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香港每一個學生最緊張的三個日子之一。

禮堂裡坐滿全級的學生。大家等著叫到自己的名字,然後出去接過影響一生,起碼影響打後十年人生的那張紙。

我卻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反正成績如何,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不取學位才假,這樣的條件放在面前,問誰都會樂意接受。只是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透,為甚麼要猶豫這麼久。

放榜後,改動了大學聯招的志願排名。連聯招結果還未看,那位教授就打電話給我了,說一些甚麼很高興我選擇了他們的科之類的。反正我選是為了獎學金,其實我也就沒多聽進去他說過甚麼。



常說道。入大學有兩件事一定要做,上莊和玩迎新營。迎新營我很理所當然的,是沒有參與的。也不是不想去,只是我由心的對迎新營喊口號這個環節十分的反感,那種感覺就像一群人在台下喊「咩菇咩菇快呀」一樣,說實話,「咩菇咩菇快呀」還比較有氣勢,來得可能比迎新營更加有意義。還有甚麼介紹學校的,在一個要生活四年的地方,也差不了早知道那一天半天吧。

反正中學有五年多時間都是一個人過,還不是一樣給我捱到進來大學,大學少朋友又會如何。但到真正開學時就知道徹底不是那回事,一到分組時就知道現實總是殘酷,當所有人都能夠在五分鐘內把組分好,而你自己卻是全班剩餘的產物,就知道再次被人排擠的痛苦。

有些科目會比較好,總有一些人剩下來和我湊成一組。有些科目就要一個人獨力做一個小組的份量。雖然慢慢我才發現,其實後者才是優差。起碼一個人獨力做,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心中,做起來比較得心應手。

「唔好嬲啦,你依家做好佢,佢哋唔做你再篤佢哋出嚟姐。」每次一想起還有多少本來不屬於我的工作量剩下時就會動氣。她每次都會走來安慰我,順便把我桌面上可以扔的東西給拿走,生怕我會一個忽然就把東西亂扔。

總覺得自己進大學後,每天幾乎都在精神崩潰邊緣,而她就是那座堤壩,防止著我情緒崩堤。她經常說不想再見到我怒沖沖的樣子,說我自從進中學辯論隊後,多看到了我有笑容,想我可以一直在她面前笑下去。



我也有注意到這一點,畢竟總不能凡事都找她作情緒舒緩,雖則,有她在我身邊,就已經是最好的情緒調劑。她好像也得清楚這點,又或者經歷過兩次感情失敗,她也開始察覺了甚麼。

究竟是誰說大學的生活多姿多彩,十分輕鬆。說這句話的人鐵定是沒有讀過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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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感受得到的工作量增大,實際上最大的改變應該是留在家裡的時間變多了。

刻意將課全編在週三和週四,連同週末,每個星期課餘的時間足夠我去一次五日五夜的旅行。想是這樣想,但我始終都沒有去過,寧可每天鎖自己在房裡,靜靜的等她放學回來。



可能是上中五了,也可能是我進大學了,不再忙於複習。不再像以住的,我幫她把課業上不懂的全填好,她會真的問清楚不懂的如何做,為甚麼答案會不是她想像的。以前她在一間較好的中學,假使再弱,爛船都有三分釘,單是環境都能保證她的成績有一定的保證。但如今,以她的吸收理解能力,再不好好和她解釋,恐怕和害她沒有分別。

說起來,她這一次的分手出奇地沒有太大情緒波動,不像上次哭個半死。可能是因為分手是她自己提出的,可能她根本不甚愛他,但不可能啊,明明連教會都沒去,還是其他理由。

我沒有再細想。她沒感覺不是更好嘛,起碼對於我來說,可以省去安慰她的功夫。

「如果真係愛一個人,要放低佢搵第二個最快要幾耐。」

她剛把模擬試卷做起,我幫她檢查答案。坐在我身後她沒事可做,忽然間冒出這樣一條問題。

「點知,我都無拍過拖。」錯的地方還挺多,很多都是冒失的錯誤,稍加留神已經可以注意到,應該是有心事不集中。

「想像吓囉,冇人要你俾個實質數字俾我。」還打算隨便打發她就算,顯然她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或是她真的想要一個答案。

我思索了一會,繼續改她的模擬卷。



「如果真係愛一個人,係永遠唔會放得低。就算要搵第二個,都會係前者已經跟咗其他人之後。」

因為我堅信放下是塵世間最難做到的事,沒有之一。這東西哪能用時間來衡量。

我不知道她對答案是否滿意,我也沒有轉身偷看她的表情。

「佢又搵咗第二個。」看來我的答案她壓根沒點沒聽進去。她只是要我回答而已。

「邊個佢。」

「可以得邊個。」語氣中帶點嫌棄我明知故問的感覺。

「咁咪好囉,證明人哋根本唔在乎妳。」



空氣中忽然只剩下秒針移動的聲音。

「但佢上個月仲日日煩住我,話冇咗我唔得又盛。」

「所以佢依家又咪有第二個。」

「你哋啲男人係咪咁易變心,兩個月咋喎。」一竹篙打沉一船人。你和這麼多人拍拖我還不是一顆心永不變遷?

