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

朘神躺在酒店梳化上,聽取波野的滙報。她售賣防癌疫苗的生意門庭若市,除了崔豹旗下的囡囡全線訂購之外,其他零星的一樓一也主動詢問價錢,連波野也始料不及。

「我早說過了,這鐵定會賺大錢的。妳出賣肉體,那是B2C,多勞多得,但過勞就苦了自己;妳現在是B2B,是Supplier,只是賣肉成本的一部份,訂單再多也毫不費勁。」朘神解釋說,「這份工作只有妳才能勝任。妳拿著一份有性病的病歷,大家又知道妳被崔豹打發走,基於同情心、基於恐懼感,也會跟妳訂購疫苗。」

波野一句話卡在嘴邊,「朘神...」

「甚麼?」





「謝謝你!」

「別說謝謝,只是我們誤會了妳是內鬼,整了妳一道,又害妳被崔豹解僱。我們只是將功補過罷了。」朘神口裡裝酷,臉出卻露出安慰的微笑,看來對這由衷的感激還是挺受落的,「記著,我要妳記錄下所有囡囡的個人資料,配合OpenRoom的病歷搜尋功能,我要引爆下一波輿論戰,叫崔豹的夜總會永無寧日。」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朘神低頭一看,登時皺起了眉頭,這是子悠。自從上次發現朘神和韓妹關係之後,就帶了小悅回娘家,連朘神電話也不肯聽。
 
「朘神...」聽筒傳來子悠久違了的聲音,「你又不在香港嗎?」

「對。」朘神生硬的說,隱約感到一絲不詳氣氛,「甚麼事?」





「老闆娘病情突然轉壞,剛剛進了醫院,你有空去看看她嗎?」子悠焦急的說,「還有,你找到老闆娘的女兒沒有?戴醫生說,這兩天是危險期,時間一久,可能再見不到老闆娘最後一面。」

「甚麼戴醫生?」

「他是老闆娘的主診醫生。」子悠半責備道,「我忘了你貴人事忙,連陪老闆娘覆診半次的機會都沒有,難怪你不知道她醫生是誰。」

「我現在不關心老闆娘嗎?我不努力賺錢,哪有銀兩供給她的醫藥費?」

「放下幾個臭錢,就算是付出了關心,對吧?」子悠得勢不饒人,說話句句有骨,「有錢很了不起嗎?你的人呢?你的心呢?飄到那裡去?你就是只顧你自己。」





「我不想跟妳吵下去。」朘神知道自己理虧,再多說也無用,「總之,我聯絡上翠兒了,我會通知她去見老闆娘最後一面。」

語音放落,朘神關上電話,忽然才醒起翠兒仍然蒙在鼓裡,根本不知道朘神認識老闆娘。朘神又怎樣告訴翠兒,老闆娘情況危殆這件事?
 
朘神同日的傍晚時分,已經回到家中。甫打開門,已經聽到翠兒的尖叫聲。

翠兒飛快地跑過來,頂著半掩的門,把朘神重新推出門外,笑吟吟似是又搞了甚麼鬼主意,「等等等!你在外邊等一下。」

「讓我先進來,外邊很熱...」朘神沒理會翠兒的阻撓,從旁竄了進去,望到客廳的環境,當堂張大了咀巴。

本來整潔簡約的客飯廳現在亂成一團,餐桌上擺放了一座飯盒山,歪歪斜斜地疊成金字塔狀。餸汁乾了大半,混和著幾株發黃的蔬菜溜出膠袋邊。翠兒開了兩支朘神的珍藏紅酒,卻沒蓋好軟木塞,揮發出一股難聞的醋酸味。有幾件翠兒的T恤和內衣褲,隨便丟在梳化背靠,鞋櫃前也七零八落的亂放著幾對涼鞋,還有些不成對的污糟臭襪,臨忙臨急亂塞到朘神的拖鞋中。

