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車箱內的黑仔和美祿都萬分緊張,他們正朝路環監獄出發,正準備藏馬的劫獄行動。後座的朘神,反而神態自若得過份,拿著膠叉子吃著一件精緻的蛋糕。

「這裡就是路環監獄了,」美祿在停車場最遠一個空位停低,「我會一直留在這兒,作個照應。」

黑仔從公文袋拿出一副小型偷聽器,「把這個放在鞋底吧,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內面情況。」

朘神接過偷聽器,上下望了半刻,刻意把它扣在公文袋的迴尾夾中。

「放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不怕藏馬發現嗎?」美祿問。





「我就是要他發現,」朘神抹抹咀巴,「然後藏馬就會認定,警方也不信任我。」

美祿和黑仔面面相覷,頭上一堆問號,顯然聽不明白朘神的詭計。朘神拿出地圖,指著一塊仍在施工的酒店,「安排一架囚車,放在監獄出入口附近。待會兒我出來後,會搶走那架車離開,然後直接駛到這邊地盤。黑仔你在那邊接我,我們從水路離開。」

「特首先生已經安排好遊艇,可以在那地盤接你,」美祿答道。

「遊艇!?」朘神失笑,「我又不是富豪,不用那麼好服務吧。」

「我有船牌,遊艇由我來駕駛吧。麻煩妳先吩咐船家離開,」黑仔告訴美祿。脧神立即會意,黑仔小心駛得萬年船,又或者仍是信美祿不過,擔心船家會是黑社會的人。





美祿沒有反駁,照吩咐的去做。朘神黑仔步出車箱,望著監獄大門。朘神偷偷將一部Nokia舊款電話交給黑仔。

「打給肥牛,問他怎樣拆掉電話內那軍用GPS,和怎樣安裝到別的地方,」朘神壓低聲線,「還有,時間許可的話,我想要一顆超小型搖控炸彈,把它帶上遊艇。」

「收到,」黑仔習慣了朘神那跳躍無比的思路,也懶得要他解釋,索性跟著做就算了。黑仔跟朘神拳頭碰拳頭,分道揚鑣,「遊艇見。」

美祿一個人坐在司機位上,緊緊的盯著監獄大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朘神和那個藏馬突破團團獄警,衝上那架事先安排的囚車。

「藏馬逃出來了,前後竟然只用了卅七分鐘,就劫走我們頭號重犯...」美祿第一時間致電滙報,「特首先生,我想我們要小心一下那個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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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時後,東莞公主酒店。

夜總會被封店查辦後,酒店出奇地靜侷,大堂只有幾個男侍應徘徊。方圓百里,連半個女人影子也沒有。

肥牛一個人坐在頂樓套房的偏廳,房間晦暗不明,令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更覺璀璨。他在房內徘徘徊徊,有點坐立不安,似在等候某號大人物出現。

房門徐徐推開,朘神探出頭來,露齒而笑,「兄弟,我們回來了。」

藏馬無聲無息的跟在後面,一身灰白色囚衣,在這聲色犬馬的地方份外搶眼,彷彿一個吊在朘神後頭的冤靈。黑仔守在最後,關好門,也一併走過來。

「這位是藏馬先生,」朘神坐下,示意眾人坐下,「藏馬,這位是肥牛,是我們的專業駭客;至於剛才給我們駕船的黑仔,是香港警方商業罪案調查科的高級警司,也是我們的內鬼。」

藏馬繼續不發一言。黑仔打破沉默,問道,「要點甚麼喝嗎?」





「有...花茶嗎?」藏馬答。黑仔失笑一下,沒想道他竟然會說這個答案。肥牠抓了抓頭,打電話吩咐相熟的服務員去買。

黑仔坐近藏馬,向朘神道,「朘神,既然藏馬已經成功越獄了,我們下一步怎樣做?」

「我想先幫他弄張假身分證,出入境也比較方便,」朘神說,「辦張大陸假身分證就可以了,黑仔你可以幫忙嗎?」

「沒問題,」黑仔道。

房間服務員敲門進來,帶來了三杯酒,還有一套花俏的英式下午茶餐具。肥牛急不及待拿起啤酒杯,四人圍在一塊,各自坐在舒適的真皮梳化,高舉四杯截然不同的酒杯叫道,「乾杯!」

藏馬從茶杯呷一口,皺皺眉,「這是甚麼花茶?」

「菊花茶,」肥牛自豪的挺起胸膛道,「大陸酒店哪有甚麼玫瑰花茶一類娘娘腔的東西。給我想到去用菊花,也算很了不起吧!」





藏馬沒說甚麼,但似乎對肥牛的一番美意不很熱絡,沒再碰過那壺茶。肥牛也懶理這位奇奇怪怪的新朋友,灌了一大口青島純生,徑自暢快暢快。

「朘神,你想讓藏馬先躲藏在國內,還是直接來香港?」黑仔淺嚐一口愛爾蘭咖啡。

「當然是儘快過去香港,我們工作可多的是,」朘神答,目光透出一點不祥的神色,「黑仔,除了一張假身分證,我們還要一本假護照,萬一給人發現藏馬行踪,也可以立刻遠走高飛;特首和美祿那邊,給我拖得愈久愈好,別讓他們發覺我們的行動。可能的話,用點美男計攏絡那個美祿。」

