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鬍子的錯
 

        回到公司,寧芳剛泡好茶端出來。
        「我倒一杯給妳。」然後她又匆匆回茶水間。
        明明沒做什麼,但我卻覺得很累。我坐到自己的工作室裡,閉目養神。寧芳悄悄進來,把茶杯放下,無可避免地跟木桌發出聲音,我就張開眼。
        寧芳微微低下頭,大概都知道自己身為內奸這件事,但我沒打算挑出來講,反正只要我拿出錢來買掉那個人的股份,便行了。
我問她:「那個男人所擁的百分之三十是有多少錢?」
        「大約應該是……十五萬?我得要查一下。」
        我倒抽一口氣。


我要用十五萬來買斷跟他的關係?也太不划算了吧。
        「公司的錢呢?現在有多少?」
        「公司的利潤只有很小……都要拿去當資金,給客人訂造材料。我們的業績從上年開始下跌,錢財流動不是挺樂觀。」
        真糟,真糟真糟,連公司都這樣!
        「所以接下QZ集團的單子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幫助。」寧芳加上一句。
        我深思著。「除了這個,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之前都是跟她巡視工場,了解一下公司的運作,但從未得悉公司有這種困局,我們沒有討論到,大概是寧芳覺得未是時候告訴我?
        「本來不是這麼糟的,支出剛好,收入不多,就是市場有點冷清,而馬先生那單子有點超出預算,之後我們仍未有新單子,所以……我覺得QZ集團會是我們很好的出路。」寧芳解釋。
沒金錢,就無法脫離前夫的魔掌,而本來公司已有問題必須解決。
        我讓寧芳先出去,給我一人空間好好想想。我拿出自己僅存的Marketing頭腦,打開電腦中的營業檔案,試著找出問題的根本。這公司自身的存在感偏低,客源真的除了客人和熟人間介紹外,就沒別的。上網搜尋室內設計公司,找到第三頁才有我們。


        嗯,應該要兩全其美才對。我就要從外來客著手。我搜尋:宣傳方法。
        第一樣我想到的是派傳單,18歲時做過,接觸陌生人最直接的辦法,可是這樣會降低公司形象。
        網上寫宣傳公司不外乎是社交網絡,我們倒是有個網站。我叫寧芳進來一起研究,我沒弄過,覺得好新奇,像發現新科技,於是我沉醉在設計網頁的漩窩中。
 
 
 
     晚上九時,老媽準時打來,我便不情願地回家。
     進門首先不是聞到飯香,而是老媽從廚房裡端出一陣豬腦味的中湯。
        我,己,經,喝,了,幾,星,期!
    「媽,夠了,我的傷口都好了,不要再煮豬腦湯好嗎?」我快要哭了,這味道已是我這輩子最難忘。


    「你是內傷,趕緊給我喝。」
    我無可奈何地坐下,捏住鼻子快快將它喝光。
    「這幾天還有頭痛嗎?有記起什麼嗎?」
    我搖搖頭。
    老媽看看月曆。「下週便去覆診了,你這樣染了頭髮,一定會捱罵!」
    我喝完那碗湯才回應她:「我已經給你捱罵了,而且我是內傷。」挑髮又沒有搞到頭頂,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
        「妳內外都有!」
        為了轉移話題,我唯有攻擊她:「妳怎麼天天同一個時間出門,煮的東西又退步了?」
        果真,她遲疑起來。
        「我⋯⋯我承認,我已經很久沒煮飯了,不都是因為你搬出去,住好吃好的,回來當然不習慣!而且我要去教瑜珈班。」
        「瑜珈班?妳會嗎?」這聽起來像個笑話,以往愛做飯又宅的老媽,現在成了瑜珈老師?完全格格不入。
        「唉女兒,我學了瑜珈之後好好調節了自己的心理,沒經常傷春悲秋。我找到樂子,妳很支持的。」
        這突然的改變不是不好,只是母親樂觀的改變讓我有種奇怪的訝異。
        母親見我不語,以為我接受不了她的變化,於是靠近來,拍拍我的肩膀,溫柔地說:「女兒,妳得要習慣新生活,只有這樣才能找回妳熟悉的記憶。這些天裡妳都沒有一個剎那間覺得很熟悉,或是浮現出什麼畫面嗎?」
        我無奈地看著老媽,人真的不能看太多電視劇。


        「沒有,媽,不會是接觸什麼熟悉的東西回憶就會播片,然後皆大歡喜。」
        媽眨眨眼睛,思考著:「那要不然會怎樣記起?」
        我站起來,打算去洗澡。「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記起。」
        「不想記起?怎麼可以?」
        我已將老媽拋離,進了房。不久後聽到媽大喊一聲:「待會兒叫外賣啊!」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我埋頭製作公司網頁版,今天加插什麼Facebook等的平台專頁,便完全打開了另一個新的宣傳渠道。只是我發現,現今的高科技不過是高級版的廣告罷了,交個費就有宣傳有人氣,還可以看瀏覽量,評估瀏覽的觀眾。
        正當我興高采烈地欣賞著自己創作的網站時,寧芳敲門進來,我正好可以跟她分享一番。
        「啊,妳來得正好,快來看看公司的網頁,弄好了。」
        寧芳一臉平常,手裡拿著文件走來,見到網站便眼前一亮,讚許幾番。不過她的心思似乎不在這。
        「今天下午就要去見方總了,妳……想好怎麼辦了嗎?」
        「我會好好拒絕她。」
今早我收到「老餅乾」的訊息,同樣是問我最後的決定,我回覆他:不接。


