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都會有寧死不說的秘密。
可能很多,但至少會有一個。這個秘密嚴重到你甚至不敢想像被人揭穿的一天。要是有這麼一日,你會寧願和這件事一起躺進棺材。
其實所謂的撒謊和騙人,歸根究底都是想要守護某個秘密。
 
說穿了,所謂秘密就是你最大的恐懼。
 
 
以前我並沒有很多秘密。是的我說過很多謊騙過很多人,但我所說的謊言都會成真,沒有會被拆穿的可能。一點都沒有。
 
可是我喜歡他,我們牽手擁抱每晚聊天,這些都不是謊言。




它們是真的。
只有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才會怕被人揭穿。因為來到那一刻,我們連丁點藉口都沒有。
 
 
自此,我們互相成為了對方最大的秘密。
再與降頭無關。我撒謊、騙人,都是為了守護他。
 

 
在鄰座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他一戴上耳筒就會發呆,與世隔絕後只剩下旋律和歌詞帶給他的無窮想像。我常常這樣問他都只得到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到底你在想甚麼?」他成績好,課上教過的都能一字不漏地記住。我懷疑他的腦袋大得漫無邊際,好想知道他在想甚麼。
 
「在想你。」
 
我不習慣聽這些話,但他說難得現在終於可以宣諸於口,就讓他說一遍。
 
從前沒講 今次要說多謝你
我有你給的愛因而完全

 




 
「一遍就好。」而我總是喜歡討價還價。
「好,」他乾脆地答應:「每天一遍。」
 
 
自從在鐘樓一天,他路過我班房的次數好像比以前更多。我們總會隔著半個課室交換一個眼神,然後低頭各自竊笑,好像真的能從這個眼神讀出甚麼。
 
親切眼光舒我亂和倦
從無更改 心照總不宣

 
 
這天我和他約好,放學後一小時在鄰街的便利店等。
我要打發時間,本應躲到球場觀眾席的最後一排去,但今天籃球隊有課後訓練,阿草也會在場。
今天不行,我故意往球場的反方向走。
至少今天是我和他約會的日子,不應該去見阿草。




 
 
碰面後,我們還是乘了好久的車故意回到鐘樓。
抵達尖沙咀區已是傍晚,下班的人流絡繹不絕,人群中兩個穿別區校服的人特別顯眼。他把我帶來這裏除了因為有特別意義,更大的原因是貪這裏夠遠。我懂他的心思一向慎密,卻不懂他的想法。
 
既然他意識到遠離學校約會才安全,那代表他同樣意識到阿草的存在,也意識到我們見面是一件需要隱瞞的事。
到底他是怎樣看待我和我們的關係,就像通識科的評分準則一樣難懂。
 
 
我不常來九龍區,全程都讓他領路。我們來到一條小街,要過馬路但沒有交通燈。過路的人都駕輕就熟,左瞧右瞥的就乾脆踏出去,車輛有默契的讓路。這邊的車和人都比我住的地方要多,整個過程還是看得我有點擔心他會被撞。
「我們玩個遊戲。」他無時無刻總是有很多主意,只是大多都是無聊的。
 
「甚麼遊戲?」我隨口一問。
其實無論他在說甚麼傻話,我都會附和。
 




「信任遊戲。」他隨即又問:「你信我嗎?」
 
遊戲這個詞語來得輕鬆,信任這配詞卻很沉重。
這四個字放在一起,天秤都不知該往哪擺。
 
「信的話就閉上眼,讓我帶你過馬路。」
 
市區的車風馳電掣,一輛輛看似很貴的車飛快掠過。突然感覺時間變慢,我看到自己沒束好的髮絲隨塵拂起,再慢慢墜下。
 
 
和以前一樣,他耳筒的右邊仍然歸我;不同的是,今天起他的右手也歸我。
 
 
難行日子 不削我對生命眷戀
因有著你 跟我一起 親愛的你






 
走過鐘樓時他總不忘問我是不是慢了兩分鐘,我們輕輕一笑,回味當天寒風刺骨的溫存。海邊潮濕的水泥地讓我再次想起下雨天的走廊。
 
「那個下雨天你明明在小測,為甚麼會溜出來?」這個問題我一直很在意。因為那天他明顯有話要說,到中途卻因為要回去交卷而說不下去。情況好比你在圖書館借了一本推理小說,追到最後一章才驚覺拆解真相的一頁被人撕掉了,心裏一直隱隱發癢。
 
