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出軌辦公室。

肥牛正準備下一波的反崔家工作,忙著把夾萬內的戒指包裝好。遠遠看見朘神的時候,已經嗅到那不安的氣味。那傢伙印堂發黑,要不是早知道他感情出現問題,說不定會以為他撞鬼。

朘神愁眉深鎖,那把充滿懊惱的嗓音,就像患了重感冒般有神沒氣。「我有些事要麻煩你,」朘神罕有地吞吞吐吐,「幫手看顧著翠兒,我怕他自尋短見...」

「嘩幹嘛這麼大件事?」肥牛放下鍵盤,擠個笑容打趣道,「被老兄你中出即飛嗎?」

「我不是有心的...」





「咳!」肥牛嗆了一口奶茶,弄得枱面污糟垃塌。他怎麼亂猜也料不到這爛Gag竟然會開口中,「嗄!?不是吧!」

「唉,一言難盡。」

「給老闆娘知道你哄了她女兒上床,鐵定會宰了你!」

「老闆娘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她碰巧剛剛在昨晚過身。」朘神緊張的叮嚀,「我就是怕翠兒同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麼多打擊,攢了牛角尖想歪了。肥牛,麻煩你幫忙通知那個社工Ella,我想有多雙眼盯實翠兒。」

肥牛聽到Ella 名字之後,精神為之一震。他答應了朘神的吩咐,暗地也為多了個籍口找Ella 期待不已。





「大哥你好自為之吧,身邊的女人一個二個也被你氣走了。或許是時候想一想,你自己到底想怎樣?」作為朘神的死黨,肥牛忍不住想提醒他兩句,怎樣近來的私生活愈來愈失分寸。
 
「我想怎樣?我哪有想怎樣,都是她們自己嚷著要離開的。」

「如果一個女人自己說要離開你,好可能是她自己的問題;如果身邊的女伴接二連三的跑掉,就是老兄你有問題了。」肥牛罕有地一失中的,叫朘神也不懂回答,「從來只有女人騙我,我卻不懂怎樣騙女人,所以男人老狗三張幾,仍然吊吊揈一支公。」

「你想表達些甚麼?」朘神問。

「就是啊,我的經驗比你豐富——關於被人丟棄的經驗!」肥牛說,「你知道那些被飛的人,這一刻最想是甚麼嗎?」





「另結新歡,再活得比我好吧?」

「錯,全錯!」肥牛挺起那五十吋肥仔波,指著朘神心口說,「這只是老兄你的想法吧了。所以你永遠不去追、不去補救。被丟棄的人,結果就真的被丟下了。

我們這些失敗者,最想發生的,就是...甚麼也沒發生。就算我們理智知道,感情已經變了質也好,心底裡還是渴望那個人原來沒有變。至少,我想知道他心裡面深深處,仍然有丁點記掛著自己,感覺就已經差天共地了。

所以呢,其實只要朘神你肯認一次衰仔,真心誠意的說句對不起,一切重頭開始,沒有甚麼事是補救不來的。」

朘神默默低下頭,似在消化肥牛的說話。

「你泡妞時,只會用你的腦袋。」肥牛按著胸口,「應該要用的,是心啊。」

朘神苦笑一下,點點頭,「你這肥仔好撚肉麻...」

肥牛也咧咀一笑,知道朘神口硬心腸軟,對他的肺腑之言是照單全收了。





朘神望著枱頭他們準備對付崔家的預備工夫,不禁心煩意亂,向肥牛叮囑多句,「還有,翠兒樣子曝光了,又在我家中住了一陣子,我怕崔龍的人暗中跟蹤她,趁這機會對她下手。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勸勸她,離開香港澳門一陣子。」

肥牛虛應一聲,換上件戰衣、恤好個髮型,接過朘神手上另一個像是名貴腕錶的小盒子。

一如朘神所料,肥牛還沒踏出門口,就收到Ella的短訊:

「肥牛,你可以幫忙聯絡翠兒的家人嗎?我剛收到她的電話,說要想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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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角,一棟唐樓的天台。

