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瘟疫

......他試著在腦中整理自己對這種疾病的認識。一些數字在記憶中浮沉,他心想歷史上三十多次的大規模瘟疫造成了將近一億人的死亡。然而,一億人死亡代表了甚麼呢?戰爭時期,我們幾乎不知道何謂亡者。既然只有親眼目睹某人死亡,此人之死才擁有重量,那麼遍佈在歷史當中的這一億具屍骸,不過是想像中的一縷輕煙而已。

——阿爾貝·卡繆 (Albert Camus), 《瘟疫》(The Plague, 1947)





我身處家樓下,海濱公園一間小屋——休息室?雜物房?總之是類似的東西。我和屋內的另外兩人一起把所有搬得動的雜物,像鐵架,茶几等堆放到鐵門前。





鐵門外,是一大群徒具人形,卻喪失理智,不斷攻擊我們的生物......我們暫且稱之為「喪屍」。

「印度嘅狂犬病疫情未受控制,繼首都新德里後,加爾各答,孟買等地喺日前亦相繼傳出疑似狂犬病爆發嘅消息。印度當局表示呢次狂犬病病毒出現變種,病毒結構同流感病毒相似,但有信心一個禮拜之內疫情就會受到控制。另一方面,重慶,湖南,天津等地亦相繼傳出懷疑狂犬病個案,但中國當局表示絕無此事,公眾無需憂慮.......」「美國,巴西爆發大規模流感,有專家稱呢次嘅病毒前所未見......」


「上星期確診新型流感嘅十歲女童林紫嫣,尋晚送院後,今日朝早證實不治。對於近日陸續有市民確診新型流感,衞生防護中心發表聲明,重申現階段唔可以稱之為大規模爆發,前線醫護人員已經收到相關嘅程序指引,說明要點樣處理呢次嘅流感高峰期......」

十八小時前,一個尋常不過的早上,我連忙換衣服去上班的時候,電視新聞充斥著新型流感的報導,電視發出淡綠光線照射在母親目無表情的臉上。十五個小時後,我在玄關前,驚慌失措地看著母親一步步的向我接近,電視液晶螢幕上,有著我扭曲面容的倒影。





她滿身血污,鮮血一塊塊的抹在身上,顯得格外猙獰。她臉上塗滿鮮血,僅僅能分辨出她的五官,滿佈血絲的雙眼正死盯著我。她獰笑著,唾液混和血液,由嘴角流出,一絲絲地滴在地板上。

她手上抓著父親的頭顱。

「……呀仔,嗰件事你考慮成點呀?」

十八小時前,我準備出門之際,母親冷不防這樣問道。我漫不經心的反問是那一件事,她回答說就是那件事。父親在餐桌的另一旁,徐徐地翻開手上報紙。

我怎會不知她說的是我進父親的公司工作一事。一年多前尚在大學讀書時父親第一次提出,再下次就是我畢業的時候,我說我要一年時間考慮,探索自己想走的路,之後才再決定。





我知道我只是在逃避。

下班回家,燈是亮的,家中卻死寂得出奇。我坐在客廳,獨自沉思時,左手邊三米遠的廚房門砰然打開。以為無人在家,誰知我以外的家庭成員全部在廚房佇候而久。

「呀呀呀……」母親拖著僵硬的軀體向我迫近。父親的失神的眼球隨她沉重的步伐,在眼眶中上下滑動。

一具被開膛的無頭屍體躺在廚房地板,內臟凌亂地散落在地。弟弟跪著,整個頭顱塞入腹腔,貪婪地吞食內臟。

「屌!!!」

「呀……」

一分鐘後,我背緊貼著玄關大門,不論怎樣咆哮叫喊,母親仍然置若罔聞,張開滿口鮮血的嘴巴蹣跚地靠近。她向前伸出雙手,刻畫著父親死前驚懼的神情的頭顱墜地,而弟弟亦面帶獰笑由廚房步出。兩人的雙眼無神,眼珠都是恍似要滴血的通紅。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兩人一步步的走近。

我六神無主,想要轉身奪門而去,卻又想問清楚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只是這兩人無論我說甚麼也全不回應。慌亂之下,我隨手抓到甚麼就扔,就算是那些放在門旁架上,鑲嵌在相架的相片也一股腦的扔了。半年前的畢業典禮,三年前的露營,八年前在巴黎鐵塔前的留影,就似要拋棄一切珍貴回憶,一件件的扔在兩人身上,而他們仍然未打算停下腳步。





三十秒後,我逃出家門,手指像雨點般猛按電梯按鈕。母親和弟弟拍打大門的聲響,在此也清楚聽見,不斷地提醒我要馬上離開這鬼地方。

「叮!」

十七小時前,因為外出時太過匆忙,我唯有用電梯金屬內壁的倒影整理儀容。如今,電梯內壁映射著我蒼白的臉容,毫無血色的嘴唇正一直劇烈地上下顫動。電梯中的三人,共同分食一具屍體。殘缺不全的脾臟,胃,腎臟等內臟散落一地,地板上的鮮血,在電梯打開的一刻便流到我的腳邊。

我由二十四樓直奔地面,五分鐘後,頹然坐在自家樓下,驚魂未定。

「......」

一名約十七八歲的少女瑟縮小屋的一角,輕聲啜泣,雙眼通紅。她叫黃穎雅,由於打扮頗有零零年代之感,我心中喚她「mk妹」。

三小時前,我身處自家樓下,電話烘熱了耳朵,但另一頭傳來的仍然是表示線路繁忙的電話錄音。我打算報警,但一來打不通,二來就算接通,我應該說甚麼?





