朘神和肥牛趕到來醫院的時候,Ella 已經跟警方落過口供,跟阿仁並肩坐在手術室開外走廊的木椅上。肥牛遠遠看到Ella 的身影,忍不住跑了過去,在寂靜的走廊嚮起誇張的腳踏聲。

「Ella 妳有沒有受傷?」肥牛半跪到她跟前,完全無視她未婚夫在旁,按住Ella手背。

「沒有...幸好他們沒有發現我和阿仁。」

朘神神色憂心忡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肥牛你才剛離開,走了還不到一分鐘,就有兩個男人走上了天台。起初我們不為意,還以為是大廈的管理人員。我們那時聽肥牛你意見,離開翠兒老遠,讓她冷靜一下,也免得她難為情。」Ella咀唇仍不住顫抖,顯然仍未從那驚嚇中恢復過來,「沒想到那兩個人突然發難,爬出去石壆外襲擊翠兒,爭執中我好像隱約聽到,他們提及過朘神你的名字...」





肥牛望望朘神,他仍是一臉陰沉,若有所思。

阿仁補充道,宓縮得比Ella還利害,「我們都怕得躲了起來...幸好上帝保佑,我們趁機拉住Ella 躲進了電錶房,才沒有被他們發現。」

肥牛一臉厭惡的目光,望著阿仁,「兩個男人攻擊一個小女孩,你竟然見死不救,自己躲進去電錶房!?」

「我,呃...怎可能夠阻止他們...」

肥牛氣得眼睛暴凸,七孔冒煙,「你還算是個男人嗎?就算明知會被揍,也不可以不站出來啊!」





Ella 都輕輕搖頭,「那幫人知道還有目擊證人的話,也許就不會下手...」

阿仁嘰嘰咕咕的企圖辯護,卻沒有人想聽下去。
 
這時候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一個醫生興沖沖的急步走出來,卻被朘神拉住膊頭,硬生生截停住。

「請問,裡面的病人情況如何?」

醫生一臉不耐煩,似乎對這無禮的追問很反感,「你是傷者家屬嗎?」





「我是她...呃,表哥。」

「傷者情況危殆,多條肋骨斷了,插穿肺部;她墜樓時撞到過幾次掠衫竹,稍稍減慢了跌勢,但腦部震盪嚴重,血壓很低,需要用儀器維持呼吸和心跳。左邊大腿骨斷裂,很多碎骨、傷口也最大,造成大量出血。她的情況很壞,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如果你還想救她一命的話,就不要阻著我。」醫生說罷,頭也不回的跑到別處。另外兩個比較年長的醫生也走進了手術室,剩下朘神神情呆滯地站在路中心。

肥牛靠到朘神身旁,輕輕拍他肩膀,「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翠兒吉人自有天相。」

黑仔這時候也趕到醫院,他先跟兩個伙記打探兩句,望到朘神他們一臉憂心,也知道翠兒凶多吉少。

他把朘神拉到一旁,壓低聲線道,「崔家訂婚宴那晚,藏馬曾經用我這沒登記的電話號碼,傳過短訊給崔龍。剛剛姓崔那傢伙回覆了。」

朘神還是默不作聲,雙眼卻目露凶光。他接過黑仔的電話,逐字細讀著崔龍的短訊:

「藏馬,還記得你姐姐被我掉落街那一幕嗎?
現在輪到你朋友的女人,被我逐個逐個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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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翠兒遇襲的事件後,朘神一行人都把大本營搬回去尖沙咀的辦公室,為免留在澳門,怕隨時會遭人毒手。藏馬得悉朘神的女伴被人在天台拋下,表情擦一下變得慘白。也經常神不守舍,不時神經質地望住窗外發呆,一呆就好幾分鐘。

翠兒已經連續三天,留在深切治療部,而且出出入入手術室好幾次。醫生說她情況由危殆,輕微好轉為情況嚴重。可是肥牛經OpenRoom偷看她的病歷報告時,大大小小的傷勢填滿了好幾版紙,朘神心知肚明,她的情況仍然危在旦夕。

