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嘐……嗚嘐……」街道下傳來零碎的聲音。

歇了一會的我探頭出天台圍牆外,看見一隻體形過大的吞肥無法進入樓下大堂,那臃腫不堪的脂肪和沒能消化掉的固體廢物,更把入口堵塞住。

我將大劍拖到天台邊緣,將它以垂直方式掉下。

「呼──」鬆手一刻,大劍劃破空氣急速墜下!

五秒、





三秒、

一秒。

「呯!哧啪喳喳喳────!」大劍直接陷入貫穿吞肥的肉體裡,並在插穿到地面後粉碎。

大劍的墮天一擊,加上有如手榴彈粉碎裂開的鐵屑碎片飛濺,使吞肥體內開了無數個血洞,無法再發出擾人的病語。

我把汗與血交織一起的頭髮梳後,就從樓梯回到地面。





我想就算把天后倖存區奪回了,這一橦大廈都不能重新使用。

一地的病者血液像小瀑布般從梯級緩緩流下,流過數之不盡正在發臭腐爛的屍體,默默滋生著常人肉眼無法看見的病毒。

我踏住病者們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崎嶇不平地落下每一層。

不知無心還是大意,我被某具屍體絆到,雙手很自然的伸前想要撐住地面,右手卻不偏不移地插住了某隻大耳的耳窩,再次將右手收出時,整隻手像沾了芝士拉絲的食物般,把黏黏耳垢一併帶走。

「好彩右手無傷口……」我暗自慶幸。





這年頭不知多少人因為傷口細菌感染,需要截肢。

落完整條「病者梯」後,尚要將堵塞並死在入口的巨大吞肥推開。

憑我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在那脂厚的皮層中,推出一點點空間給我擠出去。有點像早上迫地鐵的情況,好不容易才出那悶熱的車廂。

「嗄……」筋疲力盡了。

話說回來,在我戰得天昏地暗時,那個富馬史去了哪裡?

步伐微拐的我在沒有笑聲的大街一邊走著,一邊回望富馬史的蹤影,直至行到鄰近街尾,聽見到激烈的打鬥聲,我才得悉他在那裡,正和兩隻病獸血戰著。

富馬史手上的長盾經已裂成一半,被掉棄到地上,似乎受過強力的一擊。他僅憑著單矛,在兩隻病獸攻擊後的僵直,乘機出擊!

「吼啊啊啊!!!」病獸彎下身,像猩猩一樣雙手拍地。





不同的是,病獸一拍就地裂石碎。

「呯!!!」

「喝!」富馬史看準病獸的叫囂,在其口部張嘴瞬間一矛刺入!

受到襲擊的病獸馬上舉直身子,握實長矛的富馬史一同懸吊到半空之中,另一隻病獸沒有多想,一拳就打在富馬史的位置。

富馬史及時鬆開了手,拳頭沒落到他脆弱的肉身,而是落到他同伴堅硬的皮甲上。

「呯呯──」厚實的打擊聲,就像打中沙包一樣。

被誤打的病獸昏死到地上,富馬史立即上前踐踏其肉身,拔回刺入口腔裡頭的銀矛。





「嗚吼吼吼吼!!!!嗥嗥嗥、嗥嗥!!」餘下的一隻病獸陷入強烈憤怒,發出震撼整個倖存區的咆哮。

富馬史就趁病獸宣洩憤怒時,往他左右膝蓋施以矛刺擊,手速就像電動打椿機恐怖,快速令到病獸硬甲覆蓋不住的弱點破壞,致使他雙腳跪了下來。

「吼嗄嘎嘎!」病獸即使要用大腿行走,都沒有放棄追殺富馬史。

「畜生,試下你同伴嘅分泌物。」富馬史將不明的藥瓶擲到地上。

當以膝蓋一觸碰到藥瓶落在地上之物時,病獸突然就動不了,下半身彷彿被固定在地面上。富馬史亦在這大好機會中,繞到病獸的背後將他一矛擊殺。

將兩隻病獸都消滅後,富馬史方有空閒回望正在街口前來的我。

「你居然無死到……」富馬史說。

「咁易就死,太益我。」





「所以……」富馬史仰望天上的月亮,說:「呢個疫區,已經安全?」

「應該就係。」我在面具後,淺淺微笑:「至少,我行過嚟嗰陣附近再無喃喃低吟嘅笑聲。」

富馬思凝思細想,說:「咁我諗,可以撤退。」

回去的路上,富馬史不斷有意無意的望向我,令我感到不自然。

「咩事?」我忍不住問。

「點解你可以對付到咁多病者?」富馬史沒有仰慕的意思,單純想知道固中原因。

「因為?」在抱手的我,拿出自己的執照:「因為我係病獵大師。」





「我認真。」富馬史眉宇一緊。

「喺我家鄉嘅街道上,任何時候都有病者出沒。」既然他執意想要知道,我就把實際情況告訴他:「想要食物、水?一定要出去拎,要出去拎,就一定要同病者戰鬥。你哋好好,倖存區近住水資源,區入面又有濾水廠,任何嘅加工場,附近又係樹林。」

