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底是生活在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我們從玫瑰花的中心走到最表面的一塊花瓣。內部裝潢以灰色為主,保持了混凝土結構的原色,走廊牆上掛上一副副學生的作品海報,沿途都沒有一刻令人想起自己是身處於花裹,直到走到窗邊,看見樓下有兩片綠葉,是花庭的空中花園和展覽聽,才會聯想到自己身處於在一朵花兒之中。

     電影室在電影系樓層的最北端,推門進去有一個很大的顯示螢幕,上面顯示著室內的使用情況。這裡有六個獨立房間,每個房間大約可以容納4-5個人。由於當時是夜晚,大部分學生都離開了,所以只有一個房間被使用,而且我相信使用那房間的人就是世澤。

     當時的我,正不知不覺間步向一個改變人生的重大事件。 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上面顯示出一個信息:我發現一個有趣的東西。那是世澤在十分鐘之前傳來的,是我上次感受到手機震動的時間。

「是甚麼東西?」我回覆。

     我心想他是不是已經找到那個東西。可是,電話顯示世澤身處於一個沒有網絡的地方,所以未能收到信息。可能他正在專心看電影而把自己關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我想。而且世澤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的消失,所以我沒有再向他發出信息,心裏只是很想知道世澤到底發現了甚麼。 





「你怎麼還在使用手機?」曉晴問。 

     在70年代,很多人已經使用耳機來取代手機。耳機裹面安裝了一個人工智能助手,只要使用者說出想法,例如打電話給某人,記錄眼前影像,推介附近餐廳,它就會盡力解決用家需要。如果使用者需要看一些影片或者照片,耳機會發出和腦電波接近的頻率,讓人們眼前產生一個半透明的影像,是一個比手機方便一百倍的儀器。 

「我沒有跟你說過我不太喜歡這個時代的科技產品嗎?現代科技進步得有點恐怖,好像要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甚至想要主導我的生活方式。」我說。
「我有時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它們的確令我們很方便。」曉晴說。
「也許,不過手機已經足夠我日常使用。我想盡量把科技從我的身體切割出來。」
「很難吧。不過這個想法很鄭憬藍。」
「裝清高嗎?」我笑說。




「是奇怪比較多。不過我就是喜歡奇怪的人」曉晴拖著我的手說。

      這時,我們經過1號放映室,是顯示瑩幕顯示正在被使用的空間。我回頭望向那房間一眼,但沒有停下腳步,因為不想打擾世澤,更不想打擾曉晴和我難得的獨處時光。我們繼續向前行,行到電影室末端的6號放映室。 放映室大約有一百平方尺,內有一張二人沙發,旁邊有一張圓桌和兩張椅子。在沙發的正對面是一個超過五十吋的螢幕,螢幕下有一系列的音響設備,四周的牆壁都被灰色的隔音綿包裹著,絕對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小型電影院。 

「你選擇好看甚麼電影了嗎?」曉晴問。
「就是這套」我點選了《風塵三俠》的VR重制版。
「我們的鄭憬藍小朋友不是要與科技切割出來嗎?」
「偶爾也想參與一下這個時代。」 

     我平時看電影當然是喜歡看普通2D版,但為了可以更融入1990年代,運用科技也絕對不算是一種壞事。《風塵三俠》的故事我已經倒背如流,我很喜歡看這類城市愛情小品,不沉重,有點意思,當然如果故事設定於那個年代就更加好。《風塵三俠》更是一個比較大膽的題材,第一次觀看時見到影帝梁朝偉扮演自己的陽具的確震撼到我。我認為它是代表了那個年代的作品,那個有點保守,卻很想突破舊框架而不斷創新的年代。 VR版本令我有點不能自拔,我甚至覺得嗅到他們的氣息,自己漸漸進入那個時代成為其中一份子。重新看一次這套電影令我更確信我的想法。不只有是梁朝偉的眼神,還有梁家輝和鄭丹瑞,甚至柏安尼和袁詠儀,都擁有與我們不同的眼神。他們眼裹多了一份堅定,是確信著某些東西而存在的堅定。 