        我明白,出爾反爾這件事不好辦,但要做不喜歡的事情更難辦。
        我看到寧芳默默點頭,但亦無可奈何地感到失落。
        「抱歉,寧芳,我知道這一定是原本我們很用心做的事情,現在要推反實在是難為妳。」
        「我只是想著可以試點新事物,但我會尊重妳的決定,畢竟所有東西都不一樣了。」
        我皺眉。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了,原來不只是我才感受到,周遭的人也同樣需要重新適應,這樣令我更抱歉。
        「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我先去準備。」寧芳說。
        於是我收拾好對網頁的興奮,順便執拾隨身物品,這時電話卻響起。
        螢幕顯示一行數字的來電,沒有名稱,會是誰?
        我接聽,一邊拿好東西出門,跟寧芳一起。
        「喂?是誰?」我問。
        「胡小姐嗎?您現在方便講電話嗎?」是一把沙啞的男聲。
        「可以。」
        「我是一聯物業的周經紀,您的物業有人感興趣並想上樓看看,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方便?」
        我的物業?我哪有物業?我……喔,那間屋是我的物業?
        「我要賣那間屋嗎?」我很蠢地問對方,對方理所當然地說是。


        喔,離婚的人要賣屋不出奇,出奇在於,現在的我沒想過要賣。
        寧芳推開玻璃門,讓我出來,我照著走,一邊回應那個經紀:「呃,我可以等一等回電你嗎?」
        「可以,不過最好今日之內。」
        我掛斷電話,不禁愕然。能打給我說有人買我的屋,那即是說那間房子是寫我的名,是我的所有物。自從那次我去看過後,我便沒有再理會過那間屋子了,知道有些東西應該放在那邊,我卻遲遲遲未去拿。
        「有什麼事嗎?」寧芳見我走得慢,又接了個電話,便回頭問我。
        我回過神來。「沒事。」
        算吧,最近真多事情煩心,現在要一步步來,先搞定這個方總來說吧。
 
 
 
        我們準時到達星禧酒店,同樣是那間咖啡廳。我們走進去,不遠處已見到方總的背影,這次坐在咖啡廳的中間位置,依舊伴隨著男保鑣。
        只是,多了一個人。
        有一個人坐在方總對面,他們有說有笑,而那個人正正是我的前夫。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我盯向寧芳,她隨即低下頭。


        我輕嘆一口氣,這能怪誰?只能趕快買下那個人的股份。
        我們靠近他們時,二人便站起來,互相握手,我聽到方總說著:「期待我們的合作。」
        什麼跟什麼?
        「好。」那男人回以一笑,那些鬍渣亦跟著一動,同時瞄到我的到來。
        這該死的百分之三十股份!
        「合作什麼?」我緊張地問。
        方總轉頭見到我,對我笑得特別和藹,並沒有回應我的提問,而是輕輕拍我的手臂說:「胡小姐,妳有一位很好的丈夫。」
        我愕然,看向那個男人,今天穿了白色襯衫,一副專業又從容的造型。他平靜地看著我,最後跟方總道別,而我還沒大膽到拉著方總不讓她走,只好找眼前這個男人算帳。
        「什麼合作?我什麼時候答應要跟他們合作?」我的怒目近在他眼裡,他不視作一回事。
        「對方是在跟合作,我跟他們提出可用場地,讓他們集團旗下的時裝公司舉行時裝秀。」他解釋。我不解,為什麼會變成他談合作的事?這不是在利用我的方便?
        「你……」
        「那場婚禮我跟妳一起去。待會兒發個地址和時間日期給我。」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急忙地準備離開。我才不要放過他。
        「你不把話說清楚不許走。」這一刻我才想到他在講什麼婚禮,是我們招攬新客人計劃的那場客戶婚宴,他休想再跟著我拿好處!「我不是說過你不必再幫忙了嗎?」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我的氣勢又失了一點。
        「這不是幫忙,是妳需要。」
        「我不需要。」
        他看進我的眼睛,我表現得堅定無比,他的眼神卻淡然得很,只許在半秒鐘,他眼裡裡閃過一絲微光,我確信是他的笑意,但很快就隨著他別開臉而消散,只聽到他說:「到時候妳便需要了。」他起步,臨行前拋下一句:「妳也不想我叫寧芳每次給我情報吧?所以快點傳地址給我。」我皺眉頭,瞪他一眼,他已抬步離開。
        莫名其妙!
        我生氣地坐下,一名侍應生便走來詢問我要點什麼,我要了杯冰水降溫。
        寧芳坐到我前面,一臉不好意思。
        我不得不說:「妳可以不要再提供情報給他了嗎?」
        「抱歉,我也很難做。」
        我嘆息,今天已經不知第幾次了。我雙手掩住臉兒,思考不來。
        「其實……」寧芳開口講話。「他這樣做也是為公司好。若然我們今天空手來拒絕QZ集團,實在不容易下台。現在袁先生跟他們談別的合作事宜,反而可以化險為夷。」
        我放開手,冰水便來了,我隨手拿起來喝,侍應生順道收拾一下剛才的咖啡杯。
        「我們的敵人應該是對外的公司。」寧芳繼續說。
        我大口喝下冰水,冷感滑下喉嚨,充滿快感。
        「我們回去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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