肥牛每天早晚兩次,會定時定候到醫院探望翠兒。由於ICU 不讓他進去病房,肥牛每次也只能遠遠在房外站著。Ella 每天下班也例必去醫院一趟,跟肥牛坐在一旁,為翠兒代禱。

肥牛打從心底不相信這樣諗諗主禱文,就能叫翠兒起死回生。所以私低下在心低祈禱時,向這個大慈大悲的耶穌提出交換條件,應承在翠兒醒來之前,堅決戒J,並認真考慮開始食長齋云云。

朘神也變成了另一樣偏執狂,靠著肥牛的幫忙,他偷取了韓妹的更表。有時候他會天未光就起床,偷偷駕車到韓妹家附近,每天跟蹤她上班下班,去確保韓妹的安全。韓妹很快就發現朘神連日以來的跟蹤行徑(其實也很難不發現,朘神的跑車囂張拔扈,就算在鬧市中也很顯眼),韓妹一樣當朘神透明,始終沒走過去車子旁當面問個清楚。

黑仔遠比其餘三人疲於奔命,他一方面要兼顧警處的工作,同時偷偷搜索崔家的痛腳。有時會連續兩三晚沒回家睡覺,令朘神不禁懷疑,他暗地和美祿已經發展成穩定的婚外情關係。





四天後。

肥牛早早約定朘神他們,在辦公室預備好一席「禁食前最後晚餐」。明天開始,他打算和Ella 二人進行禁食祈禱。跟據肥牛的理論,他須要像冬眠前棕熊一樣,預早貯存禁食期間的體力,才不至於餓死街頭。可是朘神早就猜到,肥牛只是巧立名目搞些活動,讓死氣沈沈的辦公室回復一點活力罷了。

肥牛正把一窩湯底拿出來,只須等遲了下班的黑仔到埗,就可以大快朵頤。

這時候黑仔揹拿著行李,急急衝進門,叫道辦公室裡其餘三人,「我有可靠的線人滙報,知道了崔家毒品的來源了。」
 
換著是一星期以前,這可算是打擊崔家的有力情報。可是朘神藏馬這一刻都各懷心事,打跨崔家的目標,似乎愈來愈遙不可及。

黑仔沒理會他們的冷淡反應,繼續解說下去,「每年九月中至十月初,澳門都會有個煙花比賽滙演。崔家就是買通其中的煙花生產商,將一整年的毒品份量,混在火藥中偷運入境!」

「竟然是煙花?」肥牛一邊把整碟新鮮生蝦放到枱面。

「火藥和添加物氣味濃烈,可以騙過警犬;而且他們是獲邀請的參賽單位,算是半個貴賓,海關也不會對他們搜索得太嚴格。」黑仔慢慢解釋道,「加上他們會在公海海域邊緣交收,萬一事敗,大不了一把火點起那火藥,毀屍滅跡。」





朘神筷子叉在滾燙的窩中,神情木訥,「那你有甚麼意見?」

「當然是通知澳門海關,捉賊拿贓。」黑仔答得理直氣壯。

朘神似是在調整思路,「我想問...如果煙花商有興趣偷運毒品,有可能也順道偷運其他東西嗎?」

黑仔扚起一粒貢丸,肯定地點點頭。

「幫我報一下價,如果我想要一堆黃色炸藥,又或者是C-4。有可能嗎?」朘神慢條斯理的說,就像他購買的是牛丸芋絲一樣輕鬆平常。

「朘神...走私軍火,這會不會太冒險了。」黑仔沒想到朘神要求的是爆炸品。

朘神把玩著手提電話,屏幕桌布仍是翠兒偷拍他睡相的合照。他向黑仔報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就像回答黑仔,一切他自有分數。





黑仔離開會議枱,打了兩通電話,剎有介事的走回來,「C-4,馬來西亞那邊有現貨,訂單最少九十萬美金,折合港幣約七百萬。」

「黑仔,告訴他們價錢沒問題;肥牛,準備好你從大耳癃和當舖騙回來,前前後後那一百萬當作訂金。」朘神走到藏馬背後,拍拍他的背,「偽鈔專家,是時候到你出手了,我們需要多六百萬現鈔支付尾數!」

藏馬再次望著那窗外的夜空,心不在焉。他神情閃縮地望望眾人,竟然筴起桌上的生蝦,毫不猶豫地咬下去!

