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復原的期間,時間無比漫長。

一邊是痛楚,一邊是恢復,正如激烈與美妙的樂章在互相交纏。

我默默閉著眼,只望自己有機會看到日出的曙光。

怦。

就在某個時間點,我察覺到自己的心跳。



我活動一下手指,尚算靈活。

於是我雙腳發力,拖住沉重的身軀回到岸上。

不知是否晨曦初照的關係,我越是往上游,就越能望見那隱約模糊的日出。

直至身體完全走出水面那一刻,我當下無法言語。

神聖、美妙、莊嚴,我再找不到任何詞語去形容我眼內見到的太陽。燦爛而堅定的晨曦從東洋昇起,於空中散發醉人的光芒,暗淡紅霞的逐漸感染整片天空。



從來不哭,

不太懂悲傷的我,

望見這幕畫面,卻禁不住咽喉。

我從來沒想過,可以望見太陽是多麼幸福的事。

正如美國傳奇詩人Emily Dickinson在《Had I not seen the Sun》所寫的一句,「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我在岸上走了一步、兩步,搖搖欲墜的……

是我沒力氣還是藥劑的副作用?身軀異常沉重,就像拖著枷鎖而行。

直至一陣輕風拂過,我身邊吹起了數根漆黑的羽毛,方留意到自己背上的翼,其羽毛正逐漸地甩落,那刻我才明白沉重的原因。

有聽說過吧?

鷹的故事。

牠們活到某個年紀,翅膀就會變得十分沉重。

此時的牠們,有兩個選擇……

一,等死。



二,經歷一個十分痛苦的重生過程。

我停下來,好好望清自己在什麼位置,應該是港島某區的山徑崖邊。

我深一深呼吸,將背脊靠到石邊:「嗄……」雙手握住自己過去,一直帶領住自己飛翔的雙翼。

「咔……」

「咔嚓……」

「咔嗦!」

我咬緊牙關,將自己雙翼折斷。



劇烈的背痛很快就傳遞到腦內,我是多久沒感受過這一份人類的煎熬?

「到第二隻……」

我將只餘下一邊的黑翼,再次忍痛折斷!

「咔嗦!」

黑翼斷落的瞬間,我像獲得了解放,從這身份得到真正的解放……

我靠牆而坐仰望天上,那些被輕風吹得隨處飄散的黑羽毛。

坐了良久,接受充足陽光和暖的沐浴,我便再次站起向那未知的路途前進。

在我跨過面前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的岩石後,我見到一座人造山徑和燈塔。看上去破爛且荒廢,但我還是過去了。



這燈塔沒什麼特別,單純一堆石頭組成,讓你可以站在裡頭看到外面的海景。即便山徑上有唁牌寫住,這裡是「黑角頭燈塔」,我還是不知道這是哪兒。

出奇的是,附近岸邊設有一些捕魚網。

我走過去將網收一收,入面竟然有魚,而且繩網是新的。

應該是其他人留下,在這裡收取魚穫。

我見有點就手,就順手從網裡取了條魚,想重新體驗進食的滋味。

不得不說,近山區附近的魚特別好像肥美,我抓了一條掙扎得特別厲害的,隨手拾起旁邊的石頭將牠敲死。

魚死後,再在山路上拾取一些木枝,躲在不被海風阻撓到的燈塔裡鑽木取火。雖然許久沒有用這種原始方法生火,但在這年代鑽木取火就像日常技能,每個外出的倖存者都必須學會,正如踩單車和游水那樣。



花了數十分鐘,火苗終於彈出。

微微的火焰在野草等燃助物加持下,慢慢變得壯大。

最後,我將木枝從魚的口腔插入到尾部,然後開始燒烤。

一條香噴噴的烤魚,約莫二十分鐘後就誕生。

吃之前,我特地用手指戳一戳魚身,烤得香脆的魚皮「咔咔」作響。可能香味刺激到我的唾腺,我巴不得馬上咬了一大口,忘記了魚含有魚骨,害得牙肉像被針刺一樣。

「我頂…….」我馬上鬆口。

吃魚真是一件麻煩的事。之後,我又用數十五分鐘挑走所有魚骨,然後用一分鐘將整條魚吃掉,連魚頭也不放過。

很滿足。

病者永遠無法感受到的,就是腹慾的滿足。

再來就是吃飽之後,小睡片刻的滿足。

沒想到,我重拾人類身份的第一天…….