「你可以及時趕來,實在太好了。」Ella 在電梯口接過肥牛,緊張兮兮地拉著他手臂上天台。





「翠兒獨個兒在上面嗎?」肥牛還未開始爬樓梯,已經氣喘吁吁。

「不,阿仁在陪著她,試圖開解她。」

肥牛聽到Ella 未婚夫的名字,暗暗的嘖了一下。他想翠兒這麼怕人嘮叨,那個滿口耶穌的阿仁在她心煩意亂時還嚷個不停,實在是好心幫倒忙。

肥牛推開天台大門,外面陽光和煦,就像警匪片的場景般充滿頹廢美。太陽曬得地板龜裂,露出半段水泥鋼筋,幾條喉管縱橫交錯,叫肥牛手腳並用,才能爬得到去大廈邊沿。

翠兒一個人望著維港方向的景緻,她雙腳懸吊在簷篷邊,隨時隨地都會失足掉下去。阿仁站在老遠的欄河外,明明安全得很,雙手卻捉緊扶手不放。

「人跳樓妳跳樓,幹嗎找個這麼熱的地方尋死?」肥牛好像沒把翠兒的處境當一會事。

翠兒聽到肥牛的聲音,立刻興奮地回頭望過來,還以為可以見到朘神的身影。可是發現朘神不在的時候,只好失望地望回街外,大腿又向外移前幾吋...





肥牛打開背囊,在裡面拿出條小手帕,忍不住要抹掉額上豆大的汗珠。他再取出一抦花娋的縮骨遮,撐起來擋住太陽,也有意無意站近Ella,借故也遮著她。他跨過石壆,跟翠兒一併坐在大廈邊沿,看他笨重身形,真的怕他會稍一不慎掉了下去。

「要點啤酒嗎?」肥牛再打開背包,取出兩瓶大罐裝黑啤。

「你算是來勸阻我嗎?」翠兒嗦了嗦鼻子。

咔嚓— 肥牛打開啤酒,一股腦兒灌了一大口,「勸甚麼?妳要跳樓的話,隨時隨地會再跳一次,我救得妳多少次?說實話,我也試過坐落天台好幾十次了。如果跳樓那麼容易,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翠兒也喝了一口黑啤,樣子皺成一團,「嘩這好苦...」

「信我,每次想跳樓前,我也會喝這個。妳夠傷心的話,就會覺得這黑啤不苦。」肥牛再次撐起小花傘,配起他圓滾滾的身形,恰似一隻等巴士的龍貓。

翠兒靜默無聲,慢慢吮著這黑黝黝的苦酒。肥牛也沒打擾她的思緒,只是安份守己的陪在旁邊。

翠兒擦擦眼淚,終於開口,「我媽過身了,朘神玩弄我的感情。兩個本來最疼我的人都離我而去...」





「難得妳有勇氣離開朘神,這是福份,不用感到傷心。」肥牛說。

「人家真心喜歡他。」

「這就是問題。真心喜歡他的女人,多數沒甚麼好結果。」肥牛再呷一口黑啤,「跟不只喜歡妳一個的人勉強走在一起,是個痛苦的詛咒,終究一天會醒,然後發現滿身傷痕累累。」

「你不會明白...」

肥牛搖搖頭,苦澀的微笑一下。他定睛望著翠兒,抹掉咀巴的啤酒泡,一臉正經的望著街外。

「一年以前,我和未婚妻還在同居,並打算籌備婚禮。」肥牛向著空氣低訴,沒發現翠兒和身後Ella的驚異表情,「當我還以為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團圓結果的時候,我發現未婚妻懷了個孩子...」

「那叫雙喜臨門吧。」

「懷了她老闆的孩子...」

「...」翠兒靜默下來,不懂怎樣打完場。

「妳知道我暗地裡,獨個兒坐在天台多少次企圖跳樓嗎?每晚!是每晚!」肥牛攤開手帕,往鼻子猛力呻了一下,「我每晚留在辦公室,用酒精和AV麻醉自己;也不敢回我老媽子的家,怕她嘮叨過問。就是為了等待有朝一日,我有足夠勇氣從天台跳下去!」

「結果呢?」

「結果?沒有,甚麼也沒有發生。Debra還是嫁人了,我還是一支公,太陽還是由東邊升起,啥也沒變。」肥牛輕拍翠兒膊頭,「可是,不知不覺間,我再不喜歡那個女人了。現在每隔一陣子,我還是會偷看她FaceBook,只是那感覺愈來愈陌生,差點忘記了我和她同居過。」

翠兒咬著唇,若有所思。

「妳媽媽泉下有知,看見妳跳樓慘死,一定氣結到翻生彈起。」肥牛苦笑道,「她臨終前有甚麼遺言嗎?」

翠兒扁起咀,強忍住嚎哭的衝動,「她...她叫我腳踏實地、生性做人...」

「那妳現在雙腳離地、不想做人,如何說得過去?」肥牛放下雨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留下翠兒在天台邊。他走過去Ella阿仁旁邊,冷靜地說,「我們走吧。她一個人靜一下就好了。」

「真的沒問題嗎?」阿仁緊張地問,雙手仍捉緊住圍欄。

「沒問題。」肥牛用他自以為最酷的聲線回答,「我們站在這兒,她反而會不好意思走回來。」
 
阿仁佇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肥牛趕緊加快腳步,心想遠離Ella 愈遠愈好。他剛才透露了自己的情史,Ella 想必已經猜到,自己是假扮同性戀者來接近自己,還看過自己換衣服!

