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做返人嘅感覺,點樣?」獨自吃光一盤小龍蝦的王達尼,不忘舔乾淨指頭。
 
「幾好,有活著嘅感覺。」我放下酒碗。
 
王達尼托著臉頰,靜靜觀賞這夜市光景:「呢啲人來人往,又熱鬧嘅景色,唔知可以再感受幾耐呢?」
 
孩子騎在大人肩上,神奇的目光從高高俯望攤位玩意。
 




情侶挽手漫步,臉頰都快貼在一起。
 
剛下班的老友結伴同行,嬉笑怒罵地聚餐。
 
「我原本仲以為呢到會好少人,攤位都無乜。」王達尼把碗裡的酒,一仰喝盡:「因為糧食價格應該仲上升緊,但居然出奇地無暴升到……」
 
「你預測失誤?」
 
「唔係。」王達尼搖搖頭,笑道:「我啱啱問咗個老闆,佢話有個人喺早排,捐咗八千萬籽俾成個倖存區,支援咗成個倖存區,令到糧價壓住咗,入貨無咁貴,咁多夜市攤位先仲做得住,所以暫時仲見到呢啲熙熙攘攘嘅景色……算係托個條友所賜吧。」
 




我淡淡抿嘴:「你唔覺得佢白癡?捐咗咁多籽出去。」
 
「白癡就肯定嫁啦,不過咁多籽就可以令到咁多人唔洗捱餓,只能夠講好值。」
 
我將酒碗舉到嘴前想喝下之際,停下手來:「我都差唔多走,仲有少少嘢做。」不想喝得太醉。
 
「你邊一刻唔係有嘢做。」王達尼好奇一問。
 
「呵,咁你?有邊刻唔係諗住點賺錢。」我向他反問。
 




「嘿,你真係好鐘意反問返人~」他無奈苦笑,點根煙到嘴邊。
 
短短的聚餐結束後,我步出維多利亞夜市,去到中央圖書館的病獵協會,了解一下北角疫區的情況,櫃檯處的霍洛圖館長告訴我,他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北角疫區被清空一事,因為是否真的安全,還是有待確認,所以尚未對外界公佈。
 
