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二節 黑色軍隊


  那團黑煙從樹冠冒出來,似一條巨蛇扭動身姿升天。雖說身處月夜,天上星靈的光線仍足以令一行人看清這根黑柱。

  於是很自然地,大家的目光動作就立刻變得一致——儘管每個人的眼神各有不同。

  都靈:「啊!莫非是有人嗎!老闆快看——咕!?」





  少年的音量不過稍微提高,便被盧德出手按住,手指都差點伸進嘴巴裡。他只好用無辜的眼神看向盧德,得來的卻是一個搖頭。

  漱玉:「...不。」

  至於漱玉的臉容亦不比盧德輕鬆多少——只見她雙眉輕鎖,光滑的皮膚上多出幾條皺線,玉手置於鎖骨上。

  盧德:「漱玉小姐,你怎麼看?」

  漱玉:「嗯...那並非『和平的煙』。奴家目睹過...」





  可能因為夜幕低垂,一開始難以發現,但那條煙柱深黑而濃烈。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誰都沒出聲,只有緩緩流動的河水聲以及寒風穿過樹林的聲音。除此以外,皆是寂默。

  那裡會有甚麼?——這樣的問題,恐怕不會聽到任何答案。幾陣風過後,領頭人總算開口。

  盧德:「...去看看吧。」

  盤絲將細長手臂像鐮刀般用力一甩,拋出兩道黏絲,抓住岸上的樹幹後,像一名經驗老到的漁者將雪橇靠岸。一抵達,大家無聲無息地上岸,盧德便回頭用手指揮了幾下——看懂指令的盤絲便滑進河水裡,數秒後大家方才還坐著旳雪橇便沒入水中,原來她用絲將雪橇固定在河底。此程序完成後,盤絲來個美人出水,並通過瘋狂迴轉頭部將水甩乾。

  盧德:「接下來出現任何東西都不奇怪,請各位務必打醒十二分精神。」





  在前進之際,盧德拋出這句話。於是,阿修羅將利刃抽出,漱玉消去自己的身影,至於都靈則機敏地躲到盧德背後。他們按著事先已制定好的陣形前進——先放出一隻金絲雀探路,再由雙子在前,馬車在中,盤絲殿後。

  無可挑剔的組合——更不用說,這樹林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危險。地上灌木很少,連雜草也沒看見幾株,只有林立的高大藍葉樹木,每一棵看上去都一模一樣。因此,視野意外地清晰。

  走了一段路程,在快聽夠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後,一行人總算找到點東西。

  ——一個靠著山腳的小村莊。

  說是村莊,但木頭造的圓頂小房子不超過三十間,建造之處又與山勢融合,四周便是樹林。如果不是有煙傳出,恐怕極難發現這條村落。居住在這裡的人,想必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吧?

  ——但想到這裡。

  人呢?

  盧德:「...」





  本來,發現象徵著文明的「村」這等大事,探險隊理應感到激動、興奮,立刻打開酒瓶盡情慶祝一番——是這種程度的好消息才對。然而,如今一行人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如同打開釀酒筒後,飄出的味道卻又酸又臭一般。

  都靈:「沒人...嗎?」

  別說沒人了,那怕雞犬的影子都找不到。這條村子唯一存在的「動靜」,就是幾座正燃燒著的小木屋,彷彿這只是個搭出來的佈景。

  於是,宮回一回頭看著盧德,向前一指,盧德便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兩姐妹便飛似的一躍而去,衝進村落中間。不過十秒時間,她們已回到原地,汗無一滴,兩手空空。

  盧德:「如何呢?」

  宮:「無人。」

  羽:「連條活狗都不見。掃興啊!」





  盧德:「這樣啊...」

  都靈:「莫非是被盜賊襲擊了嗎...?」

  宮:「不。」

  羽:「未免也太『乾淨』。」

  宮:「並非盜賊之流所為。」

  盧德:「兩位的意思是...」

  宮輕微地低頭,直盯著魔王的眼眸,她的臉容皮膚像慢動作般變化,最終露出一個難得的——微笑。

  宮:「是軍隊喔。」





  都靈:「...!」

  都靈自己按住嘴巴,以防嚇出聲音。軍隊?怎麼突然出現這種詞?他的眼神左右搖動,胸口飄出一種很久違而懷念的感覺——恐懼感。至於其他人,雖然看似鎮靜得多,仍無不沈默不語。

  盧德:「...果然嗎。」

  盧德用力吸了口氣。顯然,這並非他想聽到的詞。但與此同時,又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彷彿這就是正確答案。

  軍隊。或者類似的武裝組織。確實,此前地下城已經發生過入侵事件——儘管情報嚴重不足,盧德也一直在為下一次事件做準備。而他當然也有考慮過,下一次的規模會如何?上一次出現的人不超過十個,為何是這個數量?為何他們之後不再出現?如果說,因為更大規模需要更多準備的話...

  果然如此嗎。

  自己的壞預感向來很準,這點難陀已經多次嘲弄過他。盧德本人並不以此為恥,畢竟這代表他永遠可以準備應對最壞情況,這顯然是合理的。但關鍵是——情況如果壞到某個程度,肯定會超出他的能力範圍。到時候——





  他要怎麼辦?

  他想怎麼辦?

  盧德:(好了,那麼當下最合理的一步應該是...)

