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太極端的,都不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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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的生活很嚴謹。
他為自己訂立了很多規則來遵守。

每早7:00一定會起床,然後7:30去洗澡。
每隔天早上會去洗衣服,還會把一般衣物、內褲和襪子分開洗。
拿完的東西一定會放回原位,哪怕要由廚房走到最裏面的睡房。


而且,每星期也要做一次大掃除,扔掉沒有用的東西,還會吸塵拖地,就只欠沒為老伯家的地板打蠟。

這個男人其實活得很沒趣。
而她和這個沒趣的男人,不知不覺已經同住了一個多月。

她摸著剛吃完FEBO被撐得鼓鼓的肚子,目光卻悄悄的瞟向身旁戴著無框眼鏡一臉嚴肅的男人。

她覺得Alex很像哈士奇,外表看來兇兇的很可怕,但實際上呢......
卻是個充滿反差憨直可愛的男人。



突然,一個扎著孖辮的小女孩不知從那裏跑出來,踢著兩條小胖腿一下撲向了她。

「Hey little one~」莫名其妙地被撲個滿懷的Reena沒有生氣,反而揉上了小女孩金黃的髮頂。

小女孩眼睛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便低著頭繼續吃著自己的手指,還把口水偷偷擦在她的漁夫䄛上。

「You’re adorable」Reena看到女孩的小動作忍不住在笑,目光滿是寵溺。

很快就有一個外籍女人走來,一臉不好意思的把小女孩抱起笑著對她說抱歉。



Reena揮著手和趴在媽媽肩膀的小女孩說bye bye。
直至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角落隱沒她才收回了目光,對上那雙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

「我不這樣說,那時你怎麼會理睬我。」

她朝Alex吐了吐舌頭走到路肩旁的運河橋上,絲毫也沒有被人發現的尷尬。她把手肘擱上石璧一臉回味的想著剛才可愛腼腆的小女孩。

她的孩子如果沒有死,應該也會像這個小女孩般可愛。

不。
她沒有死。

Alex走過去看了眼平靜得不起波瀾的河面,目光輾轉落在女人輕皺的眉頭上。

這樣的河有甚麼好看?


她又怎麼了?

回憶回籠,後背頓時泛起刺⻣的寒意。
她不禁雙手抱著肩,但身體卻止不住的直打哆嗦。

她沒有死。
她都能感覺到孩子被扯出來的時候,好像還是活的。

好像還在說媽媽怎麼不要她了。
明明她已經很乖,在肚子裏乖乖待著不哭不鬧的。

怎麼媽媽還是要殺死她?

她很疼,很疼。
直至疼得再也不疼了,小小的身體變成了一團肉醬。



那年,她還未滿17歲。
她殺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你怎麼了?」這樣的她真的很不對勁。

Alex看著全身突然打著哆嗦的女人,皺著眉走過去把她從後抱住。

她的身體在發冷。
就算隔著漁夫䄛,他也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微弱顫意。

這樣的她,和平日那個古靈精怪,可惡得讓人咬牙切齒的女人半點也不像。

Alex垂下眸,這樣的角度下剛好看到女人頭上小小的髮旋。



其實,他不知道剛才自己怎麼會去抱這個女人。

他從來也不是甚麼有善心的人。
但剛才看著在渾身發抖的她,他忽然有種感覺。

他竟覺得,那樣的她很脆弱,脆弱易碎得需要被人好好的呵護。

環在漁夫褸前的大掌忽然被一隻手包裹住,一隻有些涼的小手。

「Alex你有沒有試過......」欲言又止的聲音很清冷,沒有半點咽意。

「把心拿出來,用盡心力的去愛一個人?」

沒有等他回答,她又徐徐的繼續開口。



「他喜歡小提琴,喜歡泰戈爾,喜歡一切華麗而精緻的事物。」

「而我喜歡,被他喜歡的一切。」說到最後,她忍不住笑了出聲,語帶悲涼的笑了出聲。

那樣強烈的感情,一生就只會有一次。
但就那麼一次便夠了。

那麼一次便讓她痛徹心扉了。

男人目光落在安靜的運河,默然不語。

他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些。
他更想不到,像她這樣瘋瘋癲癲的性子,竟然也曾用盡心力的愛一個人。

