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令於翌日上午申請到手,子熹和胡文軒迅即前往觀塘的「祖信有限公司」。那時候,子熹的精神狀態不振,一雙黑眼圈掛在眼眶下。
 
昨天花了一整天奔波調查,疲倦的他回到家裡便直接躺在床上。
 
嘗試過緊闔眼睛強迫自己去睡,但不知為何,總是睡不了,眼睜睜地看著天花板。
 
子熹向左向右翻轉幾次身子,偶爾瞥見茶几上的相架,啡木色相框裡夾放著他與美玲在東京富士山下的合照。
 
他無力慨嘆了一聲,注視著照片,回憶掠過眼前。
 




美玲是愛挑戰極限的人,當時他們決定要登上富士山時,她已經雀躍不已,一直嚷著要登頂。從相片裡看,她笑得很甜。
 
想起了她,往往便會直接聯想到那件事,那件世人所形容為悲劇的事。子熹輾轉反側,嘗試不再胡思亂想,結果掙掙扎扎的過了一個晚上。
 
「搞咩啊你,你個樣似連續打完十次飛機喎。」胡文軒說,把他從回憶拉回來現實。
 
「邊有咁好精力吖,失眠啊。」
 
「精神啲啦,要做野喇。」
 




兩人上到公司門前敲敲門,很快便有回應,應門的人是阿住。
 
胡文軒向他展視搜查令:「連埋住先生你好,我地係重案組刑警,而家懷疑你地公司同一單連環謀殺案有關,希望你地協助調查,呢張係搜查令。」
 
阿住瞪大了眼,下一秒,臉頰板起鐵灰色。他沒有多說,只是開了門讓二人進去。
 
子熹憶起上次沒有搜查令前來的情況,阿住對案件有所隱瞞,這次再來,絕對要再對他及他們員工作盤問,應該會找到更多重要的線索。
 
進去以後,胡文軒先掃視一周,然後從後袋裡掏出電筒。他熟練地將電筒在手心把玩幾下,再四處搜索。他查找得很仔細,一張紙一塊垃圾也不放過,似是有目標的尋覓著一件東西。
 




阿住對胡文軒的行徑好像有點擔心,一直在他身後緊隨著。
 
「阿Sir,我都係果句啦,我唔係唔想配合你地。但你知啦,我地一向講既都係私隱第一,希望你地唔好......」
 
「你地係咪有本綠色筆記簿,入面記低哂用户既個人資料?」胡文軒打斷他的說話,連眼尾也沒望過他。
 
「呃......」
 
阿住還沒想好怎樣回應,子熹已經把綠色本子端到胡文軒前。
 
「喺佢個位搵到既。」
 
「好,呢件物品我地會帶走作為調查。」
 
「私隱...呢本野係私隱!」阿住抓著本子的兩邊角落喊道。




 
「放手。」胡文軒以命令的語氣說。
 
阿住猶豫一會,才垂垂眼皮縮開手。
 
他們花了三十分鐘時間,把整個辦公室地毯式搜索了一片,發現了一些藏在抽屜盡頭的筆記、各種不同顏色的便盞、甚至是昂貴的英式紅茶包。
 
子熹意外的從書桌上找到便盞後,曾經有一絲驚喜。因為便盞當中有不少是奶黃色的,與兇案現場所見的,不論顏色或大小也如出一轍。
 
不過他想了想,這種款式的便盞於眾多的公司或學校亦有人會使用,因為簡樸方便的特徵,而且香港到處的文具店也有售,若果以它作為證據,則過分地牽強。
 
「除左呢啲,有冇咩特別發現?」胡文軒把所有找回來的資料塞滿紙皮箱。
 
「暫時係咁多。」
 




「嗯......」
 
胡文軒接下來巡視員工的工作,他佇在可以看到所有人的中央位置上,一覽無遺。員工就似考試試場裡的學生,正襟危坐的處理工作。
 
他們有人過一會兒便會回頭看看胡文軒,然後又裝作沒事發生的繼續工作。
 
是因為有人監視著而感到緊張吧。
 
子熹掃視一眼,雖然座位坐滿了員工,但他瞬即發現了奇怪之處。
 
上次明明有個扎馬尾既女員工架喎。他說。
 
那位束馬尾員工的位置,換成了另一個年輕女子,子熹初時並不為意,但兩位女子的氣息實在相差太遠了。
 
那時候的女子,有種清新而神秘的感覺。那種衝擊感,就似一個從沒有去過旅行的人,乘坐飛機從高空俯瞰海綿般的雲霧一樣。




 
「扎馬尾個女仔叫阿田。」阿住說。「個女仔喺你地上次過嚟之後果晚就辭左職,而且仲係補水即走果種。」
 
