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陳一劍拍著掌:「好、好、好!」示意這場戰鬥該暫停了。
 
受陳一劍的聲感染,早就目瞪口呆的學徒們皆紛紛拍掌。
 
眼見氣氛漸轉平和,薛墊仁便停下手,將口中的匕首收回。
 
我亦收回三傘,回到一邊坐下。




 
「M……」瑞希寶睜大圓溜溜的眼睛,雙手掩住了嘴巴。
 
「唔?」
 
「我睇到連個腦都跟唔上……」瑞希寶按住頭頂,致使髮蔭蓋住眼睛:「眼花啦……」
 
「第十一組,可以返埋原位,薛老師都有勞你,工作人員可以先將傷咗嘅學生,送入去醫療室治理。」陳一劍行到訓練場正中央,站在薛墊仁一旁向大家說明考核真正的用意:「其實,剛才並唔係測試你哋嘅戰鬥能力,而係睇你哋嘅積極性同戰意,如果頭先連企上前對付敵人勇氣都無嘅人,你哋宜家可以離開,因為我哋唔需要觀眾,我哋只需要戰鬥人員。」
 
話畢,全場靜了一會。




 
「自己走!!我已經標記哂剛才連戰意都無嘅人嘅名!!!」陳一劍又作出咆哮式說話。
 
幾個學徒慢慢站起,低著頭行到門口離開。
 
走著走著,訓練場只餘三十餘人左右。
 
陳一劍眼神確認過每位學徒的名字和樣子,才回復寬容的表情:「呢到嘅人,恭喜你哋,你哋係真正第十一期嘅學生,包埋嗰堆啱啱送咗去醫療室嘅人,應該仲有三十幾人左右。」
 
「嚟緊會再出通知俾你哋,幾時有下次訓練同課堂上,解散。」陳一劍宣佈。




 
「喂,我哋下次見!」瑞希寶跟我和丹尼爾學長,說。
 
「下次見……」丹尼爾學長對我多了幾分觀望的態度。
 
學徒一下子往門口離開,直至場內只餘下兩位,第十一期學徒導師的大病獵。
 
薛墊仁再度掏出匕首:「要繼續分出個勝負?病獵大師。」他放在兩手之間戲耍,十足溜溜球一樣。
 
「勝負已分啦,薛老師,佢最後一把戳住你嘅遮,會射出鉤抓,只係佢無撳到個制。」陳一劍中肯道出。
 
「係?」本來自信滿滿的薛墊仁,一臉愣然:「我唔信……」
 
我把鉤傘給他,他一手將傘身倒握,眼睛盯住傘端的管口,為求確認真偽馬上按下了按鈕,管口隨即噴射出小鉤抓。
 




「呼──」他即時側頭避開。
 
管口射出的破風讓薛墊仁清醒過來,眼也眨不著:「係我輸咗。」
 
我循例說句評價:「你都唔差,招招殺著,特別係嗰招前後三連擊。」如果任意一招我都反應不及,很大機會就落敗。
 
薛墊仁,名副其實的大病獵。
 
「但係,點解你會混咗入第十一期嘅學生到?」薛墊仁轉換話題。
 
「喔,M佢原本只係想企喺到觀戰,但係有隊差個人,我就叫佢幫幫手,填夠人入去。」陳一劍代我解話。
 
「差一個人?每年都係……」薛墊仁說。
 
「應該係湯婆,佢又返咗嚟收徒弟。」薛墊仁搖搖頭。




 
「湯婆?」我即問。
 
「你應該未見過?協會另一個病獵大師,我哋每年招募一次病獵之後,佢都會返嚟病獵協會一次,揀一個最有潛質學徒出去修行。」
 
「真係個拐帶我哋年輕學徒嘅老太婆。」薛墊仁嘿嘿一笑。
 
「雖然佢已經六十幾歲,仲老過我,不過望落只係似四十歲,每次見到佢我都覺得好神奇。」陳一劍對湯婆的評價。
 
「佢會喺邊到修行?」我又問。
 
「無人知~」薛墊仁插著褲袋。
 
「嚟緊月尾,我哋學生會上山搞訓練營,M你有冇興趣參加?」
 




「上山?你哋唔怕遇到盜賊?」我反問。
 
