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暑假過了,最後的8月31日也來了。

比賽過後,又再回到本來的生活,每天窩在家裡,和平時不同的,可能是終於可以睡個夠,一覺睡到自然醒過來,不管這個胡鬧時代到底有多壞。直到她每天過來把我叫醒,嚷著要借我的PS4來玩。

「咪同你講咗放係左邊個櫃第二層囉。」每次我都煩厭地說,然後轉過身面向牆壁,把被蓋過頭,希望與所有東西隔絕,沒有心情不出來。

「一個人玩邊好玩㗎,起身陪我玩啦。」這時她總會直接將我的被拉走,用忽然的溫差把我弄醒,或是把小貓找來,放在我身上,硬是把我弄醒。有時我也會耍賴,要她煮早餐給我,硬是多爭取十多分鐘的睡眠。

四週中幾乎天天都是她來我家打機,和她一邊閒聊。嚴格上也只是靜靜地打,除非遊戲中有必要的交流。但大多時,我都會很有默契地幫她適時補血擋招。她打機比我強得多,當天會買PS4很大部份都是因為她想才會買。



我從來只會玩音樂節拍遊戲,劇情向的遊戲對我沒有挑戰性,況且要看故事我倒不如真的買一本小說來看。所以更多時候,我會把其中一個螢幕讓給她,自己則用另一個螢幕做自己的事。

「你個日係咪無多謝到你屋企人。」她在我身後問,卻顯然聚精會神在遊戲上,連續大力的按鍵發出不細的聲響。

「係啊,都唔關佢哋事啦。」我看了看她正用著的螢幕,一個女的會玩人中之龍其實也算稀有品種,應該捉去海洋公園關起來圈養。

「咁你唔多謝我?」她把頭湊過來,不知是想聽清楚我的答案,還是想看清螢幕。

「我有啊,點敢唔多謝你。」我當然有說,只不過我現在不再在太空,被你拉回來地球而已。



「邊度有,我都聽唔到。」原來她真的沒有聽懂那一段是指她。

「你蠢我都無辦法。」我搖搖頭。只能怪她中文不好,我才不想在台上把她的名字講出來,況且,我從沒想過要多謝誰。

「我唔蠢嘅話聽日就唔洗返新學校啦。」說這句話時,語氣中卻沒有半點歉疚,還真令我佩服她的廉恥。

「係喎,啲野攪掂好曬未?」自從她決定好要轉去哪一間中學後,我便開始準備辯論決賽。決賽過後終於可以將緊繃的精神放鬆,然後大病一場也是很正常的,根本沒有空閒時間再幫她處理這些瑣碎事。

況且,她也不再讓我幫。可能是感到歉疚吧,把我推上台結果害我幾乎剩下半條人命。



「未攪掂點會係度打機。」她走上來,取出人中之龍的光碟,然後又放了另一隻遊戲。

「去到新學校好好識人啦,無得你再轉多次校㗎啦。」我特別加重語氣說,誰怪她父親不顧她的學業,一直要我操心。

「點識都唔會識到個好似之前嘅咁賤格嘅男仔。」

不需兩年你就會後悔妳說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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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係升上中六嘅同學,希望你哋謹記你哋只剩下100日上學日就要面對公開試,好好珍惜最後嘅中學生涯,收心養性面對公開試。」

