林:「明明有叫他們馬上投降...為何偏要以卵擊石。我共和國的國威,豈是賊徒之流所能阻擋。」

  軍歌絲毫沒有減弱的傾向,反而伴隨著腳步聲漸漸增強。街上的車輛全部停在一邊,手無寸鐵的人被一一趕到街中,在槍械的眼前只能彎著腰前行,雙手甚至不被允許垂下。

  士兵:「女人走這邊!男人走那一邊!快點!合作能保你性命!」

  那隊伍愈來愈長,軍人的叫囂聲和居民的啜泣聲不和諧地混雜,遠處的槍聲更是此起彼落。有一位獸人憤怒地看向一位軍官,咬牙切齒。

  士兵:「看甚麼看!區區下等獸人...」

  隊列中的其他人立刻彈開,像是生怕被那名獸人連累。他便被士兵一腳踢出隊伍,被壓在沾了血水的地上,在他生命的最後三秒裡,他始終怒不可遏地盯著共和國人。

  金屬彈殼在大道四處亂跳,失去主人的羽馬胡亂狂奔,捲縮在地上的人愈來愈多。士兵紛紛闖進室內,沒人知道他們面罩下的表情是如何。

  黑市商人:「請、請等一下!小人是來自黃金國的——」

  蛇頭鼠眼的不法商人被士兵嚇得發白,手腳並用地爬走,直至被槍枝敲暈為止,他都緊抓著自己的財寶。一名士兵便將昏迷的商人踢開,將掉到地上的寶物一一據為己有。

  士兵A:「喂,要優先拿食糧啦。」

  士兵B:「有甚麼所謂,不要點戰利品誰會來這種地方啊。」

  附近,霓虹燈四射之處,各族女性排成一條隊列,在士兵的呼喝下從妓院裡走出來。她們背後是隨時會射出子彈的槍械,前方是一架不知要開往何處的貨車。

  軍官:「注意,大地人妓女要分開...別讓她們混到雜種裡頭。」

  高級軍官一聲令下,就只有人類女性被抓了出來,另成一列;那軍官對衣衫不整的妓女們上下打量,用手一指,其中一位便被兩名士兵夾出來,又被軍官抓進黑暗的小巷裡。其餘的女人,便一個個走上貨車,眼神失去了光芒。

  天空一聲巨響,原來是存放在月下港的大量煙火被燃燒,便紛紛噴飛到半空,爆出七彩夢幻的花,牆壁上的血被照得千紅萬紫,好像盛大的祭典。

  在連環開放的花火底下,有軍官正站在廣場中央,四周皆是已無反抗之力的月下港人。廣場上的海盜旗被一一砍斷,取而代之的是威武的共和國國旗、軍旗。

  藍正道:「諸位!這座城市是屬於誰的?」

  藍正道上校咪起雙眼,高抬雙手,笑著高聲發問。他旁邊還有大炎母少將,這名高貴女士默默品茶,眼前的場景似乎了無新意。

  人們的身體抖動著,牙齒碰撞著,眼神左右跳動,呼吸七上八落。此時,人群中站出一位大口鋸齒的「歐克」,他故意站直自己壯健的身體,肥大的尾巴在空中猛力揮動。

  歐克:「開甚麼玩笑,奴人!根據極北條約,你們不能做這種事!你們以為帝國會坐視不管嗎!?」

  大炎母:「...」

  大炎母把眼睛斜過去,眉頭一鎖,便將茶潑出,水滴落到歐克身上,竟燃燒起來。

  歐克:「啊、啊啊!好熱好熱——!救——」

  大炎母:「我可不記得帝國是我們的爹啊。」

  歐克手忙腳亂,試圖用尾巴拍打自己,藍色的火炎卻愈燒愈旺,侵佔著他的粗糙皮膚。目睹此景,其他人全都自覺彈開,而大炎母身旁的一眾女士兵都在竊笑。

  藍正道:「抱歉啦,這是你不對喔,歐克先生。極北條約只是讓各國凍結對此地的宣稱權,反過來說,只要有必要的話就可以恢復啊。你得再惡補一下政治...啊,你還在聽嗎...?呃,已經燒成焦炭了啊,失禮了。」

