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北三軍棋
第二十六節 歸去



於是,男人睜開眼睛。

「...」

怎麼了。





「嗯...」

「啊,他動了!」

誰在說話?

男人不清楚。他甚麼都不清楚。就好像剛剛降生於這全新的世界——

喔不。





「呃...我...」

「各位,他醒來了!」

應該說,是歸還到這舊有的世界才對吧。

於是,盧德醒來了——或者說,曾經稱為盧德的人物。

「陌生的天花板...」男人用相當清晰,聽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從醫院病床上醒來的語氣說道。





「噗...前輩又在說奇怪的話啦!」旁邊,幾道響亮的女聲從男人耳邊闖過。

於是,他從柔軟的枕頭上扭頭,一看——原來自己在一間白得發亮的醫院病房裡,身邊正圍著一大群人——而且不知為何,身穿OL裝的年輕女性似乎佔大多數。

「你們是...」男子挑了挑眉,雙眼不斷掃視眼前那一群美女。

「喂喂,你這傢伙該不會這樣就失憶吧!」一位面容輕佻的男子站在附近說道,又是一個身穿西裝的精英人士。

「前輩,你冷靜一點聽我說...你已經昏迷十年了...!」一位年輕女性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咦...?」病床上的男子睜大雙眼,卻發現眼前的女子們都開始發笑。

「噗哈哈...!你別嚇他啦——!!」





「抱歉——!!可是前輩的反應太有趣啦!!」

面對笑成一團的女孩們,男人翻了個白眼,吐了口氣——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真是的,這怎麼看都不是說笑的時候啊...你們老是這樣。」

「咦?OO前輩,你說話的語氣怎麼好像不同了啊?」

「嗯嗯,OO前輩肯定很累了啊!」

「語氣...話說OO...那是我的名字嗎?喔...」

不知為何,這個名字在男人的腦海裡留不下一絲印記,彷彿毫不重要、毫無重量。說到這裡,一位略顯肥胖的人物走上前,其他人立刻讓出一條路。

「老闆...你也來了嗎。」





「哈哈,太好了!至少他還記得我呢!」肥胖的大人物半開玩笑地說道。見他開懷大笑,似乎很高興能看見健康的部下。

「不,或許有少許逆行性記憶喪失的可能性。具體發生甚麼事了?我碰上甚麼意外了嗎?」男人立刻露出銳利的眼神,乾燥的聲線正漸漸恢復。

「你意外捲入氣體爆炸的事故,似乎是撞到頭了,右手皮膚還輕度燒傷了一點。」

「喔...」於是,彷彿他的身體有意為之,他突然感到後腦一陣刺痛,又看見右手抱著繃帶。看來,確實是遇上意外了啊。

「嗯...看來是這樣吧,雖然我不太記得...」

「OO前輩,你忘記別的事就算了,不要忘記人家啊!」一位後輩故作可愛地喊道。

「喂喂,我倒是希望他別忘記工作的事啊!還有很多任務只有他能處理啊!」老闆笑道,還對著男人拋了個眉眼。





「放心,我休息下就好了...謝謝你們來看望我。」男子露出溫柔至極的笑容,竟讓在場的人異常困惑。

「嗯?怎麼了?」

「啊不...沒想到前輩會說這種話...」

「...甚麼意思?對了,醫生呢?」

「啊...對耶。應該先叫醫生來著...!」女子再次故作可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拜託你立刻叫啊!」男子便接著輕拍她的腦袋。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毫無異常——醫生和護士進入房間,仔細檢查了男人的身體狀況,發現幾乎已毫無異狀。應該說,對一個剛從昏迷醒來的人來說,這男人的腦袋清醒得可怕。於是,交代幾句後,來看望他的同事便離去,等他休息幾天大概就能回到辦公室吧。

話又說回來,他的「家人」倒是沒有來。對此,男人沒有任何意見。





於是,病房便剩下他一個人。

「好了...接下來...」

他靈活地跳下床,打開窗,和暖的風立刻撞上他的臉,眼前是頗為美麗的公園風景。

「不是夢...?我的意識非常清楚,也不太像是幻覺...?到底...」

男人做出自己的經典動作——把手貼到下巴思考。他看著在窗前飛越的蝴蝶,彷彿想伸手去抓,又不知道為何要如此做。

「雖然不知道甚麼情況,但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去...穿越條件還不明確,該不會要再死一次吧...?嘗試的風險太高了...嗯?」

嗯?