「遇到盜賊,都係我哋試練元素之一。」陳一劍答。
 
「睇下到時得唔得閒。」
 
參加完一堂交流課,我又到化驗室看看藥師吉的進度。
 
多日無見,他總算能告訴我一點成果,但在回報之前,他拿出個空的玻璃瓶,更現場調配不同成份的藥水遞給我飲用。
 
「請你飲。」
 
「咩嚟?」我拿上玻璃瓶,嗅一嗅裡頭:「無味。」
 
「碳酸飲料啊,喺呢個時代好難再飲到。」他抱手、微笑。




 
「咕」我不虞有詐,將它喝下。
 
久違的甜甜味道,滋潤住我苦澀的舌尖。
 
一種豁然的幸福感,圍繞整張嘴巴。
 
「呼……係無氣嘅汽水,幾年無飲過。」我都快遺忘以前作為人,可樂是隨意在便利店就買得到。
 
「加多粒冰啦。」藥師吉從冰箱,拿了塊正正方方的冰給我。
 
簡單一顆透明的冰塊,加在微溫的可樂中,喝下去又變成另一種感受。
 
「我同我嘅同事研究過,你俾我哋枝藥劑嘅基因譜,某程度上,佢都算係一種病毒,而且侵蝕能力極強,可以將病者本身變異嘅細胞消滅,從而令到本體變返好似個正常人咁,但只係轉換另一種形式,變做成另一種怪物咁解,我諗……呢隻病毒係利用人工方法造出。」
 
「即係話,唔係由大自然生成?」
 
「唔係,但利用咗大自然一方嘅病毒去結合。」藥師吉指住東面,說:「港島嗰邊係咪有好大樹林嘅?嗰到嘅植物,其實係因為某種元素搞到過度生長,特別係樹鄉嗰株「香島樹」,可能兩者之間有關連,你有時間可以唔可以帶啲嘢嚟,俾我研究下。」
 
「例如?」
 
「等陣啊……」藥師吉從工具箱裡,東翻西找出幾樣小工具給我。
 
有小鋤子、大針筒、皮革小刀,總共三樣。
 
「去樹鄉附近,挖啲泥土俾我、割啲樹皮落嚟、仲有用針筒插一插香島樹,拎啲樹液返嚟。」藥師吉想要給我一個工具腰包。
 
「你個腰包就唔需要。」我只將工具拿走。
 
「你兩隻手拎住?」藥師吉怔然。
 
我輕輕掀開黑袍,將每件工具逐一收納到袍套內。
 
「哇……原來內有乾坤。」藥師吉差點想伸頭入黑袍裡看,還好我及時按住了他的頭。
 
「好快會帶嚟俾你。」
 
「我慢慢等啊~反正我好得閒。」
 
「啊…」臨走前,我還有件事想問:「藥師吉,你知唔知拍賣行幾時開?」
 
「拍賣行?夕鯨國有兩個,一個喺銅鑼灣,另一個喺中上環嗰頭,後者好似要受邀先有資格去,而且籽價唔係一般人買得起,都係啲上環人嘅交換種子嘅遊戲,唔到我哋平民玩,銅鑼灣嗰個反而可以參與下嘅。」
 
「知道喺邊頭?」
 
「世界貿易中心會。」
 
鏡頭一轉,我就來到藥師吉說的世貿易中心會。
 
半圓型的中心入口,算是個人來人往的交匯處,下方是拍賣行和股票中心,上方高聳擎天的則是寫字樓。
 
我從商場櫃檯的職員口中得知,拍賣會就位於商場最高層,有分大、中、小房進行拍賣,因物品價值而定,參與當日拍賣的話需事先申請,不設資產審查,只需交上報名費和穿著正式服裝便可。
 
想要攜同高價品進入寬恕營的話,應該只能在這裡找到了,一般外面的店舖攤位,應該都不會夠這裡高級。
 
「我想參加宜到拍賣會,幾時會有?」我問。
 
「呃!今晚會有一場嘅。」職員指住檯面貼住的時間表。
 
「八點半,就參加呢一場。」
 
「好,咁參加費用係二千五百籽嘅。」
 
當我正在袍內找籽,不知夠不夠付費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我旁邊出現:「我幫佢俾埋。」
 
