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華嬸見白詩婷目不轉睛的瞧著那個面目猙獰的士兵,表情有點害怕卻又夾雜少許的興奮,便猜想這可能就是她所說的呀禮,而之後的發現證實了她的想法。本來她是不懷好意的接近白詩婷,可不能讓她的監護人知道自己的樣貌。她在白詩婷起來找呀禮時,也靜悄悄往隧道起點去了。

「有冇人呀?我個肚好痛呀......我就嚟生得喇......」

黑暗中忽然傳出某人的聲音,華嬸陡然止步,那人又繼續道:「係咪有人喺度呀?我聽到你腳步聲喇......我隻腳中咗槍,求下你過嚟扶下我......」
在地鐵站內的確看過一名孕婦,當時她還引起過小小的騷動,想不到她竟然還活著。華嬸下意識便想去幫,但轉眼又想這其實與自己無關,於是微微一怔後又繼續前行。

那孕婦見求救了這麼久卻根本沒人理會,便意識到要走出去只可以靠自己。她撕下寬鬆裙子的下擺,綁住了大腿上中槍的部位,稍為止了血後,便艱難的站了起來,然而一站起,大腿上傳來的劇痛令她腳一軟,又跪了下來。她摸著脹鼓鼓的肚子,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按著腰,強忍全身上下的痛楚,一步一步的緩緩前行。

除了進入隧道內的士兵,還有少數的士兵駐守著。衣衫襤褸的市民陸續步出隧道,過了一會,士兵甚至看到一名渾身血污,腹大便便的孕婦辛苦的走出來,目睹這一幕的士兵們趕緊過去扶她,並馬上送她到醫院去。





在位於槍會山軍營的解放軍駐港部隊醫院內,傷兵不停的被抬入,只作簡單應急處理後,被放置一旁等待分流。傷勢較輕的在呻吟不止,更多的是不發一聲,可能是痛徹心扉,連喊叫也沒有力氣;更可能的是他們在等待其間就已經失救至死。不得不說,這種做法其實合乎那些軍醫的期望,畢竟連撐個幾小時也不行的話,死掉也沒所謂。在人手和醫療設備緊張的情況下,要用最少的資源發揮最大效用。這種思維下,絕大多數重傷士兵就連最基本的照顧也得不到就失救而死。當紅磡地鐵站的戰事結束後,就多了一批被送來醫院的平民。

醫院內除了本身駐守的軍醫外,還有一批美國醫生在救助傷者。美國調查團的工作一開始只是為調查喪屍病毒的真相,然而病毒的真相被美國知悉後,加上叛軍出現,中美關係急劇轉壞。調查團的成員經過數次增減,性質由最初純粹的科學調查隊,轉為類似軍事顧問和監察者的角色。主要的工作變成監測最新戰況,向美國提供最新情報,科學研究變成次要,在喪屍控制者出現後,研究甚至陷入樽頸,得不到足夠研究材料,那批研究員大多沒事可幹。在此背景下,加上叛軍軍方的同意,serena等人才有機會去救治傷兵。

該名孕婦被抬入醫院後,就如同其他傷兵一樣被扔到一旁。此時serena已經連續工作了接近三十小時,她迷迷糊糊的步出病房,準備休息一會時,卻忽然被緊緊抓住了,耳邊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醫生......我......我個肚好痛呀......」

serena一時反應不了,她有點搖晃的看了孕婦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孕婦渾身污衊,衣衫襤褸,臉青唇白,看來十分虛弱。她解開了孕婦紮在大腿上,完全被鮮血浸透的布條,發現下面血肉模糊,仍在滲血的槍傷。serena吞一吞口水,顫聲道:「你......由中槍到而家,過咗幾耐?」

「我邊有心情去數?」孕婦輕輕搖著serena的手腕:「醫生,我......我覺得我就嚟生得喇......」





「......幾多個星期?」

「三十......」

serena低頭思索,腦海一片混亂,思潮起迭。那些不願回想,隨著時間流逝已經沉澱的記憶污泥,再次被攪動。她竭力的想冷靜,卻只讓自己呼吸愈來愈急。沒察覺到她異樣的孕婦繼續催促:「醫生!你快啲......快啲幫吓我......個BB就嚟......」