「發覺了甚麼事...?」朘神茫茫然望著翠兒。

她伸一伸舌頭,碎步宓縮到朘神身後,「一時忘了收拾嘛...我現在就幫你清潔好!剛才嚇死我了,你的家竟然有曱甴!」





「我的家從來沒有曱甴。」朘神嘆一口氣,記起子悠在家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過半隻昆蟲。

翠兒小跳步走到廚房,拖出了個超大垃圾袋。袋口的汽水罐快滿瀉了,翠兒仍死命將更多紙巾硬塞進去。翠兒彎下腰,朘神才發現她在鬆夸夸的T恤底下,只穿了條白色內褲。
 
「小姐,妳那件T恤好像是我的...」朘神望望翠兒那件外衣很眼熟,她穿起來衣不稱身,領口露出大半截肩膀。

「借來穿一下,用不用那麼孤寒!莫非...」翠兒淫笑一下,作狀脫衣,「你想我...現在就還你?」

「不用了。」朘神冷冷的回應道,連眼尾都沒瞄過翠兒一眼。

他過去枱邊幫忙,收拾好枱面那爛攤子,再望望廚房,看見翠兒的衣物橕滿了洗衣機,連玻璃蓋也關不了,「妳到底幾天沒洗衫?」

「一直沒洗過...還好說,你洗衣機壞了。」翠兒崇崇肩,「所以才要穿你的外衣嘛。」





「洗衣機超載了,開得動才怪。」朘神命令道,「別收拾了,我叫鐘點現在上來幫忙清潔。跟我來,我開車陪妳回家,多拿幾件衫。」

翠兒還在扭扭捏捏,「不要哪...我不要回去。」

「妳不回去拿妳的東西,我就將妳放入垃圾桶,連同這幾盒臭壽司一併丟走!」

朘神將洗衣機內的衣物拿出來,看到翠兒偷偷穿過的子悠長裙,「還有...」

「又甚麼事?」翠兒捏著耳朵,嘟起咀。

朘神望著子悠的衫褲,正想發火,痛駡翠兒為甚麼碰子悠的東西。但一想起子悠已經跑了,就連開火的心情也久奉。

「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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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兒半逼半就,跟著朘神回到老闆娘的住所。她還是穿著朘神那T恤,不肯換掉,只是免為其難多穿一條牛仔短褲。那一件大碼男裝衫穿下來,遮蓋了半截大腿,看上去就跟沒穿褲子一樣。

朘神留在車上等候,望著翠兒的背影,從電梯大堂離去。他立即致電黑仔,幫忙充當醫院的人,把握機會致電到翠兒家中。

翠兒還沒十分鐘,身後拖著個小小的空姐喼,就氣急敗壞地跑回來。

「朘神,我才踏進門口,就有個護士打電話去家中,說我媽媽剛剛進了醫院!」翠兒雖然平常很少提及老闆娘,可是事態嚴重,她怎會不緊張。

「伯母甚麼事?」

「不知道!那個男護士沒多解釋,只是說今晚是危險期,要我必須立即過去,否則有機會見不到媽媽最後一面。」翠兒心急如焚,隨手丟下行李。

朘神演技精湛地說,「有通知妳甚麼醫院嗎?我們現在就過去。」





「聯合醫院。」翠兒下意識地咬著手指頭,坐到前座,緊張得忘了繫上安全帶。

車子不消十分鐘就來到了,白森森的醫院大樓就像棟鬼屋般荒涼。除了急診室一邊依然有人進進出出,其餘幾棟建築物就像死城一樣,只零星地亮起幾盞路燈。

「這邊。」朘神駛進停車場,「我在車子等妳。有甚麼事,立即打電話給我。」
 
翠兒靜靜佇立,站在醫院的自動門外邊,遲遲不敢進去。這是她離家出走之後,良久以來第一次再見媽媽。她既是擔心,又有點羞愧,這一年多的經歷逐漸在腦內重現。

要不是她為了前度的夢想,開了間虧本的甜品店;要不是她為了還債,挺而走險去賺快錢;要不是她沒臉子再回家,面對那個患重病的媽媽...