「我哋已經派咗三支病獵小隊過去,檢查成個區域、任何大樓係咪無哂病者,北角都唔算細,我預計要用三至五日左右。」霍洛圖交代。
 
「佢哋去咗幾耐?」
 
「三日左右。」
 
「嗯,唔該。」
 
「M,你想去睇下?」
 
「聽講,有個人獨自清空咗全個疫區?」




 
「聽炮崗嶺對北角邊境關口嘅司令係咁講,不過暫時未有任何病獵同我哋回報,我哋仲未確認係咩人做。」
 
「麻煩哂你。」
 
我想知道是什麼人將北角疫區清空,於是我連夜去到炮崗嶺對北角的關口。
 
在途經天后時,沒受到任何病者的騷擾,同時看到一橦橦的大廈上,插住一枝病獵協會的旗幟,應該是用來表示該橦樓宇已經檢察,證實安全。
 
相對於將軍澳區病獵的自由冒險,港島區病獵更像是堅守陣地的攻防戰。
 
當倖存區越大,病獵要保護的範圍越多,就很難再出去探險。
 
到達關口,那位愛吃雪茄的司令官認出了我:「咁好閒情返嚟探我?定係又想出去疫區多次,不過宜家無病者俾你殺,俾你威嫁喇。」
 




「疫區真係清空咗?」我問。
 
「至少,我睇到嘅係咁。」司令官正在關口的鐵火桶前,烤著幾塊馬鈴薯:「整唔整舊薯仔啊?烤得啱啱好。」
 
其他士兵,則站在火桶旁邊擦掌取暖。
 
我走近火桶旁:「你知道係邊個清空?」並從他的燒烤叉中拔出一塊馬鈴薯。
 
「哇,你唔熱?」司令官見我徒手拿著剛燒好的馬鈴薯,有一點點吃驚。
 
隨後,他又一轉滑頭的語調:「嗰個人我就見到佢嘅~呵呵,你想知啊?但佢叫我唔好同人講。」
 
我低頭一笑:「講一講我知,對你影響唔大吧。」
 
「我最無哂雪茄食,把口都開始言語不清,唔識表達自己……」司令官輕撫著下巴。




 
「雪茄?邊到搵俾你,唔係一般人買到。」我知道他的意圖,
 
「凱悅酒店知唔知邊到?近北角碼頭嗰邊,以前北角倖存區仲開放嗰陣,啲糧食供應商全部就差唔多住喺嗰到,嗰到唔會一枝雪茄都無。」司令官告訴我地點。
 
「為咗撬開你把口,居然要辛辛苦苦過去幫你搵雪茄。」感到麻煩的我,不禁搖一搖頭。
 
「呢個世界係咁嫁啦~你想免費得到人哋嘅好處,而唔洗任何付出?仲邊成世界嫁。」司令官說著自己的道理。
 
「雪茄吧?我天光之前返。」
 
「打開邊境大門!」司令官見我接受條件,便命令鐵牆上的士兵打開門。
 
行入疫區的大街,病者出沒情況果然有所改善。
 




在英皇道馬路上,有兩名病獵正一上一下的,清除著吊掛在燈柱的人液球。他們的做法是先將白蠶絲割下,再把入面半溶的人類殘肢,掉入附近放置的火桶,當作焚化爐使用。
 
只要有易燃物和氧氣,火就能持續燃燒。
 
因此,他們帶備不少乾草,在火滅掉前就放些乾草入去助燃。
 
「咦,係同行喎。」他們留意到我的近來。
 
「Hey!自己人?」其中一位,問。
 
「咁夜仲要工作。」我將從司令官拿來的馬鈴薯,將它一分為二撕開兩半:「餓未?」
 
他們一見尚熱的馬鈴薯,就本能地吞喉。
 
「接住。」我準備拋給他們。
 
「等……等陣……等陣!我哋隻手仲未清潔、仲未除手套啊!!」他們手忙腳亂地,望向正飛來的馬鈴薯。
 
結果,一個從燈柱上滑落到中間,用口將馬鈴薯咬住,另一個則像狗接飛碟那樣,撲到半空上,同樣地用口咬住。
 
他們兩個統一不用手,而是直接將半塊馬鈴薯吞入口裡嘴嚼,兩邊腮子由鼓脹,漸漸回復至正常。
 
「呼……好味啊。」
 
「啊,同行,你未介紹自己喎。」爬在燈柱上的病獵,說。
 
「我叫M。」
 
「M啊!?咩職級啊你?」火桶旁的病獵,問。
 
「唔……就普普通通嘅病獵。」我答。
 
「喔!即係同我哋一樣喇,咁講嘢唔洗帶敬語嫁啦。」他從燈柱上慢慢滑下來,作出自我介紹:「我叫芬克,佢叫迪比。」
 
「芬克與迪比?」
 
「無錯啦,嘻哈哈係唔係好好記呢。」迪比用燒烤叉,撥弄著火桶裡的乾草。
 
「名改得唔錯,你哋清潔緊?」既然經過,都想了解下他們在做什麼。
 
「無錯無錯……最低級嘅工作嘿嘿。」芬克拖住一條溶溶爛爛的人腿,放入到鐵火桶內。
 
「你哋其他隊友呢?」聽聞霍洛圖說,應該有三支隊伍進來北角疫區。
 
「佢哋負責緊其他區域啊,有啲要掃樓、有啲要維修,你呢M同志?你入嚟又係負責咩崗位。」迪比問。
 
「我嚟係要搵啲嘢,凱悅酒店係唔係嗰個方向?」我指向東北面。
 
「啱嫁喇!係有少少遠。」
 
「好。」我繼續出發。
 
這北角區,走著走著都覺得大。
 
比起天后,應該有大上一倍?
 
什麼人能夠獨自清除?即便是用我那一招樓梯戰術,都不太可行。
 
北角疫區,根據面積計算,最保守都有千隻病者以上。
 
一個人,就用我做例子,消耗盡全身體力,不過只能夠殺死近三百多隻病者。
 
如果那個人真的存在,他很大機會不是利用武力去清除。
 
世上唯一能夠「武力」比擬的,就是「智慧」。
 
除此之外,我更留意到一個奇怪之處。
 
要是跟這麼多病者廝殺,大街小巷都難免留下血跡,即使是新鮮還是乾掉的,血是暴力付出代價的痕跡。
 
可北角的大街非但什麼都沒留下,更像是一夜搬遷變成死城的都市,只留下無人問津的人液球。
 
路上我又遇到幾名病獵,不過他們都沒有芬克與迪比熱情,而是在遠遠一邊觀望,像是疑惑我到底是否病者大軍的一員。
 
在差不多到達凱悅酒店的糖水道,我遇見一個身影單薄的人。
 
他走在大道上,逕自在喃喃低語,雙手十指緊扣進行禱告。
 
「唔?」我站在原地,觀察著他。
 
他保持低頭姿勢,默默前進:「咿叮……咿叮……」
 
我拿出鉤傘:「病者。」果然,還是有漏網之魚的。
 
「咿叮……」他慢慢抬起頭,將視線放到我身上。
 
「嘭」我射出鉤抓,直中他腦額。
 
「嗚……叮……咿咿……」他身子搖搖欲墜的,沒有即時倒下。
 
我一邊步前,一邊收下鉤抓,借此慢慢拉他過來,並在接近到眼底下時候,從另一隻手揮出劍傘,將他砍得人頭落地。
 
「嗖──」俐落。
 
這一類病者,又是什麼鬼?
 