朘神目光一轉,望著肥牛,「兄弟,你先突破美祿的個人電腦,下一個目標是崔家和他信託人的電腦系統,還有閉路電視的紀錄。不過這不是重點工作,有空才做。」

黑仔反應很大,「甚麼?這是首要工作才對吧!我們沒有肥牛預備好資料,怎樣叫藏馬製造那兩張假遺囑?」

「不是吧老兄...你還記掛著那假遺囑?」朘神神秘兮兮地冷笑一聲,嗅了嗅手中的百蘭地。他庸懶地搖杯幾下,向黑仔露出一抹奸笑,「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警方的合作。」

黑仔嚇得傻了眼,張開大個咀巴。黑仔早知這拍檔桀驁不馴,他一廂情願想借朘神幫自己立下一功,實在太天真了。

朘神一口乾了整杯烈酒,重新又倒回一杯滿滿的,「由始至終,你有聽過我說一句,說我應承跟特首那頭肥豬合作嗎?我們有簽合同嗎?」





黑仔給朘神擺了一道,按著額頭說,「給你這樣一搞,這次我不辭職也不行了!」

「快點回去打份辭職信,然後計劃一下退休生活吧!」朘神拍一拍藏馬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兄弟,這位藏馬先生會造出完美無瑕的偽鈔耶,是棵搖錢樹,我們這次發達了!」

這句話激起肥牛注意,「甚麼?」

朘神望著肥牛,「我說:這傢伙會 . 印 . 銀 . 紙!」

「莫非你是為了劫走藏馬,才借我跟特首碰面的?」黑仔眼裡有火,沒想到反給朘神利用。

「我跟他們會面,只是想看看他們底細,我由始至終都沒考慮過當政府走狗。我也是開會時翻看那疊仇家清單,發現了藏馬這寶藏,才即時想到這方法的。」朘神繞起二郎腿,「而且夜總會被查封,九成是那肥豬特首幹的好事。」

肥牛聞言立即嗆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開會的時候,我提到夜總會封店和我戶口那筆錢的事。特首很直接就否認和存款有關;反而對夜總會,一句也沒提過,」朘神解釋,「易地而處,如果我是無辜的,為了要攏絡對方,我會同時極力澄清這也是誤會。」

肥牛這次沒答話,卻有點神經質似的搣手指。黑仔反覆消化朘神的講法,雖然未有真憑實據,但分析倒是有點道理。

「咱們始終是劫獄潛逃,」黑仔理直氣壯的說,「朘神你這麼一搞,我也成了共犯,我還怎麼有臉去當警察!」

「警隊這份工作,真的那麼值得你留戀嗎?」朘神安慰黑仔,「問心吧,給人整天警犬前警犬後,充當權貴的政治走狗。這就是你的理想嗎?」

「...」黑仔明知駁朘神不過,吞下一口悶氣。

「我們今次再撈一筆後,你還想當你的正義英雄,成為蝙蝠俠呀、羅賓漢呀甚麼的,悉隨尊便。」朘神說。

「但印製偽鈔是大罪,等同於偷政府的錢...」黑仔反駁道。

朘神冷冷拋下一句,「這個政府也在偷自己的錢。」

眾人僵持不下,空氣彌漫著不祥的沉默。肥牛看看朘神,又望望黑仔,夾在中間不知所措。

一直靜默不動的藏馬,忽然執起朘神那瓶百蘭地,往口裡灌上一大口,「三位,這件事上我有點意見,你們有興趣聽一聽嗎?」

朘神擺出一道批准說話的手勢,向後靠到梳化上。黑仔肥牛二人也拼息靜氣,望著這個陌生的新成員。

「你們把我從監倉揪出來,肉隨砧板上,我現在就是你們的棋子,」藏馬陰鬱的道,「朘神黑仔你們吩咐甚麼,我只可以言聽計從。這是你們二人的想法,對吧?」

「可以這樣說,」朘神冷酷地答道。

「萬一我不合作,黑仔大概會把我抓起來,轉交回澳門警方,」藏馬繼續慢條斯理的說,眼尾瞄準朘神,「朘神呢...應該會索性把我賣給崔龍。我想我這顆人頭,也值點錢。」

朘神揚起眼眉,假笑一聲,「全對!」

「所以呢,其實我這人質,是毫無談判籌碼的,」藏馬說道,「朘神你的劇本,應該是先要我第一時間印製大量偽鈔,讓你們中飽私囊;然後再製造一張有破碇的假遺囑,既可擺特首一道,也可以幫黑仔交功課。而我,隨時就會被你們過橋抽板,用完即棄。」

