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我坐在旺角的信和格仔舖內,客人仍舊是小貓三四隻,在同一層賣手機殼和充電線的青蛇姐又走過來跟我閒聊。
 
這天,我卻察覺青蛇姐不似平日般活潑開朗,她神情裡有一層陰鬱,用憂悒又沒生氣的語調說:「五號,你會否覺得,活在這個世界是愈來愈累了?」
 
我揚起了眉頭,「阿佘,今日輪到妳悶悶不樂啊!」我記得,她昨天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不知怎的,我覺得特別的累,就像全身的血被抽乾那樣。」
 
「會不會是有朋自遠方來啊?」我開玩笑般問:「女人忙於服侍初到貴境的親友,總是疲於奔命的啊!」
 




青蛇姐慘笑一下,不苟言笑。我就知道說那些話並不恰當,我轉換了同理心的角度。
 
「老實說,我也很累,但誰不是呢?」我張揚著兩臂,打了一個呵欠,「每天也做著倒模似的事,時間好像給停住一樣,早已分不清昨天、今日和明天了吧!」
 
「我們好像活著,也好像不是。」她今天真是很MOODY啊。
 
我聽到她這樣說,我的話更徹底,借故悲秋一番:「每個人都會問,活著有何意義?而事實上,活著根本無任何意義啊!」
 
我的聲音頓了一下:「況且,別說得那麼嚴重,對世上大部分人而言,他們連活著也算不上,純粹在呼吸,沒有其他。」
 




「能夠呼吸……大概已是件好事。」她幽幽地說,看我一眼,「好了,我大概該回去了。」
 
我看看舖外空蕩蕩的走廊,連半個人都沒有,「多談一會。」
 
「我不能留下太久啦。」青蛇姐眨了貶像兩把關刀般長的假眼睫毛,終於也微笑一下,「昨晚有個男人致電來訂一個限量版的橙色充電器,他隨時到取。」
 
我點一下頭,只好放走她。她首次沒有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我,我突然覺得自己魅力盡失。
 
肚餓的時候,我又致電叫了銀龍外賣。我多點了一份給青蛇姐,替精神不振的她叫了一杯熱檸樂加薑。外賣送來,我到手機舖找她,發現舖門關上,門前貼著一張『行開五分鐘,很快回來』的紙條。
 




我決定致電給她,想知道她到哪裡去了。當我的手機傳來電話等待接通的聲音,與此同時,我聽到她沿用著的GEM歌曲鈴聲在舖內激昂地響著。
 
我心感奇怪,但舖門前掛滿的各式手機宣傳海報和大特價的標語,令我無法窺看到裡面的情況,我嘗試伸手推門,居然一下就開。
 
然後,我看到只有百多呎的店內,驚心動魄的場面。
 
青蛇姐蜷卧在地上,一張臉和全身像火山灰般的灰白。她頸大動脈有一個用利刀刺穿的血洞,血似乎一早已流乾,恍如潑墨般漫散到二三十呎以外的範圍,她彷如躺在一個繞著她的血湖上。
 
手拿著外賣膠袋的我,並沒有像電視劇主角般,把外賣掉到了地上。我只是完全僵硬了。
 
我明白青蛇姐為何告訴我,她全身的血被抽乾那樣,她只是不知自己已失血而死了。
 
她一如平常地走到我舖頭,擁有天生陰陽眼的我,卻也沒法辨清她是個憂靈。
 
我報了警,接受警方查問和落口供,警方將案件列作兇殺案處理。




 
從旺角警署大門走出來,天色已入黑,我沒返回信和,這是我開舖六年以來,首次沒按照營業時間開舖,絕對不是我一貫的做法,但我實在無法若無其事回到那傷心地。
 
我只是一直茫然向前走,忽然之間,路經花園街的沾麵店門前,我記得她曾約我去吃這一間,我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她就這樣死去了。
 
我知道,她死前一定很痛苦。
 
大動脈被刺穿的她,是由於無法呼吸,慢慢放血死掉的。
 
我的腳步往深水步的方向走,直至我有一刻清醒,發現自己已步至長沙灣區,抬眼見到不遠處的香工,那是麗麗的工作地點。
 
我知道自己軟弱,但我給麗麗傳了個wtsapp,告訴她我就在附近,希望能馬上見到她。她很快回覆說沒問題,公司快關門,上來接她放工啊。
 
是的,我想馬上見到她。雖然,我或許不敢告訴她發生何事,但見到她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我走進香工B座,地下的三層是售賣出入口女裝的商場,在七時過後已關門,商場一片死寂,場內更有一半的燈光關上,整個地方顯得很灰沉。我到各層寫字樓的管理處,管理員不在,我搞不清麗麗工作的名牌球鞋的OUTLET店在哪層,最後,我發現有個宣傳的易拉架,才知它在七樓。
 
我走進一部偌大陰暗的人貨兩用電梯,按了七字,電梯門關上,以相當緩慢的速度,彷如在磨擦什麼似的吱吱作響,領我上升。一直面向著電梯門的我,開始有份電梯站滿了人的感覺,有人無法不近距離站在我身後一樣,並在我頸後呼吸,我可感受到對方口鼻釋出的冰凍氣息。
 
我沒有轉過頭去,只是一直看著樓層的顯示燈,希望它快跳到七樓,讓我逃出這個幽閉空間。
 
可是,就在電梯到六樓時,電梯門打開來,我滿以為有人進來,但沒有。最可怕的是,門外一片漆黑,半點光線也沒有,彷如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我急急按關門掣,可是,忽然之間,電梯層板上的超載警告燈響起來,使我無法關上門。
 
超載!
 
我知道,進退維谷的我,無法停留在這個升降機內。我硬著頭皮,亮起手機的手電筒,慢慢走出黑得不見五指的六樓,行後樓梯上七樓。
 
我不是個傻瓜,當然知道,這些工廈是廿四小時不關燈的。可承受幾千KG的升降機,也不會貿然亮起超載的警告燈,硬要把我驅逐。




 
我知道,我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玩弄於股掌之間。
 
亮起手機電筒,能見度還是相當低,光線最多只能照到十多呎外的範圍,我在長廊上盲目摸索,尋找逃生的去路。當我路過兩間貿易公司的寫字樓門口,跌跌撞撞拐過了一個轉角,電筒照到了拐角站著個人影,令我全身的血一下子衝上腦中,我照到那人的臉,發現他竟是大家熟悉的曾志偉!
 
我心裡暗罵一句粗話,那是一個獎門人笑口噬噬賣蟲草廣告的六呎高易拉架,我幾乎嚇到腦漿也從口中拼出來!
 
我繼續向前寸步慢行,在完全密封式的樓層,傳來陣陣陰風,氣溫恍似一路下滑,我全身都像快結冰,從電筒釋出的光源,我居然瞧見自己呼出了一縷縷的白霧。
 
我理應感到更大的恐懼,就像正中那種無以名之的力量的下懷一樣。可是,我心裡卻逐漸被另一種悲憤的情緒填滿了,居然容不下恐怖感。
 
「你是死神嗎?抑或是什麼邪靈?」我咬牙切齒地喊著:「無論你是誰,不用再躲了,你就只能這樣旁門左道在整古作怪嗎?你想嚇倒我嗎?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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