我沒停留下來多想,繼續往凱悅酒店進發。
 
面向大海的酒店,氣派通常差不到哪裡。
 
只是停電之後,沒燈沒火就像一間鬼酒店,令人站在酒店門口畏縮不前。
 
原本我想在門外的灌木,摘些木枝來生火照明,不過想想這舉動,如同深海下的燈籠魚一樣,特別的招惹人,於是我就探黑前行。
 
酒店的第一、兩層很靜,但從第三層的住宿樓層開始,就有一下一下的撞門聲傳出,這聲音通常代表住,有病者被困在密封空間內無法出來。
 
如果想找到雪茄的話,就應該逐間逐間房去搜索,意味住我必須每道門都打開一遍。第三至五層我搜索過,是有很多物資可以拿取,但我一心只想找到雪茄。
 
暢行無阻的來到酒店第六層,在推開防火門行出走廊之後,走廊上一隻徘徊的生物把我嚇著了。
 
他是個人形生物,但是沒有頭顱,理應不懂發出任何聲音和擁有視線。
 
但奇怪的是,在我行入走廊之後,他竟然緩緩轉身過來,並且一步一步行向我。
 
距離越近,我就看得更清楚,他穿住一件服務生的衣著,但沒有頭部的向我襲近,顯得極之怪異。
 
由於兩雙拳頭之外,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威脅性,最多就外形嚇人一點,於是我直接手持劍傘應付,用劍傘推他一下,斬他一下,重複了數遍。
 
可是他無論摔倒幾次,都有辦法再次站立。
 
「不死身?」正當我疑惑的時候,發現他的手肘位置依附著一顆小東西。
 
「寄生眼……」那小眼球正在用力凝視我。
 
於是我下一劍,就刺落在寄生眼之上,把它刺破之後,無頭身軀都無法再次動彈。
 
「寄生眼真係有控制住生物嘅能力……」之後要多留神才行。
 
第六層的601至605號房,他們除了統一是位於走廊的左面,更是統一上鎖,只有600號房是打開,入面的桌子上放著一本筆記,打開住其中一頁。
 
筆記該頁的內容:
 
「再聽住華文先生講,留喺酒店門口係救唔到自己,已經過咗一星期,都係無士兵、無病獵嚟救我哋,大家都唔敢出去,鎖死住自己道門。就算華文先生私藏咗幾多煙同酒分享俾我哋,始終解決唔到無食物嘅問題……
 
我決定咗要出去、要自救,至少都叫做博一次……我唔想白白咁喺間房餓死……如果有人搵到宜本筆記,唔該!請你話俾我家人知,我好愛佢哋。
──方仲才」
 
「睇嚟當時倖存區淪陷嗰陣,北角居民仲未即時死哂,有唔少人應該都仲留喺屋企間房到等救援……」看完筆記後,我把它蓋上。
 
循例在房間裡翻找完後,我準備一腳踢碎了房間的玻璃窗,踏出窗外邊緣。因為其他走廊大門的鎖上的話,應該無從正門入去,只好試著沿玻璃窗外的小邊緣潛入。
 
「冰──」我將玻璃窗踢出一個破口,彎身踏出風聲呼呼的窗外。

 
110
 
漆黑的深夜伴隨半空的嘯風,在空氣裡呼呼作響。
 
我貼住窗台邊緣,小心走到隔壁的房間。
 
凌亂的狂風拂動全身,彷彿一有機會就會把我拉下。
 
行到隔壁窗台,我用手肘將玻璃擊碎,讓它破出一個缺口入去。
 
「鏗──」玻璃碎裂。
 
這房間一地凌亂看似沒人居住,後來我打開廁所的門,才發現房間主人在廁所全裸上吊了。
 
同樣地,沒有我需要的雪茄,只有不知擺了多久的糖果。
 
第三、第四間房一樣,房間主人不是在入面餓死,就是在入面自殺。
 
到第五間房,未入去之前就見到椅子坐著一個老人,那老人皮膚早就乾旱腐爛,但過了一年多,還是很多新鮮活流連在他體內,在皮膚鑽出了密密集集的小孔,供自己和同伴左穿右插的蠕動。
 
