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三節 神槍



  勒石——這是給予這名大地人青年的名字。

  勒石的家族源遠流長,是在大一統時期曾經受爵的名門望族,如今此等風光卻已成為泡影。在影響深遠的「黑色革命」時期,他的家族被批點為「叛國族」——儘管他們只是不願意將家產捐獻給革命黨。於是,他們那花園千尺、晶門花窗的祖屋大門被貼上「叛國叛族叛家叛己」、「邪惡農場主」、「大地人之恥」等字句;在那段時期,只要某家人門口被貼上這些標語,便代表任何人都有權力、乃至義務,去把這腐敗的房子粉碎、以正義之劍懲罰這家裡的人、將其通過不法手段獲得的私有財產,全數奉獻給偉大的革命運動。

  於是,這古老家族只有一個小支族倖存,那自然便是勒石一家。而這家族的血脈還能流傳下來,已是革命黨的最大仁慈——包括勒石在內的家族子孫,都打從心底感謝這恩賜,並心滿意足地生活在新生的國家——「王與子民的大地共和國」裡。





  稍感可惜的是,雖然被父母賦予了這名字,勒石從小就不是一個多強硬的人。憑藉過人的聰敏,勉強能跟得上貴族學校的課業,但作為沒落貴族,又得每天忍受「上等姓」同學們的欺壓。即便如此,他仍以優良成績完成了國家指定教育,並在國稅局找到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職位。儘管只是每天計算基本數學的工作,但能在首都優雅地服務,仍使家人萬分光榮——更不用說,他全家還能領律貼呢。

  然而好景不常。就在工作的第三年,本應穩定下來的時刻,青年做了一件自小未曾嘗試的事——戀愛。這本來當然沒有問題;問題是,他迷戀的女性,是一位「次角鬼人」,也就是四分三人類和四分一黑精靈的混血。看上去和大地人分別其實不大,就是膚色比較黑,頭髮下藏著兩根角。女性在餐館工作,那正好就是勒石經常光顧的地方,接下來的事相信不用多說。

  但她不是人。

  勒石也曾經想過,為甚麼自己會迷戀上一個不是人的生物。最終,他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的「腦」和「心」,肯定有其中一個出了問題。但到底是哪一個呢?

  他來不及找出答案。





  他們的戀情很快就被發現,並被一刀兩斷——大地人和次角鬼人,或者說,大地人和大地人以外的任何種族談戀愛是絕不能接受的。按照現行法律,如果是強暴也就算了,但普通地「結合」是對大地人血統的奇恥大辱。於是,接下來一切都按法律條文嚴格進行——次角鬼人肚子裡的孩子被打掉,並被送進特別設施進行反省教育;勒石則被解僱,並且由於他的行為,還得賠償一筆金錢予餐館。幸好他勉強算是望族,這件事也就結束了。

  然而,正因還算是望族,他可說是身敗名裂,連帶家族那僅有的、這些年來努力維護的少許聲譽,也蕩然無存。這當然是不能接受的。事實上,如果這裡不是共和國,而是「神國」或「戰國」之類的地方,勒石恐怕得通過自殺來挽回名譽,順便親身前往黃泉跟祖宗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不過在共和國,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也就是參軍。

  近幾年,共和國一直在擴充軍隊,小規模的任務也在持續進行。比方說黑精靈領土的鎮壓、東大陸獸人賊軍的獵殺、西大陸的勞動力輸送、大叛國者「海龍」的追蹤等。加入軍隊,可說是當代的最佳飯票。

  如果在軍隊裡混得好,升官為要職,那當然不錯;而要是能在戰場上光榮戰死的話,更是能為家族挽回巨大的榮耀。因此,勒石的母親對此相當期待——每天都在小小的家裡等待,某日能有軍官來敲門,告知長子的戰死通知,便能將此好消息送給靈堂內的先祖,讓他們在黃泉能抬起頭來做鬼。





  然而,勒石本人對此稍有微言——不、應該說,他可沒同意。當然,他也明白自己的立場——既然從了軍,就沒有比「為國捐軀」更為光榮的事。他還記得小時候,在某條農村做農業體驗,便曾經看過如此畫面:有一位該村出身的年輕男子,在與帝國的「九日戰爭」中,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軍官將他僅餘的殘肢,以及光榮犧牲的喜訊帶了回來,之後全村放煙花慶祝了整整七天。可謂「一人戰死,全村光榮」,充分展現了大地人優越的民族性,為建立正面價值觀樹立了良好榜樣。

  ——至少,那時候的報紙是如此評論。

  但如今。

  勒石發覺有些奇怪。他發現,當那利刃刺穿他的血肉,當子彈在他耳邊飛過,當血腥味在鼻腔內翻滾,他的內心並未有任何一絲「光榮」的感覺。光榮、光榮...光榮在哪裡?胸中的脈動?激昂的士氣?在哪裡?事實上,他甚麼感覺都沒有。他的腦海如同一台故障的印刷機,不斷重複打印出一模一樣的幾個字——

  「我不想死」。

  死了的話就甚麼都沒有了。再也不能見到家人、再也不能吃到最喜歡的馬肉排、再也不能聽那黑精靈的傳統民歌、再也不能和戀人會面。

  是的,死亡是相當恐怖的事,他今天總算明白了。





  而如今,他便坐在死神的旁邊。

  勒石:「呃...!」

  盧德:「喔抱歉,我的駕駛技術不怎麼樣呢。」

  貨車上下搖晃,發出金屬叫聲。原來,這輛大貨車現在是由盧德在駕駛。只見他抓著一系列搖杆,踏著油門,雙眼盯著寫滿不明文字的儀表,這大型車就這樣在雪地上輕鬆前行,劃出深深的雪痕。