他一手交上連同自己合共的五千籽予職員點算,職員收到之後交由後方的籽算員處理。
 
我回頭望望這位好心人是誰,原來是舊相識:「方景亨?」
 
「好耐無見,估唔到喺到遇到你。」他微笑。
 
他是那個在鯨寨的版圖酒吧,第一次與我結隊去搜索物資的召集人,然後還一起去了跳蚤市場分籽才解散。
 
他沒改牛高馬大的紳士痞子形象,口中仍然時常含住根煙,讓煙絲透露著孤獨的滄桑感。
 
我對他最有印象的,還是那招裝作生無可戀,要吃最後一枝煙的演技,實際上煙草裡塞了孢花,讓嗅到煙味的人都給笑死了。
 
「最近過成點?」我循例問一句。
 
「幾好,差唔多洗哂啲錢買開心。」他背靠住櫃檯,呼出一口煙。
 
「咁快?洗咗去邊。」
 
「賭錢?女人?煙酒?呵,男人不外乎宜啲。」方景亨眼角瞧向我,問:「你呢?打算嚟買咩。」
 
「唔知,我都想睇下有咩買。」看看有哪些物品,可能合符雙子賊的口味。
 
「兩位,已經登記好,今晚請準時入場。」職員各給我們一塊數字牌。
 
我一人拿走一塊牌,繼續邊行邊談。
 
「你似第一次嚟,洗唔洗帶你行行先。」方景亨問。
 
「當然好,如果唔麻煩你。」
 
「拍賣會樓下唔洗講,全部都係玻璃廚櫃,用嚟展示俾你睇下一場拍賣會有咩嘢買咁。」方景亨舉起三隻手指,說明不同拍賣房間賣的東西是什麼。
 
小房,物品價值一萬籽至三十萬籽:
 
拍賣品大部份為,不是必需的日常用品。
 
中房,物品價值四十萬籽至六十萬籽:
 
拍賣品大部份為,一般人不會需要用到物品。
 
大房,物品價值七十萬籽至九十萬籽:
 
拍賣品大部份為,藝術奢侈品。
 
拍賣會場亦因應不同房間,有不同的裝潢。
 
例如小房,像間擠迫的酒樓,椅子密密麻麻排放在一行行,而大房就相對寬敞,裝潢都相對豪華,有真的在拍賣的感覺。
 
「大概就係咁,無咩特別,今晚見。」一一介紹完之後,方景亨就向我道別,然後繼續獨自在拍賣行遊逛。
 
為了今晚有錢預備不時之需,我回去找了最近生意盛隆的王達尼,只要一需要用到錢,就必然回去找他出面。
 
因為,說實話,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的我,都還分到哪些種子的價值是多少。
 
不過我每一次回去,公寓都好像起了變化似的。
 
上次休息空間被大量麵粉佔據,今次則變成個採礦場般,王達尼將一整層的單位都買下來,放置他購入的不同的礦石,不知用意為何。
 
梁氏兄弟仍然擔當住他旗下的員工,兩個人站在一部齒輪機器前,雙手握住柄杆,重複做著出攪拌的動作。
 
「又有咩搞作。」我一入門口便問。
 
「小老闆你好!我哋磨緊石頭!」他們一起答。
 
「小老闆……?」他們為什麼這樣稱呼我,前面加了「小」字。
 
「咦,你唔係仲日日喺馬場咩?」王達尼驀地出現。
 
「你啲麵粉點解變哂……」
 
「礦石?哈,生意緊係越滾越大。」王達尼隨手撿起一塊銅石,說:「你聞下,聞唔聞到咩名。」
 
難道他賣的,是能放入口有味道的石頭?
 
於是我摘下面具,輕輕一嗅:「……」
 
沒任何味道。
 
然後,我又張口一咬。
 
「咔」他媽的,硬到不行。
 
這東西根本不能放入肚。
 
「喂,M你傻咗啊!」王達尼卻馬上收起銅石,視如財寶的握在胸前:「你做咩食石頭啊!」
 
「你又問我有冇味,我以為搵到啲食得嘅礦石咁奇妙。」我說。
 
「我只係想叫你抽象咁諗下,聞唔聞到錢嘅味道渣!」王達尼把銅石掉回到堆積如山的同類上。
 
「錢?點解會有錢嘅味道。」
 
「近排,聽聞三個疫區都差唔多搶返?」王達尼說。
 
「灣仔俾病獵協會搶返、天后我同富馬史一齊拎返,北角我無聽講過……」我將鳥嘴面具重新戴上。
 
「北角我都係最近聽返嚟。」
 
「係?」
 
「我有時會去酒吧,打聽下近排有咩市場供應短缺,當日我去咗間唔係同志酒吧嘅酒吧,聽到有個人講北角疫區入面嘅病者已經死哂,糧食好返會供應正常返,好快有返炸薯片食。」王達尼一句入面有幾句重點。
 