什麼腦組織、肌肉、筋脈,早就給蛆蟲吃得一乾二淨。
 
老人的檯面前,放著包空的香煙盒。
 
在例行搜索中,我在他一件掛在大門上的禮服內找到封信件,入面是一封婚禮致函,內容大意是今天對於何氏夫婦的婚禮的致詞,除了吹噓自己香煙製造廠的業績和對新人的祝賀外,又說自己叫了服務生將賀禮送到婚禮會場,賀禮為一條「高希霸雪茄」。
 
「雪茄……」閱讀過後,我將信件放回原處:「睇嚟真係貴重,要特登喺致詞上咁樣講出嚟。」
 
在日曆上老人圈住了的婚禮的日子,是跟北角倖存區淪陷的日子相同,四月一日。這表示,如果我想找到那根全香港存量罕有的雪茄,就應該去婚禮現場看看。
 
獲得些少線索的我,馬上尋找酒店內的婚姻會場。
 
最終,給我在八樓找到「何氏聯婚」的牌子。
 
汽球、花瓣,散落在八樓婚宴會場入口,而特別吸引我的注意。
 
一入去八樓,便見到收人情和賀禮的登記處。那裡有兩件吸引蒼蠅的屍體,坐正登記處前面,兩具屍體皆失去了眼珠,死在座椅上。
 
婚宴會場地方極之寬闊,樓底亦都很高,應該是酒店固有舉辦活動的大型場地。
 
可能酒店全是富有人家,不在意籽給多少,只著重禮物的心意,所以大部份為一盒盒包裝好的實體禮物。
 
因此,我自然要將一盒一盒的禮物拆開。
 
花瓶、吊墜、音樂盒,什麼樣的禮物都有。
 
拆了接近二十份禮物後,我終於拆中盒寫著「COHIBA」牌子的禮物。打開正正方方,散發住陳年紙皮味道的煙盒,入面打斜放著一根粗啡的雪茄。
 
我摘下鳥嘴面具嗅一嗅,即使尚未點燃煙火,味道還是很濃,不會有錯了。
 
正當我要收好雪茄之際,一陣腳步聲於婚禮會場內傳來。
 
心感好奇的我,繞過登記處進入昏暗的會場裡頭,入面每位身穿禮服的賓客,都死了在座位之上,沒有任何逃亡、掙扎的行痕,只留下一雙空洞的眼窩。
 
每位賓客的眼睛,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何氏聯婚少說也有十二圍左右,每檯正中央都放住一大碗粥翅上湯之類的食物?不知道了,那碗東西都早已發臭變樣,不放入口都不會知道是什麼鬼。
 
我視線從每位賓客大檯掃過之後,就移動到婚禮講台上。
 
我發現上面站著個肢體扭曲的人,他手腳以不規則的步行和擺動,正一步一步行向我,從他服裝上可以猜得出,對方正是婚禮的新郎。
 
一言不發的他,只發出向我移動的腳步聲。
 
「啱先入面嘅腳步聲,就係你……?」我打算取出劍傘,就將他應付。
 
可是當他扭曲的步姿,靠近到只有五米距離時,我發現了一樣驚人的事情。
 
新郎的臉孔上依附住密密麻麻的小眼球,正確來說是寄生眼!
 
合共九顆寄生眼,像九宮格般排列在他本應俊俏的臉孔上,每隻寄生眼都像有獨立意志般,不斷往四方八面張望,同時又控制住他的軀體向我前進。
 
只要將他臉上的寄生眼一一清除,就可以了吧。
 
我拔出劍傘箭步上前,往他臉部揮劍狂斬,直至那些寄生眼從他臉上甩落或是摧毀,新郎被我連續快斬接近七刀後,一整張臉龐已經帶住駭人的刀疤,同時他亦都倒下了。
 
可是驚人的事,不單如此。
 
在我轉身將要離開之際,我聽到背後傳來「啵吱、啵吱、啵吱」的聲音,我回頭一望竟發現又多了五、六顆寄生眼依附在新郎身上……
 
使得原本早已處理掉的新郎,又再一次「復活」起來。
 
寄生眼是從哪裡而來……!?
 