  漱玉:「沒想到車還可以自己跑啊...真不可思議。」

  盧德:「嗯,從這強勁的聲音、震動來推斷,其動力結構應該是內燃機一類...啊,抱歉。我以後會再慢慢說明呢。」

  車子的內部倒沒甚麼特別:駕駛座、副駕駛座、後方有一排座位、前方是玻璃窗——至少本來是。現在這窗已被粉碎,因此冷風一直打進車內。至於本來裝飾在車內的一些共和國旗幟,已被盧德丟棄。

  漱玉:「說起來,大人居然還會駕這種車,難道你以前學過?」





  盧德:「或許吧。當然啦,如果是在複雜的城市裡開車,那肯定得學;但只是在這種開闊地形走直線的話,則相當容易。你也可以試試看喔?」

  漱玉:「不,小梅怎麼可能學得會...」

  勒石被白絲綁在副駕駛座上,除了頭還能轉一轉之外,動彈不得。他的眼鏡在晃動中掉了下來,盧德看見了,便撿起來檢視一番——眼鏡框由銀色金屬製成,刻有精細的不明文字;兩片圓鏡片,從形狀來看,勒石有遠視。盧德又看了看眼鏡主人那緊張的臉容——棕短髮,以男人來說算是靈秀的大眼睛,恐怕不足三十歲的年輕皮膚,連那軍服穿在他身上,都略顯不貼身。簡直不像個應該出現於戰場的人。

  大概觀察夠了,盧德輕笑一聲,便將眼鏡安置回勒石的鼻樑上。

  勒石:「啊...十、十分感謝...」

  盧德:「你叫...勒石來著?雖然很抱歉,但請明白——」

  勒石:「不,小的也知道...不能允許我亂來的吧...也是啦...」





  盧德:「...正是如此。所以呢,小梅,來餵我們的合作者一點熱飲吧!」

  漱玉:「遵命,黑羽大人。」

  漱玉便上前到兩個駕駛座中間,從玻璃瓶裡倒出漆黑的咖啡,滾熱的空氣立刻上升。勒石聞了那香味,便盡全力扭頭過去,眼前便出現兩項未曾見識之物——一是某種散發濃味的黑色飲料,二是美麗得難以言喻的天女。勒石稍微瞄到,這位叫「小梅」的女魔族在倒咖啡時,胸前的母性象徵物在輕微晃動,頓時全身一震,立刻把頭轉回來。

  話又說回來,這群自稱「黃雀」的不明人...魔族組織,不論男女,每個都擁有出眾美貌——至少,在勒石眼中是如此。顯然,這和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魔族不應該是奇形怪狀、似人又非人的怪物嗎?他倒是聽過,像是長著鳥頭的人?長著魚尾的人?之類的?

  但他又往旁邊一瞄——自稱「黑羽」,明顯是領導者的這位魔族,散發著冷酷而英銳的氣質。他的聲音令人恐懼,同時又令人不得不臣服,好像有股力量在裡頭。有那麼一刻,甚至使青年如此暗想:啊,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不過勒石又想,自己可是會愛上異族人的「邪端」。或許他的審美觀根本不能作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魔族組織確實與他想像完全不同——畢竟,他可沒想過魔族還會給人類餵東西喝。

  漱玉:「你貴庚啊?」

  勒石:「咕嚕...啊...小的今年二十二...」





  於是,豔女鬼一邊將溫暖的液體倒進青年嘴裡,一邊開始閒話家常,聲線和平常有微妙的不同。

  漱玉:「這麼年輕啊~那你娶妻了嗎?」

  勒石:「啊...本來...嗯,還、還沒...」

  其實這咖啡有點太熱——勒石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至少,熱的東西總比冷的好。畢竟這次遠征,防寒的裝備其實沒準備太多,像他這樣的小兵更是要硬吃冷風。

  突然,一下強震,貨車被甚麼撞上。

  勒石:「啊啊——!」

  咖啡則非常精準地倒落到勒石的下體,連帶他的頭狠狠撞到座椅上,可謂雙重衝擊。

  漱玉:「十分抱歉!黑羽大人,您沒事吧!?」

  盧德:「喔,我沒事。哎啊,勒石先生,你不是剛剛才尿完嗎?哈哈。」

  漱玉:「噗...噗嘻嘻...!失禮...」

  勒石:「呃...很...抱歉...」

  往破碎的窗外一看,另一台裝甲車在橫衝直撞、左曲右彎,如一頭脫韁馬——原來是羽正在駕駛——或者說,正在胡亂擺弄操縱杆。

  都靈:「羽小姐~要、要不讓小弟來駕吧!」

  羽:「不要——!我要玩!這東西太好玩啦!」

  宮:「我也想玩...」

  正如盧德所說,幸好這裡是野外平地;如果是城市路面,這樣開車恐怕已完成百人斬,並使畫面右上角多出五顆星星。而在附近,也不只有汽車廢氣——三匹共和國的戰馬也加入到車隊中,並由紅藕、雪裡、曉霧策騎。

  盧德:「原來她們這麼擅長騎馬啊。」

  漱玉:「這些孩子似乎都有經驗呢。雖然這些馬看上去如同麒麟,幸好都意外地溫馴。」

  這些「馬」雖然有馬匹的外形,卻披著鳥一般的綠色羽毛,尤以頭部及尾部更長,簡直如孔雀般華麗。而三位女子在鞍上確實駕輕就熟,紅藕和雪裡更是連馬鐙都不需要,僅抓住馬毛即可,在馬背上有如騰雲駕霧的仙女;當然啦,這世上從來沒有手持步槍的仙女。

