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蛛:「有點奇怪啊...」

黑沉的荒野。

只見兩人在奔跑——說起來,這個描述可謂錯得離譜。首先,在跑的只有鐵蛛這位少女,韶光可是坐著輪椅全速前進;其次,如今也不止兩個人,而是浩浩蕩蕩的兵團,而這兵團內卻又包括大量的獸人平民。

韶光:「鐵蛛小姐,怎麼了?」

鐵蛛:「一般來說,『那位大人的長袍』應該會追上來才對...虧我都準備好應付了...」





韶光將頭骨往後轉一百八十度,一看——確實,不知何時開始,那些從黑泥出來的黑色大軍已被他們甩開,一路上也沒有遇到任何伏擊。

鐵蛛:「棋規被破壞了...?到底是誰...」

韶光:「棋規...?那是甚——小心!」

就在鐵蛛搖晃著她的金屬腦袋進行思考之際,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從天而降,直朝兩人的方向飛來——她卻沒有發現。韶光伸出長長的手將她抓走,後者這才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中,原來已成了公主抱的狀態——雖然,其中一人是坐在輪椅上,周圍則是一堆骨頭和獸人,畫面談不上有多浪漫。

鐵蛛:「啊...」





韶光:「啊...」

鐵蛛:「啊啊啊——!!」

韶光:「咦咦!?」

鐵蛛:「快放我下來——!!」

韶光:「好好好好的!?」





鐵蛛推開韶光一下跳落地,並開始瘋狂拍打自己的長裙,其雙馬尾好像兩條大蛇般上下搖動。

鐵蛛:「人家的公主抱體驗啊啊啊——!!」

她仰天長嘯,叫到頭的上下部份幾乎分離,噴出鐵味與血味混合的口氣。

鐵蛛:「光光——!!」

韶光:「是!?」

鐵蛛:「你的臉是骨頭所以我看不懂!告訴我,你原本長得帥嗎!?」

韶光:「哎!?這...我覺得自己長得很普通啦——」

鐵蛛:「天啊——!!重要的公主抱體驗居然被長得很普通的大叔奪走啦——!!」





韶光:「別當著人的面說啊...說起來,這個是...」

無視在地上滾動的鐵製少女,韶光看了看飛過來的物體,比自己的體型還大。

韶光:「塔...?咦...?」

是建築物。或者更準確來說,建築物的殘骸。表面平滑,裝飾精美,頂上有被破壞的老鷹雕塑,無論怎麼看都是「文明之物」。

見此異物,鐵蛛倒不顯驚訝,單純說了一句——

鐵蛛:「近了啊。」

而此句一出,兩人的眼就彷彿突然被打開——那濃厚至極的霧,明明無風卻被撥開,後面出現的,是黑色的龐然巨物。





一座城。

韶光:(就是這個...當初看到的就是這座城...)

第一剎那的反應是安心——畢竟,總算不用帶著這群人在荒野奔走了;然而下個剎那,他突然又想起甚麼,安心的感覺漸漸消失,便立刻叫停隊列。

稍微有點遲了。

下一瞬,一把巨斧飛來。

韶光:「這!?小鐵當——」

都還沒等韶光下指示,屍戰士「商」高速閃身,一腳便將來襲的飛斧踢開。那斧頭在半空飛行,落到某團漆黑到不正常的濃霧中,然後——刃光一閃,那團霧被切成兩半,襲擊者露出其真面目。

那是一名披著深綠色披風,渾身結實肌肉的戰士——並且,誰第一眼都會注意到,他長著個狼頭。





韶光:(這位...就是當初出現的「狼人」...好,我記得他是會說話的...)