「咁突然?」子熹狐疑:「知唔知道佢離開既原因?」
 
「咁呢層我就無問喇。因為佢都係半年前先嚟做,主要負責討論區既簡單動畫製作同埋監管過份既言論,雖然唔算內向,但佢甚少講自己既事。」
 
早上才來過調查,當晚便門口要求離職。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過巧合吧。
 
胡文軒即使當天調查沒有出現,也感覺到事有蹊蹺:「知唔知道阿田同連環殺人案有冇關係,例如佢喺工作既時候,有冇啲異樣睇得出佢好關心呢件事?」
 
阿住聳聳肩,認為這個問題很無謂:「如果你話關心呢件事既話,唔單止係佢,仲有我、呢度所有員工、甚至所有香港市民都係啦。」
 
「咁你仲知唔知道多啲關於呢個叫阿田既人既事?」
 




「我知既就同左你地講啦。阿Sir,我都係果句啦,除左私隱既野,我好樂意回答架啵。」
 
子熹跟胡文軒面面相覷,這個叫阿田的人實在有點可疑,但繼續問阿住也不能得出什麼資訊,每次問他他總是以私隱為由搪塞過去。
 
兩人想一想,決定換個調查方式,從員工入手。
 
他們分別地叫員工入去狹小又絮亂的會議室,再問關於案情的問題。
 
進來的頭幾人基本上也是公式化的答著相同的答案:同阿田唔係好熟,冇見過有可疑既事,我地一有發現會立即通知你地......
 
從他們的冷淡的表情裡,有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直至到一個戴著圓框眼鏡和口罩,黑色短髮,一襲性感衣服搭配的女員工時,才有突破性的進展。
 
「我地上天台傾,呢度唔方便。」她在子熹耳邊嘀咕,聲線低沉卻帶點嬌柔。
 
子熹點點頭,向胡文軒示意,三人離開公司搭電梯,再徒步上天台。
 
天台是白哲一片空地,有十幾支鐵色長桿坐在角落,長桿的身軀伸延出天線,形狀就似含羞草。四邊盡頭沒有護欄,只有一個小小的台階圍繞著。
 
從天台望出去,能清晰望到觀塘的全景。密密麻麻的商業大廈並列臨立,眺望至遙遙遠處,還能看見九龍灣的光景。
 
場境令子熹聯想到電影「無間道」裡,梁朝偉跟黃秋生秘密會面的一幕。
 
「居然主動叫我地上嚟傾,睇嚟係有啲不可告人既秘密?」胡文軒掏出煙盒。
 
「喺公司,怕隔牆有耳。」女子答道。
 
子熹暗暗打量這個戴口罩的女子一片,發現她無論在說話和姿態上也有點「姣」……
 
他嘗試跟上次城市大學演講廳所見的可疑女子作比對,發現年齡及身高也有點相近。
 
眼下的女子擁有烏溜溜的短髮,他依稀記得可疑女子是留著長髮的,但是細節無法在腦迴中尋獲出來——始終子熹只是略看了那女子一眼罷了。
 
胡文軒拿出金色火機點菸,抽了一口,鬆弛的呼出煙,把菸蒂啣在嘴邊。
 
「我應該點稱呼你?」
 
「Carmen。」
 
Carmen乾咳了兩聲,繼續的說:「我知道兇手係邊個。」
 
「唔?」兩人仿佛腦袋被敲了敲,神經反射的叫出來。
 
「唔需要太過驚訝。」Carmen說:「我諗你地頭先調查完之後,應該都估到係邊個。」
 
「阿田?」子熹衝口而出。
 
他們一直調查所得的方向,矛頭對準名叫阿田的女子。
 
她沉默的瞇細了眼睛,隔著草綠色的口罩,隱約能見她的臉頰向上拉扯。
 
「點解你都覺得係佢?」胡文軒問道。
 
「一切都係喺半年前開始。」Carmen回溯著過去的畫面:「我喺呢間公司做左一年幾,半年前,阿田加入嚟我地公司。初時我對佢都無咩特別感覺,見佢份人正正常常,雖然有時好難猜測佢諗啲乜,但亦唔會因為咁而對佢有咩反感。直至三個月前,我地討論區出現左「帳號清洗」既情況。」
 
「帳號清洗?」
 
「當時連登接二連三有用戶既帳號比人凍結左,我地一開始都奇怪點解會咁,直到討論區好多人反映呢個問題,仲揚言要返舊登(另一個討論區),連埋住先開始深究呢件事。一查之下,發現搞出呢啲事既源頭,就係阿田。」
 