  只見她們穿著華美古裝,長袖長髮在寒風中飄揚,手中緊握著從士兵繳獲的步槍,鞍下是神獸般的四足生物——很有超現實的藝術感。在經過一處小樹林時,曉霧更是玩起了騎射,以遠處的樹幹為目標,雙手將步槍置於視線前方,不停按下扳機。

  曉霧:「總共九發的轉輪型啊...手感還不錯。」

  看見這一幕,魔王倒是有了疑問。

  盧德:「咦?曉霧怎麼會開槍?」

  漱玉:「啊...他其實比奴家更接近大人你喔?奴家曾經聽他說過一堆聽不懂的話...甚麼鬼子、蘇維埃...之類的。」

  盧德:「蘇...這還真的很接近啊。嗯~這下我就很好奇了。說起來,我和大家顯然還需要再互相了解一下呢...可惜...」

  他故意看向旁邊。

  盧德:「...暫時沒機會了。對吧?」

  勒石:「啊...!我...我不知道該說甚麼...」

  勒石已經害怕到將心中所想直接說出。他在如此寒風中冷汗直流,剛喝下肚的火熱液體在胃部燃燒。說起來,這叫「咖啡」的飲品味道如何?他甚至忘了。

  不過,相比起剛才那九死一生的場面,青年還是平伏了些許。於是他開始在想——

  勒石:(說起來...我現在算是投降了吧...?雖然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但果然是投降吧?我是降兵...要是被國家知道...不,光是讓同隊的戰友們知道,我家族的聲譽...明明是為了光宗耀祖才來的...不!比這更重要的是,我的性命...我也沒辦法...)

  正如魔王所計算,勒石只有乖乖降服的選項;他看上去就不像寧死不屈的死士。投降了,若國家怪罪下來,死是避不了;不投降,卻可能當場身亡。今天所發生的種種事,早就超過這名青年的見識,要作出正確判斷是不可能的任務。

  於是,就只好乖乖坐著了。



  車輪在飄雪下繼續轉動。魔王的駕駛技術已漸漸熟練——事實上,他握住這些操縱杆不過十數分鐘,卻已得心應手,已可邊駕駛邊談話。就在漱玉離開去看管別的人質時,盧德便隨意向旁邊那動彈不得的青年聊天。

  盧德:「那麼告訴我吧,勒石先生,共和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家?」

  勒石:「啊!啊是...」

  眼鏡青年全身一彈,卻又被絲線勒痛。他立刻深呼吸三次,閉上眼睛思索,不知道的人或許會以為他正被拷問;當然,對他本人來說,身邊這位魔族所散發出的壓力,似乎真能把這狹小的車內空間化為浴血的拷問室。

  勒石:「咳嗯...!我等共和國,全稱『王與子民的大地共和國』,繼承著『龍神國』之正統,是我等大地人共同的家。共和國如今是『大地共同聯盟』的領導之一,是眾多大小國的燈塔,千百年來引領著大地人的文明發展,為大地人如今的威權作出了很大貢獻。我國領土廣闊、山清水秀、人口眾多、船堅炮利,以維護各族共和為首要任務——」

  盧德:「請停下。」

  勒石:「我國去年的經濟增長已達...咦?是?」

  盧德:「...你是高材生嗎?」

  勒石:「咦?不...雖說我確實從首都學院畢業,但我也不覺得我算是高材生——」

  盧德:「不,我剛才是在諷刺你。我的意思是叫你別用這種官腔回答,剛才是考試答案吧?好啊,一百分。但我不是想聽這些,這種官方的自吹自擂基本上都不可信。」

  勒石:「啊...對、對不起...」

  盧德:「這樣說吧,在你自己看來,共和國如何?」

  勒石:「在我自己看來...呃...是個很強大的國家,這點無可置疑!而且,要說最大的特點的話...各個種族能夠和諧地生活在同一處地方,是相當難得的事。要知道,聽說在我出生之前,各種族可是一直都在打仗呢。直到我國制止了這一切——」

  勒石一開始還有些支支吾吾,卻愈說愈流利,確實一副高材生的模樣。如果不是手腳被綁住,他彷彿會立刻站起來,推一推眼鏡進行演講;但說到這裡,盧德察覺身後有些動靜——原來是雪妖姐姐「花花」正在震動全身,黑色大眼中似乎有一點赤紅,死盯著前方的士兵。至於她的妹妹「晶晶」,則躲在一角,一直保持著抱頭的姿勢。

  是不是不該把她們放在這裡呢——但仔細想想,交給其他人看管也不夠安心。盧德無視駕駛危險,回頭看了看那兩個救下來的生物——她們坐得端正,如同兩個毛布偶,似乎十分習慣這種情況。

  如果是一般小孩子的話,怎麼可能乖乖閉嘴;於是乎,對於這兩隻雪妖的過去,魔王雖然還不清楚,也已有了推測。他便繼續以不溫不火的聲線向勒石問話。

  勒石:「——到後來,我國當時在龍人盆地鎮壓了暴亂的龍人——」

  盧德:「先暫停一下。一個小疑問——如果貴國真如你所說...所謂『各族共和』的話...為何我目前看到的士兵只有人類呢?只是偶然嗎?」

  勒石:「黑羽大人,你說得沒錯。我國的海陸空三軍主要都由大地人組成,雖說也不是沒有其餘種族,但規模上——」

  盧德:「所以說,你口中的『其餘種族』不被允許當兵?」

  勒石:「是的,但說『不被允許』好像也不太對...他們也不能當吧?按照當代的『社會分工』,軍官士兵是屬於大地人的『天職』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我國的男女兵比例——」