「嗰到,好多高手?」他問。

「曾經有好多。」我點頭,淡然帶過:「但未死嘅,五隻手指都數得哂。」

回到炮崗嶺去,富馬史邀請我去吃點東西。

在接近深宵的時間裡,炮崗嶺仍營業的店子不多,在富馬史的帶路下,才找到間在小巷開檔的熱麵店。

「咁熟路,你嚟開?」我問。

「有次疫區返嚟無意間發現。」富馬史找了檯靠近牆邊的座位坐。

「有啲咩食?」我望向老闆的小販車。

上面只寫有一樣食物:清湯麵。

「老闆,兩碗湯麵。」富馬史下單。

「好!」老闆在滾著熱水的鍋裡灑勺豬油、灑點蔥花,再放麵條,不用五分鐘一碗清湯麵就做完。

這種簡單美味的淨麵,最適合在某個深宵寒夜裡點一碗吃。

面具帶太久的我,一忘記進食前摘下來,就把鳥嘴插到入湯裡。

「……」

吃麵吃到一半的富馬史,也呆怔地望向我。

我換個話題,轉移焦點:「係呢,點解你選擇放過佢哋。」

「佢哋?」

「蓄洪池入面嘅竊屍賊。」

富馬史的麵放到嘴邊,沒吃下去:「我嗰陣一直掛住喺外面監察住竊屍王動向,但如果我早啲入去個探索個地洞,或者佢哋就唔會變成病者,講到尾……佢哋變成咁,都係我哋病獵保護唔到佢哋,既然我未見過佢哋走出地洞,咁就索性俾佢哋留喺嗰到,我唔想佢哋再經歷一次死亡嘅畏懼。」

