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聲頓時大降,樓內燈火通明,雕棟畫樑,卻不見人影,底層佈滿圓桌,椅子包圍。對著入口處有一小房間。中央一道旋梯,直達頂層。陶遙才踏到階上,便要往上去。忽聞樓上人聲嬉笑,腳步聲漸近,陶遙隱入小房間中。
 
房間中伸手不見五指,陶遙關上房門,同時亮起火熠子,周圍放滿陶制圓杯,圓杯比飯碗高瘦一些,上有蓋子,分成土朱青三色,左、中擺放的都是土色,右邊朱多青少。一張略高的桌上,唯獨一黑杯。此外,桌底還有一個土色圓杯。
 
步聲接近,陶遙不及細想,吹熄火焰,再做樑上君子。
 
「二哥,那房子又有甚麼呀?」話音稚嫩,像十三四歲的男童發出。
 
另一少年聲道︰「可厲害了!那是專門收藏蛐蛐兒的地方呢。」
 




男童「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叫聲充滿興奮之意。
 
房門開啟,門外的火光射入,陶遙見到三個身影,一個男童手中捧著一物,跟著兩個少年,三人衣飾華貴,腰旁繫有長劍,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中間的少年只比男童高一點,見房間黑暗,道︰「哎喲,忘了帶燈籠下來了。」
 
男童叫道︰「我去!」轉身便跑,「咚咚咚」踏在梯上。
 
不一回,男童提著燈籠回來,二哥接過,關上門後,指著不同的陶杯,得意洋洋,道︰「這全都是上好的蛐蛐兒,是公主從不同地方徵集來的呢。」
 




男童問道︰「為甚麼有的土色,有的紅紅的,有的青青的?」
 
二哥道︰「公主可挑剔得很呢,雖然這全是好貨色,但又細分為上下、上中、上上三品,土色中的蛐蛐兒十中一、紅的百中一、青的千中才有一個。」
 
三人於是興致勃勃的左觀右賞,打開不同的筒子,指指點點,又用小木枝逗弄蛐蛐兒。
 
陶遙在旁窺視,心中猛地一震,只覺毛骨悚然。
 
男童忽道︰「要是我們家的『黑甲將軍』,該分到哪一色中呢?」抬了抬手中之物。
 




那年紀最大的少年一直沉默寡言,此時開口說話︰「三弟可不要胡鬧了,要是公主發現少了一只蛐蛐兒,計較起來,連爹爹也扛不住。至於我們的黑甲將軍嘛……自然是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不是它嗎?」二哥,指向黑色的筒子,道︰「公主的『虎顎』將軍。」把黑杯取下,遞到男童眼前,掀開一道隙縫。
 
男童俯瞰杯裡,只見虎顎將軍通體黑質,頭牙特大,身腿粗壯,比一般蛐蛐兒要大兩倍,隔一二秒便會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叫,虎顎將軍猛地向隙縫一躍,便要鑽出,二哥嚇了一跳,把筒子關緊。
 
三人沉默不語,心跳聲連陶遙也聽到,「嘶!嘶!嘶!」男童手中的杯子傳來蟲嗚,快速震動。
 
男童道︰「將軍……將軍宣戰了!如此緊張的叫聲!尚是第一次聽見呢!」
 
男童和二哥顫抖著走出房間,合力搬了一張桌子過來,又在桌子上放了木製圓狀小牆,高徑皆一尺。
 
年紀最大的少年顫道︰「且住!」
 
二哥手搭其肩,道︰「大哥,這樣好看的對決不看的話,待會定睡不了,黑甲將軍也會叫個不停。將軍要真是幹掉了虎顎,把將軍賠給公主就是了,將軍要是敗了,也是我們自己的事。」大哥口唇跳動,男童和二哥異口同聲︰「大哥!」




 
大哥一拳搥在自己大腿上,總算答允。
 
「一,二,放!」
 
兩只蟋蟀從筒子跳入小牆內,互相對峙,四根鬚揮舞著。黑甲將軍比虎顎細而修長,後腿強壯。黑甲將軍先向虎顎將軍靠近一步,隨即往左右跳動,不正面進攻。虎顎將軍向前張口,撲了個空。黑甲將軍看準時機,繞到虎顎身後,咬住其背。虎顎數次跳動,不能將其摔開。
 