韶光:「你好!狼人先生!我們是——」

狼人:「敵將鐵蛛...!是來侵略...我黑羅嗎...!」

然而,那狼人第一眼卻不是看他,乃是身後的鐵蛛。他一瞄到她的身影,咬牙切齒,與一隻猛獸無異。

鐵蛛:「嘖...!綠騎嗎...!」

然後,狼嚎一聲,無須再多言。

狼人:「頭顱留下來——!!」





韶光:「咦咦——!?天哪,等一下——」

他踏破地表,一步便衝向鐵蛛眼前,高舉沉重的戰斧一劈——卻被韶光以聖杖擋住。

韶光:「呃嗚!」

狼人:「你是何人!」

只可惜,這一擋,韶光的骨頭手臂都快被震碎;狼人只須一拍,便將整支聖杖打飛。

韶光:「我、我是一名神——」

鐵蛛:「嘖!光光,你個坐輪椅的退下啦!」

鐵蛛如舞動般旋轉,從她的的裙擺下便飛出無數條鐵製鎖鏈,一條綁住韶光將其抓走,其餘的則從四方八面困住狼人。

狼人:「吼喔喔喔——!!」

然而下一瞬,見那狼人肌肉漲大,竟將鎖鏈強行爆破。

鐵蛛:「可惡!光光!都是你害的啦!人家已經沒魔力了啦——!!」

韶光:「對對對不起——!?」

韶光慌張地亂揮雙手,他的屍體將領倒是戰意高昂——只見三位死屍阿修羅衝了上去,包圍著狼人便施展難以看清的步法,明明只有三人,在狼人眼裡竟化為十幾個鬼影。

狼人:「吼啊——!」

於是,戰士大幅橫劈,卻甚麼都沒砍中,隨即受到來自後方的一記踢擊;他穩住腳步,轉身回擊,卻再次砍失,阿修羅一個前空翻,向他的狼頭送上沉重的膝擊。如此,他彷彿被玩弄於股掌中,好像籠中之鳥。


然後,怪事發生了——就在狼人熱血地高吼,準備破釜沈舟之際,韶光發現眼前的景象有些奇怪——包圍住狼人的身影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四個。

多出來的那個身影,非常細小。

韶光:「快住手——!!」

神父便立刻叫停屍體戰士的動作,這才看見——

狼人:「是...卡...卡利斯托嗎...?」

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那位貓人少女已站到戰士眼前。

卡利斯托:「白痴,快張大雙眼看清楚。」

被稱為「卡利斯托」的貓人少女踢了踢狼人的肚子,後者便撥開雙眼附近的毛,總算看到——韶光後面跟著一大群獸人。

卡利斯托:「抱歉喔,四天王先生,這傢伙視力有點差。」

韶光:(原來之前都看不見喔...?)

狼人:「這...這是...」

狼人默默看著被韶光救回來的獸人,先是沉默不語,再來是搖搖晃晃地前進幾步,一直緊閉著的尖牙緩緩張開——

接著,便對著韶光跪了下去。

韶光:「咦!?這位先生——」

狼人:「我等的大恩人!」

他音辭慷慨,聲淚俱下,全身的厚毛彷彿都在震動。

狼人:「是這位大人拯救了黑羅的公民嗎!」

韶光:「呃...你可以這麼說,請先起來吧——」

韶光試圖把狼人扶起,但那重量可不是他一個坐著輪椅的骨頭可以支撐得起。

狼人:「感謝你!我在此地發誓,必定用此生回報閣下的英雄之舉!」

韶光:「這倒不用...我只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現在,我們必須盡快入城以保平民安全,因此請你允許我們通過,守門人先生。」

獸人和骨頭士兵也陸續抵達,已經在城外聚集起相當顯眼的人數。自然,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儘快入城,而不是在外面上演感人戲碼。

狼人:「嗯...關於這個...」

然而,只見狼人支支吾吾,不知有何事隱瞞。

卡利斯托:「城內發生甚麼了?」

遠看,城內風起雲湧——一道火柱猛然昇起,在那轟隆爆炸之中又飛出幾塊建築物碎片,彷彿一場「戰爭」只在發生。

狼人:「偉大的皇帝...正在戰鬥。」

————

黑色的城樓上,陳列著壯觀的砲台,每一台都有著黑沉的金屬外觀,構成一幕威武而令人生畏的畫面;然而如今,這些像車子般大的加農砲,卻不是用來抵抗外敵——

乃是用來狙擊僅此一個目標。

整排守城砲猛烈地射擊,砲火在半空打出密密麻麻的幾何學結構,卻未能接觸到那黑色倩影——聖女露西亞。只見她踏著光壁在空中舞動,既能以靈活的動作躲開砲擊,又能展開聖壁將來襲的砲彈擋開,可謂無懈可擊。在遠處看來,她甚至不像是在進行死鬥,而是在煙火中起舞,有如天仙下凡。

露西亞:「哈啊...喝——!!」

她深吸一口氣,猛力揮手,從她身後的黑霧中便噴出大量投射物——看上去如箭雨,實際上卻是大量銀白寶劍,立即將城樓刺成蜂窩,他的對手——「皇帝」奧古斯都卻輕跳幾下,凌波微步般遠離攻擊範圍。

