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現冬至有另一段戀情,我一直裝作毫不知情。

有一次,我倆相約去看電影,在排隊之際,我忽然發現排在前頭一名女子的背影非常眼熟,我不停留意著她,但她一直沒轉過頭,讓我忐忑不安,我在心裡甚至已盤算著與她相認後該說甚麼話。

站在我身邊的冬至,很快察覺到我的異樣,她問我發生了甚麼事,我也沒隱瞞她,告訴她有一個疑似我初戀女友的人排在前頭。

女人忽然別過頭看戲院內的電影海報,我失望地說:「嗯,不是她。」

買到戲票,距離放映時間還多著,我倆去小食亭買了爆谷和汽水,在那張高桌子前等候入場,冬至問:「那個前女朋友,你很掛念她吧?」





「男人總會對初戀情人念念不忘吧?」

「告訴我多一些。」她把一顆爆谷拋進嘴巴。

我說:「我和她相識,只因她遺失錢包。」

「有一次,我在一家茶餐廳吃下午茶,有個女孩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走到一張餐桌上下尋覓,又詢問老闆有沒有見過她遺下的錢包,我從她的話中得知她剛離開才三分鐘。自告奮勇替她尋找,最後在茶餐廳後巷地上找到錢包,裡面當然一元不剩,可幸所有證件都在。」

「她一定是喜極而泣吧?」





「不,她嚷著要報警。」

「你阻止她?」

「我簡直是教訓她了!我告訴她,那個賊只拿了她的錢,保留了所有證件,省了她多大麻煩啊,這總算盜亦有道,也給她上了寶貴的一課,誰叫她不好好保管自己的財物?她才打消了報警的念頭,並向我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我可以想像到她那個從心而發的笑容。」

「然後,我給她一點車錢回家,但我自覺只是見義勇為,不肯給她留下聯絡方法。怎也想不到,由翌日開始,她就每天前去茶餐廳等我,一個星期後,我倆終於碰見。」





「她應該很祟拜你吧?」

「大概是吧?然後,我和她便談起戀愛來,那是我倆的初戀。」我說。「我和她一起一年,她便跟我分手了。」

「你背著她偷情嗎?」

「不,我只是偷了她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被她發現了。」

「你到底偷了甚麼?」她好奇地問。

「我偷了她的心。」

「偷心?」冬至哼了一聲,滿以為我在說笑,「你可真是個神偷啊!」

我認真地說:「自從她發現我偷了她的心,每分每秒也覺得我虧欠她,簡直是罪無可恕。」回想那段初戀,也不可說不遺憾,我哀悼似的說:「由於她沒有了心,只能賴著我而活,我就像她不可有一刻拔掉的輔助呼吸儀器。我不知道,原來我承擔不起的。我想把偷了的心歸還她,她卻不肯收下,她以為我不愛她了。」





「但你真的不愛她了嗎?」

「我愛啊,可是,或許,我更愛的是我自己。」

「這就是她離開你的真正原因?」

「是的,她明知自己永遠無法在我心中排第一位。」我自言自語地呢喃著。

「世上真有那種女人,會要求你愛她愛得失去自己。」她恍似攻擊對手般說。

「離開我之後,她很快有新戀情,更跟那個男人閃婚。」我回憶著說:「結婚前的一夜,她辦了個告別單身派對,居然也邀請我去。我有理由相信她想向我示威,但我還是去了,就當給她祝福……或致歉也好。我卻因此知道,她一點也不愛那個男人。」

「你猜的?」





「是百分百肯定。」我說:「那一晚,她唱卡拉OK,雖然氣氛歡樂,但我察覺到她所唱的清單,一律是失戀的情歌。」

冬至靜默了半晌,「那麼,身為女人,我也大可確定,她一點也不愛那個男人。」

「所以,我很久也沒再開始另一段戀情。」我看看冬至,「直至遇上妳。」

「怕了嗎?」

「怕得要死。」

「你大可放心。」她說:「我是那種把心鎖在保險箱內的人。」

我笑著瞪她一眼,「妳是想引誘我去打開妳的保險箱吧?」

「你永遠不會成功。」她又把一顆爆米花拋進嘴巴,挑釁似的說:「我是唯一知道密碼的人。」





我牽牽口角,微笑一下說:「但我還是會努力試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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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時,冬至要去洗手間,我便在戲院門口等她,她很快走出來,腳步輕鬆得有點不尋常,我留意到她的長外套凸起了,在我詢問前,她快速地向我揭開外套,裡面藏著一個寶藍色的手袋,我認得是屬於剛才誤認是初戀女友的那個女人。

「妳瘋了嗎?」我目瞪口呆。

「那女人很快會發現手袋不見了,趁她未追出來,我們快走。」她眼也不眨地說。

我知道非走不可。我倆用平常的腳步離開那裡,途人都給她讓路,滿以為她是個冒死穿高跟鞋的孕婦。





走到兩條街以外,確定安全了,我才停下來。我的神情一定很慍怒,氣得整個臉都扭曲了,「妳腦袋究竟裝甚麼的?妳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

「就算再危險,我也會那樣做。」她說得像個嚷著要玩過山車的小孩。

「甚麼?」

「如果真要我解釋,那麼,是因為我要復仇吧。」

「復仇?」我失聲地嚷。

「因為,她的背影令你想起初戀女朋友,我非常憎恨她。」

我怔在原地,猛然發現我過去任何一刻也不曾了解她。

「假設,我只是假設,她真是我的初戀女朋友呢?」

「我一樣會這樣做。」她想了一想:「只不過,我會多送她一份厚禮。」

我沉默地看著她。

「你知道走路最主要靠甚麼嗎?是腳筋。」她用幾乎沒有仰揚頓挫的聲音說:「我會竭盡所能地,在她的後腳無聲無息地劃上一刀,挑斷她的腳筋,那麼,在這天以後直至永遠,她也會不良於行,當然,也不能再穿高跟鞋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忽然笑起來,「唉,妳真懂說笑!」

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著我,忽然也輕笑了起來,「給你發現了!我露出甚麼破綻了?」

「全無破綻。」我說:「我只是真心地相信,妳並沒那麼愛我。」

她沉默一下,從喉嚨裡迸出一句:「也許,你只是想像不到我有多麼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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