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冬麵條、湯汁、筷子、木碎等有機物及無機物在空中飛舞,好像嘉年華會上釋放的彩帶紙片;華麗得可列入國寶級藝術品的刀刃劃過這一切,切面都來不及分開,那些物質對刀鋒來說與「空氣」沒有任何區別。於是,刀繼續前進,按著既定軌道砍向一個鮮藍色的目標——

  ——皎月。

  銀將:「喝啊——!」

  皎月:「嗚!?」

  黑衣武者保持坐姿從腰間拔刀,以一記居合斬向右手邊的皎月砍過去;後者憑出色的反應扭開頭,刀鋒便如烈風在她耳邊越過。幾乎是同時,她一腳踢開銀將的椅子,動作快得像沒有思考。





  銀將:「嗯喔!?」

  他便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桌上的烏冬麵滾落下來,眼看就要散落一地——卻被他用手接住,迅速地放回碗內。

  這傢伙還真珍惜食物啊?——這樣的疑問在少女的內心呼嘯而過,而她當然沒空細想;取而代之的是,她趁著銀將接麵,抄起附近的椅子,往對方的後腦狠狠一敲。

  銀將:「嗚喔!?」

  銀將以臉著地,皎月當然是打蛇隨棍上,更以雙手抓著椅腳,以全身力量狂毆一番。





  店長:「喔~好椅子!椅子的奧妙之處——」

  皎月:「店長——!這傢伙怎麼回事啊——!?」

  少女一邊渾身連擊,一邊向店長大吼,卻見這位大叔正把被斬碎的麵條、筷子等物收回去,異常悠閒,彷彿眼前的畫面和他無關。

  店長:「客人們~別在店裡打架喔~」

  皎月:「店長——」





  銀將:「喔喔——!」

  她一時分神,地上的武將抬手接下木椅,另一手出刀將其劈開;木碎如爆破般在店裡紛飛,躲在廚房裡的店長搖晃著身體輕鬆閃過。

  銀將:「敵將!取兵器吧!這次肯定分出勝負——!」

  皎月:「我拒絕——!店長,你認識這傢伙的吧!快叫他冷靜一點啊!他從神社內就一直——」

  店長:「啊~無理無理!沒事的啦,你打贏他就可以啦!很簡單吧?」

  皎月:「簡單你媽——嗚!?」

  少女以驚人的腰力後彎,勉強躲過被斬首的命運——看來,不能再浪費嘴舌了。

  只剩下「戰」。





  銀將:「快拿起你的長槍!否則就會成為在下的刀下亡魂!喝——!」

  為了吃麵,皎月的長槍「啄木鳥」不在身邊;如今,身輕如燕的她只能在椅子長桌間彈跳,遠離一邊鬼叫一邊狂砍的敵將。

  皎月:(既然想我拿武器就不要砍啊——!)

  當然,這句話她沒空說出來。幸運的是,銀將的脇差在滿佈雜物的室內更難發揮,皎月得以用體操選手般的滿分動作跳過對方的斬擊;然而不幸的是——銀將的戰鬥經驗明顯更多。只見少女一個翻騰飛越他的上空,巧妙地落到一個不會被砍到的死角。

  皎月:「呃!?」

  然而,銀將頭也不回,便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量強得像工業機械般不講理。他隨即踏步,身體貼近皎月,下盤發力——

  銀將:「喔喔喔——!!」





  皎月:「喂等一下——」

  於是,好像一位相撲選手,武士帶著皎月撞破木門,離開了烏冬店。

  店長:「啊~又要修了...」

  雖然嘴上如此說,店長卻在清洗菜刀,顯然不打算追出去緊貼戰況。而就在兩位生事的客人離去後,這家門可羅雀的小店竟又迎來一個客人——

  或者說,一隻。

  狸貓:「呼...呼...島津...果然變成這樣了嗎...」

  那是狸貓神主。見他拖著肥胖的身軀從大門的洞跳進來,呼吸凌亂,神主祭衣掉了一半,還不忘緊盯著滾到外面的一男一女。

  店長:「哇!貴客貴客!你竟然離開神社了啊,這真是小店的光榮!」





  狸貓:「別說這些...呼...快、快讓島津停下來!」

  店長:「沒門沒門,你也知道的吧,那小子一旦出刀就不可能停下來啦。畢竟是『島律』呢!」

  狸貓:「嗯...盲虎...拜託你幫幫忙!」

  店長:「怎麼了,葦原,那藍色的小僧到底何方神聖?你的巫女候補?」

  狸貓:「沒錯,是巫女...不對,怎樣都好!那孩子身上可能有擊敗黑皇后的關鍵啊!」

  店長:「!」

  「叮」一聲,大叔手裡的碗掉到地上。





  狸貓:「...」

  店長:「...先吃碗烏冬吧。」

————

  皎月:「呃...咳...!」

  水果、蔬菜、魚肉等在地上滾動,其中有兩個最大的——皎月和島津,兩人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體重較輕的少女更是滑得更遠。她很快穩住腳步,擺出猛虎般的架勢,她的長槍便突然飛到眼前,插在地上。

  是銀將丟過來的。

  銀將:「拿著它!要上了!」

  皎月:「你這傢伙...比魔物還聽不懂人話啊!」

  既然如此有禮,當然不能客氣了——皎月便站起身,連呼三口氣,彷彿將體內所有不潔之物吐出,便抓起長槍,如表演雜技般耍弄一番,最後置於肩上擺好架勢。仍然穿著巫女服的她,此刻有如神靈附體般美麗。

  皎月:「那就來吧!」

  銀將便將兩腳分開,側身向敵,把刀置於腰部附近,擺出「脇構」架式。

  一秒後,荒廢的街道安靜下來。

  兩秒後,兩人的身影突然消失。

  三秒後,散落一地的水果蔬菜如被狂風吹起。

  刀鋒和槍尖碰撞,敲響了第三回合的鐘聲。

————

  這座被稱為「城下町」的市鎮,顯然是圍繞著山上的城堡興建起來;證據就是,無論跑到任何一個角落,舉頭一看都能見到那俯視眾生的壯麗堡壘。如今已無人居留的城下町,剩下的僅有人們曾經生活過的足跡,也就是所謂的文化遺產。