肥牛走到天台樓梯口,Ella 跟在他後頭,拉住肥牛忍不住問,「那個Debra 是個女人,你喜歡女人。對不對?」

「嗯。」

「那你不是基的?」

「嗯。」肥牛也懶得解釋。再亂扯一通,只會愈描愈黑。

「原來肥牛你有這麼一段傷心的過去...難怪你會想歪了,中途轉基!」Ella 張開手,拍拍肥牛手臂,看來她又誤會了,「你不是個同性戀者就好了!說實在的,教會很反對同性之間的愛情和婚姻。我猜你只是感情路上遇上了波折,對女性失去信心,才會誤以為自己喜歡上男人。」

「嗄!?」肥牛抓抓頭,驚嘆Ella 自圓其說的的創造力。

「別擔心,我認識很多適婚年齡的女孩,可以介紹給肥牛你。只要你另覓一段新戀情,一定會忘記舊愛所帶來的創傷的。」Ella 興奮的說,「肥牛你是個大好人,上帝會保守我們,找到最好的伴侶。」

「上帝早已安排了。」肥牛望著站得老遠的阿仁,「祂已經將妳安排給他。」

Ella 的笑臉硬生生的僵住,「...你意思是...」

「我意思是,我喜歡Ella 妳!打從相遇的一刻,我就喜歡了妳!所以才會糊裡糊塗地想接近妳。」肥牛一口氣把話說完。「妳太純潔了,我覺得自己全身上上下下,污穢不堪,襯妳不起。所以我騙了妳,說我是個動畫製作人!不是!我只是個拍小電影的混混,而且是個扯皮條。」

Ella 瞪大眼睛,不懂回應。
 
肥牛沒理會Ella 明不明白,只顧把心底話全都嚷出來,「我老早不想再賺這些下三流的污穢錢了,可是又說不過朘神。我一日再待下去,就永遠沒可能脫離這圈子,不可能安安樂樂的打份工、穩穩定定地成家立室。所以,我偷偷的親自報了公安,借他們的手解散了東莞的囡囡,連小電影公司也賣盤了。」

「肥牛...」Ella 雙手合什,掩住咀巴,「謝謝你...把這些事都坦白說出來。既然你真心改過,主耶穌...」

「主妳老母!我現在是說:我。喜。歡。妳!關妳那他媽的耶穌基督屁事!?」肥牛再拿出手帕,嘩啦嘩啦在呻鼻子,「我愛妳、妳卻要和阿仁結婚,那我就是第三者,這樣我和Debra那姦夫有甚麼分別!?」

肥牛呼一口悶氣,回望一下那呆頭呆腦的阿仁。「我還有正事要辦,要先走了。如果我今晚沒被黑社會抓起來嚴刑拷問的話,回來之後,我鐵定會轟轟烈烈地追求妳!」

他頭也不回,沒長眼的衝進電梯裡面,甚至撞到了兩個正在出?的男住客。他嘰咕了兩聲抱歉,心思卻飄到Ella 那邊,為了自己衝動的表白,後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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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時後,澳門。

肥牛步履沉重,從後巷拐入一棟舊式的商住大廈。他緊張得唇邊冒汗,深深吸一口氣,昂首走到一間財務公司中。

這間辦公室只有一間房間,還不及三百呎大小,卻擺放著滿天神佛,觀音佛祖關二哥,一尊一尊陳列在一座神檯上。那個跟肥牛接洽的大耳癃,一如以往穿著他那舊款阿仙奴球衣,叼著支紅雙喜,噴得房間一陣臭煙味。