就是這麽多的陰差陽錯,叫翠兒的命運如此堪呵。惡夢明明正要結束了,翠兒已經找到份新工作、剛剛認識了位值得信賴的大哥哥,若然現在命運要這時候帶走她媽媽,這上帝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翠兒一個人走進冷冰冰的醫院大堂中。醫院的升降機很空曠,她空蕩蕩的站在正中間,感覺孤零零,很可怕。她後悔沒要求朘神一併上來,萬一待會兒聽到甚麼壞消息,至少有個伴,可以壯壯膽子。

一個姑娘帶領翠兒,很快就找到老闆娘的房號。這是一間很大的病房,護士站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左右兩邊幾個房間,每間都擺放著五六張病床。床頭有幾副煩人的儀器,斷斷續續地發出嗶嗶聲的噪音,就像宣布床上的病人,生命正在倒數一樣。

翠兒好一陣子沒見過老闆娘了,沒想過再次見面的時候,老闆娘已經變了個樣。翠兒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望著媽媽,她臉上不經不覺間,原來長了這麼多老人班;那頭不自然的啡黑髮型,枯乾得了無生氣,髮根露了底,是片死灰的銀白色。
 
一個醫生從護士站走過來,看到站在床邊的翠兒,立即關心地解釋病情。

「妳是病人的親人?」

「我是她女兒。」

「我是她的主診醫生,我姓戴。」醫生拿起牌版,「病人情況非常不樂觀,肺部、氣管都有感染,血糖值也很反覆,很多時病情會急轉直下。所以妳別走開,我跟病房同事說一聲,通融一下讓妳留下來過夜。」

「嗯...」翠兒不懂反應,繼續坐在床邊。

戴醫生走回到護士站,拍醒在梳化上睡著了的子悠,「子悠,老闆娘的女兒來了,妳要過去打聲招呼嗎?」

子悠擦擦眼,沒為意自己剛剛睡著了。她站起來,看到病床邊的小女孩,心裡正興幸朘神說到做到,真的幫老闆娘把女兒找回來。

子悠未見到朘神的身影,正想致電給他,稱讚他幾句。她好奇地望著老闆娘女兒,見到那件T恤出奇地眼熟,自己曾經就買了一件同款式的給朘神...她剎停腳步,站在病房外邊,腦袋不禁又胡思亂想。

「大頭文,你要值班到甚麼時間?」子悠折返回到護士站。

戴醫生說,「今晚我最好還是留在這裡。妳先走吧。」

「沒問題,那我明天再過來你辦公室。」

子悠手上的手提電話,明明按好了朘神的號碼,姆指在那個撥出鍵上猶豫不決。她透過玻璃窗,望著翠兒身上那寬鬆的男裝衫,子悠還是收好電話,決定悄悄離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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朘神由於怕和老闆娘相認,被翠兒知道他的背後動機,所以一個人靜靜地留在車內,等候翠兒的消息。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今晚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彷彿明天永遠不會來臨。

他抬頭東張西望,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子悠從醫院大樓中走出來。朘神打開車門,老遠站在路旁,目光不曾離開子悠半秒。

子悠正在士站等車,左顧右盼之際,察覺到朘神盯著自己的目光。他們兩個人相隔數十米,子悠猶豫了數秒,卻沒有走過去。

電話這時候響起,傳來朘神的聲音,「妳這麼晚才走?」

「剛才太累,在上面小睡了片刻,所以夜了。」

「老闆娘情況怎麼樣?」

子悠搖搖頭,「戴醫生說...她應該過不了今晚...」

朘神聞言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甚麼。這是種奇怪的感覺,明明看到對方咀巴動了,卻下一刻才聽到他的聲音;二人只要橫過一條小馬路,就可以把話當面說清楚,卻沒有人肯踏出這幾步,寧願呆在遠方把話說完。