  遺憾的是,上天甚至不允許盧德慢慢思考。就在他將手按到自己下巴,陷入不可自拔的沉思之際,盤絲、宮及羽三人都同時轉向同一個方向。

  都靈:「三位怎麼了...喂喂,別告訴我...」

  宮:「慘叫聲。」

————
晶晶的記憶

  我的名字是晶晶,我在共和國出生。

  晶晶有一個媽媽和一個姐姐。我們一家都住在共和國。不過,媽媽說我們雪妖的故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為甚麼晶晶會在共和國出生呢?媽媽沒有告訴我。媽媽說故鄉真的很遠很遠,要坐大船才能去到。

  我們住在黑土城的北邊外圍。這是個大城市,天上都有玻璃窗。每天早上媽媽都要出門工作。媽媽在一個叫「大炎」的大戶家族裡當工人。大炎的人跑到哪裡,媽媽就要跑到哪裡。媽媽每天都要工作,就算夏天也要工作。雪妖不喜歡夏天,晶晶也不喜歡。

  媽媽工作的時候,晶晶就乖乖待在家裡。姐姐則到街上賣冰。姐姐做的冰很好吃!但做太多的話姐姐會很不舒服,所以我也不能亂吃。大概每幾天,姐姐會請我吃一點。要是我也會做冰就好了,那樣我就會賺到錢。有錢的話就可以吃更多冰。

  後來有黑色的人跑到我們家,告訴我們媽媽融化了。晶晶哭了很久。於是,為了留住我們的家,姐姐也去大炎家工作了。但我還是不會做冰。

  冬天的時候,天氣比較舒服,雪妖的工作也比較少。姐姐用辛苦存下來的錢買了隻雞,給我看著。她說雞蛋很好吃,晶晶也不太清楚。我想做些別的事。

  所以,我叫姐姐教我寫字。晶晶知道媽媽和姐姐都會寫字。她們不僅會說大地語,還會寫大地字,很厲害。可是,姐姐聽了很不高興,她不肯教我。為甚麼為甚麼。

  一直到後來,晶晶都不知道蛋是甚麼味道,因為雞都沒有生蛋。在街邊乞討的一個矮人告訴我,那是因為那是一隻「公雞」。晶晶不太清楚這是甚麼意思。公雞不會生蛋嗎?姐姐知道這件事之後,哭得很厲害。我們決定下次再買一隻母雞。

  可是有一天,姐姐被黑色的人抓走了。因為大炎家的人發現她會寫字,他們很生氣。為甚麼要生氣呢?晶晶在街上到處跑,直到一個在酒吧門口蹲著的黑精靈跟我說,那是因為我們不准識字,因為我們是奴隸。「奴隸」是甚麼?現在沒人告訴我了。

  我要找回姐姐。我找到人類,我跟他們說,我要見姐姐。人類看見了我都在笑。於是他們就把晶晶帶走了。我上了大船,總算見到姐姐。晶晶在笑,但姐姐在哭。為甚麼要哭呢?我明明找到她了。

  我們在大船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黑色的人來找我們。然後,姐姐每一次都會把我藏到大房間的角落,自己跑出去。等到姐姐回來後,她總是在哭。

  「姐姐為甚麼哭?」晶晶總是這樣問,但姐姐不肯告訴我為甚麼。是因為晶晶不是好孩子嗎。

  大船似乎在往北方駛,這是大房間的半身人姐姐告訴我的。大房間裡有好多不同樣子的人,而且全部都是女孩子。大家看上去都很不高興。為甚麼呢?我們不是要回故鄉嗎?我們要去哪裡?晶晶不知道,晶晶肚子好餓。

  有天,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黑色的人想把晶晶帶出去。姐姐不願意,那個人類很生氣,他的臉漲得很紅。我有點害怕。他把手舉起來,然後,又有另一隻手抓住他。

  「喲,(聽不懂),你怎麼醉成(聽不懂)了?」那是個女人類,有著羽毛一般的金色頭髮。

  晶晶還不太懂大地語,不太肯定他們在說甚麼。不過,那個女人一出現,大家都變得很害怕。她似乎是個很重要的人,叫「雷鳥」。

  「抱歉,我正好需要一兩隻雪妖。她們是我的了。」她這樣說。然後,她一手就把我和姐姐抓到她的房間。那是個小房間,但很漂亮。

  「我聽說雪妖的皮膚會釋放冷氣。來,你們把這些酒拿好。」

  是這樣嗎?晶晶也不清楚。

  「直到下船為止,你們都待在這裡。無論發生甚麼事都不要出聲,聽懂了嗎?」

  嗯。

  我和姐姐都搞不太懂,但只要待在這房間,好像就沒事了。直到下船為止,我們就一直抱著那些酒,沒人再找我們了。

  大船停了下來。那是故鄉嗎?其實晶晶也不知道「故鄉」是甚麼樣子。這是個很大的城市,但全部都燒起來了。我和姐姐都很怕火,我不喜歡這城市。

  後來,我們又被人類送上貨車。其他女孩子也都坐到很多貨車上了,她們看上去還是很不高興。晶晶稍微有點懂了,我也不太高興。我的故鄉在哪裡?

  車子跟著好多人類「隆隆」的跑。久不久就會有「砰砰」的很大的聲音,姐姐說那是「炮」的聲音。炮嚇到晶晶了,我不喜歡炮。

  但是,稍微有點高興,因為開始變冷了,很舒服。地上也有好多雪。我和姐姐都有力氣了。於是,姐姐帶我逃了出去。我們在雪地上跑啊跑,有點開心。

  可是,還是被黑色的人發現了。他們手裡拿著長長的鐵棍,在後面追著我們。他們好像還在笑。為甚麼呢。晶晶不覺得有趣。

  晶晶沒有姐姐那麼擅長跑步,所以我跌倒了。人類就捉住了我。他的力氣好大,把我按在地上。我要融化了嗎?晶晶還不想融化啊。

  然後他們出現了。

  「啊——」

  人類發出了叫聲。比晶晶的叫聲還要吵。人類的血跑到我的眼睛上,我甚麼都看不見。只聽得見很多很多的「炮」聲,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類叫聲。姐姐沒事嗎?

