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聽過這個迷信嗎?

鬼差每年需要交出一定數量的人魂,而年尾就是牠們的交差最後機會,因此那段時期必有大型意外發生。

我曾在京都見過妖怪並把牠驅除掉,但其印象實際在記憶中並不太清晰,只記得是有着九條尾巴的大怪物。惟有能夠肯定的是,我遇見的是實在的事物而並非無形的鬼魂。

鬼魂能夠被目擊,而目擊者只能單方面被鬼魂干涉的道理,個人認為非常不公平,因為遇上的話真的束手無策。

以前不相信世上有鬼存在,單純出於不信任以前流下來的迷信。即使是現代,死後的世界依然為未知領域,人對死亡始終會產生不安和恐懼、引至產生幻想;現在我不會主動否定,也普通地討厭着。





但是,說到底人心終於是最可怕。

不管好壞,「鬼」從來只生於人心。

進入新年的第二天,避雨亭接下了某奇怪的委託。最近少有的不是來自教會,而是附近居民。

「驅鬼…?找我來去?」

話雖住廟數年,這種委託還是第一次。





這地區都偏向不相信鬼神之說,況且是宗教關係的事件的話,人們應該更偏向找教會幫助。

指被附身的初中男生以及其親姊,一位一聲不吭、另一位則顯得着急。

「學姐,請將附上這孩子的「東西」趕走。」

女生和我來自同一中學,當年中一的孩子已經快要畢業,竟然能被後輩認出,不禁感到感動。

「…是甚麼懲罰遊戲嗎?我家可不是一一」





出於同校反令我產生疑心。

起初只以為是一個玩笑而拒絕了。

「拜託!我中一起已很尊敬學姐,從傳聞中知道學姐在廟工作,所以請通融一下!」

本想拒絕,而她向我求助的聲音成功觸發記憶共鳴條件,我因此被吸進她的回憶。


時期一接近新年,街道角落總是充斥着紅色。傳統上的喜慶之事稱為「紅事」,死人葬禮等事儀則稱作「白事」,明明血光之災與紅事一詞更合襯。

然而紅白交織,她在年初出席了親人的喪禮。同時亦是弟弟首次參加的喪禮,是誰也總有一天需應付的儀式。而在喪禮後回家的途中,他則一聲不吭,黑着臉色。

但隔天之後,他變得對家庭的事變得積極,比以前更願意交流、關心周圍。





面對死亡會使人成長。

家人以為他在豐富人生經歷後的變化,亦是惟一白事感到慶幸的一刻。直至她發現某事。

弟弟他偶爾會做出與意外死者的同樣舉動。例如生前的死者曾常用指尖摩擦自己的髮梢。但由於弟弟是短髮,手指不斷在摩擦空氣,此舉令她不禁生疑,到底弟弟是否被死者附上身了?

至於的死者身份則是家中的妹妹,本來是中六的女生、中三的弟弟、以及一位剛升中的妹妹組成的三姊弟。

不過在年尾的一場連環交通意外中,坐在巴士上層前排的她因慣性,輕巧的身軀不幸地從破窗飛出車廂,因落地衝擊而肢體扭曲,死後甚至沒有閉上雙眼,死相十分滲人。

「她肯定是死不瞑目。」

一連串事件令她深信妹妹已化為鬼魂附在弟弟身上。

要把當作鬼故事的確有其說服力,內容與報告的十分合理;另一方面,要把當作真實是另一回事。





我在不相信鬼魂的同時,亦同樣不熟悉。
而阿雨他似乎是相信鬼魂存在,但仔細的他也不太清楚。

「據我所知不管宗教,死人附身活人也不必是壞事,也有可能出於保護欲。」

鬼魂有時候出於保護欲而留在人身邊,附身則是當中對本人影響最大的方法,想法、人格和日常動作都會受其影響。

他是如此說道。說實我沒有自信能夠好好處理,本來打算把案件拋給他,但他卻因籌辦教會活動而沒空,只好自己接下。

雖然也有因為是被尊敬才拒絕不了的部分,算是自食其果。阿雨看見我苦惱的樣子便說:

「避雨亭的工作不能是只按要求解難,最重要的是你的看法,從你的角度去面對問題。」

他指我沒有必要站在靈異角度看待事件,配合自己站於的科學角度給出結論,能否解決到時候再想。





假設其一,創傷後遺症。

我首先懷疑是否妹妹的突然死亡做成精神打擊,令他本人不自覺在仿效妹妹,製造依然存在、補償失去的感覺。

第二假設是人格分裂,一種屬於後天形成,出於逃離傷痛而形成的保護型人格。為了保護主人格的心理狀態,自然生成了一個妹妹人格來代替已失去的妹妹,而這一切主人格毫不知情。


「…妹妹?你在嗎?」

在京都之旅後,我的膽子大了一丁點,在第二次會面嘗試主動呼喚妹妹出現。

然而「她」卻似乎在陌生人前不會有反應、或者抱有戒心。

如是者,第二次亦一無所獲。





在沒有掌握到任何支持的論據下進入觀察階段,獲得後輩的協助,開始跟跡弟弟以獲取更多仔細。

從中發現他在家中偶爾的行為舉止、談吐間的語氣都偏向女性。相反,其他場合下則毫無跡象,完全十分普通的男生。

由於態度過於兩極,使人格的假設比較有力。第二人格會由特定情景而現身,在家人面前、與家人一起的時候。

為了刪去是在刻意做戲的可能性,我在獲得同意下,把錄下的影片給小又觀看。同時持有兩性眼光的她,可能找出我們看不出的細節。

小又在神父口中知道避雨亭的運作,而似乎她在年輕世代是名人,在後輩的陪同下許可十分乾脆。

「前輩的人脈可真廣呢。」

在語音的對面,小又剛看完錄影。

「嗯…」

「怎樣?」

「這孩子動作很自然了,要消去意識的動作需要年月累積。或許是「這邊」的天才吧。」後輩感到驚訝,我則自然地把後面的話無視。

「果然是反射性動作…。」

既然不是該意,那麼動作的意義又是甚麼?以小又為例,她是將情感以小動作形式表達出來,人人的表達方式不同。

那個人格透過妹妹的身份想表達甚麼?

作為幫助的代價,小又和我約好要陪她打遊戲,這天便讓後輩回去。腦內還思考著表達的問題,不自覺問了敏感的問題。

「小又為甚麼想當女生?」

或許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問法的確不謹慎。

「欸到現在才在意嗎?怎樣好呢~要請我吃甚麼才好呢~」

然而她的反應比想像中熱烈,並且態度也很正面。

「半箱鯡魚罐頭送到澳洲,包運費,要嗎?」

「真小氣…」

「吓?」

「不要每次也馬上認真啦,開玩笑而已。那個呢…是女生的話,光明正大說別人壞話亦會被接受;男生做只會顯得小家子,不是嗎?」

「真的?」

「要是阿風一整天在碎碎念念,不斷說別人壞話,反而你會喜歡嗎?」她先嘆氣,再開口:

「說真的話…因為我更喜歡「這邊」的自己,所以選了這邊。我的情況是這樣,不清楚其他人。我不想強行對喜歡的事賦予理由,被深究也感覺不好受。」

「…見是大姐姐你我才會答,記得不要外傳,尤其是阿風。」

孤兒院出身,因為是孤兒,所以走偏了。

這是無比刺耳但反駁不了的話,是事實的同時,她討厭人們會把把一切與背景掛鈎。

人只能接受出生,沒有拒絕權,因此要把一切推向受害者身上是不合理。

但嘗試將世界的一切凹凸不平修正,排除存在的不合理正是人類的壞習慣。

「明明一點也不清楚,卻自已為是的聯想並歸因的人,我最討厭。」她會堅持自己的主見到底,不想成為只會點頭的人。

的確有人說「學會接受是長大成人的證明」,人成長下去必會碰板,難不免會不甘心,但從現實不斷學習下,那份不甘會自行消失,學會面對和接受現實的方式。

然而理論中的大人始終只是理論。

「滾回去!!」

被潑水已是自中學以來的事,被正面潑水倒是首次。相比起溺水,這對鼻子的物理衝擊意外的痛。

而做出此舉的是後輩的祖父,似乎在商量過後,祖父母不想「妹妹」離開,父母亦認為「妹妹」是家人,沒有馬上趕走的必要。

死去的妹妹是位活潑的好孩子,受周圍歡迎,才會年尾不斷和朋友出遊,而遇上意外。先把這事放到一旁,老後反變得蠻不講理、盲目接受虛象的出色大人,至少我不想成為。

雖不是不能理解,他們才剛失去孩子、失去孫子的傷口尚未結疤便再被掀起。

何況是要再次被奪走,不好受是肯定的。

「前輩說那不是真正的妹妹,她已經死了。」

在場惟一的同伴只有後輩而已。

「別相信些無根據的話,她會比我熟悉孫子的為人嗎?」後輩的祖父一看已感到這人很頑固,肯定沒打算聽取意見便已決意把我趕走。

然而彌補空虛的代價,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高。例如關係到弟弟今後未來這點,他們已經忽視了。這群大人會為了一個死人而犧牲活人,說實單方面被咒罵下,耐性也快要到極限。

而在擾攘之中,作為當事人的弟弟突然衝出房門。和我對上眼後,連鞋子也沒有穿上便奔出家門。

奇怪的是,在場沒有人追上去。

反而場面都冷靜下來,看來不是第一次。

就趁著這時機,我馬上解釋道:「…先說好,我無意拆散你們家庭,所以先冷靜下來。」

「你不是寺廟出身,來驅鬼嗎?」

「我不是寺廟出身,亦不是來驅鬼的。你弟弟身上的是病症。」

跟在錄影觀察的一樣,主人格一有不如意的事便會逃避。

不出一陣子他便回來。打開家門看見大家都冷靜下來,他馬上鬆了一口氣。

「那當事人已回來,正如我跟各位剛才說明的一樣,方法已經找到。」我再說:

「…切除和共存,兩邊也是方法。」

「不過,最後決定由你決定。不是她,不是他們,是你。」

外國的人格分裂患者共存的案例有不少,由不同人格進行不同婚姻關係亦存在,最重要的是身邊的人支持。

老一輩聽到反而不明白:「是精神患病的話不應早切除嗎?」

「人格分裂必有原因,不是簡單可切除的東西。不懂原因的話,甚麼切除方法也沒有用。」

「你說呢?「妹妹」?」

這一問亦使「妹妹」首次在我面前現身。

肩膀、眉間和唇邊的肌肉鬆下,眼神和像轉了個人般。

其實在弟弟逃出家門,對上眼的一刻,兩邊人格的記憶已湧進我腦內。

出於家庭原因,姐姐主要由祖父母生活、弟弟和妹妹跟父母一起生活。

因生活習慣不一,姐姐和妹妹的關係一直並不好,經常因小事而爭執起來。奇怪的是,祖父母總偏袒妹妹、父母會偏幫姐姐,而夾在中間的弟弟只會逃離現場。

因為只要他逃走過後回來,事情都會冷卻下來,因此形成了習慣。

喪禮當天最大的衝擊不是自身失去一事,而是他看姐姐抱頭大哭。

「…早知道便不要常與你鬧翻。」

當回望過去時,發現沒有快樂回憶可細數。就這樣分別,真的好嗎?