愛一個人?
他忽然有些好奇,愛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

是像大哥那樣嗎?
一輩子就只和一個女人上過床,就只親吻過一個女人。
世界那麼大,風景那麼秀美,而他眼裏就只看到一個女人。

那樣的愛,太極端了。
凡是太極端的,都不會長久。

所以,那個女人死了。

「是不是聽起來也覺得很傻?」她笑得更燦爛,笑得眼角也有著淚光。

她笑得讓男人的心莫名的悶痛起來。

「他就是Samson嗎?」他問。

她的初次應該也是給了那個男人。

那個她最愛的男人。
那個她夢囈時偶爾會脫口而出的名字。

他沒有處女情意結,以前他那些女人只要乾淨聽話就可以。
但一想到她曾經毫無保留的交出自己,還念念不忘,胸腔下便有著說不出的悶意。

「怎麼~吃醋了?」她怔了怔,過了一會兒轉身摸上他冷冷的臉笑著說,那聲線回復了一貫的俏皮可惡。

「你比他厲害得多~」她還故作沉思了一會才開口。

她沒有騙Alex。
他的技術真的很差,疼得她都快忍不住哭出聲來。
大概是那時大家都還很小。

他把她弄得很痛,一點快感也沒有。
但那時她心裏還是高興得快死掉。

不知道是那種被他擁有的興奮多點
還是,那終於衝破禁忌的背德感多點。

他們在一起是會遭天譴的。
但她不怕,她很勇敢。

總之,那一刻的她,是十分十分快樂的。
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快樂得半點也沒有設想過後續發生的事情。
她斂下眸光,卻止不住唇角那抺嘲諷似的弧度。

幾年後,母親不知從那裏得到一大筆錢,還說要把她送到外國讀書重新開始。
她想她變回以前那個總是笑臉迎人的女孩。

也是的。
那時的她已經傷害了太多太多的人。

只是沒想到,她都走了,還能為他們留下滅頂的餘波。

她轉過身,看著平靜的運河被幾艘款款而來的小船激起波波漣漪。

她不能想。
這件事情,都被她封印起來了。

再沒有甚麼能讓她不快樂。

她把手比了個拍照的手勢,單眼瞇著在對焦還配上咔嚓一聲,唇角笑得彎彎的。
Alex看著女人突如其來的動作,目光微斂。

「想起他?」就連語氣也有著他不曾察覺的寒意。

「就是因為沒有他才很美。」她笑著搖了搖頭。

那時的她怎會那麼笨?
笨得愛上了一個注定不能擁有的人。
還笨得,引狼入室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個他,那家人,帶給她的全都是滅頂之災。

她現在想起來也想狠狠的打當時的自己一身。

「所以,美得要拍下來!」她舉高雙手放聲大叫。

人生下來不是為了拖著鎖鏈,而是為了展開雙翼。
就只有這樣鮮活的活著,才能對得起那些離開了的人。

突然身後的溫熱一下子消失了,她一轉過身只見男人的身影轉眼間便消失在街角。

搞甚麼?
他怎麼跑走了?

還跑得這麼快,她沒長得那麼嚇人吧?

但最重要的是,她沒帶鑰匙啊!

然而,過幾秒她便看到她的鑰匙跑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本畫簿。

Alex跑到她身旁停定,眼睛死死的看著那片運河不知在想著甚麼。
他的呼吸很喘,喘得就連站在他身旁的她也聽到。

「你在做......」話被男人噤聲的姿勢打斷。

他看了好幾分鐘。
接著,深呼了幾口氣調整呼吸,握著鉛筆在畫簿上劃上幾條簡單直線來起草輪廓。

Reena不知道他在畫著甚麼。
但他這副專心致志的樣子,她也不好像平常那樣打擾他。
他這是在即興寫生嗎?
那她便陪陪他好了。

她雙手托著頭,看著阿姆斯特丹的天空,看著水光粼粼的河面,又看著河道旁推著老婆婆的老公公,再看著那隻綁在輪椅旁的狗。

這樣的看著看著,河面不經不覺泛起了金黃的霞光。
而身旁傳來吱一聲的聲響,把Reena漂得老遠的思緒一下拉回來。

她眼睜睜的看著被男人塞進手裏的黑白素描畫,腦海一片空白。

畫裹是阿姆斯特丹這裏到處可見的運河景致。
不熱鬧,不繁華,就只有幾艘倘佯在運河上的小船。
但卻和她剛才所拍下的幾乎如出一轍。

她抬頭看著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那泛著冷光的鏡片斂去了藏在背後的神色。

這男人...他...

她手裏拿著輕得沒有一絲重量的畫紙,喉嚨卻很沉很沉沉得說不出話來。
也許,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甚麼。

「謝謝你。」良久,她才啞著聲一下撲進了男人的懷抱。

城市在深夜中沉沉睡去,萬籟俱寂。
從窗外透進來的銀光打落在床上碾轉難眠的女人身上。

她爬了把淩亂的頭髮,從床頭櫃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塑膠相框護在懷裏。
塗上透明光油的指尖在上面流連揣摸,彷彿在一遍遍的無聲說著。

我很想你 。
我很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