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頭上的燈光很刺眼,毫不留情地打落臉上。剛才疏於防守,吃了一記重拳。
左邊臉頰先是麻痺,然後一陣灼熱。
 
龍哥二世用拳套揉去澀眼的汗水,吃力地站起來向拳證點頭:「繼續。」
 




台下的旁述每句話都在提醒他,再倒下一次賽事便會中止。
 
他粗壯的手臂上沒了蛟龍,綁上一條紅色的臂繩。
拳證一聲令下,他的步法如箭在弦,急不及待上前還對方一記勾拳。氣力大,打出的每一拳都別具殺傷力,但他像前世一樣不夠靈活。對方看出他的動作就能輕易擋住,提腿朝他的小腹使勁一蹬。
 
這記攻擊沒帶來太大的疼痛,卻相當有效地阻擋他的攻勢。對方趁他還沒反應過來,對準下頷,一股作氣來一記上勾拳。龍哥二世來不及作出相應防守,一時疏忽沒有鎖好頸部,擊中下頷會使人暈眩。周圍的叫囂聲突然變得很遠,頭上的鎂光燈好像想把眼球刺穿。
 
在擂台的人,都帶著兩個理由。一個是站上去的理由,另一個是不能倒下的理由。
 
 




每次比賽過後,回家的時候已是深夜。
抬頭望向夜空的繁星,他都會覺得好像擂台上的射燈。
剛才挨下的重拳,靜下來時痛覺會更厲害。
 
 
「大哥,今天也贏了嗎?」
年紀最大的弟弟還在唸中學。每逢比賽都會徹夜不眠,等到他回來。
 
龍哥二世強忍身上每一處的痛楚,竭力不讓自己一拐一拐的踏進家門。
 




「當然啦,」他佯作輕鬆的說:「給你們買好吃的了。」
 
 
房子太小,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快就吵醒了在睡的人。龍哥在這生有五個弟妹。父母因意外離開的時候,他正煩惱將來的出路。本來搏擊只是興趣,成為家庭支柱後只好變成職業。
轉世後的他還是老模樣。除了打架,也沒別的專長。
 
大型公開比賽不常有,他平日就在拳館兼職,甚至參加一些地下比賽。他不是有天賦的拳手,純粹是體格比較好。戰績不算輝煌,掙回來的獎金從來就不優厚,只能勉強養活一家人。他常常自嘲,這些都是千真萬確的血汗錢。
 
二弟是當中比較成熟的一個,他有問過:「大哥,你是真的喜歡打比賽,還是被迫要掙多點錢。」
 
龍哥二世總是笑說,到你們長大了就明白啦。
事實上,是他知道要到他們長大後才能承受這道問題的真相。
 
 
他在店舖營業之前就要回去準備,打烊後還要操練。留在家中的時間不多,每次回家他們總會滔滔不絕地分享他所錯過的家庭生活。




他過的生活很簡單,只由兩個地方組成。一點是家,另一點就是擂台。
他在擂台得到甚麼,總會全數帶回家中;他每次倒下,亦會想起等他回家的五個人。
 
 
在一場地下比賽,鐘聲沒來得及在他失去意識前響起,別人以為這是漂亮的擊倒,擂台下的歡呼聲蓋過了他微弱的呼救。他滿腦子只想著,今天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未做。
 
今天有人去接弟弟放學嗎?妹妹記得吃藥吧?今晚的晚飯,怎麼辦呢。
 
最後一口氣,他想用來走回家。
 
 
失去呼吸的他倚在繩角,遠看只是一個因敗戰在沮喪的拳手。
綁在臂上的紅繩悄悄鬆脫。
只在他久經磨練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不大明顯的壓痕。
 




  • **

 
 
咔嚓一聲,龍哥的來世就此結束。
 
 
他在前生奪去五條人命,我初初亦以為他身上的孽債會很深,直至在算盤上計算償還方案,才知道龍哥這樣短短地活個半生,為他們五人而喪命就完成了孽償和緣償。
據我推測,受害人的孽債極有可能分散至龍哥的老大身上。不知會是哪位司書接手老大的債務,總而言之辛苦他了。
 
然而,龍哥在前生確確實實也有殺過人。在這生落得這種下場也不為過。
這個來世說苦也不是很苦。我覺得,或許他也有樂在其中。
 
 
別人都覺得拳手兇殘,就如別人第一次見龍哥一樣。他當初接觸搏擊,不是追求揍人或被揍的過程,純粹是享受鐘聲一響,能夠和剛才拚過命的對手碰碰拳,大汗淋漓的來個擁抱。即使被撂倒也不丟臉。
 




即使沒有設定,但我感覺在擂台的對手,都是他在上輩子交過手的人。
 
 
以圍繩劃出的這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在這輩子終於也如你所願,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