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生日那天,父親帶我到海運大廈的玩具反斗城,著我用偷來的五件物件換算出來的總值,隨便選一份玩具作為生日禮物。在琳琅滿目的玩具貨架前,我高興得瘋掉了,父親給了我整整三百元,已足夠我把一直夢寐以求的超合金模型全套捧回家。

可是,當我看著那些伸手可及的模型,卻忽然心軟,我問父親:「爸,我可以多買一份玩具給妹妹嗎?」

父親輕輕搖了搖頭,「這些勾當是我們父子倆的秘密,不能讓家人知道,尤其是妹妹。」

「我絕對不會告訴她,那是我偷竊換來的。」我保證。

「小夏,你相信報應嗎?」





我迷惘地看著父親。年紀小小的我,對這兩個字沒有絲毫概念。 

「我對報應這回事,一直深信不疑。」他說:「幹這種勾當,我預計自己死後必下地獄,那是我的選擇。但我從不會將偷竊得來的錢用在家人身上,因為,這或許會連累家人得到不應該屬於他們的報應。」

父親這種既像叮囑又近乎警誡的話,讓我感到很困惑。我有點明白了,但又抗拒似的不想認同。

可是,我也不敢違抗父親。我用所有錢在店內挑了一份禮物,可是當我捧著禮物回家,卻意外地不怎麼快樂。

回家後,我向妹妹展示買來的禮物,與其說是買給自己的,不如說是買來和妹妹共享的。那是一個輕巧的電子遊戲機,可供我倆一同玩樂。那是我的無聲反抗,既然父親不贊成我給妹妹買禮物,我便故意買一份可共享的玩意,讓她也來分享我的喜悅。





讓我再一次意外的是,比我小兩歲的妹妹,彷彿對我的好意無動於衷。她拿著遊戲機才玩了三分鐘,就把它交回我手上。看到她那種索然無趣的眼神,不問而知她不會再拿起這個遊戲機了。我忽然感到非常難受。

深夜時分,我獨自在天台,窩在那張又舊又爛的沙發上不停按那八個方向鍵和發射掣,我覺得自己在浪擲生命。

就在我最孤獨的時候,父親走上天台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他瞄了我一眼問:「小夏,你終於明白了吧?」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父親。

「你對別人釋出善意,可是,當這種善意遭到拒絕,你只能徒自傷心。」他用深沉的眼神看著我,語氣沒有半點起伏。「你已長大,必須知道世上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也可以說,由於這種與生俱來的天性,任你錢財再多、心胸再廣闊,也無法滿足別人無窮無盡的苛索。到了最後,你必須知道,你可以做和唯一能做的,只是滿足一己私慾。」





這一刻,我深刻地體會到父親的話。

父親把兩手插進睡袍的口袋內,抬眼看看沒一顆星的夜空,沉默半晌才說:「打從兩年前開始,我發現自己的錢包裡,每天總會少了一張十元紙幣。除非每天去點算,否則,正常人大概永遠不會察覺損失。」

我試著用一種同情的目光凝望父親。

「基因是會遺傳的吧。」父親嘆口氣說:「雖然,在我小時候,你祖父從來沒讓我看到他偷竊,可是,我自小就有偷東西的慾望,自覺是遺傳自父親的。那時我心想,如果我有下一代,他一定也是個賊。」

我的喉嚨一陣緊縮,向父親直認:「錢是我偷的。」

「算起來,我每月多給了你三百元零用錢啊。」父親的神情不痛不癢的,居然朝著我輕鬆地笑,「既然要偷,就要偷得高明。永遠偷取單一對象的單一物件,是一種惰性,那是最危險的。」

「是嗎?」我苦笑著問,不知道偷竊也有這麼大的學問。

「那個時候,我就看到了你的本質。人的性格可變,但本質難以改變。」他說。「既然你決定走這條路,作為父親能夠做的就是讓你前面的路變得更平坦。這就是我訓練你偷竊的原因。」





我終於明白,父親一早已看透我的本質。我的本質就是愛偷。

「這次之後,你也發現自私自利有多重要了吧?」父親瞄瞄我手上的遊戲機,料事如神地說:「你買了一份純綷為了善待別人、自己卻得不到滿足的禮物,對吧?」

「是的。」

「當別人蹧蹋你的一番苦心,它也頓時變得毫無價值,對吧?」

我心裡更黯然了,「是的。」

「既然如此,你必須親手毀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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