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岳·十一)
 
自從蕭樂顏幾年前嫁去赤琰後,除了歸寧那次,這次是第一次回青岳。趁殷召鳴有事叫走了殷召決,蕭樂顏先是去母親那邊問了好,然後使走了下人,自己在青岳遊蕩,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青岳位於五界之東,彷彿是一座座落在叢林中的領地,到處綠樹成蔭,青岳宗室的正殿更甚,她還記得殷召決小時後第一次來,就在青岳迷了路。
 
蕭樂顏是青岳家的小妹,三個哥哥各有不同疼愛她的方式。大哥從小被培養成家主,即便是私下相處,大哥對她也像是對下屬一般,就好比小時候與赤琰聯姻一事,雖然大哥有替她著想選了性格比較溫潤的殷召決,但是在聯姻一事上絕不退讓,她自己不反感,可從那時起,就感覺大哥跟她還是有隔膜。
 
二哥跟大哥反差也太大了,即使是現在蕭樂顏結婚後也不例外。二哥看見她跟三哥就有點傻傻的,總是跟在他們身後,以前去穹頂前,她還記得二哥哭到不能自己,明明也就是一年的時間。二哥對她的愛,有那麼一點點多。蕭樂顏對自己強調,真的是一點點。
 




她小時候最看不透三哥,現在卻最清楚三哥。蕭衡的喜怒哀樂並不明顯,一直以來雖然語氣還有表情上是淡淡的,但實際上她知道蕭衡心裡最重情。緗原一戰,她跟堅拒跟隨父親出征,父親以為她還小,害怕戰事,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就作罷。出征前,她悄悄拉住蕭衡的衣袖,哀求蕭衡把姜家哥哥帶走,蕭衡輕輕回握她的手,一言不發。她知道,這是蕭衡對她的承諾。
 
可是三天後,一切卻朝著另一個方向走。正殿的大動靜傳到了蕭樂顏耳中,她從床上驚起,胡亂披上外衣就往正殿跑去。她躲在門後,注視著一切的發生。
 
她看見三個哥哥還有父親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蕭衡更是傷痕累累。父親坐在青龍椅上,蕭循和蕭徹站在一旁,只有蕭衡端正地跪在正殿中央,雙手平舉著,手上是蕭衡的佩劍,而臉上依舊是淡淡的表情。
 
許久,她聽見父親開口問:「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蕭衡沒有回答。
 




父親又問:「你是要為了姜家的人,放棄青岳,放棄這個家嗎?」前方的柱子擋住了些許視線,她看不清父親的表情,但從語氣上能聽出來父親的震怒。
 
蕭衡依舊舉著劍,簡單明瞭地回答了一句:「是。」
 
蕭樂顏馬上懂了。
 
這次父親的連聲音都在顫抖:「既然劍要熔,那索性連仙筋也拿去斷掉!」
 
蕭樂顏難以置信地捂住嘴,蕭循與蕭徹也嚇傻了,紛紛看向青龍椅上的蕭翊峰:「父親!此話可不能⋯⋯」
 




還沒說完,蕭衡又答:「好。」
 
蕭樂顏還沒反應過來,隨之傳來的是青空椅上的一聲巨響。父親自小對三位哥哥分外嚴格,即便只有大哥蕭循能成為家主,但是父親對蕭徹與蕭衡也寄予厚望,就算不能成為家主,也希望他們幾兄弟姊妹能在五界有一番作為。
 
蕭衡此話一出,豈不是明擺著要跟青岳甚至是這次緗原之戰劃清關係,他要是離開了殿門,那就是跟整個五界作對。
 
蕭樂顏躲不下去了,推開正殿的偏門,跑上去也跪在蕭衡身邊,向父親求情,也向蕭衡求情。蕭徹想上前把蕭樂顏扶起來,被蕭循悄悄攔住。
 
蕭樂顏臉上已經哭花了,著急得連話也說不清:「爹爹⋯⋯三哥⋯⋯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爹爹你看看三哥,你捨得三哥嗎?你想想三哥這些年來在外的威望,想想母親最疼三哥,我們幾個裡面,爹爹不也最喜歡與三哥下棋了嗎?」
 
蕭樂顏拉著蕭衡的衣側,輕聲道:「三哥⋯⋯我懂⋯⋯我懂的⋯⋯我們還有辦法的對不對,我們一定還有辦法見到姜家哥哥的⋯⋯塑魂試過了嗎?煉靈試過了嗎?帶不回來不要緊,我們⋯⋯我們⋯⋯」
 
她說不下去,她知道要是還有辦法,蕭衡不會如此決絕。她低下頭,垂下手,眼淚幾滴眼淚落在手背上:「三哥⋯⋯不要走⋯⋯你走了⋯⋯就剩我一個人想姜家哥哥了⋯⋯」
 
她感覺到蕭衡深呼吸,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線回答:「樂顏⋯⋯」蕭衡頓了頓:「回不去了。」




 
她抬頭,對上的是蕭衡通紅的雙眼。
 
每每想到這裡,蕭樂顏都需要悄悄調整自己的呼吸。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藏書閣,一旁就是蕭衡的小院。
 
那次之後,她都沒見過蕭衡了,連大婚之日也沒有。
 
她練習了一下微笑,歡快地走進了蕭衡的院子,推開書房的門,高興地喊了一句:「三哥!」
 
桌邊的蕭衡扭頭,微微一笑,拿起手邊那朵沒有花枝的梅花,在指尖一轉,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花環:「送給你。算是三哥補償給你的嫁妝。」
 
 
 
青岳邊界。
 




青岳的雪才剛融化,山腳下、白樺林邊,紅磚綠瓦的小院內傳出悠揚的琵琶聲。院中的紅梅從牆內探出頭來。少女披著大衣,葡萄紫色的不知名小花在純白的大衣上淺淺點綴,輕抱琵琶,面若桃花,嬌羞地遮掩著半張臉,十指在弦上躍動。院中的另一邊,是一位面冠如玉的少年,桌上放著簡陋的紙筆,不時抬頭看看杏臉桃腮的少女,又低下頭細畫。
 
少年放下筆,拿起畫好的畫走向少女,少女正欲接過細看,「嘭」的一聲,一群身穿紅袍的人手拿雙鐧,他們用雙鐧架在二人的脖子上,打破了小院的風花雪月。
 
二人面面相覷,還在狀況之外,少女的手臂被拍了一掌,手頓時一送,琵琶掉落在地,音箱被分成兩半。
 
此時,門外走進一位同是身穿紅袍的男人,不同的是他的衣服上精細地繡上了朱雀。他雙手負背,不緊不慢地走進來,兩旁的人對他稍作欠身。少女心中盤算,紅袍是赤琰家的人,繡上了朱雀,那就是赤琰宗室的人了。
 
少女拿出勇氣問:「不知閣下身份,為何無緣無故闖入我與丈夫的寒舍!」
 
殷召鳴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你知道的。」他馬上發現自己說錯了:「不不不。應該是,你大概知道,卻又不清楚。不過沒有關係,這不重要。」他兩三步走進二人:「你們只需記住,今天讓你們喪命的,是你。」殷召鳴盯著少女,頓了頓,又說:「手上的琵琶。」
 
語畢,他轉身,快要步出門時,一抬手,身後的少年少女頓時失去了氣息。
 
留下的只有破碎的琵琶、有腳印的畫,還有凋落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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