奧古斯都:「哈哈!這種程度的玩具並不夠嗎?那麼,『這台』又如何?」

皇帝在半空中微笑著,那自信而狂妄的笑容下,是修長而有力的雙手——他兩手一拍,似乎喚醒了某物,又好像發動了某種儀式——便有個物體從他腳下冒出。

露西亞:「!?」

城樓的石磚好像拼圖一般移動,很快便開出一個大空洞,大量銀灰色的金屬部件紛飛而起,更互相拼接組合,最終化為了一件威武的兵器——那鋼鐵製的巨大兵器看上去似是砲台,卻擁有細長得不合比例的砲管,十字型的沉重基底狠狠釘在地上,與剛剛那一群加農砲有著明顯無法比擬的氣勢,簡直就是一隻無敵的鋼鐵魔獸。那是——

88毫米FlaK 36高射砲。

聖女並不知道那是甚麼,只知那長如劍的砲管馬上指向自己,隨後便是一閃——轟鳴聲在一剎那侵襲她的耳膜。實際上,在她聽得見砲火聲之際,那沉實的金屬砲彈也已經抵達,甚至讓她來不及展開聖壁,一下激盪,就此被擊落。

迅雷不及掩耳,她彷彿一隻被拍打的蚊子,重重掉落城上,一時打得飛沙走石、煙霏霧集。

奧古斯都:「呼...雖說有各種額外的用途,這門砲果然應該用來打空中目標呢。你怎麼想?」

皇帝輕輕鬆鬆地回到城樓上,站在他的手下敗將前面,靜靜地欣賞那份慘狀——煙霧中,聖女右半身整片消失無蹤,血和黑霧噴湧而出,在地上流出一個黑色血池,餘下的身體部份不斷抽搐。

奧古斯都:「何等可憐的模樣!怎樣?我認為現在停戰的話是好選擇喔。」

露西亞:「呼...吼...哈...」

她絲毫沒把話聽進去,見她重重呼吸,右半身的斷面蠢蠢欲動,黑煙和鮮血好像時間倒流般匯聚,失去的右手便在那片肉塊中長了回來。她一聲尖叫,嘴裡的犬齒愈發銳利,肩部的衣服布料燒出兩個大洞,從中湧出一對火焰之翼,在她身後展翅,發出燃燒空氣的聲響。

全新的,神聖而不祥的姿態。

奧古斯都:「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啊...簡直是熾天使...啊不,是假扮的呢。畢竟,天使甚麼的也只是想像的產物吧。你知道嗎?後世眼裡的天使形象,大多都是混合了人們自己的想像,和原本的描述其實有些出入——」

露西亞:「閉嘴——!!」

聖女一張口,嘴裡吐出燃燒著的血液;她更張開利爪,誕生了火之劍、火之槍、火之斧,在奧古斯都臉上照射出一道道明亮而熾熱的光華。聖女用力一揮,那些火焰兵器如萬箭齊發,城樓表面被打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至於皇帝奧古斯都,只見他飛簷走壁、身輕如燕,在火焰和兵器的暴雨裡來去自如,修長的身體看上去是如此華麗,簡直是在火海中表演的舞者。

奧古斯都:「如此姿態,與其說是神的力量,倒更像是惡魔賜予你的力量呢~若真如此,那還真是諷刺啊,你說是吧。」

他的表情由始至終都是如此從容,彷彿這只是某種體育運動,甚至有點——樂在其中。於是他落到一個安全地點,打了打響指,再次叫出兵器。

露西亞:「吼!?」

狂暴的聖人環顧四周,眼見她周圍的地形又開始突變,城樓裡冒出一件又一件的金屬兵器——MG08重機槍,紛紛在她眼前列隊。

奧古斯都:「開火。」

皇帝輕輕一聲,隨之而來的卻是驚天動地的雷鳴——成千上萬的子彈朝向聖女侵襲,這次她終於來得及反應,張開左手展開聖壁。

金屬彈頭打在光壁上立刻變成鐵碎,無法傷到聖女分毫,單純是在她眼前打出刺眼至極的火光;她邁開步伐,頂著槍林彈雨前進,竟就這樣走到機槍陣前方,將其一刀砍開,再立即回身向奧古斯都投出飛刀——