「人講你就信?」我說。
 
「我當時都係咁講!之後,佢拎咗張病獵執照我睇,原來佢係病獵嚟!咁佢知道呢啲行內消息唔出奇。」
 
「之後?」
 
「之後我就去炮崗嶺對北角嗰個邊境睇下,又行樓梯去附近嘅高樓望下,果然見到北角成條街好似俾人打掃過咁……見唔到任何病者……」
 
「居然?」我記得上次去,一街都是病者。
 
「所以我知道又係一個機會,嗰天就係要俾機會我賺錢。」王達尼又自作小聰明,對我作出提問:「我問你,一個新嘅居住區重新開放,最緊要係咩?」
 
「係你?」我答。
 
「咳,呢個答案啱一半啦,真正答案係呢啲礦物。」說罷,王達尼一如上次躺到麵粉堆一樣,躺睡到礦石片塊上。
 
可是,他背脊承受的不再是輕輕的麵粉,而是三尖八角的石頭。
 
「嗚呀!!!」理所當然地,他痛得馬上彈起身了。
 
王達尼痛到一半,就被自己激烈的反應弄得笑過不停:「哈哈、哈哈哈……」
 
「睇嚟,我哋搵日要見下心理醫生。」我拍拍他膊頭。
 
「咦,我真係約咗一陣睇心理醫生喎。」王達尼收起笑容,抓抓頭:「可能我一諗到要喺到做有錢人,就太過興奮,得意忘形,你知唔知有得由窮小子奮鬥到大富翁,係件幾好玩嘅事。」
 
「不如繼續講埋點解礦物重要,因為要重新起過啲嘢?」我說回正題。
 
「一嚟喇,做糧食嘅工具一受污染就唔用得,一定會換,二嚟有好多地方,都俾病者破壞咗,仲有城牆、工具呢類嘢,一旦政府要換哂,一定要向供應商買,到時我就會係其中一個貨源……」
 
「得。」我拍他的膊,不用他說下去:「我只要知道自己投入嘅錢,無白白掉倒入海就可以。」
 
「另外,今晚我想你幫幫手,同我去拍賣行一趟。」
 
「咦──」王達尼對我去拍賣行一事,感到訝然:「你都學識咗享受生活?買下嘢咪幾好!得閒放鬆下自己!定係諗住買嘢送俾人?」
 
我走到窗邊:「某程度上,係買俾一個人。」默默凝視著遠處的太平山。
 
「咩人啊?」
 
「好似叫大河孝?仲有另一個叫馬谷川。」真正的雙子盜賊。
 
「嗰個叫大河孝嘅女仔都幾幸運喎,仲有阿馬谷川小姐,要你親自去拍賣行揀禮物。」
 
「……」我有時真的分不出,王達尼到底是真心還是扮傻。
 
「得喇!今晚陪你去。」王達尼拍拍心口,望下手錶:「仲有時間,一齊去個見醫生先。」
 
「見醫生?」
 
「啱先咪話我約咗去見心理醫生囉。」
 
「吓?原來你認真。」

 
107
 
 
如是者,雙手插著棕啡大衣的王達尼,帶著我去一起見那位心理醫生。
 
我向來覺得,心理醫生十分騙錢。
 
心藥還需心藥醫,哪僅是一、兩小時開解能夠處理到?
 
「你好少會哂呢啲無謂錢。」沿路上,我說起。
 
「唔係啊!呢個心理醫生真係好把炮,好多名流都會預約,我都係賣麵粉嗰陣,識咗個有錢佬,大家講起錢財吹到兩句水,然後佢介紹我去,仲俾咗幾張免費體驗卷我,真心覺得有用。」王達尼舉起姆指。
 