  比如,在小河通過處,一條小巧精美的木橋被架設,鮮紅的塗彩雖已顯得暗淡,在城中仍如此顯眼。

  然後,這條橋被一分為二。

  銀將:「喔喔喔——!!」

  紅橋被劈得爆開,聲勢卻遠不如咆哮中的猛將。見他一躍而起飛過斷橋,雙手握刀高舉過頂,用盡全身力氣劈出一記上至下的斬擊——「切落」。若然擊中,這一刀恐怕可輕易將對手的左右腦分開,乃至將其身軀一刀兩斷;刀刃落到地上,足足砍進地面一尺有多,一看,被一刀兩斷的卻不是藍髮少女,而是一個石燈籠。這一斬如此完美,石燈籠甚至沒有任何晃動,刀彷彿穿過了它。

  皎月:「喝——!」

  原來少女以靈活的身姿躲到旁邊——倒不如說,如此誇張的斬擊,如果能砍中她,她也不好意思自稱「挪得第一戰士」了。她便送出一槍,尖銳至極的槍頭穿過空氣粒子,連一絲風壓都感覺不到。

  銀將:「咕...!」

  銀將便抓起半截石燈籠,一拋,下一刻便被刺得粉碎。他無視飛進眼裡的灰塵,舉步向前,一看見又藍又紅的東西便是一輪猛砍。

  皎月立刻退了三步,舉槍擋開刀刃,並把長槍大幅向前伸,使敵將難以近身。就在銀將以猛勁拍開槍頭,準備踏前一步揮出砍擊時——

  皎月:「再見!」

  她轉身就跑。

  銀將:「休走——!」

  兩人你追我趕,直到皎月找到一座石階梯,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上去,並立刻向後橫掃,後頭的銀將只得高舉刀身擋下。

  皎月:(沒問題...)

  皎月把握槍位置移至槍身尾部,使槍尖盡可能前伸,下盤下沉,將槍頭朝向位於階梯下方的對手。其老練的姿態,與「六點半棍」架式相當類似。

  然後,兩人幾乎同時深吸一口氣,島津握刀踏上一階,皎月見狀立刻亦退後一階,瞄準他胸口一刺,對方只得拍開;他又一次跨兩階,少女便又跳上兩階,再刺一槍,再度被格擋。

  銀將:「嗯吼!」

  他好像急了,便一躍而起,跳過不知幾階——卻被皎月一下橫掃擊中腰部,又重重摔回階梯下。皎月便重新向下走幾階,回到一開始的對峙位置。

  皎月:(果然...攻擊範圍對我大大有利!)

  是的,與上一次的神社對決相比,這一次皎月能發揮長槍的優勢——距離。相比少女那遠比自己身高來得長的愛槍,武士手上的脇差簡直如同玩具。只要活用這份優勢,不讓對手近身,便足以彌補實力上的差距。

  這就是「實戰」。

  皎月:(本來還以為來到街上,他就會用另一把刀...莫非是故意令我大意的戰術...?總之,小心為上的話,可以贏!)

  不知不覺中,這位身材嬌小的勇士已完全進入作戰狀態——見她雙眼猛睜,緊閉的小嘴裡用力咬牙,頭髮悠悠舞動,槍尖在半空一動不動,好像一隻懸停的蜻蜓;實際上,一隻真正的蜻蜓隨即飛到兩人中間,並試圖停在槍尖上,便被切成兩半,碎落在地上。

  沒錯,可以贏。即使這位氣勢雄壯、力如巨獸的黑衣武者是多麼危險,只要使用精明的策略,並準確地執行,勝機肯定存在。

  皎月:(要來了...!)

  然而。

  她算漏了一件事——

  對方沒有看上去那麼笨。

  銀將:「喝——!」

  於是,他再次大踏步,氣勢如虹地衝上階梯,彷彿對他來說沒有後路。

  皎月:「接招!」

  自然,少女按照既定策略,後退數階,同時刺出一槍——按預想,銀將必須擋開這一槍,她便又可趁機拉開距離。

  銀將:「哼嗯!」

  皎月:「!?」

  出乎意料——下個剎那,槍刺進了銀將的左肩肌肉。他表情扭曲,臉部聚集起誇張的肌肉,鮮血隨即潑出。

  皎月:(他失誤了!成功了嗎!?)

  遺憾的是——正好相反。

  銀將:「抓到了——!!」

  只見他一手抓住仍插在肩膀裡的槍,又用力收緊鮮血橫流的肌肉,皎月便再也無法將槍拔出。

  皎月:「不會吧!?」

  銀將:「喝啊啊——」

  他便大喝一聲,踏著階梯向前推進,將皎月一路往後推,其勁之大,令人難以想像是來自一個肩部快被刺穿的人。到最後,皎月整個人幾乎浮了起來,兩人已登上那數百階階梯,又來到空曠街道上。

