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聚精會神去做一件事,時間會走得比你想像中快,簡直可以超脫喜與悲。

最後一天的中學生涯。

課當然還是要照上。但其實畢業禮過後,同學們大多變成自修狀態,基本上再沒有一天班房出席率是百分百的。當然我也曠了不少課,出席率夠畢業就可以了。

不過這天大家都會很有默契回來上課,回來讓班主任點名,回來再見大家一面。誰知道畢業後還會不會再見,誰知道如果有再會,會不會恐怕已經一世紀。

有些比較瘋癲的同學特意多帶一件校服回來,讓豬朋狗友在校服上留下一字一句。阿洛就是其中一個,他人緣一向很好,不過難得的是,他特意跑來我班房,要我也在他校服上寫大字。



「寫幾隻字啦,無你我好大遺憾㗎!」我剛步出班房,他就馬上把馬克筆塞在我手上。

「你掉轉身,我幫你寫精忠報校。」我看著手中紅色的馬克筆,腦海裡只想像到這個畫面。

「寫其他嘢啦,個個都咁寫邊分到邊個打邊個。」他轉過身,果然,背後密密麻麻的精,忠報國,究竟哪個慈母這麼狠心。

我除掉筆蓋,想了一會,提筆開始寫字。

「有緣再相會,咪溝我細妹。」



=================================================

雖然說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足夠進大學,但人類生下來就是諷刺,越有信心的事,到緊要關頭就會越緊張。

越緊張,壓力就越大。而偏偏這個時候,她來的頻率又開始變疏。她說,我快要真的考試,所以不想經常來打擾我。這個想法也怪不得她,起碼真的是出於一片好心。有時即時她來問功課,也會等到我把模擬卷做完,小休一會時才問我。

但偏偏我最想她每天出現啊。

當一個人壓力大時,很多時候人們都會說,讓他靜靜吧。好像他會某天忽然登的一下想通了,壓力就消失了。其實這時才更應該不斷和他說話,鼓勵也好,潑冷水也好,總比讓他一個人鑽牛角尖好。



給他一點壓力,煤礦變鑽石。給人一點壓力,他能做出你想像不到的事。

「點解你要咁樣傷害自己。」伴著淒厲的哭聲,她哭紅了雙眼,跪坐在床上問,捉著我的手。不知哪來的謎之聲,忽然叫我鎅手。那一刻很痛,但痛得所有壓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慶幸那把聲音不是叫我去跳樓。

「一條,兩條,三條…」她數著我手上的刀痕,密密麻麻的,不聚精會神已經很難數清楚,她還要哭得模糊了雙眼。我把手收回來,把手袖放下來,不再讓她繼續數下去,不再讓她看到傷痕。

「你有咩唔開心咪講囉,做咩要咁對自己。我最憎人唔珍惜自己。」妳都不在,著我如何說。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人自殘,對她的衝擊實在有點大。況且,是和她要好的人。「你以後每再鎅一條疤,我就鎅返三條。」

我沒有回答,靜靜的想了幾秒,嘗試尋找回答的句子,最後還是想不出來,就當作沉默認錯好了。

後來我因為妳再鎅了幾十次的手,妳又可曾知道?

=================================================

「考成點啊?」她打開門,劈頭第一句就問,連書包還未放下,就走去翻找我的背囊。但她怎麼也找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係呢到啊。」看著把背囊她翻來覆去的樣子,甚是可笑。我從手提包裡抽出閱讀材料遞給她。她千叮萬囑我,一定要將可以帶回來的考試材料帶回來,甚少看到她如此好學,便牢牢記在心上。

自從她發現我自殘後,她又變回幾乎每天都來,雖然她的目的是要確保我安全。她也不打擾我溫習,就靜靜的用我的手提電腦做自己的事,有時也會把小貓抱進來逗。有時碰上她應該要會的題目,我也會著她過來拿一份回答,當作是幫她提早適應。

考數學的場地正是她的中學,一大早她就過來煮早餐。她本來就有提議我考試期間每天過來煮早餐,但我都死命拒絕,她還以為我不喜歡她煮。

「你俾我訓多半個鍾好過啦,早餐嘅嘢半路咬包咪得。」我沒她這麼好氣,當時大概是這樣回答她的。

「叫咗你唔洗咁麻煩,死都唔聽。」打著呵欠,我把炒蛋全部搬到口中。和她往常煮的炒蛋一樣,美味非常,不完全熟透,帶點蛋汁,調味剛好恰到好處。

「你計數咁用腦,唔食啲野一陣個腦閉塞啊。」她把貓放下,站起來走進廚房。小貓最近變得越來越黏她。可能是因為要忙著複習,我也沒時間逗牠玩,每日和小貓最親密時就只有牠夜裡睡在我旁邊的時候。

「行啦,早少少去到。」催促著,我把碗筷收起,拿進廚房交給她,著她再把碗筷過水。考場近的好處是用走的即可,省卻因交通出現狀況而遲倒的機會。



但不代表就真的甚麼狀況也沒有。打邊爐最緊要是有一個爐,考數學最緊要有部計數機。

翻遍全身上下都找不到計算機,但距離開考只有十分鐘。急得要命之際,忽然想起自己身處她的學校,也不管不應該打擾學校的學生,反正她們還未正式上課。

她是哪一班呢,依稀記得她說過自己是精英班,先到四年級的看看。

甲乙丙的分班,用猜的都想到她是在甲班,便走到甲班的門口,探頭往內看,她卻不再,難不成真的找錯班?