「咁厲害?喺邊。」
 
「養和醫院啊,你最意嘅馬場隔離啊。」
 
養和醫院外觀差別不大,我印象中是間擁有最優良的醫療服務的機構,現在單看出入醫院的居民衣著打扮,都可以看出是達官貴人出入的醫療重地。
 
雖然接近邊境,但有鋼牆保護妥當。
 
換轉是以前,醫院總是個繁忙的地方,如今相對優閒得多,醫院內的工作人員都帶住微笑上班。
 
大堂入口有一個攤位,特別吸引我注意。
 
第一個是專門供人賣血的攤位,醫護會即場進行抽血,每五百毫升血,價值二千籽。
 
那攤位滿是居民正在排隊,他們摺高了手臂衣袖,一個二個等待著賣血。
 
「合法?」我不禁自問。
 
「呢家唔係舊社會啦,開放啲喇,M。」王達尼說。
 
「兩位,入去之前消消毒先。」一位護士往我們全身噴上消毒藥水。
 
醫療器材中,基本的心跳儀和呼吸機還是隨處可見。
 
王達尼把我帶到心理醫生所在的樓層,他看起來很熟路,那裡和兒科屬於同一層,可以見到一些兒童病患在遊戲場裡嬉戲。
 
我們坐在會面室門外的椅子,等到時間一到四點,王達尼就帶住我行入。
 
「醫生好耐無見!」王達尼把入面當做家一樣,先是放長雙腳躺到沙發上,然後手摘一顆果盤上的紫葡萄:「開始得治療未?」
 
「咦,呢位係你朋友?」心理醫生是男的,相貌平平。
 
「你好。」我坐在沙發一邊。
 
「你好,我姓麥,名叫巴巴。」麥巴巴醫生就是傳統專業人士的樣子,勝在夠老實。
 
「係~佢平時都好大壓力我諗。」王達尼又拿走果盤上一條香蕉,即場扒皮吃掉。
 
「我只係跟佢嚟睇睇,無咩特別,我身心都應該健康。」我利申一下。
 
「真係?你試下畫顆樹上去。」麥巴巴醫生給我一枝筆和一張紙。
 
「又係呢啲心理學小把戲?」我內心暗道。
 
「試下啦。」王達尼拍拍我肩,再走到會面室一道小房大門前:「麥巴巴醫生,請問我可以入去夢境房未?」
 
「未,要稍為催眠一下你先,你宜家太精神。」麥巴巴醫生手握住吊墜,在王達尼面對輕輕搖動:「你宜家好攰、好想訓、好想返到大本營、好想好想……」
 
「得啦得啦,我宜家好攰,爽手唔該。」王達尼說。
 
「呵,你思鄉症真係幾嚴重下」麥巴巴醫生從取一張卡片,拍卡開啟那間所謂的夢境房大門:「入去坐低,戴好耳機。」
 
夢境房不大,有一百八十度觀景的淡色玻璃,入面有完美符合人體工學椅子,一部連住耳機的方型機器。
 
「關於今次收費……」麥巴巴醫生在開機之前,先談錢銀之類的。
 
已經坐好、戴好耳機的王達尼,從大衣裡兩指夾出一張免費體驗卷給她,麥巴巴醫生收下後便啟動了機器,然後輕力關閉房門。
 
到麥巴巴醫生行出來,我經已畫好他想要的樹。
 
就是胡亂在紙張上畫幾筆線條,看他能解讀出什麼。
 
「唔……」麥巴巴醫生拿起畫紙,仔細凝視:「睇嚟,你根本唔在乎結果。」
 
「嗯?」
 
「係你心入面,應該一早就已經有答案?無論係我有冇開解嘅能力,定係你面對嘅一切困難,你都有固定咗嘅答案。」
 
「繼續。」我倒想聽聽,他還能說什麼。
 
「你有少少離經叛道,但又唔係大奸大惡,因為你無亂畫到張紙七彩、無視我或者撕爛張紙,但你又想測試我,就草草畫咗幾筆,唔係樹嘅直線。」他托入一點自己的金絲眼鏡,問:「啱唔啱?」
 
「然後?」我繼續問。
 
「然後你落筆嘅線條,冇柔性、夠直,間唔中有角,證明你係一個可以落下狠手嘅人,背負重擔同責任嘅人,但筆跡唔深,筆尖冇受損,證明你內在都係個溫柔嘅人……呢種人經常會陷入內心矛盾,覺得自己背負住世界嘅重量,同無上限嘅責任,令到自己過得鬱鬱不歡。」
 
「總結?」
 
「總結嚟講,你患上咗Adolescent Delusions……」麥巴巴醫生身子傾前,表情凝重:「又稱,中二病患者。」
 
「……」我整個背脊都貼到落沙發上。
 
「大概係咁多。」麥巴巴醫生微微一笑。
 
「我隨便畫幾筆你都可以解讀到咁……」我的震驚在於,他能說出這麼多解釋。
 
「咁就喺王生出嚟前,再同你免費做多項心理測試?」他問。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中二病,我要做嗎?
 
做吧,這次我不會給他解讀到任何事情。
 
「A for 咩?你講出心目中嘅答案就可以。」麥巴巴醫生說。
 
「Apple。」我答。
 
「B for?」
 
「Boy。」
 
「C for?」
 
「Cat。」
 
「M for?」
 
「Mons……」我緊握拳頭,暗暗咬住舌頭:「……!!」
 
差…
 
差點讀出來了。
 
「嗄嗄……」我低頭喘氣。
 
「你好似讀唔到咁?讀出你原本想讀出嘅答案吧。」麥巴巴醫生溫和地微笑。
 
「M for Mos Burger!」我讀出。
 
「……」
 
「呼~輕鬆哂。」剛好,王達尼摘下耳機從夢境房出來。
 
「麥巴巴醫生?」王達尼叫一叫他,又叫一叫我:「M?」
 
我兩個陷入微妙的對視之中。
 
「喂,你要唔要體驗下夢境房?」王達尼給我體驗卷。
 
「唔洗,我隨時可以離開。」我答。
 
「咁差唔多係時候去拍賣行囉,唔該哂醫生。」王達尼雙手托著後腦,吹住口哨行出,應該不會想像到,我剛才跟麥巴巴醫生進行了一場絕妙的心理攻防戰。
 
到巴爾市拍賣行前,王達尼又帶我到名為「果豐銀行」的地方,入面格局完完全全是間銀行的模樣。
 
「唔係去拍賣行?」
 
「嗰到啲嘢郁啲都幾十萬籽,緊唔會拎成堆籽去,申請張水果卡喇。」王達尼又說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水果卡?」
 