  盧德:「社會分工?那是甚麼意思?」

  勒石:「是的,閣下不知道嗎?在人力勞動轉變為機械力、魔導力輔助勞動的當代,社會結構也必須進行翻天覆地的變化,才可使國家及子民保持競爭力,防止被其他大國壓制。」

  盧德:「嗯。」

  勒石:「於是在黑色革命之後,被確立起來的其中一個重要制度,便是『社會分工』——通過將不同種類的勞動力集中起來,按能力分門別類,最大化地提高勞動產出,將最多的財富回饋於國家。這也是『馬宰主義』的中心思想之一。」

  盧德:「嗯。」

  勒石:「更詳細的說,比如,我國居住著一個叫『烏矮人』的種族,力大、毛多,長年習慣居於地底。他們就最適合進行採礦行業的勞動:實際上,我國近年大舉發展『黑金』、『緋金』、『絲金』等高技術,正是由於烏矮人的大力貢獻。」

  盧德:「嗯。」

  勒石:「又比如,天生健壯敏捷的『半獸人』,便適合負責各類重體力勞動,諸如農業、工廠、貨運等範疇。現在我國的日常運作,可說是他們支撐起來的。就像這樣,不同種族獻出各自的能力,共同建設一個家、一個國,那便是『馬宰主義』的——」

  盧德:「可以了,你又開始說書了。換句話說,貴國是按照種族優劣來進行社會分工?」

  勒石:「正是如此。」

  盧德:「所以說,按照你們的那個主義,負責採礦的種族,一輩子都只能採礦,他們的子女世世代代也只能採礦?」

  勒石:「正是如此。」

  盧德:「呵,你接下來該不會還要告訴我,因為人類最為聰明,所以最適合管治其他種族吧?」

  勒石:「啊、確實是這樣的。閣下也懂『馬宰主義』嗎?」

  盧德:「...不、不懂。完全不懂。總之,你覺得如何?」

  勒石:「呃...請問...甚麼叫如何?」

  盧德:「唉...就是說,你認為這樣的國家結構是好?抑或不好?」

  勒石:「啊...嗯...我沒有想過耶...小人只是一個小市民,對國家結構不太好作出評價吧...可是...這樣不好嗎?其他國家不是都這樣嗎?」

  盧德:「不是。」

  勒石:「咦...」

  魔王的一句「不是」,語氣稍微重了一點,倒不知勒石有否察覺。不過,在他發現這位「黑羽大人」正盯著自己,扭著眉頭,青年倒是想起了:在學生時代,當他在學院給出了一個錯誤透頂的答案時,老師便是這副神情。

  於是,勒石的眼睛開始閃縮。

  盧德:「...好吧,先不談這個。現在我再問得直接一點——你們共和國軍來這裡做甚麼?」

  勒石:「咦...你這樣問...我也不太清楚。」

  盧德:「你不知道?」

  勒石:「是的。畢竟小人只是普通步兵,這些資料不能告訴我的。」

  盧德:「這樣啊...那你猜呢?你說你是高材生吧,應該知道不少東西吧?」

  勒石:「不,也不是...我猜啊...果然是因為人口吧?近年隨著我國的偉大發展,積極開拓疆土,各族人口不斷增長。那麼很自然地,也就進一步需要更多的生存空間和可用資源。」

  盧德:「因此你們便計劃侵略行動?」

  勒石:「不!這不是侵略,大人...這只是開拓疆土以及替初級文明進行『開化』的過程之一,是文明發展以及國際化不可避免的道路。」

  盧德:「你說開拓...但我們剛才才在附近發現原住民的村落。這些人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勒石:「嗯...一般來說,都會進行開化教育,好讓他們最終能夠加入到共和體制之中。最近的例子大概就是黑精靈吧。」

  盧德:「聽你的語氣,彷彿世上一切都是為你們共和國準備的啊。」

  勒石:「正是如此!」

  盧德:「...」

  勒石:「請問...?小人說錯甚麼了嗎?」

  盧德:「不、你沒有。實際上,你說得有夠多。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再稍微抗拒一下。」

  勒石:「咦...可是,我不已經是戰俘嗎...我不能抗拒大人你的啊...」

  盧德:「...嗯,如你所說。總之,十分感謝你的情報——雖然我還是一頭霧水,也至少搞清楚一件事。」

  勒石:「是...?」

  盧德:「我不喜歡你們共和國。」

  勒石:「啊...」

  拋下這句總結語,魔王便專心駕車,不再言語。該死的是,在這尷尬的空氣中,高材生倒是覺得意猶未盡,打算繼續說下去。

  勒石:「為甚麼這樣說...我剛才不過是——啊!!」

  花花:「吼啊啊——!!」

  突然,後座的雪妖花花跳上前,張嘴咬向勒石的肩膀,還用那毛茸茸的雙手敲打他的頭、又拉扯他的頭髮。當然,被綁起來的青年甚麼都不能做,只得左右扭頭,免得自己的眼鏡又被打落。