他萌生的想法,間接形成「妹妹」的人格。對一直只會逃避的自己,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負下責任。

換言之,這為了拯救她們的關係而出現的人格。起初主人格沒有無自覺,直至被帶到避雨亭。妹妹人格為了不讓他混亂而選擇共有着記憶,從此分好各自的職責。

「我明白我會影響他自身的未來,共存也必然是艱難的路,所以如果你說要把我除去,我不介意,畢竟已死。只是……」

「公公,以後請不要馬上以暴力待人,我討厭那種人。還有,抽煙也要適可而止哦。」

「婆婆,我很喜歡的飯菜,雖然外表和顏色也不討好,但我很喜歡。」

「爸爸媽媽,記住不要再在學業上向他施壓。他還是有好好在溫習的。」

「姐姐,以前的事…對不起,是我太任性。」

當大家默默的落淚時,人格轉換為弟弟。

「正如大家所看,她不是壞人,真的就像妹妹本人一樣……」

不用說出口,意見已定好。

「那就好好珍惜吧,這種機會並不多。」

正如當初所說,我尊重本人的意見。

然而在這種案例中,當主導權重回主人格手上時,亦意味副人格將會在不久後消失。因為「鬼」已沒有需要殘留世上。

我之所沒有說,因為這是早晚的事。一存在過,便會有消失的一天。

最後決定時限的是副人格,她的使命她最清楚,我的工作就到此就止。

當然我沒有實際驅鬼,與本來接下的內容不一,本應不能收取報酬。

「不對的,前輩所驅走的是我心中的鬼。所以說好的報酬我會付的。」

最後除了後輩說好的收費以外,祖父母說當作是道歉送了不少零食給我,應該是新年間親戚間互送的東西,每款也分了一點。

到最後感覺又因外表被她的祖父母當作小孩子,但當中有些高價的零食,而且還有這麼多種類,怎會有怨言。如是者完成這個委託後,我便拿著一大袋零食回歸。

我以前的家在爸爸死後都沒有節慶氣氛,媽不是會享受節日的人種,與親戚也沒有打好關係,所以我與利是和送禮無緣。

惟有金錢尚算會給我,但也就此而已。

以前的我應該不懂這份能從別人獲得甚麼的喜悅。現在可不同,不同的相遇為我的生命中添上了不同的顏色,能夠好好接受十人十色的世界。

能行走的路從來不只一條。

就當在期待零食的美味,快將回到家門之際,發現有人在避雨亭的門前倒下了,是一位女士,而師公也在一旁昏倒。

「師公?!」

「小晴…為師休息一下便可以。但她……」

師公不知為何想阻撓我走向女士身邊,然而一確認,懷念的同時也勾起尚殘留身體的厭惡。

「欸…怎麼會……媽?你沒事吧?要叫救護車才行……」

曾經分歧的路再次匯聚。

那時候我逃了,放下心頭大石的我不止沒有後悔,反而在感謝自己的決定。要是以前的我,為了獲得自由未必會伸出援手,任由媽自生自滅,當時就這般討厭她。

厭惡直至現在仍有殘留,早已滲進全身。

但見死不救,果然做不到。

顯現能力把她背起,並趕往最近的醫院。

媽的狀態沒有大礙,醫生只是可能日常過勞引起貧血。當職員問起我是誰,「家屬」兩字已衝口而出,內心有點複雜。

「是阿晴…?真的是阿晴嗎?!」

媽在半昏迷下似乎有我把她送院的記憶,因此不管醫護阻止並走出診療室。

我只默默的簽下文件,淡淡地說:「在醫院內小聲一點。沒有大礙的話我走了……」

但走到途中,我卻步了。

「媽。」

「怎麼了?」

「我現在很幸福,不用擔心,就這。」

沒有回頭,我始終沒有勇氣面對她。

臉上除了淚水甚麼也沒有。

媽當時真的有在擔心我……種種經歷下抱歉並說不出口。像是自滿般的讓總在擔心的她感到安心,已是這不孝的女兒最後能盡的孝道。


群青編-其十二:歧途 -完-
《你無法知道雨天的青蛙在哭》-群青篇/《雨天、未悉蛙鳴:群青》-共十二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