「你沒有其他說話要和我講了嗎?」一部的士駛進站頭,打開車門。子悠沒上車,跟司機打個手勢賠罪,退後兩步靠著牆邊。

「呃...」朘神舌頭打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還好嗎?」

「我和那個女孩也分手了。」朘神直接的說,「是我的問題,傷了妳們兩個的心。」

「你也傷了小悅的心。」子悠扁起咀巴,閉上眼,「別以為女兒還小,甚麼都不明白。她已經很懂事了,見我一個人在哭,也會主動過來哄我。」

「我很掛念她,也很掛念妳,」朘神關上車門,正想行過去子悠那邊,「我跟妳慢慢解釋,妳們先回家好嗎?」

「...還有甚麼好解釋?」

朘神停下腳步,「那女孩叫韓妹,是我失憶那段時候交的女朋友。我們剛開始時,我根本不知道原來我已經有一頭家。」
 
「那你現在失憶有沒有惡化?」

「都好得七七八八。」

「那就是了。」子悠冷冷的道,「你失憶的時候粘花惹草,我可以不追究;但你甚麼都記起了,也知道自己有太太有孩子,你卻容許自己有個第三者,就是你主動選擇破壞這個家。」

朘神說子悠不過,「所以,我才說對不起。」

「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一句對不起就推搪過去!」

「那你想我怎麼樣!?不做錯也做錯了!」

「就是因為你的錯誤,所以要我們倆母女承受嗎?」子悠沙啞的嗚咽道,「你自己親口應承我要照顧小悅的,還沒半年就失約了!」

「是妳帶她走的!」

「是你令到我走的!」

一部救護車從中間的馬路駛過,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四周頃刻間又回復到那可怕的寂靜。電話斷續傳來那激動過後的沉重呼吸聲,遠處的交通燈傳來急湍的嗒嗒噪音,似是幫腔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算了吧...」子悠強忍住情緒,勉強把話說完,「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重頭再來的。」

「為甚麼不可以?我不是說過,我已經跟韓妹分手了嗎?」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子悠失望的道,「我不可以再和你一起。」

「為甚麼!?」朘神停下來,思緒忽然想到些很糟的情況。他瞪大眼睛慢慢說出,「...除非,妳也另結新歡了...是不是?」

子悠吞吞吐吐。

「答我!」

子悠狠狠拋下一句,「...這不關你的事。」

朘神一鎚攆向旁邊另一部空車子,激起了防盜鈴可怕淒厲的鳴叫聲。他頭也不回,跑回車上,用力踏向油門,竭力響起最大的引擎聲,車子像一頭發瘋狂牛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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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內。

房間內的光管關掉了,只靠著護士站的微弱燈光,依稀望得到老闆娘的面容。靜謐的病房氣氛,叫翠兒很不自在。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幾個小時,將她記憶以來,跟媽媽相處的片段統統回想一次。這裡的空氣冷冰冰,消毒藥水的氣味有股莫明的感染力,令人會察覺到人的生老病死,原來可以很不近人情。

她伏下去老闆娘的枕邊,聽著那緩和的呼吸聲,模模糊糊地睡去。

一隻粗糙的手,輕輕搖醒了翠兒。「別睡在這裡,快點回家去。」

「媽媽?」

老闆娘坐起身子,看上去精神不錯。翠兒擦擦眼,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多久。「對不起,這麼晚才來探妳。」

「妳肯來,就好了。」老闆娘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媽媽等妳好久好久了,還以為沒機會再見到妳。」

「對不起...」

「不打緊,記著以後要腳踏實地,生性做人,那就好了。」老闆娘拍拍翠兒的手背,「如果妳有興趣開甜品店的話,記住要堅持下去,總有一日老天會幫妳達成夢想的。」

「妳...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老闆娘笑道,「如果我再早點知道,說不定也會全力資助妳。妳跟妳死鬼老豆,倒模一副性子,栽到店子裡就甚麼都不理。」

「哈哈,妳一直都說我像爸爸,一點也沒遺傳到妳的基因。」翠兒拿起另一個枕頭,抱在胸前,把下巴擱上去,「多說一點老爸的事給我聽。」

老闆娘就像個細數家珍的說書人,把以前茶餐廳的佚事,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翠兒聽得出神,這是她頭一次聽到爸媽的故事。
 