兩個月算久了,後來啊,妳不需兩星期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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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仔今日落堂過嚟搵我。」上課途中,手機螢幕忽然亮起。教授發訊息來。

說來好笑,明明是教授順水推舟把我收進來,結果連他十分鐘課也上不了。除了入學後一週他主動約我吃晚餐,足足一個學期,連面也再沒見過。



也怪不了他,辦公室和上課的課室距離足夠消化一餐晚餐的熱量。若非時間合得來,可以通訊解決還是不見面較好。

走過林蔭小徑,遠遠看到辦公室大樓。幸好十二月的太陽不算猛,走這小路已經「唉濕曬」,夏天的話應該要以不中暑為前提。

究竟誰會有心情欣賞所謂的大學校園景色。

門開著,我還未敲門教授已經發現我了。

「食咗飯未?」和面試時一樣,教授走向一旁一旁的矮櫃倒茶。幾個月沒來辦公室,感覺上整潔了許多,起碼不再是滿地一疊疊的書。教授把倒好的熱茶放在我面前,並沒有接著坐下,反而走回自己的電腦前。很快就知道他做甚麼,打印機忽然發出聲響。

我細啜了一口熱茶,茶太淡,還是先任由茶包放在茶杯內沉浸。教授把文件從打印機上取走,拿起一旁筆筒內的瑩光筆,在文件上劃了幾下。接著站起來,走到門後取出銀包,向著我說。

「行啦,邊行邊講。」



屁股還未坐暖就要離席。我把茶一口氣喝下,跟在他身後。幸好這大樓也有餐廳,雖然質素就見仁見智了。

點過餐,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本來已經偏僻的餐廳,加上未到午飯時間,餐廳更加顯得冷清。

「放假有咩做?」我看著餐廳裡的電視,自從上中學後就開始學會吃飯要快,才不會影響其他人。我吃完時,教授才吃了一半。

「無,有咩好做。」我苦笑著說。想過去旅行,但思前想後還是留在家裡。有這麼多五天連假都沒去過一次,又哪來會有動力寒假去旅行。

「都估到你,俾啲外快你搵。」教授從衣袋取出剛剛的文件,在桌上推給我。「我相熟有個朋友,佢間中學搵緊辯論隊教練。你返去睇吓裡面啲資料。」

我一臉疑惑的接過文件說:「我打咗辯論一年多啲咋喎,上到嚟又冇入辯論隊。」

「決賽最佳辯論員,呢個名夠曬做啦。無人叫你認真教,間學校好曳㗎,辯論隊都幾年無贏過。」

幾年都沒有贏過的辯論隊,還真是沒有聽過呢。我把文件打開,看了看螢光筆劃著的校名。

這名字有點面善。

不就是她現在讀的那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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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好,我姓章。」

反正抱著賺外快的心態,一去又無妨。雖然有獎學金之後其實我不愁生活費,但一看到是她的學校,這麼有趣的事怎能不好好玩玩。

「聽講你係上年決賽最佳辯論員,你肯迂尊降貴嚟教我哋呢間學校真係我哋嘅榮幸啊。」章老師親自在學校正門迎接我,帶著我從學校正門走上去課室。雖然當初是我幫她選這間學校,但倒還是第一次進來校內參觀。今時今日在校園正中央建魚池,有著庭園設計的學校真是十分罕有。

