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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良久,吳氏終於也把橋走完了。還好這裏是零和空間,一切早有定數,自然不會有人在趕時間。
他在盡頭停下,雙肩瑟縮,卻不忘向我深深的鞠躬。
 
「你在來生,會變得十分勇敢的。」說罷,我把手上的血漬隨意揩在衣衫上:「往生快樂。」
還好我們侍者都穿黑色,不礙眼。
入口關上,再為下一位死者打開的時候,吳氏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過了好一段日子,我才接到吳氏的轉世通知,原因是他在過橋後沒能立即投胎。
失記食堂後就是浪花客棧。失去記憶的死者會在客棧落腳,等到適當的時候才被安排轉世。
 
我們的設定奠定了死者的來世。但以吳氏為例,他除了欠債外還有舉債。
舉債的死者會被送到浪花客棧,待相關人士來到零和空間,經他們的司書處理好還償方案,他投胎後才能討債。
浪花客棧的存在亦緩衝了死者在來生的年齡問題。要是欠債人太早投胎,舉債人來到人間的時間他可能已經一頭白髮,一個不小心又回到零和空間。
 
 
所以呢,早死也不代表能早投胎。




曾經有死者問過我,能不能加點錢好讓他早點投胎。首先,人的來世必須根據設定,提早或延遲投胎都是不可能的。
其次,你們的冥錢早就上繳中央財政部,給我們發薪水。
萬般帶不走,唯有孽隨身。鈔票來到零和空間變成溪錢,還不一樣是身外物。
 
 
吳氏的來世會是怎樣,我沒有一個確實的概念。
他除了還債,亦要向父母討債。換言之,其他司書所作的設定,亦會直接影響吳氏的來世。
我要知道他的來世過得怎樣,只能在黑房尋求答案。
 
銀幕的數字由「伍」開始,越跳越快。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死者化解身上的孽債。今生會有這樣的債,全因他們在上生種過這樣的孽。




 
但願死者都能諒解。化怨還債,從來都不是輕鬆的一回事。
如隔世橋一樣,還償的痛苦再長亦不過一生。
 
 
 
要是你們學會看算盤、理解孽的計算,便會知道在人間所受的苦難,都必有因。
 
肯相信這是早就設定的話,更無謂執著。
 
 
「零」
 
  • **

 




 
 
「我回來了。」
 
對講機傳來的聲線沙啞,勉強還能認出這是三隊隊長的聲音。
不同的隊伍完成搜救並返回大本營時,都會透過對講機報平安。
 
 
「二隊隊長呢?」
「請求通話。」
「二隊隊長你回來了嗎?」
「————」
 
 
對講機只剩下刺耳的嗡嗡聲,吳氏二世想要回應才發現訊號已經中斷。大概是走進了盲點。




這是最後一層了,再搜索一遍就回去吧。他心裏這樣盤算著。說不定這裏還有生還者。
 
 
砰砰、砰砰。
他使勁地拍打木門:「喂!有人在嗎?」
 
另一面隨即傳來微弱的敲門聲。被地震壓得變形的木門難以開啟,他只好用身體的重量奮力一撞。
屋內的男人神情呆滯,大概是被突如其來的地震嚇壞了。
 
 
 「我是來進行拯救的志願者,現在就救你出去。」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所戴的臂章。同時慶幸自己沒聽從救災中心的指示,近乎任性地堅持再搜索一遍這幢塌樓。
 
男人做出一連串手語,他無法看懂。
四周一片頹垣敗瓦。吳氏二世判斷這裏還不安全,只好拉著男人的手要他跟自己走。




誰知男人甩開了他的手,指向屋內。一個女人跌坐地上,用手語指著被瓦礫壓住的輪椅。
 
 
這對啞巴男女大概是兄妹或姊弟。因為無法高聲求救,所以在第一輪搜救時沒被發現到。
最可憐的是,救災中心不願在貧民區花上太多時間,草草搜索一遍就收隊。要不是他和朋友聽見消息,響應網上的呼籲來當志願者,他們可能就不會得救。
 
 
吳氏二世不加思索,把女人扛在背上。本來的裝備已經不輕,加上一個人的重量更是吃力。
這種重量在他心頭冒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背著孩子的母親。
這個女人年紀也不太大,將來或許也會成為某人的母親。
想到這裏,他救人的自覺更是強烈。
 
 
走不到幾步,四周又開始猛烈地震動起來。頭上的天花越來越近,壓逼得把他們透不過氣來。他著自己深呼吸,卻嗅到了燃煤的氣味。
 




他在防災訓練學過,無時無刻必須保持冷靜,仔細回想可行的逃生方法。肆虐的火舌一步步迫近,很快四方八面都成了火牆,他甚至記不起他們是怎樣走到這個死胡同的。
走投無路,又能如何逃生。
 
 
他看著二人無助又焦慮的神情。雖然無法說話,但眼神在說他們的生命此刻就交付予他。
他突然覺得自己無法肩負這種期待。他想要逃。不僅是這個困境,他想要逃出別人過份的希望。
 
這個空間的氧氣開始耗盡,昏厥感襲來。他開始聽不見牆壁碎裂的聲音,只覺得旁邊越來越熱。
這裏或許不是火場,可能只是夏天悶熱侷促的走廊,可能只是一個炒栗子的熱鍋。
 
 
在近乎空白的意識中,腦海浮現出一句說話。
 
因為這句話,他用盡渾身的力氣去撞開眼前的火牆。
氧氣殆盡,他的意識如是。
 
 
到底最後那堵是牆還是門,他不得而知,世人也不得而知。
 
餘震造成燃煤洩漏,釀成火災。一對啞巴兄妹被困時遭活活燒死,狀甚痛苦。
同時,一名志願者亦告殉職。可幸他是在昏迷狀態中死去,不用承受火燒的痛楚。
 
吳氏二世以自己的生命去拯救素未謀面的人。為彰顯這種可貴的精神,政府決定以最高榮譽儀式為這位志願者隊長進行殮葬。其他志願者在葬禮上悲慟不已,問那一片紊亂的沙土怎麼回來得那麼遲。事蹟被廣泛流傳,他的名字從此亦成為勇敢的象徵詞。
 
 
他常常掛著一條紅色頸繩,說是孤兒院院長給他的守護符。
當天大火燒過了他的保護衣,連紅繩以至他的骸骨也給燒掉。高溫分解了棉繩的纖維,上面的繩結亦被化解,化成同一潭灰。
 
 
  • **

 
 
咔嚓。火光溢出,三人的債亦在大火之中還清。
剛才投影機綻放的小火光,頓時也變得很可怕,彷彿一個不慎又是另一場大火。
 
 
前生那個膽小怕事的小伙子,今生成了一個消防員。
為了救前生的父母而葬身火海。
 
前世今生,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父母在今生慘死,當中必定有因。
 
因為投胎時人會走過一個輪盤,沒被設定的背景就會在該處隨機分發。
可是抽中「啞巴」、「遇上天災」和「被火燒死」的機率都很低,三樣同時遇上的可能性就更低了。要不是隨機抽中以致的命運,那就代表這些是為了還債而留下的設定。
 
 
司書會作出這樣的設定,即吳氏對父母的執念深得要他們落得這種下場。
 
為此我決定掛牌,往收藏亡者回憶的備份館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