「有戶籍喺身呢,就申請到水果卡嫁喇。」
 
「呢啲我唔識搞,交俾你處理。」我停在銀行門口。
 
「咁嘅你!」
 
「你係我財務大臣,呢啲嘢當然你處理。」
 
「咁你喺到等一等我啦,等陣,借埋你張病獵執照嚟。」
 
「嗱。」
 
王達尼入去大概處理了數十分鐘,就領住一張印住哈蜜瓜圖案的卡片行出銀行,它設計雷同信用卡,有安全碼、日期、卡號等等,使我不得不讚嘆夕鯨國的科技水平。
 
「連康城倖存區都未做到……」我從王達尼手上,接過水果卡和病獵執照。
 
「如果呢班港島友仔唔係一開波就住沿岸城市,又佔據咁多重要設施,邊有呢啲發展~我哋大本營就真係一開局,由零起家啦,所以大本營人先值得我哋驕傲!」
 
「大本營人+1。」我舉手。
 
「不過提提你啊,你呢張哈密瓜級別水果卡,限額係一百萬籽以下,唔好亂刷嘢,到找數佢哋會上嚟我哋屋企收籽,找唔到會有利息,好恐怖。」
 
「一百萬籽?咁睇得起我哋……」我說。
 
「你張病獵執照價值係一百萬籽以上啊嘛,唔好唔見啊!一陣嚟收你張執照去賣唔關我事。」
 
幾經周折,終於來到拍賣行門口。
 
隨住時間漸夜,天色步入餘昏。
 
港島區的大樓開始亮起萬家燈火,香港東方明珠的夜景美色,又再一晚展現在世人面前。
 
走入拍賣所,入面比起朝早多了一些人。
 
為接待前來的客人,侍應都會在拍賣行走廊遊走,捧住四瓶飲料問人是否要飲用。
 
「何蘭水,要唔要一枝?」剛行入走廊,侍應就禮貌地問。
 
「好啊。」剛剛即場付入場費的王達尼,選了瓶橙汁味。
 
「我唔洗。」我今早才喝完一瓶藥師吉炮製的新鮮汽水。
 
「我代佢要埋。」王達尼轉身再拿一瓶何蘭水走。
 
「你知拍賣行規矩?」
 
「知~你到時控制我叫唔叫價。」
 
「話說麥巴巴間夢境房有咩咁舒服,要令你特登過去?」
 
「我都唔知點講,聽住啲休閒嘅歌聲,放鬆哂全身,慢慢你就會幻想到,自己好似去咗沙灘,拎住塊紗布喺邊海奔跑咁,總之成個都放鬆哂。」王達尼難以用言語描述。
 
一轉眼,我們就來到大、中、小房前。
 
「入邊間?」王達尼插著腰。
 
「逐間逐間入去睇下?」我說。
 
「你好啊先生,只可以揀一間房入。」一位聽見我們說話的職員,說。
 
「咁……中房吧。」大房的東西太貴,我買不起。
 
啊,之前捐了那八千萬籽,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傻子。

 
108
 
 
決定去中房的我,與王達尼攜步進入。
 
入面環境不差,樓底很高,標準的大型活動舞台。一位五官端正的拍賣官,站在講台前,手握一個小木鎚,審視每位進來的客人。
 
我和王達尼隨便找個遠遠的位子坐下,就開始耐心的等待。
 
八時半左右,拍賣行中房差不多坐滿客人,經王達尼獨特的財術目光打量,他分析出中房的大部份客人,都是來自夕鯨國的中產階層,多半是管理層級的人物。
 
「咳咳。」拍賣官清一清喉,用眼神示意保安可以把中房的門關上:「歡迎各位先生、女士,嚟到巴爾市拍賣行,我代表喬津美先生感謝各位參與,本次為拍賣行第六百一十二次舉辦嘅拍賣活動,本次拍賣品合共四十四件,手續費為20%,感謝。」
 