  聲音很快就沒了。然後,我又聽見腳步聲。

  「喂!你們怎麼突然就殺人啊!」這是低沉的聲音,應該是男人。

  是他救了晶晶嗎?我想看見他,就用力抺眼睛。很痛。

  於是我看見他了。他的眼睛也紅紅的,但那不是血。他有長長的黑色頭髮。他旁邊還跟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是誰?

  「你們是誰?」我這麼問了。

  「我們是...啊,這麼一說,我們確實還沒有一個組織代號呢。」他這麼回答。

  然後有一隻黃色的小鳥停到晶晶頭上,牠在唱歌。那個男人看見了,點了點頭。

  「我等是黃雀。」

————

  寧靜的腳步在白雪上推進。盧德一行人正在樹與樹之間潛行,毫不作聲,只以動作溝通,他們的氣息被風掩蓋。宮羽的刀鋒早已飢渴難耐,但她們以布覆蓋刀身,以防因反光被人得悉位置。

  如此保持著最高警戒,他們走到一處高地,從樹幹探頭看下去——廣闊的雪野上有了動靜。

  宮:「那裡。」

  那是眾人最想看見的東西——「人」。然而,卻是以令人失望的方式呈現。

  首先發現的是一個追逐場面:一方是穿著黑色軍裝、手持長槍的士兵;另一方則是穿著布衣,長滿全身白毛,較小型的人形物體。

  當然,就算是都靈,也都看出這兩種「人」並非同伴,他們亦決非在玩耍。只見那兩個白色生物跑得狼狽、氣急敗壞;反倒那數名士兵笑得開懷,還開槍射擊雪地作為威嚇。終於,其中一隻小生物摔倒了。

  看到這裡,宮羽立刻跳了出去。

  盧德:「喂等一下!不要輕舉妄動——」

  都靈:「不好了啊,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生物被持槍的人追著啊!」

  盧德:「立刻展開救援!」

  都靈:「你啊...哎,我看不用我們出場了。」

  畫面一轉,名為「雪妖」的生物已經倒在地上,手足無措。一名士兵立刻將她壓在地上,只用一隻手讓她動彈不得。看到此景,另一隻雪妖也大叫一聲,無謀地衝了過去——當然,結局是被槍支敲打,掉到雪上,長耳流血。

  幾名士兵便停下追逐、放慢腳步;後面又來了一輛金屬製、不停排出濃煙的車輛,以及兩匹長著綠色羽毛的「羽馬」。又有幾個士兵便從車裡出來、從馬上下來,他們看上去眼神輕鬆,似乎沒在警戒。

  從車子下來的一個士兵大呼。

  士兵A:「喂——抓到了那兩隻雪妖就快放上車啊!別浪費時間吧——!」

  不過,成功抓住雪妖的士兵卻有別的主意。只見他一邊抓著雪妖,一邊撫摸那軟綿綿的白毛。

  士兵B:「啊別急!又不會有其他人看見...」

  雪妖一直在叫,但被完全無視——這高頻的尖叫聲在他們耳中大概如鳥鳴般動聽。

  士兵B:「反正帶回去也是給那群高官爽...你們懂的吧?如果老子不趁機爽一爽,誰會來這種鬼地方啊!」

  士兵C:「也有道理啦...可是雪妖?你的口味可真獨特,我就免了。」

  士兵B:「甚麼,你沒聽過嗎?雪妖那裡可是冰冰的!可爽了!」

  士兵D:「這裡還不夠冰喔?你當心老二凍成冰棒啊。」

  眾人大笑。有人將步槍按到地上,還有人開始拿出類似香煙的東西點燃。雪妖的求救聲、風吹草動聲、車子那吵耳的引擎聲,當然還有他們自己的閒聊歡笑聲,一一令他們絲毫沒察覺到——

  有人在接近。

  於是,就在士兵準備脫褲子之際——

  雪妖:「不、不要!救命啊——!」

  士兵B:「哈哈,別擔心,難道說你還沒試過嗎?那我會好好——」

  一道閃光劃過他的頭部,士兵那猙獰的笑容就這樣掉了下來。眼球、鼻腔、嘴巴,還帶著半條舌頭,都滑到雪地上,滾到雪妖面前,使其嚇得忘了尖叫。

  雪妖:「...!?」

  羽:「啊——噁心死了。」

  那名士兵保持跪坐的姿勢,就這樣變成了屍體,紅色的血從他頭部的橫切面中變成小瀑布,在雪上形成一個小血池。

  士兵C:「喂,你動作最好快——咦...?」

  士兵D:「哈...?」

  其他士兵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如今,他們曾經活著的戰友旁邊,突然多了一個沒見過的人——黑髮圓臉、綠瞳暗膚,骨架細如少女,站姿穩如宗師。她左手寬長的衣袖內伸出一把金刀,上面滑落小小一滴血。

  於是,場面停頓了接近兩秒。直到士兵B的屍體比一道強風吹倒,「噗」一聲掉在沾血的雪地上,阿修羅便將她魔性的綠眼轉向眾人。而後者,也總算回過神來,抓起他們手上的棍狀兵器——

  士兵C:「你、你他媽是誰——!」

  和預想中一樣,那枝以暗淡金屬以及木頭製成的長條兵器,就是所謂的「步槍」。只見該名士兵高叫一聲,立刻抓起步槍,將其置於他那驚恐的臉容前方,稍微瞄準一下便按下扳機——