「小姐,唔好去嗰邊呀,嗰邊有......有喪屍呀!」

我看見mk妹向我居住的屋苑跑去,我大叫,她停下來,用好像看到瘋子似的狐疑神情看著我。

喪屍?此話一出我自己也呆了。

她一愣之後,便加快腳步向前行。我馬上趕上去阻擋她。

「我講真架,好多喪屍呀,上面好危險呀!」

「你就喪屍!行開啦!」她一咬牙,用塗上鮮紅色指甲油的雙手推開我,我也不再堅持,讓她過去。

「無論你信唔信,上面而家真係好危險。」我向她的背影大叫,但她沒有停下的意思。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入門,然後她站著,好像在跟誰對話,然後忽然間被撲倒——





「屌!我話咗架啦!」見狀我馬上衝入去,mk妹被大堂保安按在地上,他的眼睛和母親一樣都是血紅的一片。

「做咩呀!放開我呀!」mk妹大叫著,雙手推著他胸口。對方喉嚨發出沙啞的嗚聲,嘴巴慢慢接近mk妹雪白的脖頸。

「仆街死開呀!」我用兩手在他左腰旁一反,他面向著天,躺在mk妹身旁。我拉起mk妹,準備拔足狂奔,她卻說道:「唔得,我......我要返屋企!」

男子正猙獰地笑著,嘴巴不斷開合,四肢亂舞。

「你唔好傻啦,我頭先響上面落嚟,上面有一大堆呢種怪物呀!」我向地上的男子一指,「唔止呢到,響部lift到仲有怪物食緊人呀!」我抓住她肩膀,激動地大叫:「你唔係諗住自己一個女仔可以應付得到下話?!」

「我知道!但我老母仲響屋企,我要帶埋佢走......」

不知是否因為被剛剛的叫聲驚動,竟然有為數不少的喪屍開始在門外聚集,向在門內的我們慢慢移動,而躺在地上的男子也站起來,他的低鳴聲在電梯大堂中迴響。





mk妹雙唇緊閉,甩掉了我手,mk妹隔著玻璃門向屍群喊叫,「喂,你地做咩呀!一個二個好似啪咗嘢咁!」

「算啦,佢地唔會理你架......」我們兩人面對大群喪屍,看著喪屍以緩慢的步速接近我們。

「我要上去呀,就算走都要帶埋我老母走!」

「走啦!唔走比佢哋食咗你呀!」

「......呀!」mk妹被我硬生生的拉走,剛好迴避了保安的一抓。

趁著喪屍群還未到達門前,mk妹用身體撞開大門,逃出外面,我當然也馬上追上。

「......各位,而家食物及衛生局局長喺警察總部舉行緊急記者招待會,在場嘅仲有保安局局長同埋警務處處長,交代有關喺香港迅速蔓延嘅新型病毒嘅最新消息。局長啱啱表示,病毒原型可經由空氣傳播,患者發病時會有類似感冒嘅徵狀,然後大約十幾個鐘頭之後,患者會遂漸出現類似狂犬病嘅徵狀......患者會怕水,怕光,性情會變得暴躁,甚至有攻擊性......到呢個階段,患者好快會因為器官衰竭而死......」某大台所屬的記者滔滔不絕的說道。

商場二樓有一部安裝在幕牆上的電視。被電視的聲畫所吸引,大量喪屍聚集中庭,向頭上的電視揮舞雙手。

兩小時又四十五分鐘前,我和mk妹跑到附近的一座商場。此地鄰近鐵路站,又近荃灣的中心地帶,因此這個商場還頗有規模。一進入商場,便瞬間感覺某種不協調感。平日這個時間,商場早已經打烊,此時卻仍然燈火通明,商店仍未關門,但在商場環繞一周,卻看不見任何人。

我們身處商場三樓。mk妹想在這邊找幫手去突破喪屍群,但此間連一個活人也看不見。報案熱線只有一段表示線路繁忙的錄音,網路擠塞得根本連不能使用。mk妹在商場繞了一圈,見毫無發現便想轉身就走,但此時電視上的直播卻引起我們的注意。

「呀局長,聽聞有好多人都話染咗病嘅人死咗之後,過咗一陣會突然間醒返,仲四周圍咬人,到底點解會咁?」某位戴著口罩的記者說道。

「呃......實際上呢,呢種病毒會比人話係新型嘅原因,除咗係因為佢嘅結構係前所未見之外呢,當呢種病毒進入人體之後,會發生突變,變成另一種同原先完全唔同嘅病毒。呢種病毒會令患者進入假死狀態......」局長語音未落,全埸閃光燈不斷閃動。

「但係點解佢地假死之後又會復活?有好多人都話佢地會咬人,無論係市民定係我哋,都影到患者瘋狂襲擊他人,甚至食人嘅片段!」全場再起騷動,喧嘩不斷。

「咁係因為,呃,因為......」這位政府高官陷入沉思,「實際上呢,當病者出現類似狂犬病嘅病徵之後呢,好快就會器官衰竭而死,呢個時候響醫學上,呢個患者已經被診斷為死亡......」