話畢,後台職員逐漸運送第一件拍賣品上台,展示給眾人觀看。
 
後台職員將一塊深藍的布掀開,入面放住個花紋特別的口罩。
 
「由工藝家正花先生,特別手工製造嘅「花紋浮世染口罩」,起價為三十二萬籽,請各位投標。」拍賣官舉出一隻手。
 
在場有四份之一人,都毫不猶豫舉起手。
 
「通常一開始舉嗰啲唔洗理~」王達尼說。
 
「三十四萬,叫價三十四萬仲有冇人?」拍賣官繼續問。
 
緊接,又有人舉手,拍賣官又將叫價提高,每兩萬、兩萬的遞增,直至叫價到達四十九萬籽,才沒人舉手。
 
「三、二、一!好,成交,叫價四十九萬籽,由一零三二號獲得。」拍賣官用手上的小木鎚,敲一敲成交檯。
 
「咚」一宗交易完成。
 
「第二件拍賣品,為暢銷作家「貓吉」絕版之作,《微笑的病者,不笑的人類》,起價為四十二萬籽,有興趣嘅歡迎投標。」
 
如同上一輪,那些所謂的客人,只懂得不斷舉手,連真的思考、猶豫的過程都沒有,是來趁熱鬧的?還是富有的人都不視錢財是一回事。
 
王達尼少有地一言不發,在觀察了接下來連續五場的拍賣後,他才緩緩道出:「M,睇嚟一陣我哋要投標嘅話,會有困難。」
 
「你嘅意思係?」
 
「有好多暗托。」
 
「暗托……」我逕自思考了幾秒,才望向他:「你係指,有人特登舉手托價?」
 
「係,如果拍賣行想賺多啲手續費,又或者係佣金,最好嘅方法就係搵自己人托價,托到去佢哋心目中嘅價錢,先賣出去,反正佢哋今次賣唔出,下次再賣就得。」帶王達尼過來,果然還是有用處。
 
「咁即係話無論我哋點樣投標,都一定係要買佢心目中嘅底價。」
 
難怪這間拍賣行不設資產審查,我想任何生意,都真的有黑幕存在。
 
「不過唔洗驚,有方法破解。」王達尼道取出根煙咬住,嘴角呈現微笑道出一句。
 
「唔好意思,宜到唔俾食煙。」一位職員前來制止王達尼。
 
「咳,懶型失敗。」王達尼將煙收回,轉為定目在幾名客人身上:「剛才……我已經留意到有幾個人,喺低價嘅開頭同高價嘅結尾,投標率係特別高,只要我再睇多七場左右?可以大概分析出,佢哋平均舉價到幾多會停。」
 
「咁估到之後你就……」
 
「我會不斷、不斷咁,喺佢以為我會繼續投標落去嗰一刻收手,等佢哋持續咁俾返自己人收購啲拍賣品,可能七、八件你會話唔緊要,但如果持續十幾件拍賣品都係回收下場,我諗佢哋就唔會繼續咁干擾拍賣。」
 
「你覺得有用?咁我信你。」在面具下,我對他一向是擺出信任的笑容。
 
「拍賣……本身就係一場心理戰啊。」王達尼舉起手投標。
 
「八百二十四號,出價五十萬籽!」拍賣官亦激烈地,進行自己的拍賣審判:「二百三十一號,叫價五十五萬籽!!一百零六號,叫價六十萬籽……!」
 
「二百三十一號,六十五萬籽!三、二、一,成交!」
 
接下來的幾輪拍賣,就算是無關痛癢的拍賣品,王達尼都會參上一腳,但又會在叫價去到某高位時,及時停下手讓對方投得。
 
不經覺間,他特別留意的幾名拍賣行暗托,都連續幾次「投標成功」,使得他們也不得不留意到王達尼這號人物的存在,其中一個暗托更因為多番被王達尼這樣子捉弄,而在投標成功後氣得摔下了牌號。
 
「呵,咁快就沉唔住氣。」王達尼笑道。
 
「佢哋互相對望咗幾眼……」我沒有打小盹,持續留意住情況:「準備改變策略?」
 
「似係。」王達尼點點頭,問:「M,你有冇咩係想買?你好似話要送嘢俾兩個人。」
 
「嗰兩個人,係強盜,你覺得送咩最啱?」我徵詢他意見。
 
「女人同酒?不外乎宜兩樣,唔通會書同筆咩。」王達尼指一指拍賣流程表,第三十九件拍賣品:「第三十九件,茅台酒,無人可以頂得順佢香醇濃郁嘅酒香。」
 
「就揀佢。」我同意。
 
「第三十六件拍賣品,中環區當紅明星,蔡先生用過嘅髮梳,叫價六十二萬籽起。」拍賣官再介紹另一件拍賣品。
 
可是,這次王達尼不再舉牌投標了。
 
「唔再同佢哋玩?」我問。
 
「佢哋轉咗策略,我未睇得穿。」王達尼又再默默揚嘴,說:「加上拍賣就快結束,前面我哋令佢哋今日損失唔少收入,所以佢哋都唔會再亂舉,更加會一直留意住我哋……宜家我哋,就按兵不動。」
 