內心浮出這個疑問的我,當下抬頭仰望,被眼前的畫面所震撼到……
 
婚宴會場的天花上,依附住無數小小寄生眼,它們連根附牆像藤蔓般,貼在整個會場的天花板上。
 
「啵吱……」寄生眼繼續從天花掉落,並寄生到新郎身上。
 
如果一顆寄生眼,代表住新郎一條性命……
 
那麼我眼前的新郎,現在至少擁有二十條性命以上。
 
要解決他,根本問題是在於樓底的天花板上。
 
只有把上面的寄生眼清除,才可以防治它們繼續依附任何生物。
 
不對,應該還有其他處理方法……
 
例如將宿主,給四分五裂。
 
我低頭凝望自己的劍傘:「要將佢手腳斬甩,有啲難度。」大劍的話,會易處理很多。
 
被重新賦予生命的新郎,再次上前來襲。
 
這次寄生眼依附在他身體不同位置,包括左臂、腰背、後腦勺、小腿、膝蓋、手肘,太陽穴,總言之……幾乎都是肉眼可見的地方。
 
赤手空拳的他,繼續以扭曲的步姿衝向我,就像被人控制的扯線木偶,一來到面前就向我揮出兩拳,我退後避開他的拳頭,但明顯感受到其速度有所增強。
 
我一邊拉開距離,一邊用劍傘將他身上的寄生眼刺破,由於寄生眼面積少,加上現場環境極度昏暗,很依賴對眼力的要求。
 
幸虧那五年來,作為無法接觸陽光的存在,我一直是夜行生物,夜視能力算佳。
 
「嗖──!嗖嗖嗖──嗖嗖!」
 
轉眼間,我就將他身上的寄生眼,清除到只餘下個位數。
 
同時,他揮拳的力量明顯減弱,可以判斷出寄生眼越多,本體就會越強大。
 
「啵吱!」突然,天花上的一顆寄生眼飛落到我的右膊上。
 
我斜眼一瞧看見它著落之後,眼球底部觸肢就立即想要依附著我,寄生入我右膊之上。
 
我立馬用左手將他拔掉、捏成了渣,可是空出那麼一個空檔,就給新郎有機可乘,上前向我撲倒,右手狠狠捏著我的脖子。
 
「嗄……」我咬著牙,想將他推開。
 
「啵吱」、「啵吱」、「啵吱」、「啵吱」
 
可這時候,更多的寄生眼從天花射落,飛到新郎的右臂上,其右臂隨即暴露青筋,力量顯著地上升!
 
其他飛落位置失誤的寄生眼,則像蜘蛛那樣從地面,飛跳到新郎或是我的身上,繼續進行寄生的工作。
 
其中一隻跳到我左胳臂的寄生眼,將小觸肢插入到我的皮膚中,就像被針筒插入的感覺一樣,然後慢慢地我感受到,手臂好像多了條不屬於我的神經線正在默默延伸著,一旦被它覆蓋的部位,就失去了自主的控制權……
 
不出十秒,我的左臂已經完全不由我控制,同時我的右手亦給他另一隻手按住在地上,不能空出去幫忙,只能夠不斷利用雙腳去踢其臀部,在我被捏得臉部快發紫之前,我將雙腿縮起到肚前,然後腳掌呈向新郎腹部,像雙龍出海般用盡畢生的力氣,雙腳撐出!
 
「呯」在全力的撐踢下,新郎全身微微凌空了半秒。
 
我就趁這半秒轉身翻滾,遠離他的力量壓制,且將左臂的寄生眼拔掉,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我重新站起:「嗄……嗄……」摸摸頸前,有赤赤發熱的感覺。
 
我盯著全身有接近一半位置都依附住寄生眼的新郎,我覺得應該走為上策,於是快速打量一下環境地勢有什麼可以利用,最後我定焦在頭頂一顆華麗的水晶燈上。
 
在將新郎引到適當位置後,我拿出鉤傘向天發射,勾住上方一盞大大的水晶吊燈,然後用力將它拉下來,再快速蹲下身子,將盾傘舉在自己前面擋住玻璃碎片。
 
「冰鏗鈴鈴──!」水晶吊燈一下墜著地,爆出無數碎片飛出。
 
短暫將追來的新郎壓垮。
 
但不知為何,背後忽然浮出一股涼感爬上脊椎……
 
憑著病獵的直覺,我急速回頭快望一眼。
 
身披白色婚紗、煙燻眼妝溶掉的新娘,同樣全身滿佈密密麻麻的寄生眼,其手上更握住把婚禮的蛋糕刀,正在我的背後以扭曲的步伐衝著我來!
 