思緒來到這裡,一股詭異的感覺在男子的內心遊蕩——彷彿室溫突然下降了那麼幾度,空氣內的含氧量大幅下跌一般,整個人的精神「斷線」了一瞬間。

咦?

為甚麼要回去?

回去...哪裡?

嗯?

「...回去...?」

於是,男人站在窗前,動作突然卡住,直到——

「前輩你想做甚麼——!?」

直到年輕的女聲叫住他。

「喝——!!」

「呃嗚!」

一秒後,那位OL直接從後撲了上去,胡亂地想要抓住男子;但似乎衝力太強了,反而幾乎將他拋出窗。

「啊啊!我要掉下去了啦!」

「啊!對不起前輩!!」

擾攘一回,男子總算成功從擁抱中脫離,並把窗關上,轉身盯著那狼狽不堪的後輩。

「...你怎麼又回來啦?」

「我把手袋忘在這裡了...嘻嘻...」

男子看著年輕女性的雙眼——雖然後者立刻害羞地移開視線,他還是讀出了她擔心的思緒。

「抱歉要你擔心了。」他便伸手撫摸後輩的頭,摸得後者滿臉通紅。

「!!???」

「嗯?怎麼了?」

「啊不...好奇怪喔...前輩以前應該不會這樣的,雖然這樣也很棒...!」

「是這樣嗎...?」

「怎麼說呢...說話方式好像也變溫柔了,我是比較喜歡冷漠的前輩...可可可可是你笑起來也好帥嘻嘻...呃、請、請你好好休息!!」女子便把前輩用力壓回床上——可惜,她似乎又用力過猛,結果整個人不小心倒在男子胸膛上,在他的面部前方停留了五秒左右。

「抱...抱歉!!」最後,她總算記得拿走手袋,不知所措地跑走。

至於男子,則把雙手枕到後腦,舒服地躺著。

「這樣啊...那孩子是對我抱有這種感情嗎...」

話說回來,為甚麼以前意識不到呢?

是說,「以前」指的是甚麼時候?

總之,見男子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便準備再度沉睡——想著,要是醒來就能回去「那個世界」倒也不錯。

但並沒有。

男子醒來,精神抖擻。

男子醒來,回到一個人的家裡。

男子醒來,穿上體面的西裝,英氣風發。

男子醒來,踏著自信的腳步走進公司,又開始了每天忙碌的業務。

男子醒著,過了一小段「正常」生活。

果然,對他來說,得心應手。應該說——他甚至做得更好了。男人展現出了更強的領導能力、更好的工作效率、更圓滑的社交手腕,連那個老是和他鬥嘴的討厭鬼也不得不佩服他。每當他意氣風發地走過時,那些吵鬧的年輕OL還是會尖叫,而現在的他則會回以溫柔的笑容,使尖叫聲進一步發酵。

那男人好像變了呢——如今,這是整座辦公樓盛傳的熱話,彷彿多了個偶像出沒於商業大廈裡。

於是又一天,那位樣子甜美的後輩在下班時間從後一拍,叫住了他。男人回頭一看,見她眼神飄移,身體扭來扭去,後面則是另一群OL在偷看。

「呃...前輩...那個...要一起...吃個晚飯...嗎?」

「喔,好啊。吃甚麼?」

「咦!?」獲得正面回應的女子好像嚇了一大跳,連帶在偷看的那群女生也驚訝不已。「甚麼!?居然成功了!?」

於是,見機不可失,女子立刻推著前輩離開,生怕那群婊子會妨礙她。未幾,兩人已安坐於一家高級餐廳中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華麗的城市夜景,在空氣中飄逸的是優美的古典音樂和佳餚的香味。