「......點解仲要生?」

孕婦愣住,serena平靜的語氣中暗含憤怒:「點解......你覺得有可能養大個小朋友咩?」





孕婦想不到serena竟然在這緊要關頭,質疑自己的決定,不禁急道:「你......你而家......唉,我知道咁樣係好危險,但係——」

「係自私!」serena猛然大叫,聲音大得連走廊另一頭也能聽見。她握緊拳頭,滿臉怒容,咬牙切齒的吼道:「你應該一開始就落咗佢!唔通你認為喺咁嘅世界有可以湊大佢咩?就算可以,畀佢生活喺咁嘅世界,對佢公平咩?」

聽見外面的嘈吵聲,除了實在走不開的醫師外,幾乎所有人也跑了出來看戲。孕婦看著憤怒得臉紅耳赤的serena,忽然明白了甚麼。她輕聲回道:「我知道......我知道呀。我陀住個BB嘅時候,一直都係諗緊呢樣嘢,連我老公都勸我落咗佢......」

「咁你點解唔落咗佢?你係咪覺得自己堅持生個細路出嚟,咁樣好偉大?我同你講,你咁樣只係害咗佢,同埋你自己咋!」

孕婦看似愈來愈虛弱。她凝視著serena,竭力說道:「我知道之後一定會好辛苦!但係......唔通我有權,去決定呢個BB嘅生死?」

serena搖搖頭,「當然冇人有呢個權力!但係,個BB係無辜架!你冇理由,明知佢要生活得好辛苦,甚至根本生存唔到......你仲要生佢出嚟受苦,你咁樣對佢公平咩?咁樣做係啱咩?你答我呀!」

其餘的看戲的人開始勸阻她們,其中有人見孕婦情況不妙,想拉她入病房時,卻被孕婦阻止了。





「我明白你講嘅嘢,但係我始終......唔捨得呀。」

「你咁樣唔係偉大,只係自私咋!」

孕婦淺淺一笑,回道:「......因為我係呢個BB嘅媽媽呀。」

serena凝視著孕婦,心中千言萬語,卻哽在喉嚨,說不出口。孕婦輕輕握著serena手,極輕聲的說道:「我明白架。」

serena目送孕婦被推入病房後,原地呆立了好一段時間,旁人問她怎麼了,她也沒有回應,像靈魂出竅一般,只遺下一具空殼。

之後的事serena也不太記得,只知道她醒來時,正躺在醫院某空置病房的病床上。天色已黑,一時也分不出只是剛入夜或已經是深夜。床邊只有一截火光微弱的蠟燭,和坐在一旁,陷入沉睡的allan。

「allan!」

睡著的allan猛然睜開眼,警戒的看了serena一眼,回復懶洋洋的表情:「你醒啦?」





「......我訓咗幾耐?」

allan搔搔頭,看了外頭一眼,「大概......十幾個鐘頭左右啦。」

之前serena迷迷糊糊的走到這間病房,倒頭就睡,allan找了好些時間才找到她。

一時間serena也想不到要說甚麼,allan見她樣子十分憔悴,便說道:「你肚唔肚餓?我去拎嘢畀你食。」

也不等serena回答,allan逕自出門,過了十多分鐘才回來,手上捧著一袋美軍軍糧,「又係你嘅老朋友呀。」

allan為自己料理時,serena一直沉默不語。直到allan把加熱好的食物遞給她時,serena忽然問道:「嗰個大肚婆點樣?」

「食咗嘢先,食完再講。嘩,呢個cheddar soup真係香到呢......」





serena沉靜的瞧著對方,allan也知道裝傻是沒用的了,於是表情也一下子凝重起來:「死咗。」

「......個BB呢?」

allan搖搖頭,開始轉述事情的經過。孕婦被推入病房後,醫生們馬上替她接生,然而那卻是死胎。孕婦本來就已經中槍,身體虛弱,生產時又流血不止,最後失血過多而死。

serena一直木無表情的聽著,好像一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allan說完後,她亦沒有表示甚麼,只是像尊石像般坐著。

「如果你想——」

「出去。」

allan聳聳背,走到門後,不久就聽serena哽咽的聲音,慢慢轉為嚎啕大哭。allan知道在她身上一定發生過甚麼事,然而直到現在,仍未肯敞開心扉。看來還需要時間——他這樣想著,靜靜的離開了。







