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嘆了口氣。我真討厭那種親切的語氣,讓我無法說走就走。我只得轉頭直盯著她,裝出一副不耐煩的臉,「終於醒來了嗎?我在書店像撿屍般撿妳回來!」

她睜大雙眼,「真奇怪,我居然連一點記憶都沒有!」

當然,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在書局裡已給我幻惑了,不自覺地對我的話言聽計從,而過後也會對我所有的命令全無印象。

我走到馬路旁,妹妹想要下車,但她完全無法站穩,我馬上扶著她,板著臉孔問:「除了喝酒,妳也有嗑藥吧?」

「我沒有!」她木著臉補充:「我已經很久沒嗑藥了!」





她說的是真話吧?若她真有嗑藥,才不會如此理直氣壯。

我們所住的,是那種連升降機都沒有的古舊唐樓,我看看面前一大段樓梯,再看看行得東歪西倒的她,說:「妳就是不懂照顧自己!喝醉後,妳怎樣走這條路回家呢?」

「沒問題啊!」醉得臉如猴子屁股的她,大言不慚。

「算了,這一次由我來揹妳。」我沒好氣的問:「我只是奇怪,若妳平日醉得像行屍走肉,是怎樣回家的呢?」

成為吸血鬼以後,我便對妹妹置諸不理。雖然,我給她留下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可是,我卻沒有給予她兄妹間不值一文的關懷,任由她自生自滅。





我拉一下托著她大腿的手,讓她身子更緊貼我背部,對一頭吸血鬼來說,她恍如沒一點重量。可是,只有我心裡明白,經過一輪熱身,她在我心裡的分量正快速加重。

我提醒自己必須克制情緒,既不可表現熱情,也不可讓妹妹重燃我倆必定會再見的希望。

已經有五年沒有回來,這裡是我在這世上最想忘記的地方。可是,這偏偏是我的家。我一直設法逃避,料不到會以這種曲折的方式折返。

五年後,我再次踏入老家,滿以為會感覺陌生,可是,我心裡居然響起一把溫暖的聲音,我對自己說:終於回家了!

我對客廳裡的一切佈局皆熟悉,教我目瞪口呆的是,比起我離開時狼藉了何止十倍?左一堆雜物,右一堆過期八卦雜誌,丟得到處都是。玄關前的地毯有好幾十個髒兮兮的斑點,地毯上更有三對穿過的臭襪。有兩顆電燈泡燒了烏絲,卻沒絲毫要更換的跡象,令屋子看起來暗沉沉的。





我巡視一下廚房,洗碗盆未洗的碗碟堆得像小山丘,有幾隻飛蟲在上面盤旋,叫人慘不忍睹。廁所也一樣,浴缸的瓷磚由白色染得啡啡黃黃,洗手盆也散滿了牙膏跡,我瞪著這個滿目瘡痍的戰場,懷疑自己身在煉獄。很好,我想再死一次。

她走進廁所內,又探頭出來看我,「哥,我十分鐘後出來,還會見到你吧?」

我看著妹妹,想到自己有多留一會的理由,便點一下頭,「妳慢慢來,千萬別在浴缸滑倒,不要期望我破門救妳!」她這才放心地關上了門。

當聽到浴室傳出了淋浴的水聲,我馬上便行動。我把整個客廳和廚房整理得煥然一新,妹妹還在洗澡。我路過她的房間,慢慢走到走廊盡頭那個關上了門的房間前。

小時候,我和妹妹睡同一房間的上下鋪,父母睡在這個房間。自從他倆不在,我就進佔這房間了,我發現那個有著高達威武面容的「非請勿進」卡通紙牌仍然掛在門把上,我在門前停留了至少一分鐘,才扭動把手推門而入,房內的一切皆保持原狀,就像我只是去了一個短短五天的旅行回來那樣。

只有一百呎左右的房間,充斥著我和冬至的回憶。如今回想,那真是一段美好時光,更是我有生以來最深刻的一段感情。

我連做噩夢也無法想像,有一天,我會在她身上刺進幾十刀。

「哥,你的房間,我甚麼也沒動過,我一直在想,你隨時會回來。」





我這才把自己從回憶裡抽離,轉過身對妹妹狠下心腸地說:

「我不會再搬回來住了,妳應該善用它,當作衣帽間或雜物房也沒關係,家裡實在太亂了。」

洗澡後的她,酒氣消了大半,她想了想問:「哥,我一定做了甚麼惹你生氣吧?」

我驚異於她的想法,搖搖頭問道:「為何這樣想?」

「否則,你怎會一聲不響便搬走了呢?」

我心中一陣酸楚,該如何告訴妹妹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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