  勒石:「啊痛!快停下——」

  花花:「快去死——!」

  看見這一幕的盧德倒沒立刻制止,只是慢慢停車,而且慢得有點過份,彷彿在駕駛幼稚園巴士。完全停車後,他解開用繩索製成的安全帶,轉過身,輕拍雪妖姐姐的小肩膀。

  盧德:「雪妖小姐,你的妹妹還在看著喔。」

  白色毛球生物便猛地轉頭,目露凶光——話雖如此,由於她的表皮沒有太多可見的紋路,看上去其實也沒有多可怕。她看著盧德,呼吸頻率漸漸減慢,但仍算不上平伏。

  花花:「對不起,黑羽大人...我只是...無法忍住...哈...怒氣...」

  盧德:「沒事,這是正常的。」

  勒石:「痛...我、我說了甚麼激怒你的話嗎?」

  花花:「啊啊!?你這奴國走狗還敢問!?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激怒我!!」

  勒石:「咦...那些不過是書本教的內容...我沒對你們做甚麼吧?」

  花花:「你們奴國把我們抓來這種地方,還說沒做甚麼!?」

  勒石:「那也沒辦法啊!我也不是自己想來的啊!」

  花花:「閉嘴閉嘴閉嘴!變成冰棒吧——!」

  一時間,本來就寒涼的車體突然變得更為冰凍,花花雙手緊抓勒石喉嚨,後者立刻冷得一震。

  盧德:「請冷靜,雪妖小姐。」

  混亂之際,盧德把一朵形似薰衣草的花放到激怒的雪妖眼前。她一聞那香味,突然覺得好輕鬆,雙手無法再握住仇敵的身體。

  花花:「啊...這是甚麼...」

  盧德:「花花,請你聽我說——這位勒石並不邪惡;他只是痴呆而已。你們的仇人並不是他。」

  勒石:「咦...」

  無視勒石那震驚的表情,盧德把花花溫柔地拉回來。

  盧德:「現在大家都是命懸一線的處境,不可以因衝動累事,花花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現在的目標,應該不是這個吧?」

  花花:「嗯...很抱歉...花花很抱歉...」

  雪妖總算鎮靜下來——當然,部份是因為那朵花的效果。她爬回後座,抱住默默發抖的晶晶。

  花花:「我的目標是保護妹妹才對...對不起喔,晶晶,姐姐是笨蛋。」

  晶晶:「姐姐...」

  魔王看著這對姐妹,不禁輕輕一笑,直到他的耳邊再度傳來極為煩人的叫聲。

  勒石:「呃、請問我——咕!?」

  魔王也把花塞到青年的嘴前。

  盧德:「勒石先生也是,請你學會管好自己的嘴巴;還有,書本上面的知識,你最好盡快忘掉——盡信書不如無書啊。」

  青年便強迫進入類似醉酒的狀態,天上的星光紛紛運轉閃耀。

  勒石:(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哪裡錯了...?)

  自從異族戀情被拆散以來,這個問題一直纏繞於青年腦海中,在今天則再度發酵。他好像進入一個不講理的夢境一樣,一切人和事都在試圖抵抗自己;同一時間,卻又有另一個想法從他心底浮出,穿過作痛的胸口和乾燥的喉嚨直達腦部——

  會不會他一直都在作夢,今天這才夢醒?

  勒石:(不會吧...如果是這樣,我該怎麼辦...我這些年來到底...)

  唯一肯定的是,有很多事情他確實不知道。他望向車窗外,又藍又綠的極光呼嘯而過,美麗又令人生畏——這一點,書本從來沒有告訴他。

  盧德:「那麼,花花小姐、晶晶妹妹,雖然問得有點遲——你們確定要待在我等黃雀身邊嗎?」

  花花:「嗯...我們雖然可以在這片雪原生活,但...仇敵已近在咫尺,我判斷待在你們...黃雀身邊會更安全。因為你們很強,你們比人類強。」

  盧德:「呵...果敢的判斷。那麼晶晶妹妹呢?」

  晶晶:「啊...!姐姐去哪裡...晶晶就要去那裡!而且,黑羽大人和各位大人救了我們...晶晶好想感謝你...」

  盧德:「好吧,我明白了。不過,現在危機四伏,請好好保護自己。」

  花花:「說起來...」

  盧德:「嗯?」

  花花:「你說你們是黃雀...但黃雀到底是做甚麼的啊?」

  盧德:「一個非牟利慈善團體。」

  花花:「...?」

  勒石:「...?」

  盧德:「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嗎?好吧。」

  於是,魔王就這樣把問題略過了。他準備回頭開車,卻看見勒石正盯著前方,兩眼不眨,臉紅耳赤。一看——原來是羽豪邁地蹲在車窗前,髮絲、頭飾和衣物在風中舞動,一股香氣更隨風而來。她便用刀敲了敲車身,臉露不耐煩之意。

  羽: 「喂,你們怎麼停車了啊?」

  盧德:「抱歉,剛才有點小插曲,但已經解決了。」

  羽: 「那好!老娘正好有事找你...呃、也不是真的想找你啦!可是總該給你看看吧。」

  盧德:「是...?你們發現甚麼了嗎?」

  羽露齒一笑。

  羽: 「共和國。」

————

  隆隆隆...

  在山間迴盪的是雷聲?否。在地上擴散的波動是地震?否。如今在極北大地之上,這片美麗景色中橫行的絕非自然——應該說,是完全相反,與「自然」處於另一光譜極端之物。

  在如此規律震動的空氣中,一隻玉手輕輕一甩,灑出數滴晶瑩液體,便在空中化為一面光牆。此光牆似實還虛,牆外的景色在微微晃動,如同海市蜃樓一般。

  漱玉:「『蜃景』完成了,黑羽大人。」

  一行人已離開吵耳的車輛,走到一個山頭上,附近有著疏落的林木。

  漱玉:「如此,附近的人將只會看見山林。」

  盧德:「很好。」

  由於漱玉的術法,眾人能夠藏身於一道虛幻之牆後,敵人將連影子都看不見。因此,他們便全部聚集起來,來到一處沒有樹林遮擋,視野良好的制高點上。

  在這裡,那不自然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吵。盧德便再站前幾步,已經走到懸崖邊,眼看再向前就要滾下去了,盤絲便拉出一條絲纏到盧德身上。然而,和往常不同的是,魔王對此毫無反應——此刻,他的全部集中力都已被扯至山下,在廣闊山谷間雄雄赫赫地前進、甚囂塵上的「怪物」——