「嗚哇~前輩的牛排看上去真好吃~早知道我也點這個...」

「嗯,你要吃一點嗎?」

「咦!?可、可以嗎?」

「來,張嘴。」

「咦!?咦咦!?呃、嗯、嗚嗚...啊——!!」

只見男子以俐落到有點詭異的刀法切了一小塊牛肉,便直接塞進女子張大的嘴裡。她雖然藏不住驚訝的表情,還是盡力去品味那甜蜜的味道。至於男子,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露出詭異的神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

不久,似乎渡過愉快夜晚的兩人,在星空下已走到女子家門前。

「那...那個...前輩...」見她紅著臉,以絕妙的角度低頭,好讓自己的眼神能以最媚嫵的方向看著男人。

「你想...進來喝杯咖啡嗎...?」

「不用啦,我還有些業務要回去處理一下呢。」

「咦現在嗎!?前輩也太工作狂了啦~!!」

「哈哈,沒辦法啦。我總得找些事做呢。」

男人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他現在沒那個心情。送別後輩後,他走在寒風中,心想為何天氣變化得如此快,便突然在路邊看到一些動靜。

「啊——!不要過來!」

「嘻嘻小姐,這種時間走夜路很危險的啊~」

「對啊對啊,與我們陪陪你吧嘻嘻~」

兩個略顯醉意的小混混在騷擾一名年輕女性。在這城市,這當然不算是罕見的事——對大多數人來說,要不就假裝沒看見,頂多就幫忙報個警吧。

然而,男人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一手抓住其中一個小混混的手。

「住手吧,垃圾。」

「啊?你他媽誰啊?」那個醉得滿臉通紅的混混叫喊著,一手抓住男子整齊的衣領。「他媽別來——」

然而,還不等他說完,男子竟二話不說提膝,猛力膝撞那小混混的下體。

「啊啊啊——!?」

完全無視痛苦的尖叫,男子面無表情地用肘擊打碎混混的下巴,再抓住其頭部,將其全力敲進牆內——

解決第一人。

「你、你、你真夠意思啊!?」另一個小混混幾乎嚇破了膽,但還是取出類似警棍的武器,衝上前狂毆男人的頭部。

然而,男人被打得頭破血流,雙眼卻眨都不眨一下,抓住一個時機下潛,以高速擒抱將混混撲倒,迅速獲得騎乘位。他更立刻伸出手指插進混混的雙眼中,從他軟弱的手裡奪過棍子,一下敲進其喉嚨內,直到敵人的尖叫消失。

解決第二人。

「這位小姐,你沒事吧?」滿臉鮮血的男人緩緩站起來,輕聲問道。

「救命啊——!!」那位女性嚇得立刻跑走。

此時,男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立刻上前檢查——幸好兩人都還活著。然而他也很清楚,如果這兩個混混就這樣死了,他也沒甚麼所謂。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也不覺得需要報警之類的。

不太對勁。

接下來好幾天,每次睜開眼睛,那份違和感愈來愈強烈——彷彿他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這個名為「現實世界」的囚房。

於是,終於有一天,他請了個假期。假期裡卻甚麼都沒做,只是坐在公司附近的公園裡。然後,他往上看向那高如山的商業大廈,盯著自己的辦公室——他看見自己正在埋首工作,和同事和客戶談笑風生,似乎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成功。

「哈...」他便冷笑一聲,閉上眼睛——直到又被某種聲音奪走注意力。

一看,原來有兩位小女孩在公園玩耍,身穿著一黑一白的洋裝——男子嚇得突然站起來,幾乎馬上就要衝過去,直到他發現小女孩也好像被他嚇倒了,他才尷尬地笑了笑,重新坐下來,不至於引發需要報警的案件。