「呢個我知,你頭先講過啦!我係問解佢地死咗又會返生,仲周圍咬人呀!你頭先又話假死,咁到底佢哋呢個時候係死咗定未死呀?」

「呢位小姐你冷靜少少先,實際上呢,關於呢方面嘅問題我地都未解釋到,而家我地對呢種病毒嘅唯一了解就係佢響突變之後,只會透過體液傳播,所以各位千祈唔好比患者咬到......」在閃光燈之下可以看到局長頭頂直冒冷汗。

「你都未答我問題......」「呢位小姐,你都問咗好多問題架啦,不如比個機會比其他人問啦。」局長虛偽的微微一笑道。

「局長,世衛響頭先十點半左右已經宣佈咗,印度同埋越南都已經成為疫埠,」另一位男記者,邊看著手上的資料邊道:「我想問下,面對呢種散播得咁快,殺傷力咁強嘅病毒,香港政府會點應對?」

「呢層呢,呢種新型病毒已經被定性為第四級,即係最高級對生物危險程度,我地已經派咗人去世衛合作研發疫苗架喇......」

「咁政府會點處理病毒突變之後,患者變得極具攻擊性,甚至周圍咬人食人嘅情況?而家全港已經陷入混亂,999打極都打唔通,到底警察有冇做過嘢?」「關於呢方面嘅問題我諗要交比鄧處長答喇......」

一把低沉,沙啞的聲音緩緩說:「全港咁多市民受襲嘅事件,警方已經盡咗最大嘅努力去應付。在此我強烈譴責......」處長將目光移向剛才發問的記者身上,「......有人造謠話有咬人,甚至食人嘅事件,我重申絕無此事......至於警察係咪真係冇做嘢呢,公道自在人心。」說罷,局長用通紅的,滿佈血絲的雙眼緊盯男記者。

「但係有唔少人都話警察一見到班患者,就即刻調頭走喎!仲有警察嚇到暈咗!警署仲離譜到落哂閂,唔畀市民入去避難......」

「屌你老母!你盤我呀而家?佢地冇做錯到!」男記者語音未落,處長忽然發難,「你班撚樣,人講你又講,你親眼見到有人食人呀吓?!就算有人食人,又關我哋撚事!」處長雙手按桌,狠狠怒視著男記者。忽見局長發難,場內記者一片嘩然,低頭議論紛紛,閃光燈閃爍不斷。

「大家安靜少少,處長都呢,嗯......都講得有啲道理嘅,市民嘅飲食習慣我地政府控制唔到架喎......」

「仆你個街唔係想逃避責任吓話!」另一把聲音由記者群中傳出,「咩飲食習慣呀,而家係人食人,仲要係一大班人咁做呀!警察又唔理,被人咬完嘅仲會變埋咬人果班!痴線架!政府又唔理......呀!唔好掂我呀!非禮呀!非禮呀!......」

兩名警察把剛才發言的女記者帶走,同時驅逐其他記者離開。場外一片踩音,隱約聽見記者說警察動用了警棍和胡椒噴霧。鏡頭不停晃動,負責攝影的記者似乎被拉走,中途甚至遺下了攝影機,畫面所見,遠方的講台上,一眾司局長在警員護送下離開,而鏡頭在十數秒後亦隨即被踏壞,一時間聲畫俱無。不到一分鐘後,畫面才回到攝影棚,女主播看來也是驚魂未定,沉默了大約十數秒後才道:「各位,頭先就係喺警察總部嘅情況......衛生局局長交待咗關於病毒嘅情況,而警務處處長就表示......」

目前唯一知道的是,母親和弟弟大概是感染了他們所說的病毒,但現時要如何處理,大概連政府也是束手無策。

「喂!」

「係?」

「我叫黃穎雅,叫我呀穎得喇!」

「我叫駱輝。」

她點點頭,「唉,屋企嗰邊咁多喪屍,差佬又冇撚用,呢到都搵唔到其他人幫——」

「叮叮叮叮......」商場忽然響起火警鐘聲,我和mk妹面面相覷,突然又「砰」一聲,一男一女由對面的防煙門奔出。

為首的藍衣中年男人向著我和mk妹大叫:「喂!嗰邊嗰兩個!快啲走呀!」



三十分鐘前,我們為逃避喪屍的追捕,衝入公園的雜物房內。

「喂!你哋係咩人呀!你哋入嚟做咩呀!」

藍衣中年男人喝道:「一陣間先同你講,而家最緊要係擋住出面班友!」

「你地唔可以亂郁呢到啲嘢...... 喂咪咁大力呀,張檯就爛架喇!」小屋內的另一個年輕人,身穿公園管理員的衣服,在我們來到小屋之前就已經在這邊的了,「你地到底想點呀?」

「想點?」藍衣男人指著大門,門前的雜物在不住晃動,「出面突然有好多亂咁咬人嘅怪物呀,你唔知架?」

「怪物?」

「係真架!」另外一名十六歲左右,身材嬌小的少女擦掉眼角的淚水,「我......我地比班怪物追,係迫不得已......先走入嚟呢度避......所以...... 」

我再補充:「我諗而家全香港都討論呢件事,你上網睇吓就知。」

年輕人半信半疑的用手機上網,凝視著螢幕,沉默不語。當我們忍不住問他到底看了甚麼時,他才抬頭,一臉茫然的說道:「咩都load唔到呀。」

兩小時三十分前,火警鐘聲在商場迴響,漸漸為數不少的喪屍由旁邊燈光通明的商店步出,身上都帶有血跡,有些甚至手持人的殘肢。我想,這些傢伙是因為享用店內美味的茶點,所以沒有跑出來遊蕩。至於跑了出來的,都被下層的電視吸引過去,才造成這種三樓好像沒有喪屍的假像。