  一隊大軍。

————

  山谷裡,軍靴踏出腳步如雷。

  奧林:「共和國!」

  士兵:「噢——!」

  槍支和旗幟齊齊指天,遠看如滿地荊棘。

  奧林:「榮光長存!」

  士兵:「噢——!」

  難以計量的步兵和戰馬踏平積雪,似一群黑色獸群在遷徙。

  奧林:「敵人在前!」

  士兵:「噢——!」

  金屬戰車隆隆前行,有如流動著的鋼鐵河流。

  奧林:「誅滅妖魔!」

  士兵:「噢——!」

  空中,灌滿氣體的飛船緩緩飄動,似在天上尋找獵物的巨大怪物。

  奧林:「共和國萬歲!」

  士兵:「萬歲——!」

  飛龍在大軍上空盤旋,叫喊著難以名狀的歌曲。

  共和國軍,浩浩蕩蕩,漫山遍野而來。

————

  盧德:「...」

  看著這一切,就連魔王都一時間停下呼吸,眼球不再移動,如同一台故障機械。就在漱玉想呼叫他之際,一個巨大黑影突然在光牆外閃過——數秒後,一隻飛龍停到懸崖邊,正好就在幻術牆外。其翼展巨大,猶如一台小型飛機,即便收起飛翼趴著,仍比盧德高兩倍以上。

  龍騎兵:「怎麼了?那邊有甚麼嗎?」

  飛龍:「咕吼...」

  盧德:「...」

  飛龍拉著長長的蛇頸左顧右望,嗅了又嗅,發出莫大的低鳴聲。在幻術牆對面,盧德正正站在巨獸前面。他關閉了自己的氣息,眾人亦停止所有動作,但手按刀劍,隨時準備出手。

  這「飛龍」體色烏黑、大而纖細、披滿缺乏打理的長毛;尖銳的嘴部長滿交叉利牙,唾液緩緩滴落;頭上長著的雙「角」仔細一看原來是耳朵。牠身上還披有紅黑金配色的護甲,嘴巴和頭頸部帶著類似馬具的裝置,背上則坐了一名配備了機槍的騎兵。

  有那麼一瞬間,飛龍和盧德似乎對上了視線,雙方的紅眼閃閃作亮。

  飛龍:「吼吼...」

  於是,飛龍吐出一口難聞的臭氣,便以強大的腳力跳起,展開飛翼離去。其造成的強風,足以使眾人的衣物髮飾飄揚了一段時間,展示著此怪物的力量。

  然後,大家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與其說是默契,不如說是此行人暗地裡建立的潛規則:這種時候,先讓魔王開口。於是大家陪著盧德,一言不發,僅僅保持著戒備,繼續看著共和國大軍過境,用身體感受著那股震動。

  就這樣,好幾分鐘過去,天上的極光和雲霧已飄過數輪,黑色洪流卻絲毫未有減緩之勢,山谷的整個可見範圍內,從頭到尾都是共和國的列隊——前行、前行,一隊接一隊、一排接一排、一連接一連通過,其尾部遲遲未見。

  此時,盧德聽見遠方傳出的聲音增大,從噪音中能夠微妙地捕捉到「音樂」——原來是聲勢浩大的軍樂隊正在通過。盧德直覺地想到甚麼,便取出奪來的望遠鏡放到眼前。

  盧德:「這是...」

  盧德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出的——但他一看見這畫面就明白了。在軍樂隊後方,有一隊人陣形明顯較整齊,配備更為精良,甚至連國旗都顯得更鮮明。在正中有一位騎著羽馬的女軍官,雖然兩人如此遙遠,那非凡氣質卻能無視距離,完全奪去魔王的注意力。

  此非凡人。

  盧德:「這個金髮女兵是...」

  勒石:「嗯嗯?嗚咕咕~嗯嗯~!」

  盧德:「...替他解開嘴巴的絲吧。勒石,你剛才說甚麼?」

  勒石:「啊...不、如果我沒有弄錯,你說的金髮...女兵...應該是...」

  盧德:「她是誰?」

  勒石:「...那位是我國『準英雄』之一,本次陸上行動的總司令——雷鳥中將。」

————

  大軍中間,軍樂隊的雄壯銅管圍繞著,與外面噪吵的隊列確實有所不同。「雷鳥」——金髮、帶著半邊面具的將軍,懶散地趴在馬背上。

  雷鳥:「眼鏡妹啊~為啥老娘要騎馬啊?」

  春祈:「呃,畢竟你是親自上前線,按照傳統...嗯,是、是這樣吧?我稍微查一下書...」

  雷鳥:「啊不用了!我只是抱怨一下啦~畢竟人家不喜歡騎馬~」

  藍正道:「這也是為了軍威啊,司令大人。你也知道這次的軍隊構成比較...嗯~怎麼說~『雜』。所以,這裡必須運用你非凡的...魅力啊,嘻嘻。」

  雷鳥:「嘻嘻個頭啊。老娘當然知道~啊~上面那群他媽臭胖——」

  藍正道:「哇哇別用粗言穢語~政委大人可能就在附近喔...?」

  雷鳥:「啊知道啦...好無聊啊~剛才的胖鳥也殺光了~快出現點甚麼吧~」

————

  這確實是一支軍隊。貨真價實,具備完整作戰能力,海陸空戰力兼具。終於,這不再是魔王心中的一個「推測」,而是一個「事實」。

  確認了這個事實後,魔王一如既往,運作起大腦神經,考慮至今的所有情報,計算著一切可能性。隨著大腦發熱,他的呼吸愈來愈快,吐出一口又一口白煙。

  自然,他的跟隨者都很清楚,此時絕不能打擾他。然而,宮和羽似乎另有打算——只見她們互相打了個眼色,羽便伸手進宮的衣袖內;那衣袖似有無窮空間,羽的上半身竟能整個跑進去。摸索一陣,羽便取出一支金屬長條物——原來是一把鐵胎弓。