「又一個!!?」我迅即用劍傘格走她的第一刀。
 
可是臉上露出微笑的新娘刀法詭異,被格走之後非但沒有調整姿勢,更順勢持續那刺法,迫得我要連連退後。
 
後來我想一想,倒是明白了為何。
 
這些宿主都由寄生眼控制,根本就不用理會關節限制,換言之她的刀法防不勝防……
 
「鏗……」此時,身後的新郎終於從粉碎的水晶燈中再次站起。
 
如新娘一樣,對我露出詭異的微笑。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慢慢走向我。
 
到底……
 
要怎麼做。

 
111
 
如果繞得過新娘,應該可以跑走這婚宴會場。
 
在動身之前,我試測性地扮作入左跑出,含有十隻眼球以上的新娘,反應就有如擁有複眼的昆蟲般敏捷!馬上踏出一腳向左移。
 
不到一秒,我再將身姿轉向其右面,新娘亦馬上往右移,完全沒有溜之大吉的機會。見逃走不行,我兩手各執一傘,一劍一盾戳住他們的胸口處,防止他們再靠近埋身。
 
如我所料,新郎和新娘都握緊抵著他們的傘子,我兩手馬上水平揮擺出一個大旋轉,意圖將他們甩開,可他們就像跳舞一般,穩穩地捉住了傘子,沒被甩開。
 
當我再次想突破他們,跑出婚宴會場時,新郎張開雙臂,再度想將我抓捕!
 
我拔出劍傘,再度向他施展出十連斬。
 
待他有稍為一點的僵直後,馬上突為而出。
 
可惜背後的新娘不給我們獨處的空間,舉起那蛋糕刀就凌厲地揮動,連連幾刀銀光閃至,使我要要滾撲避開……
 
「最後一個方法。」我打開盾傘,舉在自己正前方。
 
就是把盾傘當作衝擊盾牌那樣,直衝上前撞開沿路的一切。
 
但就當我準備衝鋒陷陣時,婚宴會場入口那邊竟然傳來不明的槍響……
 
「呯!」
 
是誰?
 
被打開的傘瓣掩蓋住視線的我,雙手稍為下垂,看看是什麼情況。
 
只見,新郎後腦中了一槍。
 
在新郎他蹲跪下來的一刻,讓我瞧見了背後的開槍者。
 
如馬尾般長的淡金色卷髮,配戴住白色的羽毛三角帽,披住一件白色的鍍金風衣,雙手打側舉著一把槍。
 
他望見我的樣子後,二話不說將瞄準對象轉向我:「呵?黑夜叉……」
 
「呯!」
 
我再度將傘子拿起,擋在前方:「你射錯人。」
 
幸虧,子彈被盾傘這把黑科技擋下來。
 
而且他射出來的,不是真子彈。
 
是鍍鋅鋼製彈珠,這麼說他手上那把應該是焦耳被改大的氣槍。
 
他聽到我的聲音後,轉為詢問:「咩情況。」並且,沒停下地一發一發地射擊靠近自己的新娘。
 
與此同時,後腦剛才被開洞的新郎正緩緩站起身……
 
多一個人,這下好應付了。
 
我拔出劍傘,衝向新郎餘下的寄生眼揮斬!
 
「兩個宿主,俾寄生眼控制住。」我說。
 
「好。」他一直與新娘拉開距離,一邊持續地將她身上的寄生眼射破。
 
我們用著同一方法,一邊拉開距離,一邊持續攻擊,並幾乎在同一時間,將新郎和新娘身上的寄生眼清光。
 
大家不知不覺的背靠背的站著,身高這麼靠近一比,他應該是個一米七九左右的男人。
 
「名?」他問。
 
「M。」我答。
 
「雲梨。」他說出自己名字。
 
短暫的喘息空間後,寄生眼再度從天而降,如下雨滴落的大黃豆般,新郎和新娘二人身上,得到寄生眼寄生,兩人又再復活,嚴如一個不死人。
 
「天花板一直有寄生眼跌落嚟,繼續落去只會消磨體力,走吧。」我說。
 
「嗯。」雲梨點頭。
 
趁新郎和新娘二人尚未完全站起,我和雲梨如疾風般跑離婚宴會場,一直往下多逃兩層,再走入五樓走廊才停下來。見後無追兵,前無來者,我們兩人才慢慢停下來,好好整理思緒,好好認識一下彼此。
 
我和雲梨各靠住一邊走廊牆壁,互相望向對方。
 
他摘下戴住的夜視鏡:「入嚟執行任務嘅病獵小隊成員,無你嘅名。」
 
「我係自己入嚟。」我這才交代。
 
「自己入嚟?」他抱手。
 
「為咗宜枝嘢。」我拿出雪茄,確認它沒弄掉。
 
「呵。」他又點點頭。
 
「雲梨,我欠你一個人情。」我鬆一鬆肩頸,就準備離開:「無你嘅話,剛才我都唔知點解圍,點都好,我要搵嘅嘢,已經搵到。」
 
「咁我想你,宜家就還我人情。」
 
「嗯?」我走不到幾步。
 
「我哋有三支小隊入嚟疫區進行掃蕩任務,檢查所有樓宇內部單位安全性,同清除一切病化嘅建築表面,啱先都係巧合咁查到去你嗰層。」雲梨將正題,在最後說出:「所以我想你,同我一齊處理埋十樓嗰兩對新人。」
 