「喂!嗰邊嗰兩個!快啲走呀!」

為首的男子上身藍衣,下身黑色牛仔褲,正拖著另一名少女飛奔,更後面的是一大群追趕著他們的喪屍。少女原本已經快跟不上藍衣男子的速度,就在她被藍衣男拉著,踉蹌跑到我們面前時,踩到地上的一塊血跡,腳下一滑,向前跌倒,她那雙白色布鞋沾染上血跡。

「靚妹!快啲起身呀,班友就追到嚟喇!」藍衣男回頭大叫。

少女快要哭似的說道:「我......我扭親呀......」

她一邊摸著裸露腳踝,嘗試重新站起。

眼看喪屍群和她只有十多步之遙,我立即上前揹起她。背部感受到的是少女那剛發育的,微微隆起的正胸脯輕輕的,軟軟的壓在我背部的感覺......而雙手感覺到的則是和她那嬌小身型不相稱的渾圓,微翹的臀部,柔軟的壓在我手背上。如果手再往下一點,就會摸到她卡色其色短褲下露出的大腿了。

「喂!」她在我耳邊輕聲細語,吐出的空氣令我耳朵發癢,「我跌咗銀包呀!」說著往身後一指,果然一個草綠色的錢包落在身後一兩步外,她輕拍我肩膀示意要下來。

「唉,唔好傻啦,佢地就追到喇!」

「但係——」

剛跑到二樓的藍衣男子見我倆遲遲未到,向上大叫:「屌喇媽,你兩個快撚啲啦!就追到嚟啦!」

mk妹也早己跑到藍衣男身旁,回頭大叫:「駱輝你跑快啲啦!」

「最多之後同你返嚟拎啦!坐穩喇!」

雖然她身材嬌小,但畢竟揹著一個人,我不免大幅落後在前頭的兩人,幸好有幾名喪屍在往下的電梯上摔倒了,跘倒了在後來居上的喪屍群,我立即加強甩掉他們,跑出了商場,到附近一處幽靜的地方才停下。

「對唔住呀......如果唔係我扭親,你就唔使咁辛苦啦!」少女坐在我身旁,一邊揉著紅腫的腳踝,歉然說道。

少女長著一頭齊頸短髮,髮絲微曲,髮端微微翹起,在街燈的照耀下呈現淡淡的褐色。額前的瀏海在晚風下微微飄動著,雙眼正好奇的打量著我。

她低聲問道:「你望住我做咩?」

「冇嘢......」

藍衣男用力拍我肩膀,「梗係冇嘢啦!咁後生跑多兩步使死咩!我好似你呢個年紀呀,日日響碼頭搬貨,跑嚟跑去都冇事啦!」

他叫孫仲謀,由於和三國的孫權同名,所以人稱他權叔,而少女叫杜嵐。

mk妹在一旁不斷打電話,終於接通,得知母親被困在屋內,雖然喪屍暫時未入侵,但一時間也難以離開,於是請求我們幫手開路。雖然我們答應了,畢竟喪屍數量甚多,於是杜嵐提議在附近的建築物引發火警鐘聲,引走喪屍,就可以進入屋苑內部。

她說夜晚雜聲少,而且晚間氣溫比日間低,聲音會由氣溫較高的高空折射向地面,聲波會貼近地面傳播而不會像日間向高空折射,所以遠處發出的聲音也可以清楚傳遞出去,所以沒有問題......雖然不明白她在說甚麼,但由於情急,我們一時也沒其他辦法,所以就依她說話做了。

在路途上,權叔開始講述他的經歷。

權叔說他在西鐵站出來,看見外面的人神情古怪,甚至突然襲擊他,唯有落慌而逃——他聲稱是且戰且走,之後跑到如心廣場,看見杜嵐在某角哭泣,上前察看時被杜嵐以為是喪屍來了,於是哭得更起勁,他花了一段時間,像哄小孩的哄她才讓她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他帶杜嵐進入商場暫避,但原來連商場內都被喪屍佔據,他為自保就取了一把消防斧頭,但一打開裝著斧頭的箱子就觸發消防警鐘,之後就是我們所看到的被成群喪屍追趕的情景。

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七分,喪屍正在小屋外不斷衝擊,拍打鐵門。

「點解我哋唔試下舉高雙手,用愛與和平去感化班喪屍呢?」

「好撚好笑呀你老味。」

年輕人冷冷一笑,「講下笑啫。」

他叫王德馨,我們稱呼他sam。他是這個公園的職員,事發前在這個雜身房休息,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喂,出面班人,係咪好似啲喪屍電影咁,響條街到行嚟行去,見人就咬咁架?」

我點一點頭,「佢地......佢地只有人類嘅外表,但已經完全喪失理智,變成食人嘅怪物...... 」回想剛才目睹的情景,我胃中一陣不適。

sam臉上微微變色,又問:「......喂,你啱啱先講到你哋喺商場畀喪屍追,咁之後係點? 」



一小時三十分前,我和mk妹,杜嵐和權叔,分成兩隊,到處觸發消防警鐘。公園管理處外,藍衣男人背著少女向我們奔來,手上的消防斧頭隨身體搖晃而擺動。被鐘聲吸引,本來在公園遊蕩的喪屍開始聚集,我們沒命的跑,到某處兒童遊樂場才停下。