「電影這麼快就結束。」曉晴說。
「時間也差不多,我要上班了。」
「我不想你去上班,不如你今晚請假吧。」曉晴的雙手把我抱得更緊。
「我也很想,不過不可以。」
「我也是隨便說說。」她說。
     
      看見曉晴失落的表情,我知道她不是隨便說說。但是當下我並沒有任何一種想留下的情感。面對著這種感情的不同步,令我對曉晴更加歉疚。 我送曉晴回家,在門前吻了她一下,可是腦中卻浮現信希的臉容。 
「再見。」
「再見。」我實在不能再面對她多一秒,很想離開當下環境。

     「鄭憬藍,你總是在逃避。」這句話像把尖銳的刀一直在刺在我心中,是信希分手前對我說的一句話。是,我是一個慣性去逃避的人,甚至面對現在自己的人生,我都一直在逃避。我到底想做甚麼?可能我真的仍然未找到,也可能我在逃避現實,害怕面對失敗後變得一無所有的自己。 

「歡迎大家收聽《零時零分》。相信各位聽眾都已經好好享受過這個週末。今晚我想先給大家聽一首歌,是一部我很喜歡的電影的主題曲,是一首很可愛的歌。」 《Ja-Jum-Bo》的歌聲隨之揚起,我亦脫下連接咪高峰的耳機,在直播室裡放空。





     從口袋裡拿起手機,世澤還沒有收到我的信息,當時我想他仍然沉醉在電影世界之中,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些甚麼有趣的東西。剛才重溫《風塵三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應該沒有甚麼「有趣」的東西,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些甚麼有趣的東西。我的內心一直納悶著,好想把事情弄清楚。 大約三分半鐘之後,歌曲完結。 

「這是《風塵三俠》的主題曲《Ja-Jum-Bo》。歡樂的音樂背後是一部帶有遺憾的電影,我十分建議你們可以花上兩小時去看一看這部老電影,得到的會比你們想像的多。今天我想了一些事情,或者是說我常常在想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今天我想談一下科技。科技帶給我們娛樂,帶給我們工作,甚至帶給我們感情。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科技己經過份地介入我們生活,我上網查一下餐廳,人工智能會為我推薦餐廳,但是誰決定這份名單?是人工智能?是開發者?還是投資給飲食網站比較多的連鎖餐廳老闆?」
「又或者說我想找個情人,Jessica會為我推薦所謂適合的人選,但到底誰去決定適合?本人?對方?Jessica?或者是背後一些更大的力量?這一切開始恐怖了。我們用智慧創造了今天的科技,科技卻令我們更無知 。我有時候在想,我們或許只是生活在一個名為「One moon」的虛擬世界,甚或至「Zero moon」都是虛假的。這己經超越所謂「我思故的在」,因為就算我們確實存在,我們都不知道存在於哪一個世界。我們到底是生活在一個怎麼樣的地方?致可憐的我們。」

     我按下播放鍵,《錯覺》,是當代最紅男歌手夏晨的歌曲,是他最拿手的情歌。我本來想播放張國榮的《追》,但是電台規定每次節目裡只能播放一首廣東歌,也規定節目要播放歌手派台歌。《錯覺》是最貼近我剛才想表達的事的派台歌,好吧,我承認只有歌名有點貼近我的想法,但是我沒有更好選擇。 我知道自己再把這個話題延續下去會談到社會,談到政府,談到公義。為免電台收到警告,甚至影響到我的工作,接下來的節目,我只好轉換話題,談談剛剛享用完的法國大餐,也談談最新的電影,總之不要再觸碰到敏感的話題。這是我做節目的節奏,在第一首歌和第二首歌之間說出某些真實的想法,之後就只談風月。我討厭這個畏首畏尾的自己,但是為了生活,我只能作這些妥協,畢竟我也不是太喜歡這份工作,只是過渡性,總有一天能做到自己由心想做的事,我是這樣說服當時的自己。