「嗯。」
 
一如王達尼所言,暗托們之後除了偶爾舉一、兩下手之外,都沒再胡亂干擾別人最後的投標叫價,直到茅台酒出場,王達尼才再次舉起手叫價。
 
「佢哋應該會繼續干預我哋?」很可能,我們已成為這間拍賣行的眼中釘。
 
「絕對會,但睇佢玩唔玩得起。」王達尼又舉起手叫價。
 
「留名,睇你操作。」
 
「貴州陳年茅台酒,茅台酒叫價去到三十七萬!五百七十號,叫價三十九萬!」拍賣官的喉嚨都應該喊乾了:「好!仲有冇人?……真係無!?三、二、一!」
 
在最後一秒,王達尼又悠悠地舉起手了。
 
「好!四十一萬!仲有冇!無嘅,三、二、一,成交!!!」拍賣官用力敲檯。
 
「咚!」
 
貴州陳年茅台酒,由我們以四十一萬投得。
 
而剛才跟王達尼爭投的暗托,相信都差一點心臟病發,因為在拍賣官倒數到最後一秒前,他應該又以為自己被耍了,但王達尼突如其來舉手,讓他腦裡充滿住不確定性,在能夠思考出正確的判斷前,三秒的叫價時效都已成過去。
 
遺留在他身上的,就只有這一次拍賣的陰影。
 
拍賣活動結束後,我和王達尼到認領室,準備進行轉帳和接收拍賣品等等的程序。就在我簽名確認收下時,一名西服革履、儀表堂堂的人,從後台行出,其步伐卻透露出他趾高氣揚的性格。
 
「啊,喬津美先生。」那些職員一見前來之人,便恭敬地躬身。
 
喬津美?他的名字好像從拍賣官開場白提及過。
 
「你好,兩位聰明嘅客人。」喬津美將手放在下巴,有心無意的展示出正戴著的紅寶石戒指:「恭喜你哋,投到宜瓶原本價值五十萬籽嘅茅台酒,而且非常保值,每一年平均都會升價兩至三萬籽。」
 
「咁要多謝你啲「職員」,咁落力參與宜場拍賣活動,先可以令我哋順利投到嘅。」王達尼刻意加強了句子某些字的讀音。
 
「請問兩位尊姓大名?」喬津美問。
 
「M。」
 
「王達尼。」
 
喬津美合上雙掌,說:「我想講M先生,你非常幸運,有王生咁嘅朋友,其次就係……」
 
「喂,我哋趕時間,有咩遲啲再講?」王達尼望望手錶,有些少焦急。
 
「喔,咁我就有話直說。」喬津美將一張卡片,交給了王達尼:「希望你可以嚟我哋拍賣行,成為拍賣師。」
 
我們怔了一會,才回神過來,看來剛才王達尼的表現,被喬津美一一看在眼內。
 
「哈,加咗個「師」字,好專業咁。」王達尼接過卡片。
 
「我哋任何時候,都需要到人才,我可為你提供上百萬籽年薪、中環區住宿、肉品伙食。」喬津美繼續釋出善意。
 
「可惜啊。」王達尼將卡片捏成皺巴巴的,然後搭住我的肩膀,直截了當地說:「宜條友就係我老闆。」
 
「所以你嘅答覆係……」喬津美可能這輩沒給過人拒絕,而不知道剛才的答覆就是拒絕。
 
「我嘅答覆係,宜家好肚餓,同埋好想食枝煙。」王達尼拿出一根煙,再次含到在嘴中。
 
在收下茅台酒之後,我率先領他離開拍賣行,從喬津美身邊掠過。
 
「走,我哋去食嘢。」
 
我說。
 
一轉眼,我們便在維多利亞夜市集坐下,一邊吃著檯前買來的食物,一邊談論剛剛發生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啱啱條友俾我拒絕個樣,幾鬼好笑真係……」王達尼邊摘小龍蝦邊說。
 
「你確實係有一手,敬你。」我買來瓶土製泡酒,來跟他對飲。
 
「小意思~」他吐出殼碎,一口將蝦肉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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