隨即,一隻飛鷹衝來為他擋下這記飛刀。

奧古斯都:「真是驚人的力量,若是在別處戰鬥,我會輕易被你擊敗吧。」

他輕撫著死掉的飛鷹屍體,將其溫柔地抱在懷內,表情恭敬。

奧古斯都:「然而,在此地,這座城裡,勝利就必定歸於我手裡。這座城的一切都專屬於我,為我而生,為我而活,為我而死——舉凡一切生命,乃至死物亦然。」

說罷,地動山搖——不,在動的是城本身。只見整座城牆開始變形,石磚一塊塊移動,像拼圖一般重新組合,如同獲得生命一樣。

奧古斯都:「我可不想影響到可愛公民們的日常生活,你可別亂跑,調皮的小貓。」

很快,石塊已變成海嘯,滔滔巨浪把露西亞困住;然而僅一瞬間後,圍困立刻被打破,碎石像煙花一般紛飛,未能把聖女關到牢獄之中。眼見變形的石磚像海浪般窮追不捨,露西亞邁開腳步試圖逃開,才走了幾步卻發覺——她踩到某種觸感明顯不是石磚的物體。

隨即,一個金屬柱狀物便跳了出來,飄到她的眼前。聖女絲毫不知道此為何物,只下意識感到一股「危機感」,試圖有所動作——便遲了。

從她眼前發生大爆炸——那是S型地雷。無數鐵珠刺穿她的皮膚,打散其注意力之際,在同一時間,大量柄式手榴彈從天而降,迴旋著好像落葉。它們接連引爆,火炎包圍住露西亞的四方八面,其視線立即被紅色的爆炎掩蓋。

然而,這一連串攻勢,仍未能對聖女造成致命傷害。她在爆風中一揮,火炎之刃砍開了奧古斯都的軍服。他下意識往後躲,用手護住胸前的黑色十字勳章。

奧古斯都:「你...!」

露西亞:「殺...天罰...不信者...殺...!」

露西亞已無法吐出連貫的話語,皮膚一邊被燒黑一邊回復,外貌已如魔獸一般,身披著火炎與黑霧,其姿態好像龍。她踏破地磚,光是前衝的反作用力已使腳下的城樓倒塌,奧古斯都則舉起手,準備拿出更多兵器,他身後有鋼鐵巨獸爬出——

就是這瞬間。

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現於兩人中間。

巨大、漆黑、威壓、卻又溫暖。

露西亞:「...!!」

見了那身影,露西亞停下腳步。

那龐大身軀由鈣化物組成,披著黑色的聖衣,手持黃金權杖,空洞的眼神卻照射出溫和的光線。

那是不死聖者——韶光神父。

韶光:「請兩位都停手!」

他一出現,第一時間做的事——舉起修長的骨頭手臂,在兩人眼前如同結印一般展現手掌,並用緊急而不失溫暖的聲線開口。仔細一看,他的腳下甚至沒有輪椅,已有裂紋的雙膝重重陷進城樓內,大概是「飛」進來的。

奧古斯都:「...?」

即便是偉大的羅馬皇帝,見了那不祥的身影,也一時之間露出疑惑的眼神——不過,也只維持了兩秒左右。奧古斯都看著眼前兩人的視線,看到韶光的十字架和聖袍,立刻明白了他們的關係。

於是,他收起雙手,置於背後,眼神變得優雅又自信——雖說,他在戰鬥途中也一直是這種眼神。神父瞄了瞄他,決定先解決「聖女」目前的狀態。

韶光:「露西亞...你沒事吧...?」

當然,無論怎麼看,這位女性目前的樣貌,都不可能以「沒事」去形容——見她雙眼流著血淚,漆黑的泥漿和霧氣從頸部的傷口處不斷流出,灼熱通紅的雙手緩緩垂下;她頭上是一個旋轉著的光圈,背上已生出三對火炎之翼,其中一對掩蓋著自己的眼睛。客觀來看是如此「神聖」,在韶光看來反而有著違和感——彷彿只是「戲劇服裝」。

在那沉重的呼吸聲裡,聖女極慢地轉頭,終於把視線和韶光對上。

露西亞:「神...神父...」

韶光:「是,我在。」

聖女的聲線抖動著,其雙眼像故障般不斷跳動,每眨一下,都有一份黑血從中流出。她伸出滿是鮮血,美妙的皮膚已不再存在的右手,其利爪慢慢變回手指,指向一個方向——

上天。

露西亞:「神...神...存在嗎...?」

韶光一開始還有點吃驚,不太相信自己所聽見的這個問題——但他立刻察覺到,流著血淚的她,與平常露出明顯不同的「表情」。如今的她,一切與「神聖」有關的形容已不再生效,她的氣質反而接近其外表——單純是個年輕的女性。