第二天,不斷有屍體被抬離醫院,大多都是在等候期間失救至死的病人。壓力稍為減輕了,即使當中還有許多要留院的士兵,但此時醫院有時間為受了傷,但昨天不夠人手處理的病人治療。駱輝等人昨天只是接受了應急處理,例如止血包紮等,醫生叫他們明天再來。本來傷勢不重,可以自行料理的話醫生只會派藥打發掉,但三人身上都有程度不同的傷勢,輕至割傷擦傷,重至槍傷,碎片插入身體之類,於是再訪醫院。

醫院可說是熙來攘往,除了搬運屍體的工人和病人外,還有一些人在修復醫院因轟炸而損毀的外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灰塵,還有血腥味夾雜消毒藥水味的異味。從疫病爆發起就一起的三人,雖然相識不到一年,卻已一起經歷無數出生入死的時刻,然而此刻,他們卻沉默不語。中午的陽光透過早就破碎的窗戶射入,並不能完全照亮內部,環境昏昏暗暗的,加上空氣又不流通,令人欲欲想睡。這三人因為身上傷勢,儘管十分疲倦,昨夜還是睡得不太好,這大概是他們看來不太精神的原因。

過了一會,駱輝被叫入病房。

「咦......」進入病房的駱輝,看見負責診症的是serena,不由得一愣。

「唔好企喺到,入嚟啦。」

駱輝坐到辦公桌方旁的木椅上,說道:「竟然又喺到見到你。」

serena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又很快又回復本來疲憊的樣子:「你今日嚟係咩事?」

駱輝背上有幾個被破片插入肌肉的傷口,昨天軍醫只是替他拔掉傷得不深的碎片,難處理的,或者沒有外露部分的細小碎片就只有用紗布和繃帶固定位置。

看過他背上傷口,serena知道這是戰場上最尋常的傷勢,一個小手術便可以解決,這些手術在前線已經做過無數次了。了解病情後,她隨口問道:「......好,係咪冇其他問題喇?」

駱輝想說是,但忽然想起自己那些愈加頻繁發生的怪異行為,便道:「我最近好似有少少奇怪......有時會突然全身唔受控制,行路行唔穩咁樣。」

「哦......」serena下意識的點點頭,但忽然想到甚麼似的愣住了。她再發問,語氣顯然認真了不少:「你係幾時有呢啲症狀?」

「大約......兩個月前?」駱輝隨口的回應道。眼見serena以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駱輝下意識的乾笑幾聲:「......做咩呀?好嚴重架咩?」

serena反覆追問駱輝,有沒有出現其他症狀,如記憶力衰退,吞嚥困難,四肢運動失調之類,駱輝疑竇漸生,此時他已經知道發生自己身上的事

可能比想像中嚴重,他不禁問道:「serena,到底係發生咩事?」

她躊躇片刻,認為這時不應令病人胡思亂想,於是道:「暫時得呢啲症狀,我好難講到底係發生咩事,可能係個腦出現問題......點都好啦,我要同你再做進一步嘅檢查。你喺到等我。」

過了一會,Serena帶著另兩名外藉醫師過來,解釋要做的手術和會面對的狀況。外藉醫師替駱輝的背部麻醉後,她們先拔除所有破片,然後把駱輝調查至側睡的姿勢,在他背部靠近尾椎,沒有傷口的位置抹上一層啡色的碘酒。

感到背部有異樣感覺的駱輝低聲問:「而家係抽脊髓液?」

即將下手的醫師馬上縮手:「hey!don’t move!」

serena看著滿臉驚懼的駱輝,低聲道:「唔好郁呀,一郁就癱架喇。」

被恐嚇的駱輝馬上靜止不動,serena示意可以繼續,駱輝感到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一根中空的幼長的吸管連著長針刺入椎間,抽出長針後,透明的脊髓液沿著幼長吸管流出,滴入試管內。抽取了兩試管的分量,約數毫升的脊髓液,抹去碘酒並包紮後,便完成所有手術。正如serena所言,整個過程並不會痛,頂多感覺不舒服而已。

駱輝被推到另一間病房。serena說他要平躺四小時,期間盡量別動,之後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