就是吃魚和睡覺。

直至,我被遠處不知屬於誰的聲音弄醒。

「范子,我哋個網俾人搞過嚟!」

「邊個?定係大風咋?呢到已經好偏僻。」

「我都唔知,總之個網我上次唔係咁綁。」

「咁啲魚點?仲拎唔拎返去?唔拎嘅話,又要捱多兩日餓,你頂唔頂到?」

「仲拎?可能有危險,啲魚都俾人掂過…….」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令好奇的我行出去望望。一男一女站在外面岸邊,一條小小延伸出海面的木橋上,那裡正是我偷魚的位置,似乎那些魚網是他們設下的。

「咁唯有…….咁唯有…….」那叫范子的男人,搖頭搖手的行開:「唔好要啦,外面俾人掂過嘅食物都係有危險…….小心為上,英春我哋下次搵第二個地方再放魚網。」

「唉,仲諗住今有魚食。」叫英春的女生,追住他後面:「你做咩行咁快啊?」

「我驚再留多陣,會唔忍手拎返去…….」范子頭髮卷卷,穿著住紅黑間條的短袖。

至於那位英春,則是個穿著粉紅色襯衫的普通女生,兩個人的衣服都殘殘舊舊帶有污跡的,應該經常在外面活動。兩個人都手握一根小刀配以長棍合成的矛,質素比一般木矛要好,從他們觀察到魚網綁紮的方法有變,可以看出他們行事極為謹慎,盡量不要招惹他們好。

但跟蹤的話,應該可以。

反正我不知道自己在何方,跟他們行的話,說不定能找到人類的聚居點?不過港島區的人類活動範圍,離不開那個「夕鯨國」吧?

說實話,我自己沒入過去,大部份時間都在天上經過和觀望。

見他們快走了,我就從燈塔走到魚網那邊,將一整網魚帶走,並跟上他們的步伐。我當然不會浪費任何食物,畢竟現在我需要食物才能生存。

捕魚是個好方法,大本營有接近四成的口糧也是從海上獲得。

從末日到現在整整七年,要是沒跟上自給自足進度的倖存區,下場只有倒塌。

因為從人類文明社會遺留下來的產物,能搜索奪取的東西已經不多了。跟蹤的時候,我跟他們致少保持十米距離,並聆聽到他們路上的話題,離不開食物、食物和食物。

「好想食肉啊……邊條木契搞我哋個網啊……」英春聲音載有怨氣。

「英春。」范子回一回頭,望住她:「木嘴就木嘴,契弟就契弟,無木契呢樣嘢。」

「唉啊……」英春捉住范子的手臂,哀怨地說:「我成個月無食肉喇,當初你又話離開夕鯨國之後外面有大把路數……」

「如果唔係我拉埋你出嚟,你宜家仲喺入面啲工房到吸緊廢氣,然後過幾年就因為肺癌死。」范子不覺得有錯。

從對話內容得出,他們是從夕鯨國出走的人類。

我跟住二人,很快就回到熟識的社區……

人類舊社區。

我從路牌上看見,這裡是小西灣道。

密集的樓房乃至到地面都長滿住青苔,讓我不得不得讚嘆植物的生命力。周圍無論民居或是店舖都鏽跡斑斑,只餘下破敗殘存的建築,那些過往熙熙攘攘、狹窄混亂的街巷如今都長滿鮮花小草。

馬路上每輛荒廢的汽車,門柄都給人打開過。小巴橫泊路於中心給人胡亂塗鴉,車頂更依依附住藤蔓。

道路上可以看見的商店,皆被搜括一空。可能日久失修的關係,連招牌都早已倒下,有些壓在車子上,有些則裂成兩半斷於地上。香港仍然是那個滿目斑駁,卻沒有骯髒感的城市,所有東西都只不過像是佈了些塵。

由於路是直的,我要利用街上的廢車作掩護,去跟蹤眼前的兩名倖存者。

行到一條十字路口,聽夠抱怨的范子停下來:「點啊,你係咪想食嘢啊?」

「係啊係啊,但我唔要野草溝稀水。」英春踢一踢車門。

「咁返去拎魚嘍。」范子說。

「拎囉……反正應該都唔會有人特登要害死我哋。」英春同意。

於是,兩個又轉身返回。

他們整袋魚都揹在我身上,我只好現身。

「呃……!」在范子見到我的瞬間,馬上拉住了餓得漫不經心的英春。

只穿住著黑袍,沒有戴住面具的我,向他們呈出善意的微笑。

「咩、咩人嚟……」英春雙手握緊長矛,十分緊張。

「你企我後面,企我後面……」范子說。

「你哋袋魚。」我說。

「我知,但點解喺你手上?就係你搞我哋個捕魚點……」范子問。

「佢頭髮好長……」英春躲在范子背後。

「原本見你哋話唔要我先拎。」我攤開雙手,慢慢行過去:「我無惡意,睇我幾善良?手上一件武器都無。」

「喂喂喂!你唔好咁唔好咁!」英春怕得拉住范子連連退後:「通常呢啲人先最有恐怖……」

「你咁好俾返袋魚我哋?」范子繼續說。

「因為,我需要一啲小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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