  銀將:「喔喔喔——!!」

  皎月:「哇——」

  他用全身力氣一甩,皎月那充滿汗水的手終於抓不穩槍身,整個人被拋到空中,劃過一條曲線後衝破木窗,摔進一戶民居裡。

  皎月:「咕...!混蛋...那傢伙不會受傷嗎...」

  少女才剛著地,正把自己身上的木碎拍走,已聽見遠處傳出漸強的、雄壯的怒吼聲。

  銀將:「喔啊啊啊——」

  皎月:「可惡——!至少讓我拿回槍——」

  可是來不及了——只見銀將以鐵山靠撞破木門,一手拔掉插在肩膀的鋼槍,皎月只好舉起雙手,破釜沉舟準備來一招空手入白刃——

  然後他全力把槍插到榻榻米上。

  皎月:「...」

  就正好插在皎月跟前。

  銀將:「呼...呼...」

  他就這樣像隻猿人一般站著,死盯著皎月,呼吸重如巨熊。很快,雖然無法理解,皎月看出他的用意。

  皎月:「咦...謝...?」

  於是,她將手緩緩伸出,伸三寸又退兩寸,生怕對方下一秒會切掉她的手指——然而並沒有。那壯漢只是看著,看著她的小手漸漸靠近槍身,抖著、抖著、靠近、靠近——

  直至她抓住了愛槍,將其拔出。

  銀將:「納命來啊啊啊——!!」

  皎月:「果然嗎——!!」

  銀將立刻以全身氣力揮出一記橫砍,皎月則立起長槍抵擋,仍被勁力震飛數米遠,撞破牆壁進入另一戶人家。如果此刻街上有人,他恐怕會以為是猛虎或巨熊之類的野獸闖進民居吧——畢竟,如今民房內如山崩地動,桌椅、屏風等物好像暴風過境般飛得七零八落,兼且傳出陣陣怪獸般的叫聲。

  當然,那不是怪獸。

  單純是一個男人造成的毀壞。

  皎月:(不行...果然...這傢伙力氣...比得上牛頭馬面...!)

  兩人把兵器撞在一起角力——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皎月單方面被銀將迫退,彷彿被一隻公牛猛推。

  是的,在地形統一的地方,雖然皎月有距離優勢,能使用的戰術卻相當有限;另一方面,銀將的力量及耐力優勢將逐漸展現。

  終於,隨著一塊雜物紛飛,少女從窗戶飛了出來,再度滾回街道上,呼吸已經凌亂;下一秒,整間屋子好像爆炸一般散開,屋頂的瓦片像紙碎般翻滾,刀客像猛禽一樣追了上來,從空中揮刀——

  皎月:(會被你打中嗎...!)

  當然,如此大動作,皎月可不會被簡單砍中——見她下盤發力,只踏一步就改變方向,準備走進腦海裡計算出的安全範圍時——

  她突然聽見銀將在說話。

  銀將:「別讓他逃了,鬼若丸!」

  只見他在空中突然變招,把手一揮,便有數十把太刀如箭矢而來,插到地上形成一個「劍圍」,皎月瞬息之間已無路可逃。

  皎月:「不好!?」

  這一瞬間,皎月無法再思考別的戰術,只好做了最符合直覺的對應——剎停,轉身,舉槍,坐馬,試圖擋下這記從空中而來的揮砍。

  銀將:「破——!!」

  「轟」一聲,銀將落到眼前,雙腳幾乎陷進土裡;至於皎月的愛槍,則被切成兩截。

  皎月:「啄木鳥——」

  愛槍被破壞的打擊造成極細的空隙,卻未被猛將忽視,只見他向前一踏,踩著皎月的腳背,朝著她的腰間一砍——

  好像走馬燈一般,少女彷彿看得見自己被腰斬,腸子飛舞而出的畫面——這麼說回來,離開族人冒險也有一段時間,當中有悲有喜,但似乎也沒有認真想過這問題——

  死掉的話怎麼辦?

  咦咦?

  皎月:(我不想死啊——)

  就在此刻。

  銀將:「嗯!?」

  銀將突然後退,刀刃在皎月肚子附近略過。

  皎月:「!?」

  還在看走馬燈的少女回過神,只見一個物體高速飛過,如果銀將沒避開,便會直擊他的頸部。然而,那物體卻不是弓箭、不是飛刀、更不是炮彈。

  皎月:「...扇?」

  是把鐵扇。

  那把鐵黑色、花紋華麗的扇子便在半空反地心引力地飛舞,一邊打圈一邊撞飛包圍著皎月的太刀劍圍,又追擊著銀將的頸子,迫得他幾乎失去平衡倒地。最終,他用力一揮,那鐵扇才總算離開,越過街道回到主人手上。

  大道的遠處,有位人物正在漫步。

  皎月:(誰...?)

  銀將:「...」

  一看,此人身穿暗藍色立領長袍,個子不高卻顯得異常均稱;長袍垂至腳踝,踏著黑布鞋,腳步自信有神,氣宇軒昂;其臉蛋雖然圓潤可人,亮麗的短髮亦與其打扮頗不協調,然而她頭上的圓禮帽、掛在鼻上的圓框金絲眼鏡、以及頸旁的灰圍巾,都訴說著與其年輕外貌不符合的老故事。

  她把鐵扇「嚓」一聲收起,雙手放到身後,以極端正的體態向發呆的兩人邁步,不急不緩。皎月一時眼花,甚至在此人身上看見盧德的影子——那種胸懷中包藏著宇宙之機,深不可測的氣質。

  她身旁還跟著一些類似人偶的東西,它們個個身穿華麗的奇裝異服,雙手亂揮,卻沒有雙腳;只見這些布偶拿著小童玩具般的鼓、鑼,緊隨著主人搖搖晃晃。

  人偶師:「找到囉~」

  那是少女的聲音,但話音的腔調古怪,給人比想像中年老的印象。同時,她一出聲,那堆人偶隨即起鬨,又跳又叫,異常興奮。

  銀將:「你...你是白齊的...敵將!看招——!」

  眼見如此奇人,銀將似乎對她頗有印象——見他一個箭步上前,瞬間便閃現到人偶師面前,後者的手卻還在背後,眼也不眨,意態淡然。

  皎月:「那邊的人!小心啊——!」

  這一次,銀將沒有絲毫遲疑,舉刀劈出一記袈裟斬,誓要把來者一刀兩斷——

  人偶師:「急啥潲,猴囡仔!」

  然而,兩個紅紅的人偶從左右跳了出來,以兩把青龍刀擋下了劈砍——儘管看上去只是木造的玩具。

  銀將:「啊...!」

  人偶師隨即拿起鐵扇,狠狠敲在銀將前臂的中泉穴上,只見他慘叫一聲便把手鬆開,脇差隨即掉到地上。她立刻擺出一個內彎的馬步,對著銀將的身體中心打出無數直拳——說是「無數」,是因為那輪直拳快如閃電,皎月完全看不清打了多少拳,唯一知道的是,等到那位女性把拳收回腰間,銀將已經整個人飛了開去,而她的腳沒有動過一步。