「媽咪,妳和爸爸相識了多久,才第一次Kiss?」翠兒露出一臉鬼靈精。

老闆娘揮揮手,不好意思地說,「哎喲,幾十歲,別說這些...」

「說吧說吧,最多我不爆開去。」

「拍拖一個星期左右吧。妳老爸...嘿嘿,很咸濕,想帶我回他家中!怎料妳爺爺嫲嫲碰巧早了回家,把妳爸罵了頓狗血淋頭!」老闆娘挺起胸膛,自信滿滿的道,「那時候妳媽媽我,瘦現在幾個碼,很多人追!」

翠兒掩住咀笑道,「不是吧...」

「我不漂亮,那裡生到妳這個漂亮女兒!」老闆娘按住翠兒的頭,「我生妳的時候,妳這顆頭還沒我拳頭大,一轉眼妳已經比我還要高。看妳終於長大了,我很安慰。」

「別說這些老土說話,妳專心養病就可以了。」翠兒拖著老闆娘的手,冷得像冰水一樣。

「時候不早了,快點回去。醫院多病菌,別在這裡過夜。」老闆娘溫柔的說。

翠兒不想逆老闆娘的意思,唯有乖乖聽話。她臨離開病房,回頭再望媽媽一眼,她已經重新躺下去,呼呼大睡,就像沒有醒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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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兒回到朘神家中的時候,已經凌晨三四時了。鐘點勉強將桌面打掃乾淨,卻怎也吹散不了那陣臭酸酒味。朘神躺平在梳化上,雙手放在後枕,似是滿懷心事。

「原來你自己回來了,早跟我說句嘛,剛才我以為你還在醫院樓下乾等我。」翠兒關好門,隨便將涼鞋踢到鞋櫃邊。她雖然累死了,但剛跟久別的老闆娘談了一晚,心情莫名的輕鬆。

「妳過一過來。」朘神半命令的說。

「甚麼事...?」翠兒有點困惑,她第一次看見朘神這個樣子,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又闖禍了。

朘神一臉肅穆,「妳是不是喜歡了我?」

翠兒臉蛋刷一下變紅了,她萬料不到,朘神竟然突然這樣問她。她望左望右,口裡亂說一通,「怎會呢,不是不是!不喜歡!」

朘神一把拉著翠兒的手,另一隻手擁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拉下去,倒在朘神身上。她鼻子輕輕撞上了朘神的胸口,正想爭扎爬起來,卻被朘神抱住背脊,重新貼在一起。

「答我。真心那句!」朘神凝視著翠兒。

「發甚麼神經!」翠兒不敢正視朘神,唯有望著他嘴邊的鬚根,「你讓我先坐好才說。」

朘神稍稍鬆開手,卻突然一把再抱起翠兒,一個大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朘神緊緊抱住翠兒,嘴巴靠近她腮邊輕訴,「今晚,陪我。」
 
那鬍渣把翠兒弄得耳邊發癢,聽到朘神的聲音,身體已經酥軟了大半。她掃一下朘神的頭髮,關心地問道,「到底甚麼事...?」

「沒事。」

朘神還是一張撲克臉,沿著頸邊吻過去下巴。翠兒閉上眼,呼吸既急且淺。二人鼻尖碰著鼻尖,翠兒感受到朘神的唇邊就在半空某處,也嗅到他口中那股酒氣,卻遲遲沒親下來。

「...朘神...」

翠兒臉上發燙,雙頰比喝了酒的朘神還要紅。她感受到朘神把手伸進了衣服內,技巧純熟地挑逗著自己的身體。

「先進房...好不好?」翠兒好不容易把話說完。她定眼望著朘神的雙眼,看不到半點愛意,卻像個報復心重的小孩子,倔強地鼓了一肚子氣。

這一晚已經發生了太多事,剛和母親團聚,竟然又跟暗戀已久的大哥哥搭上了。翠兒的腦袋空白一片,已經沒辦法理會究竟朘神是忽然間愛上自己,還是甚麼事神推鬼㧬,促使了這一切超現實的經歷。

朘神脫下自己的上衣,咬實牙齦。他全身上下湧著的不是慾火,而是怒火!他粗暴的親著翠兒,心裡卻記掛著別人...

