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和我一同乘搭港鐵返工,幸運地找到兩個座位坐下,一同看著一段第三者穿著婚紗去情人的婚禮大吵大鬧的youtube,感覺非常荒唐。
 
片子播到一半,手機跳出一段行事曆的提醒信息:『爸爸生日』,我趕忙把它關上,片子續播下去,但身邊的麗麗已看得一清二楚了。
 
看完片子,我找另一段更有趣的標題,她問:「今天是你爸爸生日嗎?」
 
「每一天也有人生日啊。」
 
「你不打算跟他吃飯慶祝一下?」
 




我不欲多談,看似非常冷漠地說:「不用了吧,我媽自會跟他吃飯。」
 
「你也是他兒子啊。」
 
「我跟他一點也不稔熟。」我不知不覺說了更多真話:「又或者說,我跟家人保持著距離會更好。」
 
「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顆災星啊。」我聳聳肩說:「自從他們發現我有陰陽眼,我在家中就不受歡迎了。」
 




「告訴我多一點。」
 
我看看她,「那是一個絕頂無聊的故事啊。」
 
「我喜歡聽故事,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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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口不擇言的我,犯上很多錯誤。
 
打從我有自我意識,懂得把自己的想法宣之於口,問題就來了。
 
最早的記憶,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當大廈升降機的門打開,我對爸媽說:「電梯有太多人,我們下一班才進去吧!」我硬是不讓他倆拉我進去。
 
電梯裡站著的其中一個女人,向我露出詫異之極的表情,當升降機門關上後,性格嚴肅的爸爸對我說:「你太頑皮了!以後不准再嚇人!」
 
「我沒有嚇人!」我感到很委屈。
 
「電梯內明明只有一個女人,你為何說有太多人?」
 
我把自己所見,大聲地告訴他們:「我見到電梯裡站著三個男人、四個女人、有兩個更是穿唐裝衫的老人家!」
 
爸媽互視了一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時候,站在一旁的哥哥施施然開口:「弟弟雙眼可以見到鬼!」




 
我盯著哥哥,那是我倆說好的秘密,我卻被他出賣了。
 
爸爸不相信我,但他第一時間相信了哥哥的話。他思考了幾秒說:「無論如何,別告訴任何人!」他的聲音頓一下,把話說了下去:「你一個人見鬼,可別連累了我們一家人,在別人眼中成了怪物!」
 
「但是,我眼中看到的,每一個也是人!」我不禁迷惑起來,以求助的聲音說:「我根本分不清誰是人?誰才是鬼啊?」
 
「那麼,無論是人是鬼,千萬別開口!」爸爸用煩惡的語氣說:「少講幾句,沒有人會取笑你是啞巴!」
 
年紀小小的我,也許不太明瞭什麼是失望,但我心裡有受傷的感覺,倒是千真萬確的。
 
爸爸沒有幫助我,甚至乎,他連想幫我的意圖也沒有,只是忙著與我劃清界線。
 
我就像一頭有緊要事才會吠的狗,由於主人不想增添麻煩,我就被割掉聲帶,滅了聲。
 




爸媽和哥哥也沒有陰陽眼,據我所知,在我的家族史也沒有,所以,對他們來說,我是個怎也無法理解的異類。我的所思所見,他們將會永遠匪夷所思。
 
總算學到一件事,我太早知道什麼是沉默是金。
 
比我大三歲的哥哥,是那種性格高傲、不可一世的高材生,大概也不屑有我這個什麼也普普通通的弟弟。我曾經懷疑過我倆是否親兄弟,但從不敢向任何人求證。
 
我害怕的是,我證實了自己不屬於這個家……否則,為何整個家族只有我擁有天生陰陽眼?為何只有我看來是如此不正常?
 
我不是生長在大富大貴之家,但總算家有三房,我和哥哥每人分得一個小房間,我性格慢慢變得孤僻,長時間躲在房間不肯出來,跟家人共處一室,關係卻疏離。

順理成章,哥哥以最頂尖的成績升讀全港最佳大學,我勉強捱到了中學畢業,就決定出來打工。我打工的真正目的,就是可盡快搬離這鬼地獄。
 
我用打了大半年工儲到的錢,在北角新光戲院附近租了一個細單位,遠離父母和哥哥,自此每年到了大時大節才會聚頭。
 
五年前,我哥哥證實得了腦癌,他停學治療,找了全港最好的醫生,病情卻在一年內急速惡化,群醫束手無策,哥哥堅持不再長住在醫院,回家療養。我多了回老家探望他,他幾個月瘦了廿公斤,到了生命倒數的日子,他經已神志不清。




 
哥哥去世後,辦妥好葬禮,我和爸媽幾乎就不見面了,彼此也在逃避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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