權叔放下了背上的杜嵐,mk妹一停下就馬上用電話和母親聯絡——在一小時前電話偶然接通後,便一直維持通話狀態。

「喂,點算呀?」她聽了一會,語音顫抖,向我們道:「我老母話......班怪物突然間變到好大力......佢哋,整爛咗道門,就衝到入去喇......」

「吓!.」藍衣男小聲說道,滿臉驚愕,「明明頭先話,班怪物冇哂聲氣,點解突然間會咁?」

「我唔知呀!」mk妹失控大叫:「我唔知點解會咁呀!我唔知可以點做呀!......而家上去都冇用喇!太遲喇.......」

「手機!」權叔沒等她反應便一手奪去,「喂?喂?喂?有冇人呀?」說著說著便往mk妹家的方向跑去。

我大叫:「喂!你想去邊呀?」

「成碌木咁企響度做咩呀?去救人啦!」他跑了數步,回頭一望,mk妹在低頭垂泣,少女在旁安慰著她,他怒道:「行啦駱輝!頭先又問我可唔可以幫你哋手嘅!未到最後一刻都唔可以放棄呀!」

我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撿起他遺下的消防斧頭,追了上去。

「響度哭哭啼啼有撚用,未到最後一刻都唔可以放棄!細路,我地一齊衝上去打佢老母!」

「但係班喪屍唔係人咁品架喎......」

「但都唔可以見死不救!」

「......咁而家上面係咩情況?」

權叔甚麼也沒說,直接把電話交給我。喪屍的叫聲清晰可聞,似乎已經到達大門前,但暫時被門前的障礙物阻礙。mk妹母親不斷地叫喊:「唔好埋嚟呀!」並用雜物扔向喪屍群。

一切的反抗顯然是徒勞無功,一連串物品的碎裂聲,易碎物的破碎聲,mk妹母親的尖叫聲,喪屍們此起彼落的低鳴聲,電視機內大台主播報導疫情最新消息的生硬的聲音......雖然我並不在場,但我腦海中呈現的是這樣一幅景象:手無寸鐵的婦人——或者是拿著武器的,可能是一把菜刀?但這不重要,因為毫無用處——面對著一群毫無理智,連一點點人性也消失殆盡的行屍走肉,無助地看著堆放在門前的傢俱一一被破壞,她唯一可做的是一邊尖叫著一邊把她身旁的雜物扔向屍群,電視播映著的是街上喪屍群漫無目的地遊蕩的情況......

我和權叔盡可能地迴避被火警鐘聲吸引的喪屍,跑到屋苑的樓下。

用火警鐘聲吸引喪屍的計劃完全失敗:不是因為鐘聲的強度不足,事實上在這處也能清晰聽見身後的鐘聲,不過活生生的人類對喪屍而言更有吸引力——

上方傳出呼叫,我舉目張望,只見數個人影從大樓的外牆緩緩的爬下。他們大概是由窗戶或陽台爬出來的。

居民們要這樣挺而走險的原因,出現在他們頭頂上:喪屍們探頭張望,尋找剛才好端端在前面的獵物。當他們向下一望,看到那些被迫至絕境,被迫在這百多米的高度上孤注一擲的獵物時,馬上由那些窗戶或陽台爬出來。

或者喪屍的身體過於僵硬,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懂得平衡身體,不少喪屍一爬出來便直直的墜落,「碰!」一聲的悶響,摔在水泥地上。有些就這樣躺著不動,有些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加入那些在地上等待著獵物的喪屍群。

地上的喪屍們對同類的血肉不感興趣。即使陸續有喪屍失足墮下,他們仍然只把注意力放在身處高空竭力求生的倖存者身上。喪屍們的雙手在空中揮舞,想要抓到在空中進退不得的倖存者們。

「救命呀!救命呀!」一名孕婦站在大樓外牆的凸出處上,聲嘶力竭地大叫,身上的連身裙隨風飄揚。另一名和孕婦相隔不遠的西裝男子,嘗試伸手去拯救快遭喪屍毒手的孕婦時,卻不慎失足墮下。

地上的喪屍撲到西裝男子的屍體身上,如野獸般生啖他的血肉。轉眼間,吃光腹部的肉後,便把頭埋進西裝男子的腹腔內,貪婪地吞食他的內臟。

孕婦原本伸著手,快要觸到西裝男,卻見他忽然墜落。她一呆,然後高聲尖叫,淒厲的叫聲劃破靜謐的黑夜。

我斜眼偷看一下權叔。他臉無血色,嘴巴微張,握著斧頭的手不住顫抖。

我想我的臉色也是一樣難看。

這是喪屍的饗宴。不斷有倖存者墜下,成為喪屍的食糧。

不過,即使他們可以成功的爬下來,面對著地上這樣一大群的喪屍,有活命的可能嗎?

「碰!」原本在上面和喪屍僵持的孕婦,和喪屍雙雙的掉下來,就落在我們大約三十米前。那隻抓住孕婦的喪屍,在落到地上前先碰到了簷篷,身體因而斷開兩節,下身留在簷篷上,而上身疊在孕婦身上,瘋狂的噬咬著孕婦的身體。和對付西裝男子一樣,他們先把腹部的肌膚吃光,然後扯出孕婦體內已經成型,連接著臍帶的胎兒,一口的咬下去......