「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翠兒哀求道。

「沒啥大事。」朘神依舊是目無表情,「只是忽然覺得,這裡是時候要換個新的女主人罷了。」

翠兒睡到主人房大床上,嗅到了朘神前妻的香水味,心裡有點不是味兒。她透過窗外的月色,勉力望清楚朘神的樣子,在他那深遂的目光中,隱約看到點兩點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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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朘神躺在床上,發了一夜惡夢,眼珠沒停過經常在轉動,一條橫眉皺著始終沒放開。翠兒竄出被窩,刻意挑了另一件朘神的T恤穿下去,心裡暗暗認定,這或許會繼續帶來更多的好運。

她沒多大信心,會有機會和朘神開花結果。但若然多做點生活小驚喜,叫朘神繼續留意她,或許有天,幸運之神會眷顧自己,再給她一個特等獎。茫茫人海裡面,一個命途堪呵的CC竟然會跟她的客人,糊里糊塗地發展下去,翠兒已經萬分感恩,不可以再要求甚麽。

她在床頭拿起朘神的手提電話,正想拍下他這一刻的羞人睡相,待他醒過來後好好打情罵俏、把他戲弄一番...

喀吒~

翠兒扮了副鬼臉,和朘神拍了張超丟臉的合照,忍笑忍得臉頰發酸。朘神眼皮動了幾下,開始慢慢醒來。

「喂!妳搞甚麼鬼?」朘神看到翠兒拍下自己的羞態,立刻作勢要搶回電話。翠兒反身背向他,朘神笑了笑,承勢騷向她腰側。

翠兒咯咯傻笑,扭作一團,「停手...停手...救命...」她為了避開朘神的施襲,索性整個人竄進被窩,再從床尾冒出頭來。她執起朘神的腳板,使勁地騷下去,叫朘神也退到床頭對角。

「嗱,唔玩吱,握手言和!」朘神且退且進。

「沒想到你這麼大個人,還怕癢!」翠兒擺了一副鬼臉,「怕癢的人怕老婆,你死定了!」她把握空檔加快手腳,儘快改好朘神電話的Profile Pic。

翠兒的笑容忽然硬生生的停住,坐直身子,茫然若失地望著剛醒過來的朘神。朘神沒發現翠兒的異樣,面上仍是那副嬉皮笑臉。
 
「我想問你...」翠兒不相自己眼睛,吞吞吐吐地說,「這張相...你怎樣拿來的?」

翠兒翻轉朘神的電話,屏幕裡面是朘神在老闆娘家中拍下,翠兒小時候那張照片...

朘神還未回過神來,不知所措地望著翠兒。

她雙眼湧出兩行淚水,「這是我家裡面的舊照片!你...早就認識我媽媽...?是她叫你來找我的...對不對?」

朘神張大咀巴,腦袋飛快地亂轉一通,卻沒法想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去狡辨...

「好過份...你好過份...」翠兒一把抓住被窩上自己的內衣褲,一步一步向後退。她的心痛得像在淌血,剛才還甜絲絲的蜜運心情,一刻間崩潰得支離破碎。

翠兒把電話重重的丟在地上,拖著昨晚才帶過來的行李喼,一股腦兒向外跑。她在電梯口還等了一會,奢望朘神會追出來,隨便編個像樣的解釋,再央求她回去。

電梯的大門打開、再關掉,來來回回磨蹭了幾分鐘。朘神家的大門後面,就連丁點聲音也沒有,更別說他會跑出來留住翠兒。她萬念俱灰,正拖著行李踏進升降機中。就在這時,她的電話突然響起。

「朘神!我憎死你!」翠兒忍不住向著電話駡道。

一把公事公辦的嗓音從電話傳來,「對不起,小姐,我們這邊是聯合醫院打來的。」

「噢...對不起...甚麼事?」

「這邊是腫瘤科病房,我們想通知妳,妳媽媽剛剛過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