  她便把地上脇差輕輕踢走,做回馬步,左拳置於胸側,右掌向前緩緩伸出,擺出一個富有力量感的架式。

  銀將:「呼...嗯...啊啊——!」

  刀離手的銀將仍不打算拔出另一把刀,而是像野獸般衝了上去,張開雙手,呈擒抱姿勢——卻馬上被對方一腳踩中膝蓋,隨即失去平衡,半跪於地,下巴又立刻被一掌拍歪。他又試圖伸出強壯的右手,抓住敵人的衣領,卻又被對方用左手輕輕拍開,同時以右手送出筆直的一拳,精準地直擊咽喉——這一拳更是食指突出的「鳳眼拳」,其勢之猛,幾乎在島津的喉結上刺出一個洞。

  銀將:「咳...呃、咳咳!」

  在一旁的皎月已看得入神,竟忘記逃跑。她看著剛才讓她吃足苦頭的銀將不斷發出攻擊,卻被那位矮細的女子一一破解,並隨即進行反擊;蠻力對她完全不起作用,在其精妙準確的動作裡,銀將竟如一位被玩弄的孩童。

  當然,皎月也是戰士,至今的冒險裡亦見識了各種出眾的戰鬥技巧,卻沒有一個能如此精妙、平穩、無懈可擊。就好像,無論多可怕的對手在眼前,這位女士都有辦法應付。這是皎月第一次見識到的——

  拳法。

  不消幾個回合,銀將再度被打飛,整個人陷到一堆木柴裡。

  皎月:「好、好厲害!」

  人偶師:「你!」

  她本人一動不動,連看都沒看她,反倒是那群人偶一起指著皎月。

  皎月:「是!?」

  人偶師:「你認識叫『打你』的人嗎?」

  皎月:「打你...?啊、是指達莉嗎!我認識!請問她在哪裡!?」

  人偶師:「好,先別吵啦,小囝。這跤數可沒這麼容易解決。」

  她怎麼認識達莉?這代表達莉平安無事?那伊蘭又如何呢?其他人呢?——此刻皎月的大腦裡混雜著數也數不清的問題,卻被一個聲響狠狠拉回現實——

  「喀」!

  島津站了起來,把自己的下巴按了回去。

  銀將:「呼...咕...還沒完...」

  即使呼吸急促,血流如注,其氣勢和殺意卻有增無減,有如修羅附體。

  皎月:「嗚...又爬起來了...這傢伙不會真的是不死身吧...?」

  人偶師:「免緊張。齊老有令,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咕咕!!」

  話未說完,突然有大聲到難以置信的猛獸低鳴傳來,一時之間,皎月和島津都不約而同地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很快發現,那是肚子餓的聲音。

  來源則是人偶師的肚子。

  人偶師:「...」

  皎月:「...」

  銀將:「...」

  人偶師:「...恁爸去呷奔。」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直指烏冬店而去。

  皎月:「咦咦咦——!?別不負責任啊!」

  人偶師:「安啦安啦。」

  她還是沒有回頭,但把手一揮,那些人偶便圍在皎月身邊轉。

  皎月:(莫非是指這些人偶——讓他們支援我嗎?)

  銀將:「喝啊——!」

  然而當銀將直衝過來,人偶馬上「哇~」一聲地跑了。

  皎月:「嗚哇你們超不可靠的——!等等等——」

  銀將撿起掉在地上的脇差,架勢都不擺就舉步上前,凌厲的砍擊眼看又要再度落下——皎月便下意識舉槍,卻發現——對耶,已經斷成兩截了。

  皎月:(變成一根短槍和一根鐵棍!只能這樣戰鬥了,可是——)

  然而,這種棍術,皎月可沒練過。

  慌亂之際,刀鋒落下——卻停在皎月頭頂上空五厘米處。

  皎月:「...?」

  定睛一看,她以一截槍卡住島津的前臂,使其刀刃無法落下;另一截,則架在銀將喉嚨上。

  銀將:「咳...呃...?」

  她一推,咽喉兩度遭受打擊的銀將被迫退,皎月立刻大幅迴轉身體,好像一個人體陀螺,累積了足夠的力量後將槍頭用力一拋——插在銀將腳背上。

  銀將:「啊啊——!!」

  這一招等於將他釘在地上,無法動彈——少女便上前站好馬步,接連出拳、掌、標、踢、踩,簡直是把眼前的敵人當成木人樁一般狂毆。

  最後,她朝著銀將的胸口連環出拳,把他打至整個人後彎,直至背部倒地為止。完成一套攻擊後,皎月立刻後退,離開危險範圍,再度擺出馬步。

  然而,雖然把敵人打成人體藝術,她的臉上毫無興奮、榮譽,卻極為不安,要說為甚麼——

  剛才那些動作,不是她做出來的。

  皎月:「我、我的手腳怎麼...發生甚麼了!?」

  如今,皎月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她的手腳竟擅自活動,打出一套她自己都不懂的拳法,好像被某個高明的師傅控制著一般。

  皎月:「啊...莫非...你們...!?」

  由於連頸都轉不了,她唯有全力斜視,盯著那些小木偶——只見它們敲鑼打鼓,相當熱鬧,似乎在為某種表演準備背景音樂。

  於是,聰敏的她大概猜到怎麼回事了。

  皎月:「別把別人當成布偶啊——!!」

  幸好,她的嘴巴還是自己控制的——而她才剛叫完,彷彿想回應她似的,銀將便又站了起來。

  銀將:「嗚...呃...啊!」

  他咬牙切齒,拔出刺穿自己足部的槍頭,隨手丟走。看著如此血淋淋的一幕幕,皎月甚至都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皎月:「呃...你沒事吧...?」

