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怎樣?」戴權吸啜着一根煙,問:「政府是不是收定了?我看電視經常有警察去菜田村。」
「應該是一定的了。」我站在公司的易拉架旁邊,望着街上的人,今天是農曆大年三十,辦年貨的人多,卻沒有人這個時間考慮更換網絡服務的電訊公司。這個容易明白,沒人會喜歡當一屋親戚朋友來拜年時,有個電訊職員上門東摸摸西碰碰的,所以逢節日時間,都是我們這行的淡季。
「那收了賠償沒有?聽說也頗豐厚的,是不是?」這個戴權一說到錢的份上便額外精神,他一定以為我已經是個富翁了。
「賠償這事,都是父親跟大哥負責,我沒怎麼過問,不過……」
「不過甚麼?」他將煙蒂隨手掉在地上,用鞋尖搓弄幾下。
「好像在考慮逆權侵佔的事,大哥提過,如果地方是自己的話,賠償價錢是翻幾倍的。」
「嘩……」他滾圓雙眼,說:「你發達啦!我看新聞那些逆權侵佔都是贏的機會高,你家豈不是平白多了一塊地皮?」
「你有沒有誤會了?現在政府要收地,是少了一塊土地才對!」
「但有賠償,對吧!」他返回自己的位置。
戴權的說話,令我想到一個之前沒有想過的點上。





大年三十晚,我回去父親家吃團年夜飯,一想到這將會是我們一家最後一次在這個祖父留下的地方過農曆年,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憂傷與不捨。
往年這個時候,村裏都熱鬧得緊,我想是因為老人家多留在村,子女即使在外面城市居住,也會在節日回來圍聚。而且很多人少時候都是在這村長大,跟我一樣,因為工作或結婚了才搬離開,但一想到過節團圓這檔事,還是會回來聚在一塊。
有人說一家人團結與否,要看有沒有向心力,我想,一間集合了各人回憶的老家,也是向心力的一種吧!
但我這次回來,已見到有很多村屋已被發展商的圍板封了。回憶都留不住,我們還談團結?這已是個習慣崩離的社會。

「法庭已正式受理我們的逆權侵佔伸請,政府對我們的收購行動要暫停,直至官司完結。」
這是大哥在吃團年飯前說的。
「安,君儀呢?不叫她一齊吃飯?」大嫂知我對這些「大生意」沒興趣,過來和我說話。
「今天她要陪父母,過兩天再來拜年。」大嫂的肚已脹鼓鼓,預產期就是在農曆年假後幾天,本來應該是頗緊張的時期,但她性格樂天,反正沒甚麼作動的預兆,她也樂得不去管預產的事。




「那我們即是還可以做生意啦!」二哥在房出來說,他棒着一碟滿滿的紅燒乳豬出來。過往團年飯都是父親與二哥負責,今年只能讓耀叔跟二哥拍檔。
「做生意?」耀叔跟在二哥後面,兩手在腹前的圍裙上搓。「到時這裡全是地盤了,找個鬼來吃叉燒!」
「也有地盤工人吧!」妹妹說。
「地盤自然有地盤的飯堂,你叫他們日日來吃乳豬燒鴨嗎?」耀叔說罷,拿起一罐啤酒「咕嚕咕嚕」地喝。
「那即是怎樣?有門面沒生意,那……那留着等政府賠償?」我望望大哥,因為我的確很想知道大哥是不是有甚麼「高明」的打算。
「沒生意也是事實,將來這裡的人全搬了,就算沒地盤也沒有人會來,拿了政府的賠償,以後再在元朗找個地方開業也可以。」大哥說。
「賠償有多少?」二哥問。
「大約一千萬。」大哥說。
「一千萬可以買甚麼舖面?現在元朗一個幾百呎單位都要三、四百萬!」
「這是政府的大約賠償,如果是給我公司收購的話,價錢可以多三至四成。」




「那是幾百萬啦!」耀叔坐下來說。
「無錯……」大哥夾起一塊乳豬片放進口,說:「一切都要等法庭的判決,但我有信心我們會贏。」
因為還是未知之數,大家談到這裡也就此打住。話題轉到父親的健康、大嫂的BB、妹妹的學業及我的新居。

「啪啪啪…..啪啪啪啪…..」
雖然燃放炮竹是犯法,但鄉村不多不少還是有人沒理這麼多,幾聲的炮竹聲,算是為新一年揭開了新一頁。
「恭喜發財。」我對迎面而來的達叔達嬸打了聲招呼,他們給了我一封利是,問我何時結婚了。
「沒這麼快。」我笑說。
「要請我飲呀。」達叔說話很大聲,給人很開懷的感覺。
「一定……一定……」
我記得大哥結婚時,也差不多把整個菜田村的人都請了,只有幾家外來的住客沒有叫到。父親認為大家每天都見面,結婚也是重要喜事,沒理由不請人家來熱鬧一下,結果一叫便差不多整條村,那天真的很熱鬧。
但以後呢?村拆了,自然大家也各散東西了,也請他們來熱鬧嗎?

大年初一,家裡不殺生,自然也不做生意。但父親仍然起得早,雖然身體沒以前般利索,但煮幾個齋菜的工夫,還難不他。粉絲冬菇金針菜、家鄉炒米餅、炸豆腐、炆芽菇、炸枝竹,每年父親也煮這六個齋菜給我們做早飯,他說大年初一第一餐,一定要吃飯,喻意全年都豐衣足食。
我們家傳統是向父親先拜年,然後向爺爺嫲嫲上香。




「阿爸阿媽保佑,生意興隆,上下出入平安,身體健康,」
我望着裊裊上繞的幾縷清煙,覺得我們的祈願都是難以自己控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