「無端端咁凍其他人帳號,點解佢要咁樣做?」
 
Carmen歪歪頭:「我地試過問佢,佢只係答話呢啲用戶喺度傷害緊其他人,但係點解會有咁既睇法,佢又唔肯多講。呢件事之後,我感覺佢外在既面皮背後,好似埋藏左另一個人格,一個不為人知既黑暗面。」
 
子熹不自覺的點頭認同,阿田給了她難忘的印象,不多不少是因為她那深不可測的神秘感。
 
「佢擅自破壞規矩,仲搞到滿城風雨,結果公司都繼續留佢喺度做野?」胡文軒感興趣的追問下去。
 
「呢個就係我想帶出既另一個疑點。」Carmen啪了啪手指:「自從阿田入嚟,連埋住對佢事事都寵愛有加,甚至去到極唔尋常既地步。先唔講遲到早退,佢所負責既範疇,每次出錯都唔需要負責。換著係我地其他員工?實比佢鬧足幾個鐘。然後去到「帳號清洗」呢單野,連埋住只係勸佢幾句就算,連鬧都無鬧過......」
 
「等等先。」子熹中斷了她的話:「你啱啱所講既野,聽落同你懷疑佢係兇手既事,並無直接既關係喎?」
 
「你錯喇,所有野都係緊緊連繫住架。」Carmen瞳孔放大,眼神變得異常凌厲:「阿田並唔係亂咁ban人帳號,而係根據用戶過往留言既內容而判定,一啲講過違反道德倫理、欺凌或者煽動欺凌說話既人,通通比佢ban哂。從中睇到,佢對好多連登用户都係以心存不妥。今次既事,好有可能係佢發洩內心不滿既途徑。而連尼住對佢咁好,亦可能係幫兇之一。」
 
她大膽的假設,加上獵鷹般的眼神,令兩人不得不深思她所說的話。可是,這個猜測裡還有些細節位置不能解釋清楚。
 
胡文軒舉起食指把煙灰搖掉,灰燼慢慢飄落地上,沉思剛剛獲得的這堆資訊。
 
「咁「傷心小棧」呢?我地查過開post既人,佢叫羅明亮。阿田點解會咁啱揀中呢個post作為殺人既排序?」
 
「或者,兩人之間都有關聯呢?從來無人話過兇手只得一個。」Carmen數數手指:「可以係一個、兩個、三個、甚至更多。」
 
「睇嚟要解釋所有疑點,我地首要任務係搵出阿田呢個人喎。」子熹道。
 
「我有個少少建議。」Carmen警戒的望了望背後,確定沒有人處於通往天台的門扉後續說:「我留意過阿田,佢放工後每晚都會搭619號過海巴士返屋企。雖然唔清楚實際落車位置,但相信佢住喺呢條路線中經過既地方......呢啲就係我知道關於佢既全部喇,接落嚟既調查就要交比兩位了。」
 
她恭敬的欠欠身,倒吸了一口氣,然後似呼煙般用力噴出來。有總把一直卡在喉嚨裏的東西,通通吐出來的感覺。
 
對於一個員工能爆出這麼多資訊,不論當中有多少屬真屬假,對於兩人而言已經有著莫大的幫助了。
 
子熹觀察Carmen半遮掩的臉龐中,看不出端倪。過了半响,他問了一條胡文軒也想知道的問題。
 
「點解你會知咁多阿田既野?同樣係員工既其他人,對於呢件事幾乎不聞不問。而你,幾乎知道成件事既整個畫面咁。」
 
「因為我係一隻徹徹底底既港奴囉。」說罷,她逕自嘿嘿的笑起來。
 
「港奴?咩意思?」兩人也不理解。
 
「港奴最重視既永遠係咩?咪就係份工囉。」她略有所思的晀望遠方,天空留有一條修長的雲霧軋道,應該是噴射機輾過天際所留下的痕跡。
 
她繼續說:「我所做既一切,只係為左呢間公司可以安穩咁前進落去。所有會破壞軌跡既因素,我都會去盡力阻止佢。呢種係咩感覺呢?我諗唔到一個詞彙去言喻佢。」
 
「歸屬感。」子熹猜說。
 
「係...可以咁講。」Carmen點頭:「就好似有人會對祖國產生強烈歸屬感一樣。」
 
兩人調查完畢離開了,子熹乘坐胡文軒的車折返。看著街景穿梭,他想起剛才的情景,腦海嘗試抽離的分析事件。
 
一個叫Carmen的員工,忽然告訴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給我們,給予我們過分清晰的資訊。她所做的一切,單單只是因為歸屬感嗎?
 
還是她以這些話語,去掩飾了某些東西?
 
現階段,時間所限,他們唯有順著勢查下去,見步行步。
 
「619號往中環方向過海巴士...阿田......」子熹掏出記事本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