  銀將:「沒事...小傷不足掛齒!」

  他看了看皎月的架勢,稍作思索,又有了出奇的行動——只見他把刀收回腰間,雙腿張開,身體微微傾斜,左足左拳向前伸,擺出一個蓄勢待發的架式。

  銀將:「押忍...!」

  皎月此時並不知道,在盧德的世界,這架勢叫做——「空手道」。

  最後一個回合,開始。

————

  人偶師:「喲!」

  人偶師打開木門——或者更準確來說,一個低掃腿踢開早已開了個大洞的門,然後把鐵扇「擦」一聲打開,若無其事地進門,如同走進街邊的小吃店一般平常。

  店長:「...呵!」

  狸貓:「咦...你是!」

  汪汪:「汪?」

  一看,有兩隻小動物正站在椅子上大口吸烏冬。其中一隻——身穿鬆身神主服裝的狸貓一見來客,嚇至渾身一震,立刻把吸到一半的烏冬吐出來。

  狸貓:「白、白齊的...亂彈?為何在此...」

  亂彈:「啊不然還能怎樣,吃麵啊~」

  被稱為「亂彈」的人偶師無視受驚的小動物,一邊晃著扇一邊緩步前進,表情由始至終都如此淡然。至於店長,則把手頭上的工作停下來,把頭一側,聽著來者的腳步聲。

  店長:「亂彈...哈哈...哈哈哈!今天的稀客未免太多了吧!接下來是?黑皇后親臨吃烏冬嗎?哼哼哼...」

  他大笑著,笑聲有點沙啞;至於亂彈則繼續走,一直到桌前,隨後突然——

  她後退了半步,髮絲被一陣風吹起。

  在旁的狸貓看著這一切,卻又甚麼都看不見——他只感到一陣風在店長和亂彈之間吹過。然而,他知道這陣怪風的真面目——那是店長盲虎的刀法。

  亂彈:「哭爸喔,砍啥潲啦!拼輸贏!?」

  盲虎:「現在到底怎麼回事?你知道甚麼的,最好給我說個清楚。」

  盲虎把菜刀輕輕放下,無法視物的雙眼並未看向人偶師;至於剛展現精妙迴避技術的亂彈,雖然口吐粗俗之語,仍悠閒地坐了下來,從長袖裡取出一張紙。

  亂彈:「恁爸袂爽,你煮碗烏冬來我就跟你講。」

  他把那張紙晃來晃去,露出一個只有半邊臉,很淺的微笑——或者說是奸笑比較恰當。當然,盲虎自然是看不見的,但他卻確實感受到那股氣氛,於是——

  盲虎:「...沒配料喔。」

  亂彈:「快。」

  他便嘆了一口氣,開始耍起菜刀。不一會,一碗熱騰騰的烏冬便出現在亂彈眼前。

  盲虎:「照待不周。」

  亂彈:「我不客氣了。」

  她便拿起筷子,把烏冬送到嘴邊,「咻」一聲吸進去,湯汁橫飛。

  亂彈:「論真來講,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我這邊老歲仔的指示,要我保護那個查某囡仔。」

  她一邊吸麵一邊說,絲毫不在意自己吃相如何。

  盲虎:「齊老的...?那個少女到底是...?」

  亂彈:「青瞑啊,我這樣問吧——你有想過離開大和嗎?」

  盲虎:「...怎麼,突然想挖牆腳?」

  亂彈:「不是啦,我是說脫離這個莫名其妙的棋盤,離開這個鬼地方。」

  盲虎:「哼,還以為你要說甚麼...大和就是我的國家,我為何要離開?」

  亂彈:「那我換個說法...如果把大和的疆土擴展開去呢?讓你們大和變得更偉大?感興趣吧?」

  盲虎:「...老爺子,你想說甚麼?」

  亂彈:「我想說上天待咱們不薄啊!在黑皇后快要把咱們都吞掉的時候,又掉來幾個天外來客。你說,有這麼巧的事嗎?」

  盲虎:「...」

  狸貓:「沒、沒錯啊!」

  說到這裡,剛把烏冬吃光的狸貓決定插嘴。

  狸貓:「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那少女身上有抗衡黑皇后的關鍵力量!我也覺得這不是巧合,肯定是有甚麼發生了...不、是正在發生途中!」

  盲虎:「既然神主也這樣說...嗯...」

  說罷,店主便頻頻扭頭,緊閉雙唇深思,最後——放下菜刀,拿起木杖,從廚房走出來。

  盲虎:「若然如此,我們最好馬上動身,畢竟...我們可是在美濃圍中間。」





————

  銀將:「啊啊啊——!!」

  一串震天長嘯穿過街道,隨即便是一聲混濁的爆破——銀將以鐵拳直擊地面,打向零點五秒前皎月所在的位置;後者以腳跟發力移動,好像懸浮一般閃開,迅速拉開距離。武者敲開的大地便好像餅乾一般碎開,裂紋如蜘蛛網般漫延,其上空則是飛散開來的碎石——像是理所當然,皎月揮舞巫女長袖將其輕易撥開,連一小塊石子都未能觸摸到她的皮膚。

  皎月:(嗯...身體...)

  銀將立刻使出下一招——見他大口呼氣,腳踏大地,幾乎把黑鞋踩穿岩磚,將力量集中於右腳,下一剎那已如子彈發射,浮於空中的小石片都尚未落地,已被他全數撞開。衝到離少女兩米處,他一躍而起,迴旋著身體連環踢出五腳,每一腳都確實帶著風壓——然而皎月後退半步,閃開三腳,又出掌拍開兩腳,身體中線幾乎保持不變。

  皎月:(好精準的動作...!)