正打算轉身去看其他班,一把聲音叫停了我。

「你搵邊個?」聲音是從班房裡傳出來的,一把雄厚的男聲。

我回過頭望回去班房,剛才說話的男生向我揮手。我道出她的名字,男生指著一個位置,示意她不在。我連忙走過去打開她的背囊,周圍的學生則一臉詫異地看著我。也難怪,一個陌生人忽然走進班房,然後翻找起同學的背囊,還要是女同學。

但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現在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終於在背囊的暗格找到計算機,我取出,轉身就跑。考試快開始了。



才剛跑到樓梯口,她就迎面走來,一臉奇怪的。「你上嚟做咩?」

我沒有理會她,在她身邊刷身而過。

=================================================

「你係咪痴線㗎。」她連門都未打開,在門外就開始喊。「全班都俾你嚇死啊。」打開門,她兩手叉著要對著我大吼。小貓也被她嚇得逃離房間。

我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咁我冇帶計數機呀嘛,你又出咗去。」在袋中取出計算機還給她。「好彩之前入過曬啲式係妳到,唔係就大鑊。」

明天只是考通識,一科生與死天註定的科目,我也難得再作最後衝刺,減少無謂的掙扎,倒不如給自己忙裡偷得半日閒。

「你仲講笑,好彩我見到你咋,唔係我都俾你嚇死啊。」她是真的怒了,很少見她瞪大雙眼的說話,進來五分鐘有多,依然沒有把背囊除下來。除了接過計算機,雙手也一直叉在腰上沒放過下來。



「咁即係無事啦,你同佢哋解釋咪得囉。當我差妳一個人情啦。」我站起來將她背囊的肩帶取下,逼使她的手也不能再叉著腰,她則繼續瞪著眼盯著我看。「做咩姐仲嬲,你無同佢哋講我係邊個咩?」

「點可能唔講啊,唔講你唔洗考試啦!」我一手奪去她手上的計數機,放回她的背囊裡。其實只是嘗試避開她的目光,我很怕直視其他人雙眼,特別是對方發怒時。

「咁你話我係你邊個?」

「吓,梗…梗係話你係我啊哥啦。」她呆住了半秒,是不是如她所說我就不知道了。

「仲以為你會亂講添。」通識不用複習,放著不管了好幾天,選修科也總得看看吧。果然還是不能休息,我把她的背囊放到床邊,順手從一旁的書架取下中史的文件夾。

「唔理你啊。」她頓時變得滿面通紅,把頭別過第二個方向,走出房間,看樣子是想去找小貓。我直視著一旁的月曆,考六科來說,現在也可算是過了一半了。

但餘下的日子才最漫長。

=================================================

最漫長的日子都總有完的一天。

把椅子拍好,向考官點頭示意。步出課室。

終於完了,所有考試都完了,可又總感覺沒甚麼實感。

初初幾天總感覺有點不習慣,三年來幾乎每天都在家裡複習,做筆記,操舊卷,每天像公式一般的生活,忽然間停下來了。感覺要重新適應一下。

停下來的不只這公式般的生活。考試去到後段她已經不再每天來了,倒是有一次帶著一封信來給我。是黃神父託她給我的,都二十一世紀了,他也明明有我的電話號碼,還用書信真是難能可貴。信的內容大概是說我半年沒去崇拜,明白我準備公開試十分辛苦,教友們都有為我祈禱,祝願我取得好成績之類。

他不提起我還真是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再去聽傳道,倒是記得有一次黃神父如舊在散場時和我閒談,問我怎麼快考試還來,著我考完試才再來。當時她也在場,於是她就再沒週日一大早把我搖醒。

可能她以為說了我鎅一次手,她鎅三次,我就不會敢再胡來吧,反正她很少再出現在我的房間。公開試完了後甚至還未來過,每天我就窩在房裡,有時看著時鐘,看著分針緩慢的走一圈。我也沒有問她為甚麼不來坐坐,知道原因對我也沒有多大益處。

而且,還能是甚麼原因。

想一想,好像也很久沒有像這樣的獨處,可以緩緩的渡過時光,在床上蜷縮著,靜靜的讀著以前積下來的書債。讀到有睡意時,也不知是甚麼時候,就自然地進入夢鄉,小睡一回。

然後就總會不期然想起以前自閉症時的日子,也是一個人獨處,東想西想的,胡思亂想的。然後又會不期地然想起她。

別又再闖禍,這是我心裡唯一的想法。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