韶光不清楚她經歷了甚麼,卻有某種直覺在他的內心中湧動。於是,他以溫和至極,彷彿能驅散一切黑暗、使極夜重見天日的聲線開口。

韶光:「當然。只是他在的地方,可能要花點時間去尋找,如此而已。把火炎和利劍先收起來吧,露西亞。」

他甚至想伸出手,但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至於露西亞,其身上的火炎慢慢退卻,黑霧漸漸散去,也不知和神父的出現是否有關。

無論如何,兩人會合了。

奧古斯都:「還真是模稜兩可的回答啊。」

然而這一刻,突然以優美誘人聲線插嘴的,自然是黑羅的唯一領袖。如此有存在感的人物,韶光當然意識到他的存在——並且從一開始,他已明白到此人並非泛泛之輩。於是,儘管自已根本沒有眼球,他還是盡量使自己的「視線」保持恭敬有禮,看著這位身穿灰色軍裝的男子。

韶光:「這位先生是...」

奧古斯都:「怎麼,又一個不知我大名的人?這是甚麼惡作劇嗎?不過算了,畢竟我這輩子可還沒見過會說話的骨頭,就允許閣下先自我介紹吧。」

韶光感到一股本能的厭惡——明明這男子所吐出的聲線,不論男女都會用「好聽」乃至「誘人」去形容,但那話語背後卻隱藏著一種讓人不適的「感覺」。當然了,他可沒幼稚到會將這種厭惡展露出來。

韶光:「向這位先生送上最真誠的問候,本人叫韶光,是一位神職人員...雖然想如此說,如今亦不過是個流落至此地的男人而已。」

奧古斯都:「那麼...韶光閣下。你身後的那隻小野貓,應該便是你的同伴吧。她在我的都市裡肆意妄為,破壞我完美的創造,對於我,偉大的奧古斯都來說,也實在難以接受!如此大的罪名,試問你要——」

未等他說完話,突然有一下重擊聲音——只見韶光立刻將聖杖敲在地上,並雙手按地——由於他本來就跪著,其姿勢近乎「土下座」。

韶光:「奧古斯都先生,還請聽我一言!我不清楚露西亞和你之間有何種爭執,但我肯定這只是不幸的誤解。我很清楚,這邊這位露西亞向來高尚優雅,而閣下看上去亦氣質非凡,友好相處肯定是可能的。」

奧古斯都:「嗯...這位先生,就算你這麼說...」

韶光:「若果真是我們這邊有錯,我願意代替她向閣下道歉。另外...雖然看上去是這樣子...但本人也擁有一些『能力』。我願意用盡一切方法,向閣下和這座都市的市民作出補償。」

奧古斯都:「喔...?」

奧古斯都舉起了右邊眉毛,表情既像困擾又像感興趣,更開始對眼前的不死者上下打量——雖然其話語如此真誠,聲線如此穩重,卻隱藏著某種驚人「力量」,他甚至還感到些許「威嚴」。

就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變得愈加濃重之際,其他人物總算也趕到。

狼人:「偉大的皇帝啊!請聽,這位大人說的話可以信任。」

奧古斯都:「哎啊?綠騎士,原來是你放他進來的啊。咦...」

他便立刻看到,綠騎士手上拿著某種金屬物——喔不,那是個人。

鐵蛛:「喂你聽到沒有——!?不准這樣拿著本小姐——!!」

奧古斯都一看見她,神色有了一瞬間的扭曲,但其速度之快,除了韶光之外都沒人察覺到。

奧古斯都:「...喔女神哪,我的命運女神!我還能說甚麼呢?我過去的好友,小鐵,怎麼連你都來了?」

鐵蛛一聽,立刻將嘴巴裂成無數個部件,整張臉不成人樣,變成金屬的接合物。

鐵蛛:「別叫我小鐵!!你這醜惡的自戀狂...我可是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你的臉蛋!但是...可惡...我不想解釋啦!你就問那邊的光光吧!反正我現在無處可去了啦!」