  如飛鳥展翅的黑衣男總算著地,而皎月——或者說,被人偶師「亂彈」擅自當成戰鬥用木偶的她,如同遵照辦理般上前,在對方落地的瞬間一腳橫掃,打擊關節脆弱的部位——

  銀將:「哼——!」

  然而,那雙腳怎樣也踢不動,有如落地生根,皎月的踢擊甚至被反彈震飛。銀將便用力咬合牙齒,雙腳張開,腰部下沉,左手向後拉,右手握拳向前猛擊,將全身力量毫無保留地朝正前方送出——這一招沒有任何了不起的名堂,不過是任何武術中的基礎,也就是所謂的——

  「正拳」。

  皎月:「呃嗚!」

  然而,銀將打出的這記正拳有如大口徑砲彈,皎月的身體舉起手肘抵擋,仍被擊飛數丈遠,衝擊完全麻痺了左手的感覺。島津自然乘勝追擊,追到少女眼前,送出刻突、手刀、猿臂、掌底、貫手、足刀、前踢、迴旋踢,簡直是為皎月表演了一組完整套路,動作之標準有如一位黑帶大師,攻擊的銳利程度又猛如刀劍。

  但沒有任何一擊命中。

  皎月:(果然...那個擅自操縱我的大姐...技術上遠超這個男人...!)

  銀將的一半攻擊打到空氣裡,陣陣拳風甚至把皎月的藍髮捲得凌亂不堪,另一半則被皎月的右掌全數拍開。雖然男子一直前進,少女頻頻後退,但誰都看得出來,處於上風的是皎月。

  銀將:「破——!!」

  或許是著急了,銀將抬腿打出一招上段踢——然而,對一位武術大師來說,這一招空隙太大了。於是,他的腳才踢到一半,皎月已踢出兩腳下段,一腳踢膝、一腳踢蛋。

  銀將:「呃呃——!」

  僅一剎那,男子放鬆了全身肌肉,雙腳無力——少女的操縱者自然不可能放過這一瞬間,便使出皎月剛才目睹過的招式:一刻站好馬步,下一刻向著表情扭曲的敵人中線打出暴風雨般的連擊,直到將他打飛出去。

  皎月:(手...好痛...!)

  銀將重重撞到一間木屋裡,倒得一片狼藉,滿地碎屑。他把血吐到一邊,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屋子裡的裝飾用刀被他撞落到地上,便抓起來放回刀架上。隨即便緊盯著站穩馬步的少女,平伏氣息,將雙拳張開,如一頭巨熊般衝了過去。

  一如既往,皎月的身體立刻有了動作,左手伸掌準備擋開任何一種打擊,右手握拳置於胸旁,準備隨時反擊,並瞄準著對方的眼球——然而,隨著銀將迅速迫近,只剩下眼睛和嘴巴能動的皎月卻察覺到甚麼。

  皎月:(咦...?不對、不能用這招啊!我的身體!)

  於是,他踏到少女眼前。少女的左手向前伸,準確捉住銀將的一擊——卻甚麼都沒抓著。

  然後,銀將從皎月的視野裡消失了。

  銀將:「喝啊——!」

  原來,他突然變招,身體像軟體動物般脫力,下潛至近距離,兩手緊抓少女的腰部——亦即所謂的「擒抱」。皎月的身體立刻以肘擊打他的後腦,然而已被近身的這一刻,優勢已落入體格強得多的島津手中了——聽他大喝一聲,下盤發力,便將少女推倒,完成壓制姿態,眼看馬上會落下暴雨般的打擊——皎月突然出掌劃過銀將的臉部,其中一片指甲抓到其眼球。

  銀將:「啊...!」

  趁著些微空隙,少女將他向側面推走,成功從壓制脫離——脫離了僅僅一秒。她才剛站起身,還未重整姿勢,滾不到多遠的銀將又拉近距離,一手抓她衣領,一手抓她前臂,便用腳一掃,猛力轉身,皎月像一個幼兒般被舉了上天,連感受重力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重重摔到地上。

  皎月:「呃啊——!」

  雖然她的身體自動使出受身,那股衝擊仍游走到全身上下皮肉骨頭之中。銀將向著倒地的少女擊出鐵拳,她便以雙手抵擋,趁著對方專注於攻擊,以腳跟準確地踢向男人的下巴,又隨即用雙腳踏著他的身體,發力把自己彈出去,而拉開距離——

  然而,這又是一次失敗嘗試。等到皎月站起身後退,其腳步又突然卡住,原來是銀將以兩隻手指夾著巫女服的長衣袖。

  皎月:(嗯...果然這件衣服不行...!)

  是的,如此鬆弛肥大的巫女服顯然不適合近身作戰,尤其是當對手擅使一種利用對方衣服的技術——「柔道」的時候。

  於是,皎月做了一個極為直覺性的行動。

  皎月:「喂!讓我自己打——!」

  人偶:「嗶!?」

  她朝著附近那群正在助興的小人偶大叫,同時銀將便追了上來,再度緊抓她的衣服,發力一投——

  銀將:「!?」

  突然,他感到手中的目標變輕了,重重一摔後一看——掉在地上的只得巫女服。

  皎月在他頭上飛躍——看來是被摔的途中來一招金蟬脫殼,順著銀將的力度飛到空中——沒錯,這種亂來、即興、毫無章法的招式,才是她的風格啊。

  銀將:「嗚!」

  她便精確落到銀將頭上,用雙腳纏住其頸部,核心肌群發力旋轉,銀將便好像陀螺摔了出去。她一落地便毫不猶豫,把雙手按在地上,運行起積累至今的魔力,便有連串藍光飛馳而出。

  皎月:(這些地磚是石頭...這樣的話...)

  光線便在她周圍形成一個魔法陣,在岩磚上刻下印記;再度起身的銀將毫不在意地衝了上來,朝著一動不動的皎月突進,雙腳極限發力,狠狠踩進大地裡,準備用那股力量打出毀滅性的一拳——

  銀將:「呃!?」

  卻發現他的腳拔不出來了。

  一時光芒大作,他足下的大地改變了結構,磚塊好像觸手纏了上去,島津的雙腳便陷入岩石封印當中。

  銀將:「喝——!喝——!?」

  不論他如何大叫,數度發力,卻無法再掙脫這封印——因為這些已經不是石頭了。一看,武者的雙腳已被一堆綠色的結晶卡住,使他動彈不得。

  皎月:(成功了——!)