「哎!」藏馬趕緊吐出口中的蝦肉,「...我忘了這是未熟的...」

「忘了...?」肥牛暗地咕嚕,跟朘神打個眼色,「老兄,你要去驗驗眼了。這明明還是灰色的生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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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後。

肥牛乘坐著朘神的順風車,正在回家路上。喝了一點啤酒的朘神頻頻超車,接連入錯了兩條線。

「老兄,你明知會喝點酒就別駕車。到底你認不記得路去我老媽的家?」肥牛抓實扶手,免得被連連切線的朘神弄得左搖右擺。

「我當然認得路,」朘神心事重重,似是有些疑問藏在肚中,「這是去我家的路嘛。」

「嗄...你是不是最近太過乾涸,連男人也不放過?」肥牛雙手護住胸前,唯恐朘神會性騷擾他,「我不是這麼隨便跟人回家的。」

「仆街啦你。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但在辦公室傾談不方便。」朘神仍一臉凝重,「你覺不覺得藏馬仍有些事隱瞞著我?」

「我從來不覺得他會對我們開誠佈公。」

「有辦法拿到他的病歷嗎?」朘神問,「我知道監獄的病人資料庫比較麻煩。」

「試過了,不成功。監獄的系統基本上沒連上互聯網絡。而他入獄之前的病歷,澳門大概也未開始實行電腦化,舊記錄可能已經發霉爛掉了。」肥牛拿出他的平板電腦,「為甚麼這樣問?你覺得他有甚麼暗病隱瞞著我們?」

朘神緩緩把車泊在路旁,肥牛終於也鬆一口氣。

脧神抬頭望著半空,似是在想些甚麼,「我忽然記起些東西...麻煩你可以上網找一張叫《印象。日出》的名畫嗎?」

「嗄?」肥牛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照吩咐去辦。平板電腦畫面出現一幅意境寧靜安詳的油畫,三艘小船正在一條大河慢駛,一顆暗淡的初日,正緩緩在河上昇起。

「可以用Photoshop 把畫面中所有紅色減走嗎?」朘神提出了這奇怪的要求,神情卻一臉正經。

「嗯...這樣嗎?」肥牛三爬兩撥,便把油畫變成幅黑白照。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畫中那耀眼的紅色初日,一下子消失了。

「果然!」朘神拍一下手,「如果我沒猜錯,藏馬不可能懂得印偽鈔,他其實是個騙子!」
 
「關這幅畫啥事?又是甚麼達文西密碼嗎?」

「不不不...我第一次在監倉約見藏馬的時,他在牆壁憑空畫出這幅畫。當時我就覺得奇怪了,那盒明明就是彩色的蠟筆,但全幅畫最醒目的暗紅色的旭日,反而不見了。我起初還以為這是某種心理投射、幽閉恐懼症之類的徵狀,才叫他刻意少畫了這像徵希望的初日。」朘神拆穿了藏馬的把戲,一口氣興奮地說道,「原來他根本就看不到這太陽!」

肥牛雙眼瞪得老大,「甚麼!?」

「依我猜測,藏馬患的是甲類色盲的,他看不見紅色。」朘神解釋道。

「就是分不出紅綠燈那種嗎?」

「不,那種比較普遍,叫紅綠色盲。我想他僅是紅色盲...又或者只是紅色色弱。」朘神指指平板電腦上面的畫,「在他眼中,紅色色調的東西會變成灰色,就像這幅畫裡面的紅日,減淡紅色之後,就完全消失了。」