  一顆尖頭金屬子彈從火光中躍出,離開槍口直穿寒冷的空氣而過,留下一道熾熱的軌跡。然而,這一道顆子彈通過了羽本來該在的位置,卻未有穿透任何血肉,直直射到遠方的樹幹上,唯有槍聲在空中迴盪。

  消失了——正當開槍者發現那可疑的女人忽然消失於自己的視野,在心中感到疑惑之際,答案在下個瞬間便告揭曉。原來羽將身體壓得極低,如一頭猛虎般伏地,以全身彈力將自己發射上前。而這整個過程,和子彈的飛翔同時發生。

  士兵C:「啊!?」

  換言之,待士兵的視角離開步槍瞄具,他才突然發覺——那女人已經站到他的面前。以細小的身軀和迅捷的身手,在躲開子彈的同時進入敵人的視野死角——這位身穿鮮艷彩衣、配戴著各式飾物的女人,在眾人眼前堂堂正正地完成了神技。

  從這一刻開始,那些士兵們的意識變得一致起來。

  士兵C:「殺——呃啊——!」

  由於來襲者已完成近身,那個士兵的左手動作迅速,立刻移向腰間,試圖拔出軍刀以作接近戰——當然,這個企圖,立即被羽的利刃宣告失敗。她毫不遲疑地將刀推進敵人的胸口裡,從他背部出來的自然是紅刀子。這一刀有沒有躲過肋骨?這種小事,羽才沒空去在意。

  士兵C:「呃...痛...啊...!」

  眾士兵:「啊...!」

  這一刀似乎並未取走他的性命——至少暫時。羽並沒急著拔刀,而是維持著這個姿勢,右手輕輕托著他虛弱的身體,躲在半死不活的士兵胸前,以其身軀作為掩護。

  士兵C:「哈...啊...」

  士兵D:「停一下!副隊長還活著!別開火!」

  幾名士兵們皆舉著槍,卻不敢有動作。在他們視野中,細小的羽完全被他們的副隊長擋著,並沒有任何開火機會。於是他們只得保持著瞄準的姿勢,看著副隊長的身軀在冷風中發抖,血混著尿液沿大腿流落雪地。

  羽:「喔~你是副隊長啊。你的士兵挺有義氣啊?真不錯...可惜...」

  羽在一息尚存的士兵耳邊輕呼,他是否能聽懂,已經不再重要。其他雜兵們你看我、我看你,左右搖頭,開始慢慢散開。確實,要解決此情況,以包圍的方式繞到那女人後方為佳。如今,這女人到底甚麼來頭,顯然沒空去思考。於是,他們瞄著羽和副隊長,在雪地上靜靜地移動——

  羽:「可惜啊...你的好伙伴,都是白痴呢。」

  突然,其中一位士兵聽見死神的鐘聲——他的身後突然出現腳步聲,或者更準確來說,更像是「著地聲」——有甚麼東西掉下來了。有那麼一瞬間,這位高大的士兵甚至不敢向後轉;但他沒有忘記新兵營的訓練:在戰場中一旦猶疑,就會要命。

  士兵D:「誰——」

  因此,他緊抓自己滿膛的步槍,往後用力一轉,心想:要是敵人就在自己身後,步槍上的刺刀或許也能造成一些傷害。這也是他在新兵營學到的技巧——他很清楚,只要記住訓練內容,沒有甚麼事情能難倒共和國大兵。

  ——當然,這是個謊言。

  宮:「喲。」

  在他身後的這位女性,瞬間的第一印象是——與剛才那個女人長得幾乎一樣,甚至讓他疑惑對方是不是瞬間移動了。而他也沒機會再作更多觀察——宮幼小的身姿如陀螺般猛地一轉,士兵感到自己的膝蓋好像被硬物敲擊,其後感到一股寒,向下一瞄才發現,他的一雙小腿已經離開自己的下半身——從關節位被完美地切開。

  士兵D:「啊——啊啊——!!」

  彷彿故意想聽他尖叫,宮並未對其執行最後一擊,而任由斷腿的他在地上滾動,並將那對大大的紅眼移至下個目標。其他士兵總算亦反應過來,紛紛轉身,將槍口指向又一個新的來襲者——而在她眼中,這些人類的動作,顯然太慢。

  接下來的動作行雲流水,如同設計好的舞台場景一般:士兵E舉槍瞄向宮,還來不及扣下扳機,步槍連同自己的五隻手指被斬開,宮將慘叫的他推向下一位士兵;士兵F被他撞著,為了防止刺刀刺到同伴,一時間將步槍移開。宮一步上前,抓住敵人持槍的手臂,一記飛膝將其完全摧毀,手臂骨被打至暴露。

  士兵F:「啊——」

  他的尖叫便加入到大合唱中,但宮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她從斷手處奪來步槍,抓著槍口,舉頭往下一揮,將士兵F的頭敲得陷到雪中,連槍身的零件都被打得碎裂紛飛。她立刻旋轉槍身,踏前一步,幼細的腰爆發出異常力量,將那半毀的熱兵器如標槍般扔了出去,直直刺進不遠處士兵G的胸口,更將其擊飛三米,重重釘在樹上。顯然,她並不清楚「槍」的正確用法,但這並沒阻止她神擋殺神。

  而這個動作總算讓她露出一絲破綻——

  士兵H:「死、死吧——嗚!?」

  然而,士兵H才剛舉槍,卻突然被某個飛翔而來的重物撞倒——那是他們的副隊長。原來趁著混亂,羽已將刀拔出,並一腳將半死不活的副隊長踢成美式足球。

  羽:「如此容易就分心,真是三流士兵啊。」

  士兵H被撞得不輕,當他好不容易將全副武裝、現在大概已是屍體的副隊長推開,試圖撿起掉在地上的步槍——宮一閃而過,他的手已斷成兩截,加入到至今仍未停下的尖叫合唱團中。