我想一想,說:「咁,要將佢哋引出會場先。」
 
否則,天花不知還有多少的寄生眼,會不斷復活他們。
 
「就咁決定。」雲梨重新戴回夜視鏡。
 
「入疫區有三支小隊,但你點解得一個入嚟。」上回八樓時,我問。
 
「佢哋比起我,更需要隊友。」雲梨淡然一笑。
 
回到八樓,我和雲梨並肩站在婚宴的入口,我們刻意製造了一點噪音,但他們都不為所動,只在瞧見我們意識到有人接近,推測寄生眼應該沒有聽力?單憑眼球視覺判斷敵人存在。
 
那些寄生眼一旦望見活人就圓溜溜地轉動,新郎和新娘現在全身幾乎都是寄生眼了。
 
「寄生眼比我哋走之前仲多。」我默默後退。
 
「咁樣一隻隻射,我子彈都可能唔夠用。」雲梨也慢慢後退著。
 
引到他們行出天花的範圍後,我和雲梨退到防火門那邊,他拿出一顆閃光彈:「唯有用宜佢。」
 
「閃光彈……?」
 
雲梨拉下安全扣,拋出防火門外:「一般我只會喺對付特殊病者嗰陣先會用。」他用自己的大風衣擋住玻璃窗,防止閃光透射進來。
 
「呯──」閃光彈炸開。
 
「準備,去。」雲梨算好閃光消散的時間,並猛地將門打開:「我前!你後!」
 
近戰的我取出劍傘,就奔向短暫失明的新郎、新娘,對他們背部一陣猛烈快斬!!!
 
同時,雲梨亦舉著氣槍向新郎和新娘的正面射擊,他們兩人一時間腹背受敵,寄生眼正以極快的速度消滅。
 
依靠視力行動的寄生眼,在受到閃光彈的致盲後,完全毫無招架之力,如同任人宰割的魚腩。
 
新郎很快被傷成千瘡百孔,身上寄生眼一個不留。
 
相反,新娘突然做出奇怪的舉動……!
 
她突然撕開身上的婚紗,下半身那灰長的紗袍一撕之後,左邊大腿後側竟呈出一顆大眼球,是大型版的寄生眼!
 
正當我想一劍刺落時,雲梨將我叫停:「M,停手。」
 
「嗯?」劍尖及時在瞳孔前停下。
 
「小心嗰隻特別大嘅眼,要特別處理。」雲梨先將新娘兩腳膝蓋射爛射斷,讓她無法再次站立。
 
接著,雲梨讓我把新娘拖到去酒店的露天泳池,他則揹住死透的新郎。
 
新娘尚餘一顆大寄生眼未處理,反抗力還是有的,於是我將她手腳四肢砍斷,變成人棍方便帶走。
 
來到露天泳池,雲梨吩咐我先把新娘和新郎掉入乾掉的泳池下,然後他回去酒店內拿一點東西。
 
月色之下,臉色慘白的新娘一動不動,陪伴著他的還有本應新婚美滿的丈夫。
 
如今,在一次可能是人為造成的災難下,很多人對未來的美夢都變成了空白。
 
只餘下一片蒼涼、
 
一絲微風、
 
一陣寂寥。
 
過了一會,雲梨回來了。
 
「諗緊嘢?」他見我坐在池邊,仰望天空一言不發的。
 
「唔,你去咗廚房?」我見他手上握住煤氣罐。
 
「嗯。」他放手一掉,將打開了的煤氣罐掉入泳池下:「大眼球嘅液體一分泌殘留喺地面或者牆壁、天花上,就會慢慢形成你口中嘅寄生眼,所以,一定要燒。」
 
「呯」煤氣罐重重壓在新娘身上。
 
雲梨從大風衣取出根煙,用火機點燃只吸一口,就用中指彈到去煤氣洩漏的游泳池底下,火花加上煤氣馬上變出一條火舌,燃燒住附近的新娘和新郎,到最後煤氣罐發生了小爆炸,將池底一小範圍炸得焦黑,新娘和新郎亦變成了焦屍。
 