「很好!」男童道。
 
「不好!」大哥道。
 
虎顎將軍掙扎著往前步進,黑甲將軍也步步進迫,直到小牆邊。虎顎將軍猛地往左一甩,黑甲將軍抵受不住,遭撞到牆上,兩條左腿立馬折毀。
 
男童黃了臉,瞳孔放大︰「哎喲!這麼大力,完蛋了!」
 




黑甲將軍仍緊咬著虎顎將軍不放,虎顎將軍把黑甲將軍往小牆擠壓,「吱吱扎咯」,虎顎將軍出奇地大力,黑甲將軍就要成為蟲餅。
 
男童呆住,二哥搖頭嘆息道︰「廢了廢了。」
 
「嘶……嘶……」黑甲將軍放開了口,揮動餘下的肢腿,如溺水者,勉強逃出。它失去戰意,往另一邊的小牆逃去,虎顎從後逼近,黑甲將軍左右跳動,半身依在牆上,就是跨不出去。
 
「格」虎顎將軍一咬,黑甲將軍後頸碎裂,虎顎將軍向上一扯,黑甲將軍到半空中,肢腿鬚子僵直,虎顎將軍前肢抓緊黑甲將軍,眼看便要扯下將軍頭顱。
 
一隻手掌從天而下,蓋住虎顎將軍,男童慘道︰「別扯了!」
 
皆道蟲子不可勸阻,大哥驚叫︰「快放手,別壓死了!」,正要推開男童,虎顎將軍低嗚一聲,放開黑甲將軍不管,翻到男童手背上,三人嚇了一驚。
 
男童手背一痛,︰「呀!」皮肉被撕了下來,鮮血流出,男童蹲下身子,尖聲慘叫,虎顎將軍從其手背躍下,往大哥跳去,大哥拿起黑筒子,往虎顎將軍蓋下。
 
「呀!」血,大哥也蹲了下來。




 
陶遙奇之,心中暗笑,「咦?」虎顎將軍不知怎地,正向自己跳來,陶遙目瞪口呆,心叫不妙。
 
「噗」黑色筒子蓋住了虎顎將軍,二哥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嘆息著把虎顎將軍收了,三人尚驚恐不已,商量一陣,二哥出去找尋藥品,大哥和男童把房間收拾了,不一回,二哥回來,替二人敷藥包紮。
 
男童看著垂死的黑甲將軍,哭哭啼啼,道︰「將軍無敵一生,卻落得如此下場,沒了沒了。」把它裝回筒子中。
 
大哥道︰「沒惹事就好,快把它埋了吧,別讓人知道了。」
 
男童搖頭道︰「將軍還有氣,我再陪它一陣子。」
 
二哥道︰「那我們就走了,你可要好好看守此樓哦。」
 
男童應了,大哥二哥肩並肩去了。
 




雨聲漸弱,陶遙心道︰「大雨將盡,待會便不能再籍著天雨掩飾而行動了,那些無數的守衛也會恢復巡視吧。」弓身便要掠走。
 
「滴」陶遙衣上的雨水落下,他心叫不妙。
 
男童抬望,桌上的燈籠火光忽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瞬去不見,男童嚇得呆了,顫道︰「是誰?」說著遍體通寒,凍結,心中浮起一個念頭。
 
「鬼!」
 
「是傳聞中的妖怪嗎?」男童將此話道出,寒意忽消,他卻不知,剛才抵在他後頸的一雙手,也同時縮回。
 
半响,小房間的門忽然關上,黑暗中傳來嘶啞的口音道︰「妖怪?你怎麼知道我是妖怪的?」
 
男童冷靜下來,道︰「當然了!人人都說這座香悅城周圍到處都是妖魔鬼怪,你不是妖怪是誰?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快滾回你的鬼窩中!」
 
那「鬼怪」自是陶遙,陶遙從未聽說過香悅城,也不相信有何鬼怪,暗暗稱奇,公主又是誰呢?是那個女郎嗎?
 