奧古斯都:「光光...嗯?先生,這還真是撲朔迷離的展開啊,你說是吧。」

韶光:「同感...我願意向先生慢慢解釋,只要你...」

奧古斯都身後的機槍和砲台仍然沒有收回,見他將手放到下巴,姿態好像一個古希臘石像般優美。然後——某人便開口了。

卡利斯托:「啊,抱歉借過。」

因為自己的身體太小了,貓人少女必須繞過狼人和不死者,才終於走到皇帝的眼前。

奧古斯都:「卡利斯托!你——」

至此,皇帝的表情總算令人覺得是「驚奇」。

奧古斯都:「你...居然還活著啊!你不是應該在...」

卡利斯托:「嗯。這都是因為這位死神的大功勞喔。」

韶光:「呃...其實你可以叫我韶光啦...」

卡利斯托:「來看看吧。」

氣氛沒有那麼緊張的現在,大家反而開始察覺——城樓下似乎有些動靜。卡利斯托手一指,眾人便走到城邊,俯瞰著城池——

看到的,是一幕幕激動人心的戲劇。

奧古斯都:「他們不是...」

從黑后城被救回來的獸人,已陸續進城。城裡的守衛一開始是警戒、再來是困擾、然後是驚奇,最後——紛紛放下兵器,擁抱回來的同伴。

人們漸漸聚集起來,他們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意識到出現在城門的並非鬼魂,乃是失散的同伴、朋友、親人。然後——奔走相告。

露西亞:「啊...阿庇烏斯先生...」

露西亞亦看見,遠處的獅子人奔跑著,在人群裡左顧右盼,最終——他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另一位獅子女性,兩人對視數秒。阿庇烏斯很快就衝了上去,緊抱那位女性獸人,即便在這裡,也似乎聽得見他那雄壯的呼喊聲。

未幾,獸人們的哭泣、歡呼、喊叫、歌唱,全數混在一起,形成獨特的合唱,在破碎的城樓下響起。

卡利斯托:「...雖然大部份都回不來了,但這些人...都是因為有這位韶光,才得以平安回來的。你就至少給點面子吧。」

奧古斯都:「...既然你也這樣說。好吧。」

他手一擺,兵器便沉入城樓之中。他亦重新披上羅馬服,隱藏起自己的灰色軍裝。

韶光:「感謝你的諒解。接下來,如果可以的話,等閣下安頓好這位平民,我們再——先生?」

然而,儘管在眼前發生如此感人的一幕幕,就連沒多少關係的韶光都不禁被觸動——那羅馬皇帝卻不為所動,甚至應該說,他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沉重。

奧古斯都:「...看看你都做了甚麼。」

隨即,是一聲巨響。

難以描述的巨響。

既像爆炸,又似尖叫,是同時包含著諸多感情,令人作噁的巨響。民眾聽了,立刻驚恐地轉頭——眼見上空,已被黑暗吞噬。

站在城樓上的將軍們,則看得更清楚。

狼人:「不、不會吧...」

遠處的荒野上。

卡利斯托:「嘖...還是來了嗎。」

就只站著一個人影。

鐵蛛:「啊...完了完了完了...!」

黑后。

大駕光臨。

————

皎月走在長廊中間。

踱步、踱步、踱步。

一刻不停。

重新開始留長的頭髮隨著那腳步,一左一右地搖動,光影之下,那藍色如同有多重層次一般,能在她身後照出閃閃星光,跟在後方甚至能看到有星座在視野裡形成。

說起跟在她後頭的人,可真是大有來頭——牛頭馬面、女刀客、武士、盲俠、妖怪老頭、花旦、人偶師、騎士、大叔、小惡魔、狗——也可說是切切實實的「百鬼夜行」了。
 
而如此一群異色的人群,不知為何都自覺地走在她兩旁,表情嚴肅又自信,彷彿正準備一起成就大事;因此,明明她在眾人之中算是矮的一個,如今的她卻有如一名「最高領袖」,看上去甚至有點器宇軒昂。

有趣的是,確實如此。

如今,皎月已被拜為本次行動的「軍師」。

來自大和的女王、女神、至高者,天照的唯一指定。

軍師,皎月!

