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渡輪抵達天星碼頭,當所有乘客下船後,我在父親面前點算五件收穫,有領帶夾、煙包、水晶掛飾、濾光鏡,還有的是--一塊紙尿片。」

冬至不是那種大驚小怪的女子,這也是我喜歡她的一點,但她還是低呼了一聲:「紙尿片?」

「我走到一輛嬰兒車前,向媽媽稱讚寶寶可愛,摸摸寶寶臉龐的同時,在車底的雜物架順手偷的。」我聳聳肩苦笑,「沒法子,我真的湊不夠五件物品,只得濫竽充數。」

你父親當時怎反應?」

父親看著那塊紙尿片,哭笑不得。我自問達到了目標,也就理直氣壯了。他呆了半晌,用力拍拍我的肩膊說:「也好,這紙尿片留來給我,在不久的將來,我大概要使用它了。」然後,他在我額角上吻了一下,帶我到玩具反斗城,隨便我選一份玩具作八歲生日禮物,禮物價錢是我偷來的五件物件的總值。





我問父親,可否多買一份玩具給妹妹?父親卻搖了搖頭,說這些勾當是我們父子倆的秘密,不必讓家人知道,尤其是妹妹。我也不能利用偷竊得來的錢給她買禮物,因為她或許會遭到不應有的報應。

我一直牢記父親的叮囑,慢慢地,便跟妹妹疏遠了。我們表面是和諧溫馨的一家四口,內裡卻隱藏著重大秘密。母親一直以為父親是個水喉技工,我相信,她至死也以為他是個水喉技工。她絕對想不到,修理水喉只是副業,他的真面目是個達到專業水準的扒手。

我對冬至說:「如今回想,父親真是個殘忍的男人,雖然,在他最殘忍的時候,還是笑容滿面的。」

「你憎恨他嗎?」

「我為何要憎恨他?」





「嚴格來說,是他導你入歧途的。」

「他只是看中了我身上的某種特質。」我透過開到最大的窗看大海,吹來的風帶著一絲暖意,我牽了一下嘴角說:「是DNA的遺傳吧?我倒覺得自己幹這種勾當,總是樂在其中,該怎樣形容才好呢?那就像一門優雅的藝術。」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她看看我,「我的感受也一樣。」

我淡淡一笑不語。

「你的話令我心癢難耐,我今天決定要幹一次漂亮的。」她對我說:「我要在這程船上偷一樣東西。」





我凝視著她,她的眼神帶著無窮無盡的慾望,我知道無法制止她。

我只能用嚴肅的語氣說:「那麼,萬一妳失手被擒,我也絕對不會替妳解圍,只會靜靜在一旁冷眼看著妳給送進警局去。」

「所以,我不會失手。」

就這樣,冬至專注地找尋下手的獵物。船開到半途,她的眼神瞄準了一個離開座位、走向船尾洗手間的少年,她盯上了他插在牛仔褲後袋的錢包。
我提醒她說:「世上第二難偷的東西就是錢包,妳確定自己要這樣做?」

冬至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她準備動身,「至少祝福我一下?」

「祝妳好運。」是的,縱使是身懷絕技的神偷,運氣壞時也是無計可施。

我沒告訴她,在一艘航行的船上偷錢包,是一件多愚笨的事。





我看著手錶,又頻頻轉頭看船尾,過了整整一分鐘,冬至沒出現,少年也沒出現。乾坐在座位上的我,感覺像度過了一個世紀。我握緊雙拳,搖了搖頭苦笑,就動身向船尾走去。

只見在船尾的欄杆前,少年扣著冬至手腕,想要拿回在她手上的錢包,但冬至死命不放,兩人在拉扯糾纏著,我很慶幸船尾沒其他人。

我知道,少年隨時會大聲呼喊,事情便會鬧至不可收拾。我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後,把隨身帶著的美工刀架在他頸前半公分,「別作聲,也千萬別動。」

少年的動作凝住了,冬至猛力拉走他的錢包,神情既狼狽又兇惡,她向少年的腹部狠狠蹬了一腳,少年神情痛楚地抱著腹。她狠狠地說:「白癡,想不到我有同黨吧?你試試動一下,我們會把你割頸放血!」我慢慢地走到少年面前,刀鋒一直貼在他的頸上,我對冬至說:「把錢包交回去。」

「甚麼?」

「交回去。」我瞪了她一眼。

冬至也瞪著我,她用力跺一下腳,把錢包使勁地拋到少年懷裡,我向害怕得鐵青著臉的他說:「我們三人從沒見過面,可以嗎?」

少年輕輕點了一下頭,我也點一下頭。我轉向冬至,「我們快走。」





「往哪裡走?」

我向著後面的大海抬了抬下巴。

她失聲地嚷:「甚麼?」

「妳走,還是不走?」

冬至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我,我用命令的眼神再盯她一眼,她無話可說,攀上了欄杆,再回頭看我一眼,用力咬一下牙,就躍進大海。

我用最輕柔的動作,把美工刀從少年頸前移開,牢牢地盯著他的臉孔說:「我認住你了,要是你告發我們,無論過了多久,我還是會把你找出來,割下你的舌頭。」

少年哆嗦了一下,大力地搖頭保證他不會把此事說出去,我便安心跳入大海。





冬至和我游了五分鐘,才到尖東海傍一個給小船停泊的小碼頭,爬上了幾級與海水相連的樓梯,彼此皆感到筋疲力竭,並肩坐在樓梯喘息。她不停猛烈咳嗽,該是喝下不少海水,我揉了揉她的背,她的呼吸才穩下來。

「你不是說過,就算我失手被擒,你也不會替我解圍嗎?」她看我一眼。

我沉默一刻,「我也沒料到,有一天會把刀子架在別人頸上。」我呼了口氣,「無論如何,我要謝謝妳。」

「謝我甚麼?」

「父親不會離棄我的,對吧?」我回憶著說:「萬一我當時失手了,他會救我的……他應該會救我的。」

「他一定會救你的。」冬至看看我,把手伸過來,想要輕摸我的臉龐,我抗拒被同情,不自覺的縮了一下身子,她卻用很溫柔的語氣說:「沒事的,有我在,你很安全。」我的心一酸,然後,把臉埋在她掌心中輕輕廝磨,就像一頭遺落在街頭流浪已久的喪家狗,我實在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溫暖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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