  羽:「喂喂,也給我留一點肉啊!」

  聞著散於空氣中的血腥味,羽也靜不下來了,衝進佈滿血水肉塊的戰場中,一時刀光劍影,髮簪項鍊碰撞聲如風鈴。剩下的士兵已經毫無章法,反正如今也不用太擔心流彈會射中友軍。於是他們狂按扳機,對著影子胡亂開槍——然而阿修羅們一邊運用變幻莫測的步法,一邊以只能看見殘影的快刀彈開子彈,映入士兵眼中的是漸行漸近的絕望。一時間,刀光閃耀如流星,血肉如蝴蝶般翻飛,慘叫聲及槍聲此起彼落——當然,槍聲漸漸變少,慘叫聲卻愈發強烈。兩隻雪妖只能伏在地上發抖。對她們來說,不看見如今的畫面,說不定才最好。

  由於這些士兵的大意,以及雙子驚人的默契,使她們得以完成靠兩個人壓制一群人的神技。

  士兵A:「哈...哈...怎、怎麼回事...!混蛋...」

  站得較遠,還未進入砍殺名單的士兵A用力摸了摸眼睛,又把面罩扯了下來大口呼吸,他不敢相信剛才目睹的畫面——一個持槍的完整隊伍,被兩個拿著刀的人全殲。這種事情,作為一般步兵的他從未見過,卻也曾聽聞:被稱為「英雄」的那些超人,據聞便可以辦到。然而,會出現在這裡的並不是英雄。

  ——那是魔族。

  士兵A:「為、為甚麼我會遇上...這種事...!」

  魔族可不是幾個士兵就能對付。遺憾的是,他們這個班為了追逃走的雪妖,實在和大隊走得太遠。如今才要呼叫救兵,顯然已不太現實。

  士兵A:「我早就叫他們...抓到了就快點上車的...!那群人渣...」

  是的,剛才士兵B想要做的事,本應是違反軍法的。但這個班,包括隊長和副隊長在內,都沒太在意這種規矩。士兵A,他很清楚,這樣遲早是要出事——但誰能想到會是這種形式?或許,這就是所謂當兵的報應吧。

  ——但是,誰他媽在乎甚麼報應?

  士兵A:「我、我才不要死...」

  於是,他立刻爬上車子——實際上,作為駕駛的他,本來就不應該離開車子的——他也知道自己大意了。他探出車頂,抓住配置在其上的兵器——

  盧德:「躲開——!」

  突然,魔王的叫聲通過戰場。宮和羽一聽見,立刻瞄向那車子。只見士兵A正抓著一根「大槍」:前方是六個並排的槍管,大小明顯不是一個人能拿得起來,所以必須置於車上——

  那是所謂的「加特林」機槍。

  士兵A:「死吧魔族——!」

  加特林開始極速迴轉,射出的子彈無法計量,只能看見地上的雪被打出一下又一下的火光——雙子立刻抓起雪妖們,往左右一閃,試圖讓對方難以瞄準。子彈就這樣如雨般降下,有不少落到還在尖叫的士兵上。

  士兵A:「別想逃——呃嗚!?」

  正當他拉著把手,準備將槍口轉向之際——他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一根指頭、一塊肌肉,乃至眼皮都動不了,如同中了定身咒術一般。於是,加特林停止了轉動,他又感到自己的身後傳出一肌寒氣——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正在他的表皮上遊走,儘管他身穿全副武裝。很快,一隻血紅色的「爪」扯住了他的喉嚨,將他的頭扭過去,使他能看見身後的東西——

  士兵A:「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見了,一個臉上長滿坑洞,佈滿眼睛,尖牙利齒,長髮浮遊,只能用「厲鬼」形容的人形物體。一看見這女鬼,士兵不受控制地尖叫,好像要把有生以來所有慘叫的份量一次用完,身體卻仍絲紋不能動。

  很快,女鬼的手移向士兵的腰間,在接觸瞬間,他感覺到此生難以形容的痛楚。女鬼從他的裝備中摸出一把小刀,將其按進喉嚨之中,結束士兵短暫的一生。

  此後便回歸寂靜。

  不同的是,現在地上多了無數個曾經是活物的人形物體。當然,它們如今只是無數可以拼湊成人的屍塊,不少更被剛才的加特林打得模糊。車子還在隆隆低鳴,尚有兩匹馬從樹幹旁探頭——原來在剛才的死鬥開始時,牠們已經逃離主人,自己躲到小樹林中了。看來共和國的戰馬,比士兵還要聰明。

  羽馬:「嘶嘶...」

  那些馬便慢慢走到血地中間,伸出如食蟻獸般的長舌頭,吸食和雪水混在一起的鮮血。不過,待宮羽把雪妖放下,那些馬又變得警戒起來。

  羽:「啊?看甚麼看——啊、抱歉,認錯馬了。仔細一看,你們長得比老娘認識的一隻馬要漂亮啊。」

  宮:「對了,小姑娘...嗯,仔細一看,你們不是人。不過也很可愛,喜歡。」

  雪妖:「是、是誰...那些黑色的人...怎麼了...?」

  宮:「死了喔。」

  說到這裡,盧德總算滑下雪坡,都靈和盤絲也跟在後方。只見他臉色凝重,一來就走到宮羽面前。

  盧德:「喂!你們怎麼突然就殺人啊!」

  羽:「啊?這些傢伙想對小女孩下手耶。被殺掉也是剛好吧?所謂的行俠仗義就是這種感覺吧!」

  宮:「而且有些是他們自己殺的喔。」

  盧德:「話雖如此...!你們...不,我們...都做了甚麼啊...」

  事情未免發展得太快。實際上,從第一位士兵的臉皮被斬,到最後一個被漱玉刎頸,不過幾十秒時間。稍微眨一眨眼,便有一個士兵在眼前死去,而盧德剛剛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盧德看著滿地屍體,在寒風中停頓了一回。接著,他又看了看他們救下的「人」——一看,如小孩般的身軀、水晶般的黑眼睛、雪狐般的白色毛皮。雖然不是人類,但看上去是如此惹人憐愛。他蹲下去,用自己的衣服擦掉雪妖臉上的血。

