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帶章之日到文武廟。這座文武廟藏身於一條老街之中,老街上攤檔既多且密,叫賣之聲此起彼落,是民間自然而成的菜市場。
 穿過人群,避開手推車,二人徒步走到文武廟。廟內不見善信,香火凋零,反見名模娜娜在拍攝照片,攝影師竟就是涂予的老闆莫仲年。安、章二人並沒有理會他們。進入內堂,安德魯向章之日示意停步。
 走廊上,有一個叼著香煙的老頭坐在小櫈子上。
 「姜師父」。安德魯直視老頭。
 姜師父沒有反應。
 「其實,按中國人的說法,我應該叫你一聲師伯。」
 姜師父仍是沒有反應。
 「我相信,我師父曾對你提過我吧?……徒勞無功的事,就放棄了吧!」
 姜師父深深的吸啜這支煙的最後,吞吐張合,像是灰燼的餘煙。
 「裝聲扮啞容易,順其自然卻難!」安德魯說完這句,姜師父抬頭。




 「你看看,這個人你認識麼?」安德魯指著章之日。
 姜師父點頭。
 「文守正帶他去見你的,是不是?」
 姜師父點頭。
 「你讓文守正以為 聖人 是你的一個顧客,他是誰?」
 「莫仲年。」姜師父答得平常。
 安德魯大笑,笑得高亢,笑聲似要震跌廟頂的瓦片。
 「你應該曉得,預者 的世界的很奧妙的,」笑罷,安德魯表現得很友善,「十分浩瀚,又異常狹小……預者 之間的感通,更堪玩味,與雙生兒的心靈相通很相似。」安德魯搬過一張藤椅,安坐其上,「我刻意讓你感受到我來,你竟然沒有逃,我要稱讚你。」望向章之日,「過來。」安德魯搖著藤椅,吱吱作響,「這老人家上次騙了你,但我相信騙不到文守正……」
 劈勒!藤椅盡碎!
 「莫仲年就在外頭!你知不知?」安德魯斥喝之際,姜師父提升防衛,但很快知道毫無用處,因為安德魯像是操控著磁場,無盡壓力由他指掌之間發出。




 「他是普通人,不是 預者,放過他吧!」姜師父近乎哀求。
 安德魯指著章之日,「他也是普通人,還不是充當我的兵刃?」安德魯凌厲的目光像穿透姜師父,姜師父彷彿動彈不得……
 「告訴你!我是 九柱神 中排行第二的歐西里斯!」整座文武廟也在搖搖欲墜……「我不會問你誰是 聖人,因為我早已知道,他尚有缺陷,一息間,我就會親身證明我的計算是否準確。」歐西里斯狀甚興奮,他的瞳孔已經放大,皓白的牙齒展示於他不作掩藏的笑容。
 姜師父一臉倦容,像是很久沒有睡覺,驟眼看,以為他眼神空洞,但其實他在看東西,不過不是看歐西里斯或章之日,而是在看往事……
 「你知不知道莫仲年為何在這裡?」歐西里斯還在試圖増添樂趣。
 姜師父看見先師葛占平的笑容,那是他初步掌握 預力 時所綻放的笑容。
 「因為我早已查知你藏身於此,嘿!隱世神算寄居文武廟扮廟祝,真行!」
 姜師父看見葛師的憤恨,恨他要出外闖,不甘做一個背負太多的 預者
 「我於是想到個方法,就是魚餌釣小魚、小魚釣大魚……我在三天前把「文武廟」的意識散佈於莫仲年的週遭環境,讓他在這兩、三天不知不覺形成了對文武廟感興趣的意想。」
 姜師父只看見自己壯年時已憑 預力 替人趨吉避凶,富人們爭相致送拜帖,姜師父從此多金而位尊。