「原來係鐵漢柔情……」我點點頭。

我又問:「點解你會選擇做病獵,挑戰怪物嘅興趣?」

「原本係。」富馬史小口喝湯,咳了一下:「但加入耐咗,就見到過太多拯救唔到嘅人,於是……拯救,就變咗我嘅最大挑戰。」

「我以為啲強者嘅價值觀,都有少少唔正常。」我低頭輕笑。

一碗暖麵填肚後,我們就付帳給老闆。

「兩碗,總共六百籽啊。」

「無嚟一排貴咗咁多?」富馬史嘴裡這麼說,但手裡照樣付錢:「以前不過八十幾籽一碗。」

「唉,我都係最近先加價!無計啦,啲麵粉突然間短缺同加哂價。」老闆唉聲嘆氣。

「無哂貨?」我問。

「係啊~我問入貨嗰位供應商朋友,佢話自己都搵唔到生產商,因為專生產糧食嗰啲倖存區都淪陷哂,我諗啊,又有段時間要捱。」

「倖存區淪陷嘅後遺症開始出現。」我說。

「對於「天環人」無影響,但對一般嘅居民就好有影響,嚟緊應該又會餓死一堆人。」

「天環人?」

「意思係住喺上環、中環嘅居民,嗰到係夕鯨國嘅富有區,嗰到嘅人社會地位、教育程度、財富資產都比一般人高,正常普通人想入去,要喺金鐘到俾政府部門審核過先。」

凌晨時份,我和富馬史一同返回病獵協會,並將天后倖存區病者暫時清空的事情,告之協會的高級職員。

不到一個晚上,病獵便帶同新加入的學徒,過去天后進行搜查和清潔的程序,務求盡快重新開放天后倖存區。

因為我和富馬史在這一役有功,在協會的「貢獻量」大增。

所謂「貢獻量」,是病獵由加入協會開始,對於整個夕鯨國作出的貢獻而定,貢獻量越高聲望就自然越高,每二十四小時人手更新一次。

位置一樣,貼在病獵協會大堂櫃檯後方的牆壁上。

「點解我貢獻量係排頭幾位?我明明加入咗無耐。」我有疑問。

「因為係你捉到白羅剎。」霍洛圖提醒我。

「你又啱,但白羅剎嘅懸賞金你哋幾時會俾我?」

「M先生,我應該寄咗封信俾你,叫你填寫「銀行戶口」俾我,因為我一直未收到,所以過唔到數俾你。」霍洛圖溫文一笑,說:「我無理由拎八千萬粒種子俾你吧。」

「呢到連銀行都有?有冇搞錯。」我皺眉。

「無搞錯,的確有,如果你無戶口可以去申請下。」

「聽講夕鯨國物價漲緊?」

「嗯,仲漲得好快,應該係糧食供應鏈斷裂嘅問題,浮咗上水面。」

「館長,白羅剎嗰八千萬籽,你同我捐出去。」我見館長面無反應,以為說錯什麼:「銀行都有,但無慈善機構……?」

「咳,有,但你真係要我捐哂出去?你咁樣匿名做呢件事,無人會知道、無人會感激,無人會……」

「慈善唔需要名字吧?哈哈。」我拍拍他肩,舉起姆指:「交俾你。」

「咁捐款人,我照填你尊稱。」

「隨便你~」我行上扶手電梯。

我一口氣就行上到會長室,敲敲她的大門。

「喀喀──」

「入嚟吧。」瑪希會長回應。

「會長好。」

「咁夜搵我有事?」瑪希會長雙肘撐住檯面,十指緊扣著,

「純粹睇下,你有冇嘢需要我幫忙。」

「你啱啱,出完去殺病者?」瑪希側一側頭凝視。

「你又知?」

「你件袍,染住嘅血跡仲新。」

「唔洗擔心,消毒咗。」

「真係懷念出去殺得痛快,然後返嚟呼呼大睡嘅日子。」

「唔打算重新體驗下?」我說。

「我已經無咁嘅能力,M。」瑪希會長淡淡一笑。

「嗯。」她的腿好像有問題吧?

「講起嚟都幾好笑,病獵協會宜家好似要依靠你呢個外人,去前進咁。」

「點解咁講?」

「因為你應該知道會長對下嘅職位,就係「病獵大師」?病獵並唔係無所畏懼,行得越深入、行得越耐,就越需要一個精神領袖去仰望,嚟相信自己嘅信念係正確,而協會入面暫時肉眼可見嘅「病獵大師」,就得返你一個。」

「你大可以升一啲大病獵做病獵大師。」

「病獵大師呢個名銜,已經係半個會長嘅意思,只不過會長只可以有一人,如果湯婆喺到嘅話,我或者已經讓位俾佢。」

「所以,你叫我搵嗰個湯婆返嚟,就係想傳位俾佢?」

「嗯,呢個係你計畫入面,必須要實施嘅第一步。」瑪希會長苦苦一笑,說:「因為你喺我在位期間再發動戰爭,外界肯定認為係我想捲土重來,佢哋會諗返起我第一次失敗嘅經歷,而抗拒加入呢場戰事,所以有必要搵個有實力嘅人返嚟繼位,暫時協會入面得佢一個有年資、經驗同智慧。」

「你都啱……」

「當然傳俾你都一定無可能,始終你加入咗半年都未夠。」

「不過你俾個範圍在太大,應該好難搵到佢。」

「或者,有一日佢會返嚟。」瑪希會長看得很開。

「不過講到尾……」瑪希會長再次望向檯上的合照,說:「如果要令人支持你以後發動嘅戰爭,就必須重建病獵協會嘅聲譽。」

「我同富馬史啱先清除咗天后倖存區嘅病者。」

「我當然知,頭先派病獵過去執手尾嘅工作都要經過我批核先,你以為我全日坐喺辦公室發呆?」瑪希會長聽落去正常,但又有點刺人:「你做得好好,但遠遠未夠離補協會嘅聲譽,夕鯨國嘅人民只會覺得係應份。」

「咁我應該?」我抱手。

「嚟緊就快七月。」瑪希會長瞄一眼月曆,續說:「你有冇聽過「雙子盜賊」?」

「強盜嚟?……好似聽過下,之前上山嗰陣。」

「簡單嚟講,「雙子盜賊」係一對姦淫擄掠都做齊嘅兄弟,早幾年喺鯨寨到劫獄,召集咗一堆惡意倖存者加入,喺山上有住自己嘅勢力,然後每逢七月,佢哋就會有大動作,你阻止到佢哋當然最好。」