我不忍心再看。一瞬間我以為看見了地獄:倖存者的哀嚎聲,呼叫聲,喪屍的低鳴聲,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不論男女老幼,被迫到絕境,被一群毫無人性理智的怪物爭相吞食的畫面.....互相交織,描繪出一幅恍如地獄的光境。

「我屌你老母!......」權叔熱淚盈眶,咬牙切齒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我唔撚忍得喇!理撚得出面有幾多呢啲怪物,我要出去斬撚死呢班仆街!」說著便要站起來,衝出去拼殺。

「唔好咁衝動!」我連忙阻止,想他不要打草驚蛇,卻換來他的破口大罵:「屌你老母!你要我就咁伏響度,望住上面班友點樣跌落嚟,班撚樣點樣食人呀?你有冇人性呀!總之點都好,我唔可以就咁袖手旁觀!」

「你冷靜啲得唔得呀!你衝出去有咩用呀?你得把爛鬼斧頭,點同出面成百隻喪屍打呀?你當你係呂布呀?班人響上面,上又唔係落又唔係,你點救呀?你識飛呀?」

權叔無言以對,跌坐在一旁,雙手緊握斧頭,默然的看著前方。幸好權叔站起來的時間只有一瞬間,而且所有喪屍都把目光放在上面的倖存者和地上的屍體上,所以我們沒有被發現。

我再次拿起電話,先前聽到的尖叫聲,電視聲消失不見,只有喪屍的嗚嗚叫聲。

「咁你諗住點做?」權叔問。

「......」我張開嘴巴,想要回答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你哋......」我和權叔馬上回頭,發現是杜嵐和mk妹。開口的是杜嵐,話還未說完就停住了,似乎因在眼前的事而驚訝得說不出話,而mk妹用手掩蓋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叫聲。

「......係媽咪呀!」

順著她的指尖,只見一個灰色身影在外牆的凸出處上,左右打量附近的情況,找出最近的著腳點,再跳下去——轉眼間,mk妹母親已經由三十多層落到了第十層。

陸續有其他倖存者失足墜下,而mk妹母親是少數到目前為止還可以的堅持下去的人。早前墜下的倖存者們的屍身,在喪屍們中早已經被啃得一乾二淨。看到這衝擊性畫面的杜嵐早已抵受不住,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下嘔吐不止,心繫母親的mk妹臉上也流露出不忍之情。

我們默不作聲,默默忍受著即使緊閉口鼻也能嗅到的濃烈血腥味,忍受著看到自己的同類在嚎哭,呼救,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忍受著眼前的一群惡魔吃人的畫面——也不及mk妹內心所受的煎熬,畢竟她的至親身處於如此險境,自己卻束手無策。

就像在漆黑之中捕捉一點亮光,希望還未完全消失,即使它看來是多麼的渺茫。我低聲和權叔商議,只要mk妹母親到了樓下的簷篷,我們兩人馬上殺出去,一人負責開路和清空區域,另一人則負責接應mk妹母親。

簡單的計劃。

「咁打怪物就實係就我嚟做架啦?」權叔擠出一絲笑容,緊握手上斧頭。

「咁梗係啦......我又冇武器,又唔似權叔你咁大隻咁好打,開路嘅重任就交比你喇。」

「你個仆街仔,啲豬頭骨塞比我,自己就搵件輕鬆啲嘅嚟做......」他使勁的拍了我後背數下,目光由大樓外牆移到眼前的光景,臉色馬上變得凝重,「我估,你同我都冇諗過,點解我地要救一個素未謀面嘅人?......等等先,你原本唔識呀穎係咪?」

「嗯......」

「咁咪係囉......不過,我諗呢啲就係人性,見到同類有難就去救,無論佢係邊個,識又好唔識嘅又好......總之同類有難就要幫手。尤其是好似而家咁嘅情況,更加應該咁做,即使有幾危險都好......」

我低聲道:「咦,估唔到睇你咁嘅樣,有時講啲嘢又幾有道理喎。」

「你哋......真係打算入去?」杜嵐皺眉說道:「嗰班人已經失去哂常性,好似電影嗰啲喪屍咁......」

「就算係咁,都唔可以袖手旁觀!」權叔向我說道:「細路,陣間真係唔係講玩架,你準備好未?」

「屌,唔準備好都要準備好啦,咁嘅情況......反而係你,驚唔驚呀?」

「話唔驚係呃鳩你嘅......不過,勢成騎虎,都冇辦法架喇......」權叔又再拍拍我後背:「唔好講咁多喇,陣間我數一二三,就一齊衝出去!」

我點點頭,手心滿是汗水。

饗宴依然在繼續。到目前為此,只有mk妹母親可以在這高空之中堅持這麼久。

「好喇細路......」我心中一澟,全身毛髮直豎,「一,二,三,衝!」權叔一聲令下,馬上像箭般衝出,我緊隨其後,目標直指mk妹母親下方的區域。

「屌你老母!」權叔一下砍落正背向我們的一隻喪屍的背部,一條長長的傷口打斜橫跨整個背部,傷口深至見骨。那喪屍卻是看來若無其事,手中的一塊血肉掉下,緩緩的轉身,撲向權叔。