 「我鎖定的那個人是莫仲年的員工,聽命前來工作是份內事嘛……」
 姜師父看見二十年前的袁希孟,聽見他說:「姜!如果日後,你可以幫這小朋友一把的話,就請你幫一幫吧!」
 「二十年前,我刻意讓阿匹斯他們出錯......」歐西里斯望著手錶,「差不多要來了。」
 「不!不可以!我要救他!」姜師父不再空洞,終於開口。
 「怎樣救?」歐西里斯高高在上的姿態,令他的眼神表達出相當的鄙夷。
 大埔富善街,街道兩邊盡是小店、攤檔,人群熙來攘往,涂予正急步前往座落於不遠處的文武廟。
 「嗖!嗦!嗖!嗦!」
 莫仲年透過相機鏡頭欣賞娜娜,心神俱醉;娜娜則自得其樂地做出多種姿勢。
 涂予未看到廟門,莫仲年頭也不回:「你這懶蟲!這麼遲!」
 「很遠啊,老闆。」涂予在人群中左穿右插的技巧十分高明,從火車站走到文武廟,不用摩肩接踵,而且汗未流氣不喘,樣子還是懶洋洋的。
 「快來看看這環境!我要替娜娜出版寫真集!」
 「找我來幹嗎?」
 「你是我的貴人啊!」莫仲年喜孜孜的,「我對這個製作十分重視!當然要請你押陣啦!還有,你好歹也算是個美術人,給點意見也好應該……」
 與此同時,涂予意識到危機將現,他又看見娜娜和莫仲年散發出一黑漆漆的感覺,通過 瞳觀,涂予看見他們倒霉的顏色,這種顏色只有 #預者看得見,儘管明顯如環繞二人的烏黑之色,普通人憑肉眼也看不見,但 #瞳觀 之奧妙,就是能把虛幻看得實在。
 然後,莫仲年更加黑。




 娜娜黑色褪盡,透出白色,有點模糊的。
 頃刻,章之日從廟內走出來,走至涂予面前,正面的看著他。涂予看出他深藏住很大的委屈,他身邊投影出樹木枯乾的景象──能夠受觀者的情緒、感受化為圖畫、具體形象,是頂尖的 #瞳觀 修為。
 不知何時,歐西里斯站在莫仲年與娜娜中間,娜娜被這位中年洋漢的外表所吸引,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莫仲年醋勁大發,站近娜娜一步,充滿敵意的看著歐西里斯。歐西里斯五指箕張,輕輕印在莫仲年的胸膛;然後,他雙手托住娜娜面頰,深情款款的凝望她的眼睛。娜娜如痴似醉,情不自禁昂起頭,主動用自己鮮紅的嘴唇貼上這個陌生人,一吻之後,娜娜慢慢放開箍實歐西里斯腰間的雙手,而歐西里斯早已放手;在這片刻之間的纏綿,莫仲年竟然視而不見……
 涂予的 瞳觀,不但看到章之日映出的樹木枯乾了,轉眼便更形凋殘……明明章之日正過著讓人艷羨的人生,偏偏,看不到絲毫的雀躍,展現的卻是沉沉死氣。
 莫仲年面容扭曲,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摀著胸口,跪了下來,面伏於地。

 涂予發現了,隨即閃過章之日,走上前去看莫仲年發生何事,但被歐西里斯所阻。
 「是你……你是安德魯……」涂予彷彿受到一重又一重的衝擊!他並非不替莫仲年擔憂,只是這個人與自己淵源極深,師父袁希孟被他傷得極深,自己對這個陌生的故人的憎惡感極深。
 就是因為他,爵士傷心了半輩子,不忍心聽涂予喚自己作師父,唯恐無可避免的勾起對首徒的思念,所以涂予只好叫他爵士罷了。
 思念間一個迴旋,涂予再次欲近前莫仲年,涂予以刁鑽至極的腳步繞過歐西里斯,但歐西里斯卻預知的搶佔他的位置,涂予在閃避上首次不得要領,此刻才想起:「他,也是 預者,而且比我有經驗得多。」才剛煩惱之際,涂予聽到一句不能置信而又痛徹心扉的說話:
 「不必著急。你的朋友,已經因心肌梗塞而死了。」歐西里斯在說罷,禮貌地點一下頭,友善的微笑了一下。
 涂予雖不想相信,但見莫仲年一動不動,已知道無可挽回,潛藏的內在早己接近崩潰,但始終未慣於人前發洩,他的嘴巴震顫地說:「是因為我嗎……?」
 歐西里斯凝住了,嚴肅地說:「你開玩笑吧?怎會不是因為你?」
 當前一刻,涂予暈眩。
 歐西里斯冷眼看著,「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我費盡心思才走到這一步,不要對我說你不是 聖人!我已肯定,聖人的命格是怒,憤怒才是你的歸宿!你怎會因一個半個人的死亡而傷心?」




 涂予只是暈眩,卻沒有暈倒,但毫無反應。
 「你進去廟內看看吧,那個姓姜的你也認識吧?」
 強烈的不安感刺醒涂予!涂予即時奮起衝進廟內。
 涂予首次遇見姜師父,是六歲那年,其父受 九柱神 突襲,涂予憑 預力 感應趕至,姜師父遲他一步,自此,涂予沒有再見過姜師父。
 如今,是第二次。
 可是,姜師父看不見涂予,因為他已經懸樑而氣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