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岳·十)
 
藏書閣旁的樸素小院,一隻青鳥帶來了南方溫熱的風。
 
手腕上又傳來了刺骨鑽心的痛,不用拉開衣袖他也知道,黑色的印記距離他的心臟又近了一步,也就是說他距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蕭衡推開窗,輕撫著青鳥,不知帶來幸福的青鳥,這次給他帶來什麼好消息。每一次,他都會問自己有沒有後悔,而每一次他都更確切自己絕不後悔。
 
他想起今早在正殿抬眼的瞬間,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思憶成狂,一霎那竟以為與自己對上眼的,是那位已死之人。還好那人身上的玄武袍,把他拉回現實。
 




可是,很像。第一次發現,姜礿珵和明迴之這麼像。
 
嘴角的弧度、眼波、還有微顫的睫毛,都很像。他自嘲,一笑置之。
 
他找藉口離開正殿的應酬,再怎麼不經意,眼角也掃到了那個座位上已經空空如也。他轉身走進前院,看見那人跟在家中婢女身後,此班鬼祟的景象不禁與穹頂的記憶重疊。他跟在那人身後,轉角那人便消失了。
 
他快瘋了。所有關於那位的事,都會令他內心抓狂。不僅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昔日每個擁抱帶來的暖流,還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最後失去時的撕心裂肺。
 
他努力抑制自己不能失態。又故技重施,從旁摘下一片常春藤的葉子,希望葉子能再次帶他找到他。
 




常春藤最後在他自己院中停下了。四下無人,他開始懷疑穆興柔這法子到底好不好使。他撿起常春藤。不過也問不到了。
 
他推開門,在桌前落座,閉著眼輕揉眉心,默想自己真的是瘋了。明明找不到那位任何的氣息,八年了他也不妄想了。睜開眼,桌上放著一隻香囊。他拿起掂量,想起舊時那位送到其實粗糙到不行的小香囊,笑了。高傲的眼底漫出的是一如既往的柔情。
 
笑歸笑,這小戲法哪能騙過他。他故意把香囊放在高處,起身到內間沏茶。
 
他在內間等人從書房出來。果不其然。
他瞧見了明迴之的鎖骨,這不是巧合了吧。那塊他曾悉心照料的傷疤,那塊與他有關的傷疤,世上僅有。他環抱著明迴之的手不禁加重了些許力道。難道那位真的有什麼金蟬脫殼的戲法,八年前完好無缺地逃掉了?
 
蕭衡躺在床上,想不通。他想,這幾日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有時間。不管是誰裝誰,跟姜礿珵有關的,都躲不過他的眼。




 
只是⋯⋯這幾日到處都要開始不平靜了。
 
很快。他就能問心無愧了。
 
他凝視著籠中的青鳥,那絲南方的熱風似乎尚未散去。他的指尖摩挲著枕邊那塊縷空的曜日玉珮,伴隨著輕淺的呼吸,重複著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夢。
 
緗原。
 
烽煙四起,四周老少婦孺淒慘的哭聲此起彼伏。眾人手起刀落,血流成河。他持劍跑到緗原內殿,每個內間被他弄得翻天覆地。
 
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到底在哪裡!姜礿珵到底在哪裡!
 
他急紅了眼,臉上滿是冷冽。
 




他要把人帶走。姜礿珵還欠他,他要姜礿珵還,還一個大活人在他面前。
 
「姜礿珵!」他聽不到自己的叫喊,耳邊除了哭嚎,還有呼嘯的風,伴著緗原邊界大漠的黃沙,覆蓋了整個緗原大殿。
 
忽的,皓蝶跑來告訴他,找到姜礿珵了。
 
他跑到後院,眾人圍著一個氣若游絲、血肉模糊的人,那人腰間別著曜日玉珮,衣服上的麒麟在血泊中隱隱可見。
 
他反射性地後退一步,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人,怎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衡兒。」
 
他抬頭,眼中早已霧氣氤氳。是他父親喚他:「必須你來。」
 
「為何?」蕭衡略帶哽咽。




 
不知是誰家子弟插嘴:「世人誰不知道堂堂青岳三公子與緗原的昏尊交好!現下若三公子你不親手絕了那個禽獸的最後一口氣,難讓世人相信你往日高風峻節,我等日後更不會心服青岳!」
 
「你有資格對我評頭論足嗎?」蕭衡的目光緩緩投向他,那人心顫,閉口不言。
 
隨之,另一把聲音響起:「四家聯合征討緗原,是為蒼生百姓除禍,三公子這一劍不僅洗清我們對你的疑惑,還能落個好名聲,流芳百世。面對著此等人渣,三公子何必顧慮。」
 
「流芳百世?我需要?」蕭衡緊繃著最後一根弦。
 
蕭翊峰幾乎是怒吼出蕭衡的名字,然後施法在蕭衡的劍上。蕭衡運功,面對父親的命令,蕭衡第一次抵力相抗。蕭衡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有舊時同在穹頂學課的世家嫡子女,有昔日他和姜礿珵半路出手救過的小家小輩,還有曾在家宴中與姜礿珵侃侃而談、其樂融融的宗室長輩。每一張臉,他都記在了心裡。
 
蕭翊峰沒時間再任由蕭衡負隅頑抗,又用多了幾成內力,強行讓蕭衡持劍,插在了姜礿珵的心上。
 
姜礿珵的血濺在了蕭衡的臉上。這一次,混著淚。
 




姜礿珵用最後一口氣,只能微微抬起手,似乎想指認什麼,蕭衡順著他的指尖望向後方,皆是那群看好戲的忘恩負義之徒。在蕭衡扭頭的瞬間,槍纓晃過,穿透了姜礿珵的手,姜礿珵緩緩扭頭看去,是面色如霜的明迴愈。最後,他是看著明迴愈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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