由中一起聽副校長語重心長地說這番話聽了六年,每一年都左耳進右耳出。今年聽這句說話卻字字驚心。不知不覺,幾千天的日子也迎來最後一百天。

常言道,中學有三件事要做。和一班隊友參加學界,記一次大過,拍一次拖。



但讀一間和尚廟又如何拍拖呢。

「介紹你細妹俾我啦。」阿洛自從見過她一面,每次見到我都會說這句。也難怪,在男校讀了六年,能拍拖邊個想轉基。基本上一個正常樣子在他眼中都可以和西施畫上等號。

「你都痴線。」當然不會,幸好阿洛不是和我同班。他理科,我文科。

不過自從比賽完了,和隊友的聯絡的確變多,特別是阿洛。慶功宴當晚把我手機拿去安裝了snapchat,結果暑假每天都發來一大堆相片。

阿洛有找過我出去走走,雖然我每次都用不同的藉口回絕。反正和他也沒有甚麼話好聊,盡是一些東拉西扯的沒營養的說話。

升上中六後正式退出辯論隊,加入大半年就光榮引退,但不代表在辯論隊的責任就此完結。放學有空時,黃老師還是叫我們去看看師弟們備戰新一季的情況,可能他也不想又要等幾年再捧盃吧,搞得辯論隊和利物浦一樣的。

也可能是進入最後直路,都意識到要好好溫習了,又或者他們察覺到我不再是生人勿近,許多時都會有人來問我不懂的地方。我倒很樂意解答,反正也可以知道他們的水平到哪兒,而且同班了三年,雖然接觸不多,但同一天花下三年,或多或少也會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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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每天放學就來我家,因為轉校後,她學校和我家距離縮短了,幾乎每天放學回房間,就會看到她在我床上一邊逗貓玩,一邊做自己的功課。

我亦沒有過問她在新學校過得怎麼樣,反正她別再搞出另一次大笑話就好了。不過依舊的,即使我不問,她也會每天不自覺的把她的所見所聞和我說。

新學校可能水平比較差,連成績不怎樣的她也糊裡糊塗的被編進精英班。不過每天回來看著她滿臉笑容,我也覺得心足了。我只希望看到她笑,那樣就夠了。比較可笑的,是她也進了辯論隊。

「咁見你哋係台上面又幾好玩咁,咪又試吓囉。」有時我真的很佩服她的天真無邪,也難怪這麽容易被騙。

「妳通識好好咩?」先潑她冷水再說。我把桌面清空,鍵盤滑鼠的放在一旁,然後取出地圖和考卷,打算趁晚飯時間前先做做幾條四式選擇題。

「我今年先第一次掂通識,點知好定唔好喎。」我還真忘記了她才中四。

「咁你又玩辯論?有咁多嘢好玩係要玩咩樣。妳諗住我會幫你咋話。」我取出紙鎮,作勢向她拋去。地圖本來是卷著的,不用紙鎮壓著甚是麻煩。



「邊係喎。」她嘗試反駁,盯著我的地圖看,可能想從中找出靈感來編藉口。最終還是把視線移開,放棄反駁。

如果她開聲要幫忙,怎可能不幫她。況且就算我不幫,和阿洛說,阿洛也會主動獻殷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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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轉眼來到一月,剩下的中學生涯越來越變得珍貴。在正式離開之前,先要迎來畢業禮。

繞校一週,進入禮堂,聽校長訓話,上台領取畢業證書,唱校歌。

這是我六年來第一次真的把校歌唱好唱滿。可能以後沒有機會唱,唱得比任何一次都要高聲。

大合照過後,大家在操場各自找人合照。大部份人的全家都來見證自己兒子結束第三個求學階段,一時間操場人多得水洩不通。



我只是找黃老師合照。

「有無去面試?」沒有人幫我們拍照,我拿著手機和他自拍。他摟著我,忽然問道。

「咩面試?」我檢查相片有沒有問題,兩個男人自拍,果然出事機會甚高。黃老師的頭髮有一半沒有入鏡。

「果日完咗唔係有個教授搵你俾咭片咩?」我把手機交給他。他身高比我高,正常臂展也應該比我長,我們沒有手臂的延伸,唯有靠手長了。

「啊,係喎。無喎,做咩咁問。」我根本沒有將事放在心上,要不是他刻意提一提,我還真的徹徹底底將此事忘掉。

「撥個輪俾佢啦。佢問我有邊個推薦,我答咗你,唔好浪費我一番心意。」黃老師很少語重心長對我說話。不,應該說,他很少語重心長的和學生說話,所以學生大多和他打成一片。但這次忽然的語氣轉換,總覺得有點說不出的關心和窩心。「你女朋友搵你啊,我走先。」他確認相片沒有問題,把手機還給我,指了指我身後,拍拍我便離開。