  大炎母:「有人有類似的意見嗎?」

  藍炎退散後,地下只剩下一個焦黑的影。接著便是完全的鴉鵲無聲。

  藍正道:「那麼,尊敬的女士啊,敢問這次選哪一種呢?」

  大炎母:「就獸人吧,我看見獸人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藍正道:「明白,沒問題。去,二十個獸人。」

  笑臉魔拍了拍掌,他的士兵便舉槍上前,在一片混亂的人群中抓出二十個渾身長毛的人形生物,又強行撕碎他們的衣服。

  獸人:「同、同志們!不要害怕!總有一天人類一定——呃!」

  一位女獸人話未說完,後頸被槍枝一敲,又被亂棍迫至跪下。她和其餘老少獸人都被帶至廣場中間,被粗暴地按在地上,士兵踩踏著他們寬闊的背,將槍口伸向他們後腦。

  藍正道:「諸位!這座城市是屬於誰的?」

  藍正道再次發出了誠懇的疑問。這一句問完,在他身後立刻響起槍聲。

  藍正道:「這座城市是屬於誰的呢?」

  他又問,便又響起兩下槍聲。

  藍正道:「到底是誰的呢?」

  三下槍聲。

  最後,群眾總算用力喊出他想要的答案。

  眾:「是共和國的!」

  眾:「共和國萬歲!」

  眾:「請放過我們吧!」

  藍正道:「哈哈!請放心,這下各位就是共和國的子民了,我們當然不會加害你們。一起感受共和的美好吧,哼哈哈哈哈哈哈。」

  一名少年獸人把自己縮成胚胎般的形狀,他眼前是染滿血水的石地,背後是藍正道那細長的笑聲。不久,他顫抖的毛髮察覺到,腦後的槍口移開了。

  現在到底是?他出色的嗅覺早已嚇得失去功能,混著淚和血的眼睛也模模糊糊。於是,僅是自言自語,他輕聲說了一句。

  少年獸人:「得救了嗎...」

  大炎母便踏步上前,拔出大斬刀,迅即揮出一道火炎刀刃,劃過所有剩下的獸人。她便把刀收起,準備泡下一杯茶。

  樓頂上,雷鳥正欣賞著這一切,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畫面。

  雷鳥:「月下港...不法之徒、強盜、放逐者的最終歸宿...明明是座不事生產的城市,卻聚集著世間財富,不覺得是時候交點稅金嗎?這座城市就是我們最棒的補給港啊~」

  在她身後,一位海盜被綁在一根長槍上,屹立而動彈不得。

  奇田:「你、你們...這是搶掠啊...你們共和國和強盜又有甚麼分別!」

  雷鳥:「...啊?」

  雷鳥猛然轉身,毫不猶豫地向奇田船長的腹部打出一記重拳。

  雷鳥:「臭海盜還敢說這種話!」

  奇田:「咳!嘔嘔嘔——!」

  血混著嘔吐物流到地上,附近的飛龍聞到血味便開始高聲叫囂。

  雷鳥:「對了...是魔族啊。魔族襲擊了這個港口,魔族屠殺了城裡的人,魔族想要建立一個邪惡的獨裁國家,所以我們作為正義之師必須出軍保護啊。畢竟我們姑且也有對這月下港作出領土宣稱呢...很久以前。令人痛惜的是,我軍來到港口之際,魔族早就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破壞,真是見者流淚呢...哇不好了!我自己都快說哭了!副官!快把這個記下來!哈哈,宣傳部真該聘我寫新聞稿。」

  奇田:「對...對不起...請放過...」

  春祈:「...」

  雙眼充血的奇田船長試圖向著春祈少校求饒,後者卻馬上移開三步。

  雷鳥:「我看也搶...補給得差不多了,眼鏡妹,是時候...嗯?」

  雷鳥看向不遠處,傳來一陣野獸的氣味——一個披頭散髮的高大男人身下壓著一個女人,並不斷發出沉重的呼吸聲,直至雷鳥把雷槍架到男人的頸上。

  雷鳥:「喂,你也幹太久了吧?那可笑的老二射不出來嗎?」

  齊苦聖:「...必、必、必須...把她體內的魔...驅逐出來...」

  雷鳥:「...所以我一直搞不懂你那個邪教呢。那不重要,老娘要出發了,你快叫你的人還有你的老二停下所有動作,別再搞多餘的事。」

  齊苦聖:「臭、臭、臭...婊子...你...敢說那是邪教...我、我、我...」

  雷鳥:「...」

  雷鳥嘴角一抽,收起保持至今的笑意,便默默轉身,向著奇田船長說話。

  雷鳥:「你剛才說甚麼?」

  奇田:「啊...」

  奇田察覺到那個冰冷視線,長年與殺戮及死亡打交道的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命運。

  奇田:(阿基、小子,你們要——)