陶遙心想︰「剛才這個男童的兄弟該是在向他介紹此地,就是說此人初來乍到,且信口雌黃一番,看能否弄到一些頭緒。」便道︰「嘿嘿,我專助公主監察下屬,剛才你們擅自拿公主的蛐蛐兒來鬥,膽子真不少。」
 
男童大為驚訝,剛才明明只有自己和兩位兄長在此,它卻知道蛐蛐兒的事,對鬼怪一事確信無異了,只道少不免一番處罰,心驚膽顫。
 
「不用膽心,蛐蛐兒沒有閃失,不去報告也是無妨,下不為例。」
 
男童才鬆了一口氣,便又緊張起來。
 
「不……你這麼頑皮,一定幹了不少壞事,對吧?」
 
「沒……沒有!」男童作賊心虛,不知所措,完全遭牽著鼻子走。
 
「沒有?」陶遙厲聲道︰「快把你的來歷交代清楚,給我記一記!你如何來到此地,你的職責是什麼?我雖然分身乏術,但也暗中監視到你其他一些舉動,你如敢撒謊,前言不對後語,嘿嘿,叫公主宰了你!」
 
男童絲毫察覺不到陶遙話中的破綻,娓娓道來︰「我是陸名傑,十五了,爹在六部混的,他的官可大了,官正四品,小人身手笨拙,是個蠢蛋,教書先生說我就算有生徒行卷,也無望高中。蒙父高位,方得來此香悅城中充個郎,尚有兩位兄長也在此任職……」
 
「竟有如斯無恥的侍衛嗎?」陶遙道,同時心中吃驚︰「任哥說的果真無錯,原來魔鬼真身與朝廷有關,實出乎意料之外!」
 
陸名傑臉紅道︰「是,是。這座樓中存放著公主收藏的珍寶,我求兄長之助,只來這看一晚更,瞧瞧寶貝,明天便不在這看守了,要到籠子那。」
 
陶遙心道︰「莫非是囚困我的籠子?」問道︰「哪裡?」
 
「下品的。」
 
「聽說最近又捉來一個傢伙呀。」
 
「對對對,據聞公主開心得很,是個使劍的高手,叫陶逍,公主最愛俊俏的男人哩,晚晚都要換一個男人。香悅燈會快要舉行,介時便能知道他是否浪得虛名了。」
 
陶遙在看到蛐蛐兒的時候,已估出此地大概玄虛,心道︰「兄長的白鶴劍,絕對不能失去,依陸名傑的說法,此樓放滿珍寶,白鶴劍該在這裏。」
 
陶遙忽道︰「好像更早之前,來了一個姓任的傢伙,比陶逍更厲害呢。」
 
陸名傑道︰「這我不清楚,我初來此地,對往事無從過問。」說著手中一輕,裝著黑甲將軍的杯子憑空消失。
 
陶遙惡道︰「哼!別以為聊了數句我便會放過你,這臭蟲拿去餵雞剛好。」
 
陸名傑又氣又怕,聲音也抖了︰「將軍已經廢了,它是我最愛的寵物,你……你……」
 
陶遙道︰「哈,要拿老子怎樣?」
 
陸名傑張口結舌,不住發抖,指甲往自己臉上抓。
 
陶遙道︰「只要你答應老子兩件事,老子便放過你和臭蟲,還能助你替它回復精神,但斷腿不免。一,發誓不可向他人透露老子的事,不然人人知道我在便不好辦了,第二……想到才說吧。」
 
陸名傑急忙答應,立馬發誓。
 
陶遙掀開筒子,往黑甲將軍一點,黑甲將軍支撐著立了起來,叫了兩聲,陶遙把杯子放下。
 
陸名傑大喜,捧起杯子觀看,對陶遙又敬又畏。燭火忽又燃起,小房門開啟,陸名傑眼睛一花,房中只有自己一人。
 
樓外,雨勢大弱,一陣強風呼嘯而過,吹滅了附近的火把,兩名守衛快速把火把點亮。
 
陶遙心道︰「很累了,回家洗澡吧。」往囚困自己的鐵蓋掠去。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