「你行前去到第三間課室入去先,我去拎份合約比你簽。」沿著樓梯走上二樓,章老師在一個玻璃門前對我說,透過玻璃望進去,隔板的格局應該是教員室。

我依著他的指示進入課室,有兩個老師正對著一群學生作訓話。我在她們身後走過,直到課室深處把繩袋放下。距離太遠,我也聽不太清楚那個老師訓話的內容。

她顯然已經發覺我的存在,一臉驚嚇目瞪口呆的看著我,一副為甚麼我會出現在這裡的樣貌。我沖著她嘴角向上揚了一下,笑了一笑。

察覺我的存在不只她,另一個老師發現了我像個不速之客般忽然出現在教室一角。拍拍正在訓話的老師,示意有一個外人進來了。

「同學,你係邊個點解著住街衫入嚟?」其中一個老師問。

我站起來正打算自我介紹,章老師正好從門外走進來。

「啊呢個新請返嚟嘅教練嚟。」感謝,不用自己開口化解這種尷尬場面。我望向她,她伏在桌上笑個不停。「中五嘅去隔離班房自己傾住先,中四嘅同學留低。」

趁著她和幾個同級的同學轉班房時,章老師把合約取出,把筆遞給我簽名。

「呢班中四嘅係今年新選入隊嘅,你先同佢哋講吓辯論係咩,之後你再去隔離班房幫班中五嘅準備遲吓比賽。」

原來入隊的都幾乎是被選中逼進來的,難怪多年來一場都贏不了。對一件事些少熱情也沒有,還要能交出成績的,相信也只能是萬中無人了。

簡短地向他們說過一場辯論比賽的過程,由準備,中間經過的過程,再到比賽。反正先對他們說個大概,說實話,辯論又不是棒球,多看幾場比賽就會懂了。況且,看他們的態度,打呵欠的打呵久,玩手機的玩手機。本來人數已經小貓兩三隻,誰有在認真聆聽就更加容易分辦了。

既然他們沒心聽,我也只是抱著賺外快的心態,將要說的全說完就草草離開。去看看她平時如何準備辯論也好,雖說是賺外快,但薪金少得可憐,某種程度上,這才是我願意接受當教練的理由。

打開門,進入課室。不出所料,完全不是一副準備比賽應有的樣子。黑板上還是下課前寫的內容。所有人就坐在一起,和中四的學生一樣,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靠近課室門的桌面上放著幾張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我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寫著的應該是比賽時要用的講稿。

比賽時只有主辯才會有死稿,但現在怎看都是四份死稿。

「呢啲稿係邊個打㗎?」我望向眾人,她們也抬頭望著我,但似乎誰也沒有要回答我的打算。

「章老師打嘅。」靜了足足有數秒,她見沒人回答,忍不住開聲。

「唔該。」還是先裝作不認識她。

我隨便找個位置坐下,細細閱讀那些預備好的稿件。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樣的講稿質素還真是第一次見。先不論內容,都廿一世紀了,還會有人用著上古年代的辯論開場。

「你哋咁耐比賽都係就咁讀稿?」我轉身問他們。沒有人回答,不否認即是默認了。不得已,只好將在隔壁說過的內容重新再向她們說一次。所幸是態度還比較好,可能知恥近乎勇,連輸幾年自己還要繼續將紀錄連續下去,誰的感覺也不好受。

「你哋想唔想贏?」才剛把問題說出口就發覺自己和沒問一樣。

「想贏又點?依加先由零開始點贏姐。」坐在她後面的另一個女學生說。

「我打辯論年半拎最佳辯論員,我一樣都係由零開始。」

「你點同,你通識好本身已經贏人一大堆距離。」這句話早她說的。我聽到一半不禁震了一下,這樣和自爆我們相識有甚麼分別。

「有時有啲嘢,唔係要勁先可以做。學吓點做,撞吓板,就自然會識做。何況你哋依加請咗我番嚟幫你哋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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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解你會突然做我哋教練㗎?又唔講聲,嚇死我咩。」散會後我先行離開,她在半途就追了上來,一下把雙手圈在我頸上。

「想多啲時間見下你得唔得?」我將她兩隻手從頸上解下,又是無情力,痛得要命。

「你知唔知過去個年辯論隊已經換咗幾個教練,個個都係帶一兩場就走。」

「你哋以前啲教練點教先。」

「咪叫我哋跟住章老師啲稿讀囉。」

「吓辯論邊係咁㗎…你明明睇過真正嘅辯論比賽。」

「我哋輸得多都知係咩事,但都無人真係教過我哋,次次都係叫我哋讀稿。」

「咁我話教你哋你就咪駁嘴啦,慌死妳啲同學唔知妳識我咁,好哋哋忽然話我通識勁。」她這才發覺自己當時講錯說話,向我吐了吐舌頭。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她一起從學校走路回家。沿著高速公路旁的小路走著,正值黃昏,太陽在我們身後除除落下,將天空染得一片泛橘的顏色。微風吹過時,將她的一幀長髮尾輕輕吹起,配著西斜的背景。我刻意放慢腳步,讓她走在我前面,好讓我欣賞這副景色。

斜陽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很想一把將她抱住,我是這樣想著的。

不能再次讓她溜走了。

因為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真係諗住認真教㗎?」她在前面說。顯然是問我的。

「我驚係妳哋唔認真學咋激死我多啲。」

「咁你準備比我激死啦。」她轉身回頭看著我,回眸一笑。陽光打在她臉上,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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