「肥牛哥哥,又上來清數嗎?」大耳癃隨手把煙灰挌到地上,「我這麽多客人,算你最準時。」

「呃...謝謝。但是我近來也有點錢要用,可以再多借一點點嗎?我一手頭一鬆,必定連本帶利一併還你!」肥牛把他背了幾百次的台詞,逐字道出。

大耳癃搖搖頭,上下打量肥牛,奇怪他為甚麼會不斷借錢,「公司規矩,沒抵押的不可以過二十萬。你有甚麼值錢金銀首飾嗎?」

「那個...我很久以前買過隻鑽石戒指給我未婚妻,那女人早跑了...」

「拿那隻戒指給我看看,」大耳癃似乎對肥牛編的故事毫無興趣,或許已經對家破人亡的故事聽得厭了。

大耳癃打了通電話,叫典當舖的同事上來。

還沒到三分鐘,一個禿頭老伯伯走進來辦公室。他的鼻子很長很尖,耳背只剩下幾撮灰毛,還穿起件不合身的深棕色陳年背心,活像一隻荒漠上的老禿鷹。
 
肥牛從背包掏出兩個盒子,一大一小。禿鷹老伯在眼眶架上了一件放大鏡,又拿出一柄特製的畸形枱燈,還沒等待肥牛示意,就自己把盒子裡面的腕錶拿出來。

「江斯丹頓,零八年藝術典藏系列,藍色錶面特別版。」禿鷹老伯擦擦他沒載上放大鏡那隻眼,嘴角露出貪婪的微笑,「全球限量發行,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實物。就算是訂造也得等上大半年,巿價企穩六七十萬吧。」」

肥牛吞一啖口水,沒料到朘神給他的手錶,原來所費不菲。他偷偷將左手縮到背後,深怕二人看見他手腕上那硬膠G-Shock而起疑。一個肯花幾十萬買隻名錶的人,應該不大可能會改穿這些塑膠貨式。大耳癃一旦追問這名錶的來歷,肥牛恐怕不懂編得出個像樣的藉口。

禿鷹老伯沒發一聲,珍而重之的將那隻江斯丹頓放回絨毛盒子中,彷彿它是隻可口肥美的小白兔。他那鷹爪抓起另一個小盒子中的戒指,再放到那枱燈光下。

「剛好一卡、D色、IF無雜質,」禿鷹老伯把放大鏡調校了幾下,「完美無瑕...可是過份完美得就像人工製品。」

肥牛急急在小盒中拿出一張小小的文件,「我有GIA證書。」

「那就沒問題了,」禿鷹老伯脫下放大鏡,眼珠又偷偷瞄著那江斯丹頓,「兩件加起來,算你八十萬,可以嗎?」

「沒問題。」

肥牛捧著個沉甸甸的大背包,裡面裝了整整八十萬澳門幣現金。這是朘神吩咐的第二階段借貸行動,他竟然無驚無險、全身而退,實在遠超肥牛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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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牛把背囊揹在胸前,免得被人偷走裡面的大筆現金。他刻意左顧右盼,沒發現可疑的途人,才急步跑上黑仔預備的車上。

「呼...嚇死我了,崔龍的人沒發現那戒指是假貨,我成功拿到錢了。」肥牛竄進後座,一下子放鬆下來。他整個五臟六腑就像掏空了一樣,怎樣也再使不出氣力。

「咦!」肥牛突然又緊張起來,整個人躲在車座後,「黑仔躲起來!」

黑仔手長腳長,坐在司機位想躲也躲不了,「甚麼事?」

「前面兩個人在跟蹤我!」肥牛緊張的說,指著兩個正在進去大耳癃辦公室大廈的大堂。「我剛才在牛頭角,幫朘神辦點事。離開的時候在升降機,跟這兩個男人打個照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們是住客。」

那兩個男人正在出入崔龍地頭,很明顯就是黑幫的人。肥牛突然記得崔家早拍下翠兒的照片,知道她和朘神有點關係。崔龍要報復的話,翠兒好可能是當了替死鬼。

肥牛心頭突然感到股可怕的第六感。他拿出電話,顯示著幾十個Ella 的未接來電。

肥牛緊張地致電她,電話遲遲未有人接聽,只傳來空洞的電子嗶嗶聲,跟肥牛的噗通噗通心跳聲互相共鳴。

咔嚓一聲,聽筒終於傳來Ella 的聲音,「肥...牛...終於找到你...」

「找我甚麼事?」

Ella 哭得死去活來,「翠兒...翠兒她...」

「翠兒?翠兒幹甚麼?」肥牛緊緊握實手提,差點把電話捏壞了。

「你一離開...就有兩個壞人走上來,他們...他們...」Ella 泣不成聲。

肥牛聽得急了,對著Ella 哮道,「他們做了甚麼!?」

「他們把翠兒...從天台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