「邊到搵到佢哋?」

「凌霄閣,太平山頂廣場嗰邊。」瑪希會長從櫃檯下,拿出一把傘子給我:「呢把遮就當係你解放咗天后倖存區嘅回報,送俾你。」

「呢把遮係?」我拿上手。

「七傘武者離開之前,送俾我嘅禮物,宜家我轉送俾你,佢叫「劍傘」。」

待我把傘子打開後,才得知它名字的由來。

傘瓣一打開就會脫落,可以看見傘骨以刀刃打造。

「多謝哂。」

「萬事小心,已經有超過七個病獵,曾經死喺過佢哋手上。」

「我會,雖然殺人唔係我強項。」

雖然瑪希沒指示我,一定要把那群強盜殺了。

但言語間已表示出,他們早晚的刪除。

我見距離七月,尚有數十天時間。

就暫且於住所休養,順便練習一下這把新兵器。

「劍傘?」我在公寓裡,把劍傘打開。

接著,自己找塊餘下位置不多的小空地,從這把劍中找找手感。

「同一般嘅劍差唔多……係輕巧少少咁解。」我揮了兩、三下的感覺。

不過,那位「七傘武者」設計出來肯定有其原因吧?

想著想著,我無意間發現盾傘和劍傘的勾柄,都是一樣的手感,於是我試著把兩者互相勾住,然後握住盾傘的尖端,開始揮舞起兩傘。

因為兩把傘子的手柄都勾住了,因此我一揮動盾傘,劍傘就一同揮著,形成一把中距離且靈活性極高的武器!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用法……

一時興起的我,試著在家裡練練這把兩節武器,把它們互相勾住之後手感果然比單一使用更佳,只是需要一點技巧去操作,不然兩個勾柄很容易脫開。

「喂、喂M!停手啊!」原本在寫帳簿的王達尼,忽然向我慘叫。

「咩事?」我動作凝固住,下意識擺出李小龍的雙節棍姿勢。

「你、你斬爛哂我啲麵粉啊啊啊啊……」王達尼手抖抖地指著。

我望向身邊堆積如山的一包包麵粉,它們就如白色的流沙瀉落地上。

「唔好意思……」我抓抓頭,動作收歛起來:「不過少幾包唔覺眼。」

「一包差價至少都令我賺到成千籽以上嫁!」王達尼上前扯住我頸領。

「你呢個星期就係一直搞緊呢啲?」

「係啊,同你講嘅一樣,夕鯨國食物嘅物價真係上升得好快。」也只有王達尼這種人,收到一個小小的風向就奮不顧身地投機。

這種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年代,安穩兩字已經不存在。

人們期望物價只會漸漸上升或是下降,至少不會暴升暴跌,但末世的情況正正是今天買到一份大餐的價錢,在數天後只能買到一塊麵包,充滿了不測之風雲。

「你兩位小幫手呢?」我問。

「做緊搬貨仔,嚟緊呢星期準備開賣。」

「祝你賺大錢,然後分返啲紅利俾我。」

「得啦得啦,一講分紅就只會傷感情。」王達尼拿出煙盒,取出一根香煙抽:「呼~」

「你邊到嚟咁多枝煙?」我印象中香煙是奢侈的貴價品,他在將軍澳區的財富有數枝煙抽很正常,但在夕鯨國他不會是用我的錢購買吧。

「呢啲劣質煙嚟~」王達尼吹一口煙氣向我,說:「味道差好多,提唔到神,頂下煙癮咁解。」

果然,一陣噁臭工業味撲面而來。

「咁你檯面上嗰瓶酒……」我望向他一疊疊帳簿的書檯。

「劣質酒嚟~味道好差,醉唔到人,頂下酒癮咁解。」王達尼說。

「咁你呢啲係咪劣質麵粉,飽唔到肚,頂下口癮咁解?」我拍拍他的一袋袋麵粉。

「呢啲健康小麥嚟。」王達尼把一點點麵粉放到手背,然後用鼻一吸:「你睇!」

「咳、咳咳咳!」下一秒,他兩個鼻孔就同時噴出白色粉末:「仆!……咳咳,唔記得咗麵粉應該用口食……」

「我諗你呢星期做嘢做到癲咗,抖下吧。」我說。

「嗄……我諗都係。」王達尼索性躺在滿是小麥的地板上熟睡。

我在短休三天後,都開始動身前往上山。

要成功牽動反抗病者的戰爭,需要獲得四個信任:

一,民眾。

只要社會風氣支持病獵行動,才能有龐大的宣傳和號召力,去召集人馬支援這場戰爭。

二,商人。

他們大多是掌握社會重要資源及補給品的一方,一場戰爭最需要的是資源無條件地提供。

三,病獵協會。

戰爭總有帶頭的主力部隊,要是病獵協會的人不響應的話,事情就很難成功。

四,王政府。

只要有他們授權,戰爭就可以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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