皎月:「說起來...」

她走著走著已經快變成「貓步」,頭顱隨著步伐左右晃動,嘴角偷偷上揚——似乎「軍師」這個頭銜讓她頗為高興,儘管她自己根本不懂那是甚麼意思。

皎月:「軍師到底是甚麼啊?」

齊老:「你都搞不清楚就上任了嗎。豪氣!」

西鄉:「就是孔明那樣的存在啊~」

皎月:「孔...明...?誰...?」

夢梅:「似乎有代溝啊。就別舉這種例子了吧。」

龍膽:「所謂軍師啊,就是軍隊的頭腦。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為主君出謀獻策,為將士帶來勝利的人。在下認為,皎月姑娘很有那份潛質喔。」

皎月:「聽上去好厲害啊...」

走廊兩邊滿是鮮艷的畫作——竹林山水、歌姬舞者、花鳥風月,無數主題包羅萬有,五彩繽紛眼花繚亂。若盯著看太久,那些畫甚至會動起來,在牆壁表面上演戲劇,也不知是真是假。

畢竟,如今他們的心思並不在欣賞畫作上,而是筆直地向著某個目的地前進。

島津:「說起來...那裡是不是...」

西鄉:「啊對耶...那孩子似乎負責把守...沒問題吧...」

夢梅:「可別告訴我,又有一個甚麼鬼試練啊。我們可沒空再應付了。」

胡笳:「試甚麼練,用皎月如今的權能,當然是直接無視啦!你說對吧,皎月大姐!」

皎月:「為甚麼直接叫我大姐了...不過也對啦,大家都很累了,要是又要跑來跑去的話,那真是饒了我們啦!」

島津:「嗯...怎麼說呢...應該不用太擔心...」

大和人吞吞吐吐,摸摸鼻子,表情意外地有些尷尬,就是不能說出箇中原因。皎月睜大眼睛,朝他們看了幾秒也得不到任何說明,便也覺得無所謂了。未幾,走廊便到盡頭。

眼前是一道門。

又一道門。

這幾天打開的門已經夠多了。

對某些人來說,甚至已經可以對「門」這個事物產生心理陰影了——當然我們的軍師皎月顯然不是這種人。只見她的雙腳一步都沒有停過,那門一旦進入她的手臂延展範圍,便被用力推開,發出古舊老門獨有的強烈摩擦聲。

打開。

當然,裡面又是一個房間。

這房間被紅色支配著——紅色的燭光通過間接照明,照亮著房間內唯一一個活物,正在角落蠢蠢欲動——

一名少女正在大口吃烏冬。

少女:「啊。」

皎月:「嗯?」

那少女一看見一大群不速之客,明顯嚇了一跳,大大的雙眼立刻睜得更大,視覺上佔去她臉部的大部份存在感。

少女:「甚麼人——咳嗚!咳——咳咳——呃——」

皎月:「啊你沒事吧!?」

眼見少女不斷敲打自己,臉變得愈來愈紅,淚水開始擠出。

少女:「咳——沒事——咳嗚——呃呃!!」

她用力一捶,總算把卡住的烏冬吐出來,便倒在地上大口呼吸。

少女:「呼哈——!呼...呼...呃...」

眾:「...?」

眾人只得默默看著,腳步無法邁出,便回頭看了看大和將軍們——只見他們的表情似乎有點尷尬,並通過眼神傳達一個信息:「先不要說話就對了」。

少女:「沒...我沒事!等一下...呃...」

於是,見她整理姿態,跑到一旁拿起隨意放置的棍狀物——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把野太刀。她便背起那把比自己更高的兵器,雙腿並肩,腰杆挺直,兩手在胸前交纏,非人的瞳孔好像能放射出殺人氣勢,威風地站在眾人面前。