  羽將弓置於地上,立起來比自己還高。而就在宮拿出一支發著神秘光彩的金屬箭頭之際,盧德總算察覺到她們的行動。

  盧德:「...嗯?喂,你們在做甚麼?」

  宮: 「顯而易見。」

  羽: 「要狙殺敵將啊。」

  盧德:「狙殺...等一下!請先別亂來——」

  宮: 「放心。」

  宮將箭頭插到地上,轉過頭,用那紅寶石般的瞳孔看著盧德。他發現,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宮一直在微笑。

  宮:「像你此等人物,必有我等難以參透的想法。」

  羽:「但是呢,我們的想法倒很簡單。」

  宮:「敵人乃不義之軍。」

  羽:「斬之無悔、死不足惜!」

  宮:「而敵將現在就於本修羅射程之內。」

  羽:「一箭取下她首級。」

  宮:「亂其軍心。」

  羽:「長我威風!」

  兩姐妹一唱一和,笑得愈來愈高興。

  宮: 「當然,我等在計謀上遠不及你。」

  羽: 「嗯...確實...動腦子的事就交給你啦。」

  宮: 「請做決定吧,爹。」

  盧德:「...誰是你爹啊?」

  盧德被宮的最後一句話稍微逗笑,又立刻重新進入思考模式,斬斷一切無用的外來情報。

  ——那麼,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

  如此草率地將共和國稱為「敵人」,或許過於武斷,他們如今獲得的情報亦不過是片面之言;另一方面,雖說是自衛,「黃雀」已經殺害了多個共和國士兵,也是不可改變,且無法掩飾的事實,現在後悔已經太遲。當然,說對方是「不義之軍」,盧德倒也同意——這支大軍明顯來者不善,且難以期待他們的品行道德。既然如此...

  果然是「敵人」吧。那麼,這是第一個前提。

  用這個前提接著想——該如何應對這強敵?老實說,光用「強敵」這個詞仍是低估,雙方戰力實在差天共地。這軍隊的人員估計成千上萬,「戰勝」是絕不可能的任務;但話又說回來,得知這些人類如何對待異族後,也不太可能接受「投降」這個選項。一想到孩子少年們被那些人類...不、想都不能想。

  那就「逃」吧?這是唯一解?先逃回地下迷宮與大家會合...不、不對。

  魔王回頭看了看雪妖,又有了別的想法。確實,正如雪妖花花所言,敵人已在家門前,並非說逃就能逃。而且...

  他又摸了摸在入侵者處搶來,一直帶在身邊的寶劍,並取出展示給勒石看。

  盧德:「勒石先生,請問一下,你有見過這種東西嗎?」

  勒石:「啊...!這確實是...我國生產的魔導兵裝之一...奇怪?我們應該沒有配置這種新型武器啊,你是從哪裡...」

  盧德:「這樣嗎,可以了。」

  果然,曾經神祕地出現在地下城的人類冒險者,是共和國的人,或者至少是關聯者。換句話說——他們有方法找到盧德的迷宮。實際上,現在大軍行進方向,正是一路朝著老家。該不會...就是衝著他們來的吧?

  如今,地下城的住民變多,遷移的難度大幅增高。能否帶著所有人逃跑,是個未知數;另外,也不清楚難陀那邊狀況如何,開始了他們的黑海探索任務沒有?他們又會遇上甚麼?盧德來得及回去嗎...

  一個接一個問題,如海浪般在魔王的大腦激盪,可用的選項愈來愈少,道路愈加狹隘,最後——變成一條九死一生的獨木橋。

  「唯一解」出來了。

  盧德:「明白了...小紅、小藍,請行動吧。」

  宮: 「好。」

  羽: 「哼,見識一下吧,老爹。」

  兩人的眼中同時冒出火光,便猛地轉身,動作俐落:羽用力踏地站好馬步,將弓置好,咬牙切齒,大吼一聲——便從肩膀處長出額外手臂,化為擁有六臂的阿修羅,以全部手臂抓好大弓。宮便抓著鋼箭上前,將箭頭輕輕置於弓上,便也長出六隻手臂,以全部力量拉弓,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便摧毀著眾人的耳膜。

  盧德:「...!」

  大家一邊按著耳朵,一邊察覺到一股強大魔力漸漸冒起。只見阿修羅姐妹開始微微晃動,修正角度,氣息統一,朝向山下那位女人——

  宮:「殺?」

  羽:「殺。」

  發射。

  在盧德眼中,這一切是瞬間發生的,就如一道閃電。一眨眼,鐵胎弓上的箭沒有了,一股強勁氣流襲來,姐妹身後的岩石裂開,樹木沙沙作響。如果不是有漱玉的幻術,這種動靜恐怕會被發現吧——

  不過,其實是不會的,這點連盧德都沒料到——這一箭的速度遠超音速。換言之,這支箭在穿過敵人的心臟之際,對方還不會聽見它的聲音。這是有阿修羅兩人合作才能使出的無聲之箭——「阿周那」。