「我們幫你脫獄,你幫我們掙錢。等價交換、合情合理。」朘神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似乎又想到甚麼鬼主意,「就算你覺得我們利用你,那又怎樣?我看你也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我有一個Counter Offer...」藏馬再灌一口酒,第一次露出深藏不露的微笑。

「朘神你想要錢是吧?錢,我多的是,反正就是一堆公仔紙,」藏馬似乎酒氣攻心,連眼白都通紅一片,「哄得我高高興興,我就打賞給你。」

朘神忍住怒氣,太陽穴旁的一條青筋,卻連連鼓動;肥牛不敢作聲,沒想過外表蒼白文弱、一直緘默的藏馬,也不是善男信女;黑仔也露出一副緊張的神色,開始計算這位人質,會不會反噬他們一口。

「要保住我這條小命,假鈔我是印定了,」藏馬把玩著花茶杯上的匙羹,忽然目光一轉,盯住朘神,「不過,偽鈔每月只印一次,數目由我決定!」

房間突然回復寂靜一片,肥牛黑仔還未想得到,這跟朘神的方案有甚麼分別。

「哈哈!好傢伙!」朘神突然拍拍手掌。他明白到藏馬的用意,有種棋逢敵手的感覺。跟這個藏馬打交道,實在太有趣了!

藏馬這招每月限量印鈔,確是奇招,朘神以後就拿他沒轍。如果朘神將藏馬賣給崔龍,就是殺雞取卵,怎計也不合算。相反,朘神還需要好好保護藏馬,不讓黑仔發難,把這搖錢樹收監。而且印鈔數目由藏馬主導,就是逆轉了主僕關係:只有朘神好好討好自己時,才會重重有賞;否則每個月只印一萬幾千,朘神也奈不了何。

朘神的如意算盤敲不響,卻竟然沒半點憤怒,反而掛了一臉興奮的神色,「太利害了,這樣我真是拿你沒轍。」

藏馬轉臉問黑仔,「警察先生,我這樣幫朘神印的假鈔,也算你一份,對嗎?」

「是三份!」肥牛舉手道,「我也有一份!」

藏馬沒理會肥牛,望著黑仔。黑仔吞一下口水,握實拳頭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偽鈔的事你還是別拖我下水好了。藏馬,你給我造好遺囑交差,我就心滿意足了。」

「是嗎...?真不公平...」藏馬輕輕的道。

朘神徐徐站起來,「藏馬,別當著我面前,玩挑撥離間的把戲,好嗎?」

蒼白的臉上沒半分表情,叫人猜不到他在想甚麼。

朘神沒坐下來,像隻狩捕獵物的雄獅,圍著眾人踱了一圈。他停在肥牛黑仔座椅背後,說道,「我也有個Counter Offer,藏馬你有興趣聽聽嗎?」

藏馬伸伸手,等待朘神說下去。

「預期你猜忌我、我猜忌你,我們很難長期合作下去,」朘神說,「況且,我也看不慣別人臉色,要隨你高興不高興來決定我賺多賺少。」

「所以呢?」遲疑了半响,藏馬望回朘神。

「我給你三個願望!」朘神站前一步,叫藏馬要抬頭望他,「上天下海,你想得到的也行,我們會給你實現這些事!」

「...甚麼都可以?」

「甚麼都可以!」朘神答,「服務費,港幣一億。」

肥牛立刻跳起來,「朘神,這是那門子條件?萬一他要求我們做『太陽由西邊升起』一類不可能的任務,我們不是一毛錢也拿不到嗎?」

「太陽由西邊升起,對藏馬有甚麼益處?」朘神答道,視線卻沒離開過藏馬半秒,「而且,偽鈔對他而言,只是一堆癈紙。他印完一億給我,馬上可以多印一億給自己。」

「那他還有甚麼要我們幫忙?」黑仔問。

「當然有,就是辦些錢買不到的東西,」朘神靠近藏馬面前,壓低聲線道,「...比方說...報仇...」

朘神藏馬面對面,近得差點鼻尖碰到鼻尖。四個大男人都靜止不動,空氣中只有混濁的呼吸聲。

「好,一億是吧?沒問題,」藏馬笑了笑,也站起來,伸出右手,「第一個願望,我要崔龍生不如死。」

「成交!」朘神握著藏馬的手,「歡迎加入我們這兄弟會。」

「你們究竟是黑社會、犯罪組織還是甚麼來頭?」

「都不是。我們是間公司,專門為鬱鬱不得志的男人伸冤,我們是...」朘神咀角一戚,自豪的笑道,「出軌敢死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