  雷槍一閃,他的身體中心便多出一條切線,整個人被砍成左右兩半,內臟伴隨著血水流出。

  雷鳥:「不過是個人渣,敢用那種口氣跟老娘說話...被切成兩份也是活該呢...你說是吧?啊?」

  齊苦聖:「...」

  雷鳥:「我要全軍馬上出發,你立刻去做行軍準備。別忘了這次行動的指揮是誰,齊苦聖中校。」

  齊苦聖:「哼...遵命...中、中、中將閣下...哈。」

  齊苦聖便站起來,吹了吹口哨喚來飛龍,策龍飛去。

  雷鳥:「哇幹,那傢伙的頭臭得像十天沒清理的屎坑...眼鏡妹,你也準備吧。」

  春祈:「明白!」

  春祈的腳下便出現魔法陣,飄浮在空中離去了。於是樓頂只剩下雷鳥,以及那個看上去已如死物的女人。就在雷鳥正要跳下去之際——

  女人:「啊...」

  一息尚存的女人盯著雷鳥。

  雷鳥:「...」

  雷鳥環顧四周,便從腰間取下一瓶發著螢光的魔法藥,輕輕放在女人眼前。

  雷鳥:「好了,接下來——」

  雷鳥又取出一個形似羅盤之物,她將之打開,有如立體影像的藍色光線便噴洒而出。

  雷鳥:「要向北吧?我想也是啦。」

  她收起羅盤,頭也不回地跳了出去。


————
後記

一、本節通過不同視角提到「極北條約」,這是各國同意不爭奪極北大陸的約定。不過,藍正道也說到,條約不過是「凍結」而不是禁止。聽上去很卑鄙吧?

但現實確實存在類似的東西,那就是所謂的「南極條約」。在該條約簽訂之前,共有八個國家對南極進行了領土宣稱。而他們甚至不會真的住在上面,單純是插根國旗就算進行了宣稱,這點和共和國很像吧?對了,除了這八個國家,納粹德國和大日本帝國也曾經進行過宣稱呢。

為了解決潛在的衝突危機,最後還是美國出手,大家簽了南極條約,約定了誰都不擁有南極。但妙就妙在,條約的說法是「凍結一切對南極的領土要求」。沒錯,「凍結」,而不是「放棄」。順帶一提,在本世界觀裡,極北條約便是帝國提出的。

今後大家會看到很多誇張、荒謬、白痴、瘋狂的設定,其中卻有很多是源自我們所居住的現實世界。我很喜歡這樣做。

二、另外,本節描寫了一個「罪惡都市」月下港,這樣的海盜港確實存在,最有名的就是傳說中的「人類歷史上最邪惡的城市」「新世界的索多瑪」——皇家港(Port Royal)。這裡不說太多,大家可以自己調查一下。只能說,在設定上,皇家港比月下港要瘋得多。當然啦,皇家港能存在是因為某些國家故意允許的,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三、本節「這座都市是屬於誰的?」那一幕是我作夢夢到的,而我不是軍人,而是那些月下港人。可以跟你們說,實際的場景真的超可怕,我甚至沒辦法完全描寫出來。那種自己的生命不再屬於自己,而是任人掌控的感覺真的很令人絕望。

————

  白雪青冰佈滿深山窮谷,以年為單位緩慢地流動,在陰月慈祥的光華底下顯得始終如一。這樣一片壯麗景色,恐怕已良久未被人踏足過;甚至自從被大地推疊以來,始終是無人知曉的世外仙境吧。