 
他說,鐘樓下的話他早就決定要說出口。只是我們不再同班,很難找到獨處的時間。唯一的機會就是下雨天。
 
「每次下雨,你都會出來走廊。」這是作鄰一年他學會的事。
自此他每天都望向窗外,別人在期待晴天,他卻盼著甚麼時候能下一場大雨。
 
誰知天意弄人,待了好久也沒下出雨來。
所以等到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雨,他和我一樣興奮。
 




 
「所以,你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追問他要是那天雨能下得久一點,他會和我說甚麼。
 
他用笑容掩飾腼腆,害羞的一面很難得。他不再回答,只給我遞來播放機的右邊耳筒。
 
 
想說你知 整個地球上
無人可使我更想奔向

 
 
現在回想,從以前開始他給我挑的每一首歌好像都有意思。
反而我說的故事都沒甚麼特別的。
 
他聽罷一笑,沒再說點甚麼。
我們之間的空氣安靜下來,只剩下他今天所挑的歌。在這個位置回頭就是鐘樓,還是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光過得最慢,不只慢了兩分鐘。
 
 
多麼感激竟然有一雙我倆

 
 
橘黃的燈光灑在海平面,黃昏帶來的錯覺使我以為連船塢也在緩緩挪動。
他輕輕的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問題沉重,每個字更要小心輕放。
我屈指一算,誠實作答是中四開學後的十二月,現在快要一年。
聽畢他暗自竊笑,低聲說,贏了。
 
「甚麼贏了?」
「那我們呢,」他沒回答,反問我:「我們是在甚麼時候認識的?」
 
我記得很清楚是九月,開學後三星期才插班的轉校生。
他笑說,自己比阿草更早喜歡我,所以他贏了。
 
我白他一眼,知道這只是在氣氛渲染下的玩笑話:「要是這樣,你又為甚麼會和多多在一起。」
學期末得知他們突如其來的走在一起,他又突如其來的離開了我們班。這兩件事來之突然讓我至今始終不能忘懷。
 
「因為你也和阿草在一起了。」
 
或者他是贏在起點,只是輸在終點。
但他自嘲說,最後繞過另一條跑道,還是反敗為勝了。
我實在笑不出來。
 
 
「你還喜歡她?」我這樣問。
他搖頭,堅定說不。
 
「那你喜歡他?」
我不想說謊,點頭稱是。
 
「也喜歡我?」
我也不想說謊,繼續點頭。
 
 
這個問題好比小時候被問你喜歡爸媽哪一個比較多。我知道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但我只想帶出這個問題為我帶來的窘迫。
 
唯獨對著他,我不想說謊。
 
 
「那麼,」他咬咬唇:「你想和誰在一起?」
 
他問出這道問題也是坦白至極。
 
噗噗。
 
對著這個他,我無論如何也不想說謊。
 
 
告訴他。
 
這十年來,每次我想抵抗小木偶都像在和他角力。
我用一分力去反抗,他就會多一分力來迫使我。每次歇斯底里的表明不想說謊,他的力量就越強大。
這種現象使我每次都無力以對,只好順從。
但這次不一樣。
 
 
告訴他。
 
這次我不想說謊。
不光是這一次。因為他,對著阿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謊。
和家豪在一起的以後,我再也不想騙人了。
 
生日會上,你答應過一輩子都會遵守我們的交易。
你答應過的。
來,就告訴他。
 
 
……
到底你想我告訴他甚麼?
 
 
告訴他:/我兩個都喜歡,所以兩個都要。
 
 
說謊的人死後要吞一千根針,我知道。
 
但不說謊的話同樣要死。
苟且偷生也是求生的一種。
 
 
【SOUNDTRACK 10>天下無雙.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