權叔本以為這一擊可以令喪屍倒下,但事實顯非如此。他呆一呆,馬上就被撲倒,持著斧頭的手被緊緊握著,只能用另一隻手推著喪屍在漸漸緊靠的上半身。

我立即從後拉開喪屍,幾經辛苦才把他拉開,「食屎啦!」我一拳打在喪屍的鼻樑,打得他整個鼻子也變型,但擊出的左手也被抓住。我馬上用全身的力氣,用右拳打在他滿是血污的臉上,他失去平衡倒下,卻依然緊握著我的手。我踩著喪屍的胸口,用力扯開他的手,終於擺脫他的緊抓。

「屌你老母洗唔洗咁難纏呀......」我沒再理會躺在地上,雙手在空中亂抓的喪屍,尋找著權叔的身影。他被那隻只有上半身的喪屍纏著,左腳被喪屍的雙手抓著,喪屍正死死的咬著權叔的腳,即使我不斷踼他的頭也不能使他鬆開口。

「......讓開!」權叔深呼吸一下,然後大力砍落半身喪屍的頭顱,混和血液的白色腦漿在斧頭抽離創口後汨汨流出。

看見這一幕,我呆住了。

「細路......你,仲有後面嘅靚妹同呀嵐,就係呢件事嘅人證。」

「唔......唔好講呢啲住,你......你冇受傷丫嘛?」

他搖搖頭,「我殺咗人。」說罷,看著終於死去的半身喪屍,又重覆,「 我殺咗人呀......」

「佢哋......」我原本想說:「佢哋根本唔算係人。」但想想看,他們只是得了病,如果有疫苗之類的東西,說不定......想到這裡,我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到肚裡。

「你......你都唔想嘅......」

「係呀,我唔想殺人,佢都唔想有病架,搞成咁係邊個錯?」

我無言以對。前面的大群喪屍仍然在享用他們的晚餐,沒有察覺我倆的出現,而爭不到食物的喪屍則只注意著大樓上的倖存者,加上我們對付的兩隻喪屍本來就離屍群較遠,所以我們才可以這樣安然無恙的交談。

我向上一看,mk妹母親已經到了大概第六,七層樓,接下來要考慮的是如何殺入去。

「剩係對付啱啱嗰兩隻已經咁辛苦,前面仲有一大堆......」

「無錯,班友好似唔識痛咁,唔狠心啲死嘅係我哋。」權叔低頭檢查被喪屍咬過的腳掌。他的球鞋上只一道深深的咬痕,但幸好未有受傷。

面對這群沒有痛覺,只剩無盡食慾的傢伙,只有我們兩人去對付前面的近百人,無疑是天方夜譚。

「狠心啲又點,得我哋——」

就在此刻,我看著一隻喪屍墜下,雙手亂揮,剛好抓著mk妹母親的背部,順勢把她拉下來「碰!」的一聲,雙雙下跌入喪屍堆中。

「呀!」我的身前身後幾乎同時發出慘叫聲,mk妹母親同時被幾隻早已經對她的到來引頸以待的喪屍噬咬,發出淒厲的叫聲,而身後的mk妹看到這一刻,哭叫著,跑出數步,無力地跪下,眼睜睜看著母親被開膛。mk妹母親伸出手,看著mk妹,雙唇開合,好像要說什麼,但最終也說不出口。

mk妹像雕像一樣呆住了,眼淚滾滾落下。與她只有數步之遙的一隻喪屍發現了她,準備撲向她時,我及時拉開mk妹。

「走呀,權叔,呀嵐!」我對同樣是呆住了的杜嵐和權叔大叫,一邊抬起完全崩潰了的mk妹,權叔聽到我叫聲後,也馬上像觸電般醒來,抱起扭傷了的杜嵐飛奔。我看看後方,只有零星幾隻的喪屍追來,但速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快。我和權叔用盡吃奶的力奔跑,但一來我們之前逃跑用了不少體力,二來各自帶著一個人,因此我們和喪屍的距離未有增加,反而慢慢收窄——

「權叔,去嗰邊呀!」如同在茫茫大海中發現一個救生圈,我看見公園中的雜物房的鐵門虛掩,門內透著亮光,二話不說衝入,也不顧門旁一個年輕人驚訝的神情,權叔也進入之後立即關門上鎖,門外馬上傳出如冰雹撞擊般,敲打著門的聲音。


門外的喪屍不懂疲勞,但我們懂。

「咁即係話,嗰個叫呀穎嘅女仔,佢媽媽已經——」年輕人說著時,突然噹一聲,傳出不知甚麼跌落的聲音。瞬間我們感覺到外面推門力度增強了,原來是充當鐵門門閂的鐵棒斷開掉地。

眾人臉上的不安顯而易見。mk妹母親感受到的大概也是一樣的吧——聽著撞擊聲愈來愈響,一直推著門的雜物,想要阻止喪屍進來,卻只能看著防線逐漸崩潰——唯一不同的是,mk妹母親可以爬窗逃走,但我們眼前的防線一旦被攻破,在場所有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我用眼角瞄一下mk妹,發現mk妹依然在發呆,對目前發生的事不聞不問,似乎連求生的意志也失去。

一整晚的逃跑,對抗喪屍,面對一幕幕血腥的畫面,我,權叔和杜嵐早已經身心俱疲,現在只不過透支剩餘的體力去推門。

天知道我們可以支持多久?