  ——那也是直到今天為止。

  「啊啦啊啦~~」

  古老的冰川上方,不自然的聲音正在迴盪,在群峰之間來回撞擊,在四方八面皆傳來回聲,使人不知來者方位。那聲音似鳥叫,又似猿鳴,其真面目卻是人喜樂的歡笑聲。

  都靈:「嗚哇哇——!好厲害——!」

  起伏不平的冰河被一層淺淺的雪填上,馬蹄在其上呼嘯而過,一輛奇特的交通工具正以極速通過凍原。

  那是雪橇。

  盧德:「剛才你說有聖誕氣氛吧?現在我們是聖誕老人了!」

  不死骨頭馬排成兩行在前方狂奔,牽引著以盧德所召喚的原木為材料造成的雪橇,在雪地拉出一道顯眼的痕跡,又留下一排排馬蹄印。盤絲就在前方,緊抓絲線駕馭著骨馬,同時以巨大的身體為眾人擋雪。

  冰河本身的斜度,配以骨馬群的拉力,再加上除了盤絲之外的所有乘員都很輕,雪橇總算能帶著整個探險隊穩步前行——一座座錯落有致的雪山在左右飛過,穿過一層層雲霧飄雪,做工簡陋而實用的雪橇氣勢如虹,就差沒像真正的聖誕雪橇那般飛起來直達天際了。

  如此景觀,雪橇上的隊員卻反應不一——都靈已經開始邊品酒邊賞雪,盧德由始至終都在觀察並熟記周遭的地形環境,漱玉則再次化為靈體躲了起來。至於第一次見識如此多冰雪的阿修羅,光是呆在雪橇上搖晃——顯然相當無聊。

  羽:「受不了啦!老娘下去小跑!」

  宮:「啊,我去看管她。」

  盧德:「喂現在全速行駛——」

  嘴都未閉上,她們一個空翻躍至半空,如同兩隻海豚在海面翻騰,便毫無顧忌地踏在冰川表面。凌波微步的腳法未在雪上留痕,疾如雷電的步速卻連雪橇都望塵莫及。很快,她們甚至跑到山脈中間,要想跟上她們的影子都得萬分留神。

  都靈:「哇~看她們,真有精神啊。我只能心懷感激地欣賞這美景了,嘻嘻。」

  盧德:「啊,都靈,麻煩稍微伏下。」

  都靈:「嗯?是~」

  盧德:「喝!」

  盧德便往空中拋出一個球狀物,那球迎著風一路滾到群山之間。原來那是一團類似「風滾草」的植物:它輕輕跌落雪上,其乾燥的表面立刻將雪水吸收,漲大開來的根莖緊抓著地面,幾朵小花從葉團中間展開,馬上開始在風中飄盪。

  如此,只要依靠嗅覺靈敏的魔物,隨時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換句話說,這是一種生物路標。再加上深空裡那群顯眼至極的神秘天體,迷路遇難的可能性已減至最低。

  盧德:(這樣應該沒問題吧...真想弄張地圖啊。這樣的冰川應該不只一條吧?)

  羽:「喂——!我找到有趣的玩意喔——!」

  認真思考的魔王被尖銳的叫聲打擾,眾人馬上將頭扭向聲音來源,發現少女的倩影回來了,但比一刻之前要巨大得多——原來羽舉著一隻巨鳥(?)回歸,跳過山谷的動作卻異常輕鬆,如同剛從便利店買了啤酒回來。

  鳥(?):「嘰~~」

  那鳥大如象,羽毛發漲似球,毛色白如雪,雙瞳明亮似黑曜石。雖然被比牠細小得多的人形修羅若無其事地整個抬起,這鳥卻一臉毫不在乎;當然,也可能是這種生物本來沒甚麼表情可言吧。

  但不論如何,不論這生物是美是醜,都無法改變一個重要的事實——

  找到活的東西了。

  都靈:「嗚哇!漱玉小姐快來看啊!」

  盧德:「企鵝...?不,這傢伙的頭還真大...」

  宮:「烤雞...」

  面對如此發現,一行人反應各異。不約而同的是,大家都把頭盡可能抬高,眼神睜大,好目睹這怪鳥的外貌。而那怪鳥,也很識趣地盯回去,對於莫名其妙地出現的數個長條狀直立生物,這胖鳥似乎未作太多警戒。