  盧德:「沒事吧?」

  雪妖:「啊...你們是誰?」

  盧德:「我們是...啊,這麼一說,我們確實還沒有一個組織代號呢。」

  盧德:(要不先隨便想一個...也不知道這些生物和剛才的危險士兵有甚麼關係,還沒搞清楚情況之前可不想用真名啊...嗯?)

  突然,方才用來探路的金絲雀似乎亦察覺到危機已過,就這樣飛到雪妖頭上休息。於是,盧德腦海裡靈機一閃。

  盧德:「我等是黃雀。」

————

  雪妖:「黃...雀...」

  魔王的聲線明明很輕柔,其話語卻傳遍整個空間,彷彿要將此名號公告於世——此刻,極北的黃雀準備展翅了。當然,除了驚神未定的小雪妖,魔王的同伴亦是一臉迷懵,畢竟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聽見這名號。

  宮:(黃雀...)

  羽:(還挺帥氣的啊...)

  雙子揮了揮刀,將沾在刀身上的少許血液揮到地上。她們倒沒有收刀,而是繼續保持警戒,耳環在風中鸞鈴作響。都靈亦從山坡上滑了下來,站不住腳,在雪地上跪坐著;他看著滿地屍塊、金屬彈殼,聞著空氣中久未散去的血味和槍煙,開始咳嗽起來,按著自己的嘴巴。至於盤絲,提著白裙末端,輕盈踏步,對地上的亂象毫無興趣。

  漱玉:「大人。」

  漱玉則從車上飄下來,樣貌仍是美麗爾雅,沾到身上的血逐漸消失,好像被吸走一般。她飄落到盧德跟前的一個合適社交位置,輕輕地低下頭,眼角向上提。

  漱玉:「方才的情況電光石火,實乃一髮千鈞之險境...然而奴家擅作主張,真是萬分抱歉、無以塞責...如果大人要下達懲罰的話——」

  盧德:「...不,請別這樣說。」

  盧德擺擺手、搖搖頭,搖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重,像在睡意中試圖保持清醒。他以視線掃過所有人,給出一個為時極短的笑容,不過是標示「先別太在意」罷了。

  盧德:「不過,現在情況危險了。你們知道為甚麼吧?」

  宮: 「這些人衣裝整齊、兵器精良。」

  羽: 「果然是士兵吧?我們惹火燒身了啊,哈哈!」

  盧德:「這不是該大笑的時刻啊...總之...」

  雪妖:「啊...」

  盧德:「你是——」

  盧德轉向仍然坐在地上的雪妖,後者察覺到他的視線,身體一震,耳朵上下跳動。魔王就這樣望了兩秒,上半身輕微前傾,深吸一口冷氣,將嘴巴緩緩打開,正準備問話之際——

  上天又魯莽地撙下骰子。

  盤絲:「...!」

  地面再度搖動,空氣隆隆作響——卻不是來自他們剛取下的車子。換言之——

  又有人來了。

  於是,所有人轉身看著同一個方向。地平線那邊冒出黑煙,又紅又黃的光線打進一行人的身體上,前方跑出一個龐大物體。

  ——是一輛八輪大貨車,足足比剛才的裝甲車大了三倍有多。車頂上,紅黑國旗在飄揚,又坐著至少十名士兵。

  士兵Z:「喂!二班好像全滅了啊!」

  士兵Y:「甚麼鬼?那些是甚麼人!?」

  士兵X:「他媽的,地母也不知道!開火就對了!」

  於是,站於車頂的機槍手馬上就位,抓好把手,啟動加特林機槍。

  盧德:「躲到車後面!」

  魔王大叫一聲,眾人想都不想就撞在一起,以共和國的裝甲車充當掩體,下一刻便是槍林彈雨的聲響。在玻璃粉碎、金屬扭曲的聲音下,盧德將力量集中於右腳,用力踏地,一個正方形魔法陣便生成,剛好包圍著同伴們;下一秒,他們腳下的雪地已變成一個洞,伴著白雪一起掉了下去,進入加特林的死角——

  除了盤絲一人。

  士兵Z:「咦,那是...魔物...不、魔族...?它在做甚麼...」

  蜘蛛女的八隻大腳踏破雪地,噴出粗厚的蛛絲黏住裝甲車,以全身力量迴轉,那車便在半空轉了三百六十度,隨後一拋——

  士兵Z:「咦——」

  站於車頂的士兵最後看見一個極為珍奇,死後也絕不會忘記的畫面—一輛友軍的、滿配備、恐怕接近十噸的裝甲車飛到自己頭上。

  士兵Z,二十八歲,單身——在那巨大金屬物體來到自己頭頂的最後一刻,想起了人生中各種珍貴記憶——和弟弟一起獵殺獸人、第一次買下奴隸送給母親、在鄉間姦殺了那個村姑、在軍隊受訓、盡力守護國家的統治——