「如果唔係你哋......唔係你哋冇啦啦走入嚟.....」

門前的雜門劇烈地搖晃,在雙方爭持之間有不少桌椅之類已經損毀,我飢只好不斷補充,但畢竟材料有限,漸漸地上堆積一堆木碎殘骸。

「唔好放棄呀!」權叔大叫,「未到最後一刻都唔好放棄!」

「我冇放棄!我係話,如果你地冇嚟到,都唔會有喪屍發現到我,我唔使同你哋陪葬呀!」

我想辯解幾句,但又忍住了,心想如果真的被喪屍攻入,他的確是死的最無辜的,「對唔住囉,但頭先情況咁危急,我哋都估唔到有人喺到架嘛!」

「原本我就好哋哋響到,你地走入嚟搞到大家一鑊熟,結果係咩人都救唔到呀!」

「對唔住呀......」我們站著,而杜嵐坐著用背推門,她哭得梨花帶雨,「對唔住呀......我都唔知會搞成咁......」

四人推著雜物的情形不知又持續了多久,門外突然傳出「轟」聲的悶響,我們漸漸感受到門外的撞擊聲慢慢變細,直到再也聽不見。

「應該冇嘢喇掛?......」年輕人試探性的縮開雙手,門前的雜物在他雙手離開後輕輕的搖晃。

掛鐘顯示時間為六時三十四分。雙手又僵又痛,手臂腫起,一曲手便疼痛不堪。權叔搬開門前的衣櫃和冰箱等已經變形,損壞不堪的雜物,持著斧頭,推開已經損壞變型的鐵門——

打開鐵門的瞬間,我有心理要再次面對數量龐大的屍群,但結果卻是出人意表:除了遠方的數隻在閒逛的喪屍之外,看不見我所擔憂的巨大屍群的蹤影。

我們走出數步,嘗試找出喪屍離開的原因,發現他們原來湧到公園前的馬路,隱約可見馬路上似乎發生車禍,一輛紅色跑車撞上馬路旁的石駁,剛才的響聲就是車禍引起的。

這真的可算是死裡逃生。從門前雜物損壞程度來看,如果喪屍繼續推撞,防線不久便會被衝破,加上我們眾人的體力早已透支,幾乎連站也站不穩,遑論去對抗入侵的喪屍。

清晨溫暖的陽光照射在我身上,微風吹拂,夾雜著些微的草腥味。胃酸在空無一物的胃內翻騰。四肢乏力,手臂連舉也舉不起,雙腳因為整晚未曾放鬆過,正不住顫抖,整晚緊繃的神經,在看見眼前平和的景象——除了遠方幾隻遊蕩的不祥生物之外——也馬上鬆弛下來。

在現代社會,生存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以致我們都忘記了活著的感覺。

一整晚的劇烈運動造成的疲勞感,目睹一幕幕生死交迭帶來的衝擊,不論身體或者精神都告訴我,即使這一晚經歷過的有多驚險,我仍然活著。

事實就是這麼荒唐。我活過的二十三年中,這是我第一次因為僅僅的活著而感到高興。

我想起我的家人。

父親是個很傳統的中國大男人,不苟言笑,做事認真,我小時候很害怕他。弟弟卻是相反,總愛拿父親來說笑,最初當然會惹來一頓責罵,但後來父親也拿弟弟沒辦法,惟有裝作沒有聽見。

父親經常想我到他的公司工作。畢業後,我說給我時間考慮一下,讓我好好考慮我自己想走的路。實際上我對前途一片迷茫,以前是,現在也是,一年之約不過是逃避而已。

畢業後那一年我靠打散工度日。不知甚麼時候開始,父親的看著我的眼神由期待變為恨鐵不成鋼。

儘管如此,我深知道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只不過礙於臉子,大家都羞於表達對家人的愛。

......直到他去世,你才後悔為什麼自己從未表達過對他的愛,那怕只是一個擁抱,一句問侯,通通沒有。

我不知道......這一切就猛虎突然衝破牢籠,根本令人無所適從。

但無論如何,往日那種安穩又無聊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轉變是如此迅速,轉眼間,你已經置身暴風雨之中。

正當我百般思緒在心頭之際,忽然收到一位朋友的來電。

「咦?乜你未死咩?」

「......」

他叫文禮達,暱稱呀禮,是我認識最早,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喂,出句聲好喎。」

「你打嚟做咩?」

「做咩?你冇睇新聞咩,出面暴動喎!」

「我知......」

「你搞咩呀?好似好累咁喎。」

「我——」

「轟!」

一聲巨響,跑車竟然爆炸,我不由得看呆了。喪失的目標的喪屍很快又進入遊蕩的狀態,此處不宜久留。

「......喂!」

「嗯?」

「你嗰邊做咩呀?暴動啫,未係獨立喎,唔使咁快放煙花——」

「咪撚戇鳩,我呢邊好多喪屍,佢哋嚟緊喇!」

「哦,喪屍咋下話,你只要......」

肩膀忽然被一隻大手抓住,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權叔,他滿臉憂心的說道:「你唔好傾住喇,班怪物好快又嚟料......一定要離開呢到!」

我點點頭,「你哋打算去邊,返自己屋企定點?」

「我都唔知喎!我估我層樓都已經被班怪物佔據,外面又唔知邊到先安全......總之搵個冇怪物嘅地方再作打算啦!」

「唯有係咁啦。」我回頭向仍然在胡說八道的呀禮道:「唔講住,我要搵地方著草,係咁先——」

「唉,使乜搵,你去我屋企咪得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