  挪得一族的組傳術法——「鍊」,更加入了皎月在黑水學到的少許魔法,使岩石的晶體結構改變,材質更是偷天換日——二氧化矽裡的氧元素被置換成碳,重新組合後成為「碳化矽」——

  其硬度直迫鑽石。

  銀將:「嗯——哼——!」

  卡在結晶裡的銀將難以發力,打出的雙拳已無法再觸及皎月;只見她準備反擊,手中卻已無兵器,便憑本能拿出她手頭上的唯一硬物——

  如意寶珠。

  皎月:「聽人說話啊——!!」

  銀將:「嗚喔!?」

  於是她大吼一句,便緊抓寶珠,像拋鐵球一樣,以全身力氣痛毆對手的臉;銀將的上半身幾乎飛了出去,卻由於下半身被困在岩塊裡,便像不倒翁彈了回來,迎接他的——

  自然是下一記毆打。

  皎月:「不要一上來就砍人啊——!!」

  銀將:「呃啊!?」

  皎月:「給我好好打招呼啊——!!」

  銀將:「嗚噗!?」

  皎月:「對決之前先問問人家意見啊——!!」

  銀將:「噁嗚!?等...等一下——」

  就這樣,少女一邊毆打一邊說教,直到一股詭異的愉悅感湧上心頭,她才停下動作,發現原來連碳化矽結晶都已被打碎,銀將如一具屍體般倒在地上。

  皎月:「呼...呼...哈...哈哈...」

  皎月:(說起來,這寶珠也太硬了吧...?那傢伙到底從哪裡拿到的啊...)

  一看,寶珠美麗的表面連一絲磨損都沒有。正當她陷入思考,便被突如其來的音樂聲嚇倒——原來是一直在旁看戲的人偶們開始奏了起慶祝的樂章。

  皎月:「吵死啦!別再控制我的身體了!真是的...這樣根本不算我贏了啊!」

  突然,銀將好似有了反應,動了一動,慢慢把頭抬起來。

  銀將:「即...即使可能被在下擊倒...你也不願意...借用別人的力量...?」

  然後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看來,這傢伙還是能正經說話的。

  皎月:「啊...?怎麼一開口就是問句...呃...」

  於是少女稍微思索,直視對方的雙眼回答。

  皎月:「當然啊!既然你自己說這是決鬥...就必須是一對一!這樣的勝利無法計入我皎月的戰績之中...但是...」

  她略為停頓,把視野移開。

  皎月:「...雖然想這樣說...但肯定會被那傢伙罵吧,嗯...是呢,如果我有確實打倒你的必要,那就會借用一切能用的力量...吧?雖然現在沒有啦...」

  銀將:「原來如此...是、是在下的敗北...」

  由於他戴著帽子所以看不清楚,但皎月好像看見他笑了一下。但更重要的是——

  皎月:「終於——!終於肯投降了嗎,你啊——!啊~」

  被迷之男子追殺的地獄總算結束了——皎月突然乏力,跌坐在地上,抓起剛剛脫下來的巫女服穿回去。雖然不穿也沒甚麼所謂,她又想起盧德曾語重心長、威迫利誘地告誡過她——

  皎月:(盧德說在男人面前要穿好衣服...雖然不太明白,但應該是重要的理由吧...把皮膚露出來確實容易受傷啦。)

  於是她按照記憶將腰帶纏好,並發現銀將正以詭異的眼神盯著她看。

  皎月:「喂你想怎樣啊,你可別再突然攻過來了啊!真是的...你叫島津來著?哎啊...雖然這路上也遇過類似的事,但你是最~麻煩的一個啦!」

  島津:「在下...讓你感到困擾了嗎...在、在下明白了...」

  說罷,他重新拔出腰間的脇差。

  皎月:「等一下,別亂來——」

  島津:「在下只能切腹謝罪了——!!」

  皎月:「咦咦——!?切甚麼!?」

  島津:「切腹!!」

  皎月:「我聽見啦!快住手——」

  街道內瞬間便充斥著島津的咆哮,見他俐落地把脇差轉動,將刀刃朝向自己,雙手一抓準備一刺;皎月只得上前扯著他,就這樣擾攘了差不多半分鐘。

  島津:「請、請不要阻止在下!戰敗者只能切腹而己!!」

  皎月:「我我我都說了這一場不算數啦!沒必要這樣吧!?輸了就輸了嘛!」

  島津:「你不懂武士道...所謂武士是——」

  就在此刻。

  話才說到一半,島津雙眼一睜,察覺到甚麼,便一手推開皎月。

  皎月:「咦——!?」

  接著,一條龍壓到他身上。

  島津:「呃嗚——!!」

  或者正確來說,是一條又似龍又似牛的巨獸。

  囚牛:「吼嗚——!!」

  皎月:「甚...甚麼鬼...?」

  皎月滾到地上,感受著巨獸怒吼噴出的風壓。就在她準備運作腦袋思考眼下的情況,便又從天而降兩個巨物——

  呼麥:「喔找到了!是皎月小姑娘——!」

  胡笳:「不用怕!俺們來也——!」
  
  皎月:「牛頭馬面!?」

  強而有力的蹄落到地上,兩人便隨即把兵器刀口架到銀將腦門旁邊。

  呼麥:「想對你不利的就是這傢伙吧?嗯?」

  皎月:「等一下,他、他是...」

  嘴動到一半,便又出現兩個物體——這次是一黑一白的小身影,以極速撲向她。

  伊蘭:「皎月姐姐~~!!」

  達莉:「你你你沒受傷吧!?」

  皎月:「伊蘭!達莉!哈啊——你們都安然無恙啊,太好了——嗚噗!?」

  才剛壓住小惡魔的衝力,皎月眼前又突然一黑,兩個柔軟的物體撞到臉上。

  小河:「已經沒事了,大姐姐在這裡喔~!!我抱我抱~啊——!!皎月妹妹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喔喔!!你可以以後都穿著嗎!?可以從此不脫下來嗎!?」

