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壞掉的電燈泡換掉。
 
我對家居的設計沒有很深入的研究。不,應該是說完全沒有研究。電燈都是單燈泡樣式的,能照出白光的。黃色的燈光很容易讓我昏昏欲睡,白色的燈光讓我少了偷懶的藉口。
 
仔細一看,原來其餘的設計都是非黑即白。床是黑色,牆是白色,雪櫃是黑色,洗衣機是白色,床是黑色,飯桌是白色。沒有遊戲機、沒有鞋櫃、沒有WiFi,不需要的都沒有。
 
還有一點,我必須要完全黑暗的環境才能睡著,所以每塊窗都掛起了三層的擋光布。
這就是我的家。
 
甚麼是家?我不曾有過一個社會主流定義的家。我打從出生後,就沒有對於父親的任何回憶。母親說在我出生不久,那個男人就已經失蹤了,好像說是在深圳有另外一頭家,就這樣走了。後來,母親再婚,新的「父親」(我叫他叔叔)對她很不錯,而且有穩定的高薪工作。


 
只是這一切都來自一個條件。在其他人面前,我不能是母親的兒子。起初的時候我還很小,也非常介意,有時還會說漏了咀,長久以後我也習慣了、甚至認同了她就只是我的姨姨。既然如此,從德國回來後就乾脆搬出來住。
 
中學畢業前後,我也曾經有想要一個完整的家。父母不能給我的,也許我可以自己爭取吧?不用多久後,我放棄了這些想法。大概是前一生做錯了甚麼,有些人是注定不配被愛,我愈來愈發現自己就是這些人。心缺了一塊,惟有日復日、年復年的工作,一直工作,養成一些習慣、合適自己的生活節奏,只聽舒服的歌、不聽寂寞的歌,學習不要受其他事影響自己容易受影響的神經。
 
只是這樣並不代表病好了,心仍是缺了找不到的一塊,假如規律被打破,一塊小石泛起的一點漣漪就足以致命。
 
「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詩晴在火車站外的民主女神像跟我招手,她說:「你遲到啊!足足15分鐘!我一陣要扣你錢」
「隨你喜歡。」我說。
「搞錯啊,你唔緊張又無悔意!」她扁起咀。



「我唔係太過等錢洗。」
「咁罰你陪我睇戲!」她伸著舌頭說。
「下?而家?」
「係啊,行啦!」
 
她拉著我的手強行把我拖回閘內,坐上往紅磡方向的列車。
「好野!唔使補習又可以睇戲!」她興奮地說。
「…」



「我好想睇《盧根》啊,就快落畫啦…我真係超級鐘意超級英雄電影,我覺得自己有一個比所有港女都強大既技能,就係我識得分DC同埋Marvel既電影。」她自稱為港女,當然她的性格跟傳統意義上的港女有很大差別。
「點分?」我對英雄電影一竅不通,DC和Marvel也不知道是甚麼,更遑論兩者的分別。

「記住啦,拍出黎黑蚊蚊既就係DC,好有陽光氣息既就係Marvel。所以你就係DC狗,我就係M狗。」她笑著說。
「點解一定要係是但一種狗?」我好奇地問。這件事聽起來比薛丁格的貓更加莫名其妙,我想。
「唔知啊。上網既人係咁講。」她說。
 
詩晴在網上找到了最近的播映時間是在又一城。我說我可以用信用卡先付錢。
「唔使啦,有好多位。差唔多上左成個月啦!一直都無人陪我去睇…」
「點解?」

「因為我班同學全部未夠稱,套戲係三級嫁!」
「咁你又夠歲數咩?」我有點不解的問。
「唔夠啊,所以要諗下計。去到再算!」她古靈精怪的說。



「得唔得嫁?」
「得唔得嫁?」她重覆,然後說:「你第一次同一個中五女學生出街就係去九龍塘,而且係去睇三級片。你咁變態都得啦,我點會唔得!」
「…」我表示無奈。

「唔好嬲啦!我請你睇戲!反正錢本身預左用來補習…」她數數銀包內的現金。
「我雖然變態,但都唔係無恥到去九龍塘睇三級片都要個中五女學生請。」我禁不住笑了。
「你終於識得笑!正經怪!變態佬!」她也笑了。

「可唔可以唔叫變態佬…」
「咁可唔可以叫你做大哥哥啊?阿sir強逼學生妹陪佢睇戲真係好變態啊,同埋嚴格嚟講你都唔算係我阿sir。一講阿sir我就會諗起學校嗰啲肥佬…」
「你鐘意啦。」
「大哥哥!」
 
到又一城後,她叫我去買Garrett的爆谷收藏好,她先去排隊買戲飛,不用怕趕不及。
我回來後,她揮動著手上兩張戲飛,向我露出得意洋洋的鬼臉。


「你點樣買到?」我問。

她沒回答,只拿了一張戲飛給我。
「《美女與野獸》…下?又話睇《盧根》?」
「算啦,未夠稱買唔到。唔睇了。」

總覺得她不像這麼容易放棄的人。事實也是。
 
正當我想走進《美女與野獸》的3號院時,她把我拖上電梯。
「做咩?」
「上面先係5號院啊傻佬!」
「但《美女與野獸》係3號院。」

「但《盧根》係5號院!你到底有幾蠢!」她捧腹大笑。
「如果你俾人拉左,我會話唔識你。」我沒氣的說。


「如果你俾人拉左,我會指證係你逼我陪你睇三級片!」她說。

然後我們等電影開場,全院關燈後才走進去。
進去的一刻我簡直幾乎以為自己真的在強逼一個女高中生陪我看《金瓶梅》。
 
詩晴看得很入神,坐在旁邊的我完全能夠感受到她的心跳聲音。
至於我,著實對劇情沒有感到很大興趣,反而認為她隨電影推進而改變的表情更有趣。
「凍…」詩晴看著我悄悄的說。因為溫度的緣故,她把身體微微靠向我。

我拿出袋中的藍色的衛衣拉鏈外套給她。
在電影的最後一小部分男主角為女兒戰死,她倚在我肩膀偷泣著。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平常雖然笑臉迎人,原來暗地是一個很眼淺的小女孩。
 
散場,她從我的肩膀上起來。
「對唔住啊,睇得太投入…」她笑著刷刷通紅的雙眼。


「唔緊要,我有時都會咁。」

「睇到喊住咁唔小心埃住身邊個男仔?」她問。
「係啊。仲會錫埋。」我笑著說。不知道為甚麼,這刻就是想逗她笑。
「男女通吃啊你!」她把手指按在我的鼻子上。

「係,最鐘意睇DC戲睇到喊既小朋友,小心。」
「呢套係Marvel嫁!」
「但係呢套戲黑蚊蚊…」

「好蠢啊你!」
我們打鬧著走出戲院。
 
「五點…」她看看手錶,說:「我要走啦,要煮飯俾嫲嫲食。佢話好想食我煮既檸檬汁煎三文鱼喎,要拿拿聲返屋企買餸!下星期見啦變態大哥哥!」
「再見。」我想要想,對正要轉頭的她說:「喂…」
「下?」

「多謝你。」我說。

她送給我最燦爛的甜笑,眼睛咪得像一條小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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