  羽:「怎樣,要吃嗎?」

  宮:「烤雞...」

  盧德:「呃不...又不清楚這動物的底細...還是請先放走牠吧。知道有動物棲息於此地,已經是很有價值的發現了。這代表存在完整生態系的可能性很高!」

  羽:「啊~~又說聽不懂的話。好吧。」

  羽的表情像極了一隻把老鼠屍體放到人類眼前,卻得不到任何反應的貓。於是她只好兩手一丟,將巨鳥拋到冰川上——

  鳥(?):「嘰啾嘰~~」

  由於羽丟得像三分球般粗野,盧德還擔心那球狀鳥會否就這樣滾下山——然而事實是,那野獸俐落地以肚子著地,短短的雙翼展開,便開始在冰川上滑行,如一位大自然的滑雪專家。

  漱玉:「!?」

  雪裡:「哎啊,大姐露出相當不得了的表情呢。」

  剛探出頭的漱玉,看見以自身肚子來滑雪的巨鳥,看來又馬上嚇倒,眉毛左右跳動。不過,更驚人的畫面似乎還在後頭。

  都靈:「啊,看那邊!」

  宮:「好多烤雞...」

  山谷遠處突然傳出陣陣鳥鳴,在一行人旁邊滑動的巨鳥,也立刻回以鳴叫作響應——未幾,便有白鳥的大軍從兩旁現身,紛紛跳進冰川之上,

  羽:「這是讓老娘騎吧?嗯!這是讓老娘騎!」

  盧德:「咦?喂——」

  盧德的手都來不及伸出,宮及羽已踩在巨鳥背上,化身為威武的雪鳥騎士。鳥「嘰嘰」地鳴叫,她們也就叫回去,絲毫不在乎溝通是否有成立。看到此情此景,魔王只好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口白氣,雙手放到後腦,暫時甚麼都不想了。

————

  巨鳥:「嘰嘰——!」

  荒原上,一群純白巨鳥正在狼狽不堪地逃跑,牠們身後是不自然的亮光。

  戰車兵:「正前方,開火!」

  巨鳥:「嘰——」

  以兩足走路顯得笨拙的鳥群,逃走時互相碰撞,絕對跑不過全金屬炮彈飛行的速度。

  雷鳥:「喔嗚——!有肉吃啦——!這下補給總算夠啦!」

  雷鳥中將又跳又叫,手上的雷槍像筷子般轉動,她的眼裡是異樣的狂暴及興奮。她旗下大軍毫無阻礙地前進,將子彈及火炮射進任何擋路的魔物體內,他們走過的地方只留下乾血和碎肉塊。

  軍官:「現在裝甲旅通過——!」

  由於地面廣闊,大軍分成無數行列前進,地面的搖晃不曾止息,氣勢驚人。那些金屬覆蓋、四方八角的車輛,一邊發出刺激神經的噪音,一邊排放又黑又臭的濃煙,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黑尾巴。這些機械野獸通過之處,白雪全被染成焦黑,空氣比油田都要刺鼻難聞。

  生存下來的鳥逃到附近的樹林,牠們的毛皮,甚至是那些巨木的樹幹葉片,都已被廢氣粒子染黑,配搭著流竄的鮮血,和共和國那飄揚著的雄武國旗相一致。

  雷鳥:「來!大家一起唱軍歌!這裡冷得我蛋蛋收縮~」

  士兵:「這裡冷得我蛋蛋收縮~」

  雷鳥:「但有肉吃就一柱擎天~」

  士兵:「但有肉吃就一柱擎天...」

————

  都靈:「再見啦~胖鳥們~」

  宮:「烤...烤雞...」

  不知轉過多少急彎,跨過多少崇山峻嶺,鳥群似乎玩夠了,便離開盧德一行人,滑行著消失於山谷影子之間,最後還能聽見牠們的歌聲漸漸消散,直至雪橇上能聽見的聲音又變回風聲和滑雪聲。

  羽:「啊~還挺有意思——嗚噗!甚麼鬼!?水?」

  雪橇突然一震,都靈差點又咬斷自己的舌頭,而羽則被水狠狠濺到還在說話的嘴巴裡。一看,大概是剛才只顧和鳥遊玩而沒有察覺,如今冰川上多了無數水池,其表面亦愈發上下起伏,堆積的雪也幾乎消散。