不過,見那兩個可愛的小女孩竊竊私語,便突然小跑著來到男人眼前,伸手送出了甚麼——一看,她們一個拿著一隻白色的小蜘蛛,另一個則抓住一隻黑色的蜥蝪。

「這是...」男人好像想起了甚麼,便輕輕接過兩隻小生物,睜大眼睛看著牠們,直到生物突然逃走。

「啊...等——」男人睜眼再看,無論小女孩還是小生物都不見了。他還是一個人。

於是,他無力地坐回長椅上,嘆了一大口氣。

「不回去不行啊...」

這裡沒有屬於他的地方。那個沒有任何人的「家」、那個充滿數字的辦公室、這個吵鬧至極的城市,通通都不是。連被稱之為家人的存在,對他來說亦是...嗯?

想到這裡,伴隨著一陣難以言喻的違和感,他取出手機一看——有一條發信者被標註為「妹妹」的訊息。

「如果你看得見這訊息,快回來。」

快回來。

回來...回來哪裡?

他的理性一如既往地為他進行詳細的分析——應該留下來。留下來,享受美好的生活。完全沒有必要回去那個九死一生的地方,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恐怖日子。

在那個毫不講理的世界,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被巨大凶惡的魔獸吃進肚子。被拿著刀子的瘋子砍殺。被殘酷的軍隊射死。被某種你想也想不到的方式殺死。

無論怎麼想,都不是一個「正常人」該過的生活。

是的,那樣太不合理了——若果向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進行街頭訪問調查,會選擇回去異世界的人,恐怕無限趨近於零吧。

想到這裡,他的同事、部下、上司們突然出現,圍在他身邊,一個接一個勸說他留下來。

當然了。出色的表現、幸福的生活、美好的前景,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只要想,自然能擁有一切——這個世界就是他的舞台。留在這裡,有何不可?

如此一想,或許在異世界的那段日子,其實是一種「試煉」也說不定。現在試煉結束了,他確實變得更強、更厲害、更出色。「意義」或許就在這裡。

還真是一場有用的夢啊!

你說是吧。

「這就對了。」曾經的死對頭拍了拍他的肩膊。「我是很不想承認啦,但這裡沒了你不行啊。」

「他說得對啊。」老闆笑得像個笑臉佛。「你總有一天會成為大人物的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愛的後輩露出甜美至極的笑容。「前輩請...不要走啊...拜託了...」

所有人圍著他微笑,就差還沒拍手了。

他看著那些人,若有所思。

很合理,是呢。一直以來,「合理」便是他賴以維生的教條——作為一個人。

於是,他一個裡拳將那個討厭鬼打飛,使他轉了幾圈才落地。

「做、做甚麼啊你——!?」

「區區幻覺不要囂張。」男人掃了掃自己的肩膀,彷彿被某種污物碰過。「本魔王可不是你說碰就碰的。」

「魔王...?甚麼鬼,你瘋了嗎!?」

「你說得沒錯。」

突然之間,男人手裡多了一把手槍,他毫不猶豫地立刻用來威脅周圍的人。

「啊——!?你做甚——」

「我不管你們是甚麼東西。趕快告訴我回去的方法!」

沒錯,這樣就好了。

瘋掉就好了。

「OO前輩,你是在做甚麼——」

「我不叫那個名字!」

漸漸地,男人的雙眼變得如烈焰般通紅。

盧德:「吾的名字為盧德!魔王盧德!」

如一道轟雷,那聲線鏗鏘有力。

盧德:「我不能留在這種地方!快點讓我回去!」

下個瞬間,那些吵鬧的人突然全數化作樹葉,隨風飄走,消失於盧德的視野中。然後不遠處,一位身穿OL裝的大美人就站在那裡。

漱玉:「你真的確定嗎?多少人想要逃離殺戮之地...你卻要回去嗎?」

盧德:「當然。」

一股驚人的能量如鼓聲般跳動,周圍的街景開始變得扭曲起來,直至如萬花筒般完全失去原貌。

盧德:「回去吧。」

然後,兩人相視而笑,一道強光吞噬了全部視野,直到整個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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