「我邊有女朋友…」回過頭,她就站在我們身後,靜靜的,在門框後面看著我們。不知她何時開始就站在那兒,可能我和黃老師的對話她也全都聽到了。

「點解你會嚟?」說真的,我沒有預料她會來,我連今天是畢業禮也沒有告訴她。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慢慢走過來。她很難得穿著牛仔褲,起碼在我印象中,牛仔褲很少出現在她的衣著配搭中

「咁係咪唔歡迎我?」她低頭在背囊把一個畢業公仔取出來。難怪她忽然背起背囊來,平時她都用斜包的。「呢個俾你。」

「邊有人買chip and dale買一隻㗎。」笑著說。她會送給我我就很高興了,還哪敢奢求有兩隻。我伸手接過公仔,她連外層的包裝膠袋也沒有取去就這樣交給我。

「咁我畢業嘅時候你送番第二隻俾我囉。」她嘟起臉,叉起腰向我說。明明就是自己也想要,哪有人提早三年預約畢業公仔的。

「咁呢隻係chip 定dale?」我把公仔遮住臉,湊向前,在她面前搖晃,想著逗她笑。

「chip啊!邊有人話自己鍾意chip and dale但又分唔到兩隻㗎。」我是真的分不清這些二人檔的卡通人物。三人四人甚至十多人我都能清楚分清,偏偏兩個角色就是死穴。直到上中學前我還是會張tom和jerry調亂。這兩隻松鼠還要這麼相似,自然難度又幾何倍升級。

後來啊,我真的買了dale作妳的畢業禮物,但我從來都沒有送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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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同學合照,折騰一大輪,散場時已經晚上七點多。她沒有離開,就靜靜的等著我忙完,然後陪我回家。

「啱啱黃sir話咩大學面試?」她果然聽到我和黃老師的對話。我和她沿著羊腸小徑走向巴士站,燈光很暗,她緊靠着我走,忽然側起臉望着我問。

「無啊,果日有個教授嚟搵我,問我有冇興趣讀新聞,叫我去面試。」晚上這條路不是一般的暗,路燈又少,膽小的人可能會嚇得自己膽戰心驚。我不敢望她,只專心看着眼前的路。用想像都料到微淡泛黃的燈光照在她半邊臉會呈現甚麼樣子。

「咁你點解唔去。」她好像一早料到,擺出一副立心就想來勸我的態度。可能是我為人太愛恨分明吧,也可能是我從來不刻意掩藏自己的情緒。

「傻啦,我都無興趣讀。」事實是,我直到這一刻還未想過大學要讀甚麼。前路茫茫,人生海海,我只知道我的分數足夠我入大學,這樣就夠了。先把公開試了結,回頭再來想人生規劃。

還真諷刺,明明在台上說人生應該有規劃的是自己,現實裡人生得意須盡歡的也是自己。

「拎咗offer先嘛,你係咪白痴㗎。」她一拳窩在我身上,示意這是對我愚蠢的教訓。望著天空,她憑空想像,彷彿連半點星光也沒有的黑夜是她最好幻想的舞台。「如果你做新聞,坐係主播台到應該都幾型。」

「型就型,唔型就唔型,咩應該幾型。而且,做記者要乞食。」

「你去咗面試拎offer先啦。」不經不覺,也走到巴士站了。既然她一心想我去面試,那繼續討論也沒意思。

反正,去面試也不會有甚麼壞處。

我現在是憑正道,不走後門取學位條件。但我萬萬想不到,我竟然未能成為妳的榜樣。

雖然又好像完全不是妳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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