  一剎那間,箭已從山上閃至山谷裡,銳利地穿過寒風,燃燒空氣所產出的爆炸聲卻追不上它。就這樣,在盧德眨眼後,雷鳥的胸口已被穿過——

  本該如此。

  雷鳥:「嗯?」

  遺憾的是,箭再快,也快不過「光」。在最後一刻,一道微光打落到雷鳥臉上,然後——

  擊中了。

  士兵:「嗚哇啊啊——!?」

  在士兵的眼中,這一幕就如踏中地雷——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一絲預兆,騎在馬背上的司令卻突然被整個打飛。空氣爆炸的巨響緩緩到來,伴隨著士兵、馬匹被衝擊波撞飛的聲音,軍樂隊更被打散至七零八落,發出滑稽的銅管聲,激起的雪粉如同小型暴風雪。

  至於雷鳥,則一路飛進行軍隊列裡,士兵們如同骨牌般跌倒。終於,在拖出一條長長的雪痕,撞倒了超過五十名步兵後——

  雷鳥站穩了腳步,抬起頭。

  雷鳥:「甚麼鬼...弓箭?」

  箭在她手中。

  鋒利的箭頭幾乎刺進其喉嚨,箭杆卻被她單手緊緊握住,甚至還冒出一絲灰煙。她接住了無聲之箭。

  於是,她挺直身子。

  看向遠處一個山頭。

  ——山上,由於巨箭打出的巨大雪塵,盧德未能看清情況。

  盧德:「如何!有打中嗎!?」

  宮羽未有反應,只見她們眼睜睜看著山下,六手仍因為剛才的射擊而震動。

  宮:「居然...」

  羽:「...哈。這可好玩了。」

  盧德:「怎麼了?我看到她飛走了!到底有沒有擊中!?」

  盧德還是看不清楚,少有地顯得急躁。

  宮: 「那女人徒手接住了我們的箭。」

  盧德:「接住...嗎。」

  羽: 「這女人不得了啊,這下真的大開眼——」

  羽話說到一半就停下,因為她的視野中間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更變得愈來愈大——

  是那支箭。

  宮:「小心!」

  轉瞬間,箭通過了光牆,宮抓著羽、盧德躲開,盤絲亦抓走漱玉和都靈。至於勒石,則呆呆地站在一旁,只感到有一物體閃過眼前,一陣風吹走自己的眼鏡。

  那箭便穿過後方的樹林,削出一個大洞,不知飛往何處。

  盧德:「...」

  宮:「...」

  羽:「...」

  眾人看向開了個洞的樹林,啞口無言,轉頭回去看著山谷——

  雷鳥大幅屈曲身體,單腳離地,一手張開,呈投擲姿勢。

  她把箭投了回去。用手。

  雷鳥:「...沒有人?奇怪了,應該是那個方向來的啊。」

  雷鳥的身後,積雪融化,大地被踏至裂開,大群雜兵倒在旁邊,也不知道該歡呼還是怎樣。此時,臉帶甜笑的藍正道從遠方跳了回來,一邊拍著手一邊慢慢走近。

  藍正道:「哎啊哎啊~真是神技!居然能把暗箭丟回去...是我的話就當場下葬了呢,哈哈!諸君,請喝彩!」

  士兵: 「雷鳥中將萬歲——!」

  雷鳥: 「吵死了,不准叫!我說藍正道~你剛才分明是看到的吧~!?看你躲得老遠的!啊!?」

  藍正道:「咦~怎麼會呢~小的只是以為有炸彈,所以才盡可能散開啊。」

  雷鳥: 「哼,隨便吧...士兵們聽令!看來我們是被原住民盯上啦!不想死的話就小心點囉!」

  士兵: 「是——!」

  軍令一出,倒地的眾兵立刻重整隊列,只是這次分散得更遠,以應對狙擊。

  藍正道:「這麼說來,有兩個偵察班都沒了消息呢。」

  雷鳥: 「...你要不要乾脆明年才說?」

  藍正道:「很抱歉,我正要跟你報告呢!誰知道你就被打飛了。」

  雷鳥: 「果然是有人...不、魔族嗎?總算興奮起來啦!眼鏡妹,我們躲回車子上,哈。」

  春祈: 「啊、知、知道!」

  雷鳥: 「早就說不要騎甚麼馬啦。啊對了,撞死的馬就宰來吃吧,哈哈!」

  藍正道: 「好啊,那我也先回旅部了,順便將你手接鋼箭的英姿傳達開去,嘻。」

  雷鳥: 「隨你喜歡。」

  於是,藍正道如飛行般跳走,雷鳥和春祈則走進戰車裡,大軍繼續前行,行軍速度稍微減慢一點。

  黃雀和雷鳥的第一次勝負,就這樣草草結束。

  山上,眾人雖然未有受傷,然而雷鳥的奇技顯然造成不少衝擊。於是,雙子將巨弓收起,像野獸般注視著山谷。

  宮:「決定了。」

  羽:「一定殺了這個女人。」

  她們身上冒起重重殺氣,然而魔王另有想法。

  盧德:「小紅、小藍。一般的共和國士兵,你們可以對上多少?」

  羽: 「就剛才的數量吧。」

  宮: 「且是偷襲、暗算為前提。」

  盧德:「那麼,小梅你們呢?」

  漱玉:「回大人,要對付數人不在話下,但我們始終不是戰士,恐怕...」

  盧德:「嗯...」

  都靈:「咦、我、我嗎?我...只負責治療...?」

  於是,盧德又將手安放於下巴,眼球高速運轉。見識到敵軍的威勢、雷鳥的能力後,一行人自然是反應不一,有人興奮、有人恐懼;但同時,至少在這一刻,大家的心中都有一絲安心,因為他們知道——

  魔王的計劃已經開始成形。

  接著,盧德回頭看向勒石。

  盧德:「幫我一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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