  他能到地母神的懷抱中嗎——

  不能。

  而這已經無所謂了。

  裝甲車降下,他獲得毫無痛苦的死亡,靈魂消散至不知何處。大貨車也被撞至近乎翻倒,司機撞破玻璃飛出幾米遠,無數個士兵也滾到地上。

  士兵X:「嗚...到底怎麼回事...啊...!」

  士兵X倒在地上,摔斷了腿,突發的處境使他一時忘了痛楚。然而,當他抬頭一看——

  他看見了魔鬼。那是全身由黑白色構成,完全不像屬於此世的怪物。

  士兵X:「嗚、嗚哇啊啊——!」

  他看見了盤絲,彷彿想起痛楚,開始尖叫起來。

  盧德:「這次盡量活捉——!」

  就在此時,盤絲聽見來自遠處的指示。儘管離這麼遠,她還是用力點頭,然後跳上貨車頂。雙手插進秀髮中,往左右一揮,便揮出無數絲網,遮天蓋地而去。

  士兵X:「啊!甚、甚麼東西——呃嗚嗚——」

  士兵X還打算抓起自己的步槍,卻被突如其來的白絲纏住,先是雙手,再來是雙腳,漸漸向全身移動。愈是掙扎,就被綁得愈緊,如同陷於蜘蛛網上的蒼蠅。

  士兵Y:「死、死吧——!」

  盤絲:「...!」

  也有士兵朝著妖怪開槍,子彈擊中盤絲的手,打出少許碎塊;她立刻抓起腳邊的士兵作為肉盾,同時走向貨車頭,用單手將整支加特林舉起,開始連環掃射,白裙震動得像要飛起。

  同一時間,其餘同伴也在奔走——但看來是不需要出場了。然而,他們發現車頭下方有個士兵,躲在盤絲看不見的死角。

  士兵W:「哈...哈...噫...」

  那士兵沒有胡子,戴眼鏡,看上去年輕如少年。見他極為驚恐,頭盔早已跌落,汗如雨水,完全不敢向上看,彷彿光是看見盤絲就會被奪去性命。他用那抖得厲害的手,從包中拿出一個金色球。那金色球便開始發光,他把它放到嘴邊,試圖平伏呼吸,張大嘴,似乎在試著說話。而察覺這點的盧德——

  盧德:「宮!別讓他說話!」

  宮:「瞭。」

  盧德從大衣中抽出一把小刀,隨意拋到空中,宮躍起接刀,迴轉身軀全力一拋,不足半秒——

  士兵W:「啊啊——!!」

  飛刀將士兵的手釘在車頭,金色球也滾落到地上,失去光芒。鮮血源源不絕,他按著自己的手,毫無節制地慘叫。

  士兵W:「啊——!我、我的手...怎...啊...!」

  很快,他察覺自己被某個黑影掩蓋,血滴在他上方落下。他的眼睛跳動著,肢體亂抖著,神差鬼使地往上一看——蜘蛛怪物正盯著他,手上拿著已被打成蜂窩、流著鮮血的士兵們。

  士兵W:「咯...」

  士兵W嚇到再也叫不出聲音,滾熱的尿液從他下半身流出。不知不覺中,附近早已沒了槍聲。

  盤絲:「...」

  盧德:「不要下手!」

  盧德總算趕到,強行平伏自己的呼吸。盤絲一看見他,立刻東奔西走,將活捉到的士兵堆在盧德前面,好像抓到老鼠的小貓。

  盧德:「啊...做得很好。」

  盤絲:(原地上下彈跳)

  一看,活捉到的士兵共計六名。其中一名,士兵W,還被釘在車頭動彈不得;另外五名則被絲線綁起,嘴亦被封住,只能在地上滾動,支支吾吾,有些目露凶光,有些嚇至流淚。而其他人——當然,死了。

  那麼,現在怎麼辦呢?

  雖然每個人各有想法,但最終,他們都只是看向盧德。這一次,盧德並沒有在意地上的屍體,而一直盯著痛苦地咬牙的士兵W。他便轉過頭,向漱玉打了個眼色——後者便馬上明白,她飄到兩隻雪妖中間,以極為溫柔、彷似能融化冰雪的口吻開口。

  漱玉:「兩位不用怕。大姐姐可以和你們說話嗎?」

  雪妖:「啊...是...」

  漱玉:「我們只是路過的俠客,不會加害於你們,請放心。你們可否告訴大姐姐——你們是從附近的村子來的嗎?」

  雪妖:「村子...?不是啊...」

  漱玉:「嗯...這樣啊...」

  漱玉就這樣坐在地上,與小孩一般的生物對話,同時,都靈則幫受了皮肉傷的她們治療,一股溫和的光線一時間在寒冷中穿過。

  另一邊,盧德走到士兵W跟前半跪下來,使雙方的視線水平。然後——一手抓住插在士兵W手上的刀子。

  士兵W:「啊、啊痛——!」

  盧德:「失禮了。」

  盧德雖然這麼說,但他完全沒有放開刀的打算,事實上,還在緩緩晃動它。那年輕的士兵不敢看盧德,盧德的眼神則完全不動,如同箭頭,他的下半邊臉倒是在微笑。當然,任何一個成年人都能看出,這笑容虛假得令人發寒。

  盧德: 「我只說一次,請你聽好。」

  士兵W:「...」

  盧德: 「現在先生你有很多疑問,我也有很多疑問。我認為雙方有必要合作一下。」

  士兵W:「...呃...」

  盧德: 「因此,我們有話直說吧。現在希望你問答我一些簡單問題。請問你同意嗎?」

  士兵W:「是...?」

  盧德: 「你怕死嗎?」

  士兵W:「...哈...?」

  盧德: 「你怕死嗎?」

  士兵W:「...呃...甚麼...」

  盧德: 「...奇怪了。翻譯魔法應該有生效才對...嗯...稍等一下...」

  士兵W:「啊啊——!」

  盧德突然把刀拔出來,將其置於士兵頸部。

  盧德: 「請問你能聽懂我的說話嗎?」

  士兵W:「哈...哈...是的...!」

  盧德: 「太好了。那如果先生不介意,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你怕死嗎?」

  士兵W:「是、是!我怕死...」

  盧德: 「感謝你的回答。那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士兵W:「你...你是誰...」