肥牛晃然大悟,「噢!難怪他剛才一口咬落去生蝦上面。因為他分不出生蝦和熟蝦的顏色分別!」

朘神也撥動著電話,「這篇網上的文章說,擁有部分色盲的人,對於其他的色調和光影細節,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

「就像蝙蝠是大近視,但是耳朵就出奇地靈敏,這算是同一類的情況吧。」肥牛企圖用自己的方法理解,朘神倒也認為這比喻很貼切。
 
二人忽爾靜默一片,在腦海中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肥牛抓抓頭,「那藏馬為什麼要騙我們?而且十幾年前年,他不是因為偽鈔才入獄嗎?」

「我不知道十多年前,他怎樣弄到了那一批偽鈔,但肯定不是出自藏馬自己手筆。」朘神重新開車,拐了個大彎回頭跑,「藏馬知道自己的人頭很值錢,他怕一旦沒利用價值,我們就會出賣他。」

「你現在打算怎樣?向他報復嗎?」

「不...老實說,他無端端被我們劫獄帶走,前路茫茫,要用這個謊言自保也無可厚非。而且我也對他隱瞞著另一個秘密,現在一人一次,算是扯平吧。」朘神握住軚盤的手,忽地捏得使勁,「而且我們有著崔龍這共同敵人,我不為翠兒做點事,我實在沒顏臉再去見她。我們四個,這時候更加須要共同進退,才有機會扭轉劣勢。」

車子不知不覺間轉進了山邊的的小路,朘神不知何時又改變主意,把肥牛載到來翠兒入住的醫院。

車子駛得很慢,朘神心思又飛到老遠,一臉憂愁,「那麼...現在有另一個大難題:我們不可以靠藏馬印製偽鈔了。要想想法子另覓途徑,找到六百萬現金去給黑仔購買炸藥。」

肥牛一臉尷尬,欲言又止。
 
「沒有足夠銀彈,我們甚麼也做不了...實話實說,我已經清袋了,不夠錢去支付那批炸藥。我詐死騙回來那份人壽賠償額,還留在子悠戶口中,我自己的銀行戶口又給凍結了;我知道黑仔已經將王百萬的酬勞,贖了銀行按揭。藏馬更不用說了,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所以我們三個,都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朘神苦笑一下,把車駛到停車場找空位,「我知道這個計劃很瘋狂,大刺刺拿幾百萬出來買炸彈,然後一把火燒過清光...」

肥牛咬著唇,不置可否。脧神繼續說下去,「肥牛,如果你肯拿錢出來,幫翠兒向崔龍報仇,我會很感激你。但錢是你的,我也不會勉強你作決定。」

「朘神...其實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很久了。但我怕坦白說了,你會宰了我。」肥牛再次抓緊扶手,這次似是在回避朘神。

「說罷。」

「我瞞著你...偷偷把東莞熱的影片賣盤了,放售給一家中資背景的公司。你戶口那筆來歷不明的資金筆,其實是他們匯進去的。」肥牛左腳踏右腳,扭扭捏捏才能把話說完,「人家想從良,不想拍小電影了。」

車子一下子剎地停住!肥牛上身向前衝了幾吋,眼尾偷瞄著朘神的表情。朘神雙手離開軚盤,瞪大眼望著肥牛,「你意思是...我戶口那五百萬來歷不明的人民幣,其實是你搞出來的嗎?」

肥牛怕朘神發火,吃力地將他龐大的身軀縮得愈小愈好。他點點頭,目光不敢迎上朘神。

朘神激動地捉住肥牛兩邊肩膀,緊緊地擁過去,還在他那長滿鬍渣的面頰,親了一下!

「太好了!這是你有史以來最好的決定!」朘神望著肥牛,差點想以身相許,「那一切都搞定了。我們明天就去提款,為翠兒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