  皎月:「呃嗚——小河大姐——請等一下嗚——」

  四個人就這樣抱成一個球,就在快要滾動起來的時候,剩下的人便陸陸續續出現——這一次,倒是皎月從未見過的人。

  夢梅:「找到了嗎...手手腳腳都還在,非常好...嗯?只有這些人嗎?」

  皎月:「啊,那個...剛才是有一個穿長袍的人,但她...說起就火起啊!!她用古怪的法術操縱我,然後就自己跑去吃烏冬啊!」

  夢梅:「唉...我就知道...我代她道歉。」

  花旦難得地露出困擾的表情,便噴出一長串彩帶——未幾,扯著一個人回來。

  當然,那個人手上還拿著碗和筷子。

  亂彈:「啥潲啦~恁爸還在吃啦~按怎,想吵架喔!」

  亂彈就這樣被拖了過來,她身後則是緊隨著的盲虎和小動物。

  夢梅:「...」

  於是花旦二話不說,往盲虎方向筆直射出刀刃般的絲帶——然而他右手一震,絲帶便被砍成十幾段,像紙片飄落地上。

  盲虎:「哎,所以我才不想跟你們惹上關係...」

  夢梅:「怎麼回事?喂,亂彈,為甚麼你和那傢伙在一起?」

  亂彈:「歹勢,你弄恁爸不爽了,不跟你講~」

  夢梅:「...你他媽——」

  夢梅便用力一扯,被綁起來的亂彈撞到她臉上,兩人就這樣開始了口水橫飛的罵戰。

  皎月:「...?」

  汪汪:「汪嗚!」

  伊蘭:「啊——!汪汪!你也平安無事啊!!來,跟你介紹新的小伙伴喔!」

  囚牛:「吼嗚!」

  不過一分鐘的時間,這條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街道,竟已化為熱鬧非常的場景——一看,甚至還有幾隻魔獸聚集,以及一匹背著大量包袱的馬匹。

  甚麼情況?

  皎月:「呃...你們是不是...現在甚麼情況?這些人是...這巨獸是...同伴?」

  小河:「啊哈,這個嘛~有不少有趣故事要慢慢告訴你呢~總之,你現在安全了喔!躺在大姐姐的懷裡吧,嗚嘻~」

  胡笳:「吽啊,反正沒事就好啦!不過這傢伙...總之先料理料理一下吧?」

  眾人便看著島津,他被囚牛一爪按在地上,呼吸平穩,眼裡已失去火光,簡直是任憑處置的姿態。

  皎月:「啊!這個人...呃,雖然他老是攻擊我,但感覺也不是壞人...喂!島津!你說句話啊!」

  島津:「...」

  皎月:「喂喂...」

  盲虎:「好啦,少女。這小子是很難應付的啦,讓我來吧。」

  呼麥:「大叔,你又是誰啊...嗯?嗅嗅...好香的味道...你是廚子?」

  盲虎:「喔~嗅覺真敏銳,兩位大兄是野獸嗎?總之一言難盡——」

  情況一下子逆轉過來。如今,獲得壓倒性優勢的是皎月這邊。由此而生的安心感、與同伴會合的喜悅、對現狀的疑惑,全數扭成一團,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中打轉。

  盲虎:「——就是這樣,我只是個煮烏冬的,希望各位不要介意。但我想說的是,各位最好盡快離開這裡。」

  不知怎的,在這種時候,皎月的感官離奇地敏銳。

  呼麥:「啊?你突然這樣說...不然會怎樣?」

  於是,在一片雜亂裡,她看見了。

  盲虎:「不然的話,她...可能就要來了...」

  多了一個人影。

  ??:「Oh my god~!這麼熱鬧啊?」

  眾:「!?」

  不遠處傳來一把女聲。

  眾人皆驚,尤其是那三個人——夢梅、亂彈和盲虎——只見夢梅立刻揮出絲帶推跌一半人、亂彈以人偶絲扯走另一半人,至於盲虎則抱著狸貓跳到一旁——

  皎月:「怎——」

  這一切皆不過半秒內發生,便有一道光線劃過,因全部人已伏下而未擊中任何人,落到遠方的民居裡,接連便是大爆炸。

  皎月:「...」

  皎月回頭看著那火炎緩緩昇起,下巴便慢慢落下——這一擊的破壞,已比剛才整場戰鬥來得嚴重。她又把視線移向光線的來向——不知何時開始,天色已暗,一道殘月高高掛起;在那月下方,瓦頂之上,站著一個人影。

  她身材高大,黑髮及腰,一手拿著一支冒煙的步槍,另一手正數著眼前的獵物。

  ??:「五隻、六隻...哇~有好多可以砍的獵物~」

  那道聲線相當興奮,聽上去像一個看見精美甜品的年輕女郎。眾人就這樣默默抬頭看著她,被一股壓力壓得說不出話,而夢梅和亂彈更是露出緊張的神情。

  至於盲虎——他在發抖。

  皎月:「店長...她...她是誰...?」

  盲虎:「那是...這個棋盤世界裡...除了黑皇后以外,你最不想遇到的人物...」

  胡笳:「來者何人!」

  呼麥:「報上名來!」

  ??:「我嗎...?」

  於是,她從腰間拔出太刀,在夜空劃出一個漂亮的半圓,那一刀似砍破空氣,甚至連那彎月都被一刀兩斷。

  西鄉:「金將,西鄉三千代——西鄉桂月隆華主鷹三千代。來吧,各位鮮肉,你們哪個的肉最好砍呢?」

  皎月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被痛感入侵,那是一股前所未有的——

  殺意。

  盲虎:「...我還是回去關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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