  盧德: 「從現在開始,希望你能全力協助我等黃雀,以提供情報的方式——包括但不限於地形、軍力、裝備、國力、文化等資料。換句話說,我希望你能擔任我團隊的臨時情報員。」

  士兵W:「咦...咦...?」

  盧德: 「如果拒絕,你會死。」

  士兵W:「...!」

  盧德: 「反過來說,如果你願意,我方會盡全力保證你的人身安全,直至另行通知。」

  士兵W:「通、通知...?呃、你到底想——」

  盧德: 「很可惜,我們恐怕沒多少時間。因此,你現在有十秒時間考慮,開始。」

  事實上,不論盧德給他多少時間,也是毫無意義——這位士兵,此刻根本沒有思考能力。在他眼中只有鮮血,在他腦海中則只有一句話——「我不想死」。至於盧德,根本沒有在數秒,因為他很清楚,對方會就範——他一看士兵W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現在做的這些動作,是做給其他五個士兵看的。

  士兵W:「是、是的!我願意協助...我願意成為戰俘!請放過我的小命...請...」

  士兵W伴著淚水高叫,他的一生中從未試過這樣爆發情緒。盧德便笑了笑,收起刀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盧德: 「太好了,歡迎你的加入!希望你能夠好好發揮,別做些蠢事。」

  士兵W:「哈...哈...知道...」

  盧德: 「還有,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你可以稱呼我為黑羽。」

  士兵W:「黑...羽...」

  士兵W暫時鬆了口氣,整個身體掉在雪地上,感受著自己溫暖的血和尿。魔王則把旁邊那金球收起,這才轉身一看。

  盧德:「嗯?你們怎麼站這麼遠?」

  一看,宮羽站在遠處,抱在一起發抖。雖然明顯是故意的。

  宮:「好可怕~」

  羽:「想起不好的畫面了啊...」

  盧德:「喂喂,你們才剛將人一刀兩斷耶,說甚麼呢,小紅、小藍。」(註:這裡盧德開始用假名稱呼彼此)

  說到這裡,漱玉便飄了過來,看來對雪妖的問話很快就結束了。

  盧德:「情況如何呢?小梅。」

  漱玉:「回...黑羽大人。那兩位...似乎是小姑娘,是名為雪妖的種族。」

  盧德:「雪妖...」

  漱玉:「是。很遺憾的是,她們並非來自方才的廢村。而且看上來,她們知曉的事不太多。」

  盧德:「請繼續。」

  漱玉:「目前的情報有——第一,這些黑衣士兵來自名為『共和國』的國家,這軍隊似乎是遠征而來,兵船、戰車、槍炮齊全。」

  羽:「聽上去真令人激動啊。」

  漱玉:「第二,我們如今身處之地名為『極北』,是北方之境。並且,應該並非屬於共和國。」

  宮:「難怪這麼涼快。」

  漱玉:「第三,這些雪妖是被捉來隨軍的平民,這樣的人似乎還有很多...而且,她們可能還是...」

  盧德:「...嗯,我已經明白了。感謝你的協助,小梅。」

  漱玉:「那麼,敢問黑羽大人那邊又如何呢?」

  盧德:「嗯,我成功與那邊那個...忘記問他名字了...的眼鏡仔合作。他願意為我們提供情報。因此,接下來請各位保護他——當然前提是先保護自己的安全。」

  漱玉:「真不愧是黑羽大人!可是...斗膽一言,這樣的小兵能知道的情報...」

  盧德:「不會太多吧,但也總比沒有強。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情報...從他的氣質來看,我覺得他知道的事情會比其他人多。至於下一步,我目前還在想...總之——」

  盧德便走向都靈。

  盧德:「總之呢,你可以稍微治療一下那位士兵——」

  都靈:「...」

  然而,都靈魂不守舍,看上去不太舒服。

  盧德:「馬丁,你沒事吧?」

  都靈:「馬丁...?啊...嗯,我沒事...」

  盧德:「...喝點可可吧。之後可能沒時間慢慢休息了。」

  成百上千的情報資訊在盧德發達的腦神經中遊走,無數個可能性正如拼圖般漸漸成形。最終,不論是否願意,盧德的腦海中只出現兩個字——

  戰爭。

————


後記:
稍微提一下——本節中士兵Z用「它」來形容盤絲。這是因為共和國語(大地語)中,人稱代詞確實有區分人和非人,而在共和國眼中,魔族不算是人。當然,不同方言或許會有不同處理,共和國語是一種方言很多的語言。是的,我目前正在慢慢建構共和國語——或者更準確來說,包含共和國語在內,一個更大的「大地語系」。希望可以盡快向大家介紹。

另外,當大家看見「士兵被絲綁住」的描述時,或許會很自然地想像他們全身都被白絲綁起,好像一個蛹的形象吧?但在此處並非如此。盤絲的絲很強,要綁一個人只需幾根就足夠了。因此,程序是這樣的:將敵人的雙手拉到後方綁起,雙腳同樣扭到後方綁起,再將雙手雙腳纏在一起,再將四肢與腰部綁在一起。理論上只需要四、五根絲就能完成捆綁,是高效率的方法。當然,這程序是盧德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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