  盧德:「各位注意,我想我們已經接近下方了。」

  漱玉:「下、下方是...?」

  盧德:「冰川和河流本質上是很接近的——我們已經靠近下游了,冰漸漸溶化,表面變得愈來愈濕滑。各位可要抓緊啦。」

  都靈:「原來如此...但先不說這個,老闆你在做甚麼啊?」

  一看,盧德原來拿著個大木桶,在收集濺起的雪水。

  盧德:「這些是貨真價實的冰川純水喔?這可值錢了啊,哈哈。沒甚麼啦,能補充的資源當然要盡可能——嗯?」

  突然,大家好像察覺到甚麼,不約而同地看著前方,千篇一律的冰景好像有了變化——這才發現,前方似乎沒有冰川了。

  正確來說,前方甚麼都沒有了。

  都靈:「哇——」

  於是整個雪橇滑過冰川的懸崖,以毫無減速的勢頭飛至半空——然後,不可避免地往下掉。值得興幸的是,下方是河水。雪橇掉落到河上,搖身一變為一條小船,船上的人也不過弄濕少許。

  都靈:「嗚哇!是河!還好——」

  不幸的是,或許是一行人移動所產生的力量,冰川的末端發出詭異的摩擦聲。很快,都靈察覺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到自己頭上。

  都靈:「甚麼東西?」

  抬頭一看,那是正在掉落的巨大冰塊。

  都靈:「哇啊啊——!?」

  這種東西擋得下來嗎?正當少年進行著瞬間的盤算,阿修羅及蜘蛛妖卻以驚人的反應展開動作——只見三位女士一躍而起,把雪橇踩得幾乎掀翻,在半空拔出利刀、絲刃,兩手一伸——

  都靈不過眨一眨眼,那冰塊已被斬成無數小碎冰,在陰月的光線下反射出七彩光芒,像雨水般滂沱而落。

  都靈:「痛!痛痛!」

  碎冰敲頭頂當然還是很痛,但至少出不了人命——被打得臉腫的都靈只能如此認為了。女士們便收起兵器,回到雪橇上,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其髮絲被雪花沾濕而閃閃生輝。

  羽:「哈,總算能動動筋骨。」

  漱玉:「太感謝你們了...盧德大人,危局已排——嗯?且慢,盧德大人呢?」

  宮:「啊。」

  宮一指,在不遠處的河水上,一具類似浮屍的物體,正手腳大開地飄動。

  都靈:「老闆啊啊啊啊——!」

  盤絲立刻噴出絲線,用力釣上一隻魔王。盧德的身軀在空中飛躍,在水花四濺之中,他的意識很快回來了。

  盧德:「噗哈——!啊!是水!嗯!?」

  都靈:「沒事了沒事了!哎啊啊...沒想到你連求救的聲音都沒有啊。」

  盧德:「呼...嗯,我直接休克過去了啊。水真是太危險了。」

  羽:「啊...?水?」

  都靈:「嗯啊,據說老闆不會游泳喔。」

  漱玉:「咦...居然是真的啊...?奴家還以為是欺敵之策呢...?」

  宮:「早說嘛。下次我抓住你吧。」

  盧德:「雖然不想承認,但確是真的啊。十分感謝各位的關心...真是出醜了。那麼...」

  現在沒事了吧?大家回頭一看,冰川愈來愈遠,只剩下零星的浮冰飄在河面。骨馬全都浮在水面而無法跑動,但如今雪橇只須順著緩慢的水流而下即可。

  盧德:「果然,到這個位置,冰川就被河流取代。我們應該成功進入下游路線了。」

  都靈:「這麼說來,似乎是沒那麼冷了呢。到底我們走了多遠啊?」

  盧德:「我也沒專心算...我們以剛才的速度足足滑了半天,即使算上彎道,也跑了一兩百公里的距離了吧。加上我們一直在下山,氣溫上升也不足為奇呢。」

  宮:「啊...有樹喔。」

  都靈:「哇真的耶!這不止樹啊,那可是森林了吧!」

  盧德:「很好!這可是重要發現...嗯,看上去很像針葉林,是適合凍土成長的品種嗎...嗯?」

  河流那方有森林,這本來是讓眾人高興的發現;然而,他們馬上發現了另一樣事物,使他們的笑容被疑惑的眉目所取代。

  ——那是煙。

  盧德:「...我又有壞預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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