少女:「汝等想進入爪(つめ)之間的話,就必須先通過在下——!!」

西鄉:「彌,那個是讀詰(つめ)之間啦~」

少女用尖銳的聲線放出豪言,可惜發音語調似乎有點不對,獲得溫馨的小聲提醒。

彌:「啊...是!在下知道的!呃...」

名為「彌」的少女,其臉頰已通紅至極,用力搖頭,頭上的五根角使人看得眼花。未幾,她似乎找回狀態,便緊抓背上的刀柄。

彌:「要想進入詰之間的話,必須先打敗在下——!!」

皎月:「喔,好吧!」

彌:「誒!?」

大概因為皎月回答得太乾脆,一時之間彌嚇得不知作何反應,手在刀柄上摸來摸去,不知所措。

皎月:「嗯?怎麼了?是要決鬥吧?我皎月樂意當你的對手!」

皎月取出長槍,在手上耍弄一番,轉到腰間,剎那間又耍到頸上,頗有架勢——至於彌,似乎被這套花槍嚇得不輕。

彌:「誒...這啥...哈、哈哈哈!這是你自找的!外來人受死吧...呃!?」

戰意已決,少女將力量集中於手掌,準備讓這群人欣賞寶刀的美麗刀刃——拔到一半,動作卻突然停下。

彌:「...!」

皎月:「...?」

皎月本已做好準備,突然意識到甚麼不對——其他人只以為這是那種「帥氣的慢動作」,事實上,只有皎月看出真相,從彌散發出來的氣息裡察覺到——

她手不夠長。

彌:「嗯...嗯——!!」

仔細想想實在理所當然,畢竟那位少女身高和皎月相仿,背上的野太刀卻明顯比自己還高,作為她的兵器實際上相當不協調。

彌:「請、請稍等一下!」

不知為何用敬語的她,站姿變得愈發奇怪,更嘗試用雙手高舉過頭握刀,仍是徒勞;一行人滿面都寫滿「擔心」,甚至開始閒聊起來。

呼麥:(話說回來,我們其實已經進來了吧...?一般來說這種台詞應該是在房門外說的吧...)

胡笳:(啊...俺也正想說...不、看她這樣子,還是別說出來吧...)

伊蘭:(好想替她加油喔...怎麼辦...)

最終,他們實在看不下去了。

呼麥:「姑娘!這樣吧,你把刀咔~一聲拋出來如何?用點力氣,一下就解決啦!」

彌:「不可以!雙手必須要緊握刀,這是基本要求!」

島津:「說得好!!」

彌:「多謝師傅誇獎!!」

胡笳:「但你連刀都拔不出來啊…」

彌:「我、我可以的!我馬上就收拾你...喝!」

她笨拙地轉身,勉勉強強地把刀取下,置於眼前試圖拉開,但結果仍是太長,只見她把雙手大張成「T」字型,仍只能將利刃拔出一半,而她的臉孔已充血到如同赤鬼一般。

彌:「差、差一點...呃...!」

說是差一點,這一點已是這位少女的極限——咬牙切齒、青筋盡現,仍無濟於事。最終,連皎月都終於看不下去了,便搖了搖頭走過去。

皎月:「不然你看看這樣如何?來…」

皎月便抓住彌的手,把她當成玩偶一般操縱。

彌:「呃、喔...」

皎月:「像這樣抓高一點,把刀斜放…」

彌:「啊…好的…」

在皎月幫助下,彌把長刀以某個特定角度放在地上,以地面作為支撐,然後雙手抓緊刀柄,拉出——

一閃,華麗似寶石的刀刃就此現於眼前。

名刀,出鞘。

成功了!!

眾:「喔喔!!」

頓時,掌聲雷動,歡呼熱烈,房間內迴響著粗獷而熾熱的聲音。

呼麥:「不錯嘛!少女!你做到了!」

胡笳:「恭喜你!厲害啊——!!」

伊蘭:「Congradulation——!!」

同伴歡呼著,而那位少女也不掩飾其喜悅,抓住皎月上下跳動,臉上展露的是稚嫩的絕美笑容。

彌:「好耶!!總算成功了!」

皎月:「你最棒了!!只要不放棄就能成功呢!」

彌:「嗯!謝謝你——!!」

皎月:「啊哈哈,不用啦…哈哈…」

彌:「呼…」

皎月:「哈…」

彌:「...」

皎月:「...」

彌:「現在受死吧——!!」

皎月:「咦——!?」

於是,她似乎打算回到「正事」上——雙手緊握野太刀,而皎月亦準備對戰——

島津:「好了!到此為止!他們不是敵人!」

直到被一聲洪亮的聲線喝止。

島津:「這些是客人!不准無禮!」

胡笳:「你倒是一開始就說啊!銀將老兄!!」

彌:「嗯嗯!?師傅,你說客人...咦...?發生甚麼了嗎...?」

西鄉:「哎,之後再慢慢解釋啦~現在,我們想使用『那個』喔。」

彌:「是,知道了!」

彌拋下野太刀,立刻跑到一旁,在牆壁上東摸西模,似乎在找甚麼東西——未幾,她在某個位置上一按,便好像觸動了某種開關,地面便開始變形。房間正中開出一個大洞,浮出一個似曾相識的物體,整片房間的一切色光都照於其上——

棋盤。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