      兩小時節目就這樣完結,我收拾好東西就離開直播室。剛走出房間,我看見和我同期進入電台的譚美。她個子不高,可以說有點矮,短頭髮,可能是衣著關係,她總穿著寬鬆的衣服,不覺得她特別瘦,但也不算胖。架著黑框眼鏡,從鏡片背後可以見到一雙清澈的黑眼睛。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可以肯定Jessica不會為我推薦這個女生。入職半年以來,我也沒有和她有過怎麼樣的交談,甚至我沒有看見她笑過。她總是目無表情,身上散發著不要靠近的氛圍。 她是負責我後面的節目,是一個關於民搖音樂的節目。我不知道內容如何,因為我沒有任何興趣,也沒有聽過這個節目。不過聽同事說,她是一個挺用心的DJ,每天也為節目作不少準備。

      譚美一邊注視著我一邊迎面向我走來。我嘗試把視線移開避免尷尬,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突然有一隻手捉住我。 
「我有些說話想跟你說。」譚美用沒有太多高低起伏的語氣說。
「你好,有甚麼事?」我有點嚇到,但語氣盡量保持冷靜。
「你的節目很難聽。」譚美繼續用那個平淡的語氣說。
「甚麼?」我有點來不及反應。
「我是說你的節目很難聽,很難明白嗎?」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現在說這些話的意義,我也明白我的節目有不足之處,但是你的說的話太具攻擊性了。」
「應該說節目一開始還有點意思,但之後就不值一提。」 

     看著眼前這個女生,她面前可是一個180高的成年男人,當著他面說出這樣帶有冒犯性的話,卻依然保持著冷靜。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在想。可是,她完全說出了我做節目的想法,開頭,在第一首歌和第二首歌之間當自己隨心所欲,之後就按規則說話。以理性的態度來看,她對我節目的評價沒有甚麼錯。但是,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批評,我的情緒戰勝了我的理性。 

「其實你的節目也不怎麼樣。」
「你有聽過我的節目嗎?」 我啞口無言。
「我的節目要開始了,再談。」她說。 

     我沒有拒絕的餘地,既不能拒絕她的離開,也不能拒絕和她再次交談,我只能無奈的轉身離開辦公室,下樓坐上的士回家。在沉靜的夜裡,我心頭的納悶佔滿了我的思緒。世澤到底發現了甚麼?我應該要如何面對曉晴?還有到底為什麼突然被一個同期罵一頓? 

     我有點衝動想打開手機聽聽譚美的節目,不過還是算了,沒有心情。我閉目養神,希望在回家的一小時車程中可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鄭憬藍,你總是在逃避。」蘇信希說。
「我知道。」我說。




「我們的關係已經改變了。」
「我只希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這一切太晚了,我們之間的裂縫是無可修補的。」
「我到底做錯了甚麼?」
「沒有,是我的問題。我愛上別人。」信希崩潰的哭著。
「是從何時開始?」我強忍著淚水問她。
「大概是在《Wherever you are》得獎的時間。」
「對方是我做兼職時認識的……」
「夠了,我不想了解你們的事。」
「對不起。」
「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之中。」

      這時,我夢醒了,我抹去眼角的淚水,也差不多回到家。 我家是位於天水圍的一幢五十層高的青年房屋,是政府提供給30歲前的有需要青年人,就像我這種低收入青年。從很早以前,我就想搬出父母家自己一個人居住,不是我不喜歡我的父母,畢竟我是一個很需要有自己空間生活的人。所以當時我抽到這間屋的時候,我的內心是興奮的,雖然我的房子只有大約150尺空間,但這對我來說已經是足夠,足夠讓我自己靜靜地生活。這附近有大約十幢類似的房屋,所以這裡人口密度可以算是全香港最高。 

     我走入電梯大堂,跟管理員打聲招呼。按下電梯裡B3的按鈕,大約30秒後打開門,轉左走到走廊的盡頭,B332,是我居住的單位。 我走進屋裡,除下外套就睡到床上,不想再花時間洗澡,刷牙,不想再花時間整理自己,只想這個令人納悶的夜晚快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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