「搞掂。」雲梨說。
 
「之後你仲要繼續留喺到工作?」我在池邊站起身。
 
「嗯。」他將仿真步槍放到肩膊上,抬頭望著凱悅酒店最高樓層:「婚宴場地個天花仲要清潔,有排做呢。」
 
「你叫寄生眼做大眼球?你對佢,好似有認知咁。」我說。
 
「我參加過第一次戰爭。」雲梨眉宇間透露陣陣淡然。
 
「第一次戰爭……」就是說,瑪希會長發動的那一次戰爭。
 
「我係其中一個戰爭入面嘅倖存者,見識到當時荒謬嘅人。」雲梨看似不願再透露更多,戴正帽子和夜視鏡,呈出淺淺一笑就回到酒店:「再見,M。」
 
在回去邊境的路上,我又遇到正在清理街燈上人液球的迪比與芬克,他們由我到來,再到現在離開一直在清理嗎?還真是敬業。
 
「咦,呢位咪M同志!」迪比率先見到我。
 
「M同志,你工作順利嘛!」坐在燈柱上的芬克,問。
 
「嗯,我返緊去。」他們還是很熱情。
 
「我哋應該要做到天光啊。」迪比想想都覺得辛苦,嘆口大氣。
 
「我啱先都遇到你哋小隊嘅人。」我說。
 
「邊個啊?」芬克問。
 
「雲梨。」
 
「咩、咩話!?雲、雲梨!!!」迪比和芬克都極之激動。
 
「嗯,有問題?」
 
「佢、佢係大前輩啊……!」我看,他們兩個真的很著重輩份和職級的事情。
 
「係?」我看雲梨幾乎不會射失每一槍浪費子彈,職級都應該不低。
 
芬克立即滑下來,說:「佢係被公認「病獵協會」十二個大病獵入面,實力排第一嗰個啊!!!」
 
「芬克呢條燈柱交俾你!!我要上酒店搵雲梨簽名!!」迪比說。
 
「喂!!」芬克拉住他,咬緊牙關地說:「係到我拎先!你繼續留喺到清潔!!」
 
我笑一笑、點點頭:「雲梨……」
 
在迪比與芬克打打鬧鬧的時候,我回到炮崗嶺邊境去。

 
112
 
回到邊境關口,司令官主動開門迎接,我將那根得來不易的雪茄,輕易地交到他手上。
 
「喔,高希霸牌?傳統嘅大牌子雪茄。」司令官放到鼻前,深深一嗅它的味道:「唔~個盒將佢陣味保存得好好,留返某個靚日子食先。」
 
我抱手:「咁可以講未?」我等待著他的自言自語情境劇結束。
 
「嗰個人係咩名呢,我就唔知,但佢係個女人嚟,四十中左右啦我估?著屐嘅,著住件羽織,衣背後面繡咗個「湯」字。」司令官憑記憶一一交代。
 
「湯……」
 
有能力清空一個疫區的病獵,難道就是湯婆?
 
較早前在訓練場裡,又有人說來自艾寶琳的那小子,可能被湯婆收為徒弟帶走,兩者的時間線都叫吻合。
 
不過我較感興趣的是,他用什麼方法將病者數量是高幾倍的北角疫區清空,而且不留下任何屍體,她跟鬼魅沒兩樣。
 
「你知道佢去咗邊?」我又問。
 
「一路向東。」
 
「東面?」廢土、樹鄉,以我知,就這兩個區域。
 
香港只是個彈丸之地,有毅力的話,花足一整天時間,就可以行完半個港島,但我們真正的空間建立在高樓之上的單位,如果我不是逐層逐層去找,湯婆又有心刻意匿藏,我追過去都是白費心機。
 
想到這裡,我倒不如回家睡睡更好。
 
一天過去,清晨的雀鳥在窗框輕唱,呼叫沉睡的人。
 
可能昨晚消耗太多體力,我熟睡到中午才自己熱醒過來。
 
每每我醒來時,眼睛未開、意識未清,就很自覺地往床邊亂摸,摸著自己的面具就戴好,才站起來,走出自己房間。
 
就好像我需要有這個身份,才能活著、才能行走。
 
以往我睡眠的時候,並不會出現夢境。
 
我可能有五年沒發過夢了。
 
但昨晚,我腦海浮現了一堆畫面。
 
我無法解讀,因為很快就消失了。
 
但對於自己的夢境,我感到好奇,五年後第一個夢是關於什麼。
 
我一出房間,就找來忙著點算礦物的王達尼:
 
「有冇……卷?」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卷?」王達尼瞪眼打了個大疑問,但很快他又罕譬而喻的:「喔、喔!喔!卷!你要卷!明!」
 
王達尼即從大衣的口袋,拿出一團皺巴巴的心理咨詢免費卷:「係咪呢張啊?」
 
「唔……」我從他手上拿走,就開門出去。
 
去到養和醫院入口,無論什麼時候都見到有一條人龍在排隊等賣著血。我看他們多半都是窮苦人家,有的帶著個小孩一同過來,用自己的血液換取那一丁點的種子。
 
不知為何,感覺有點可悲。
 
我沒有預約,就來到心理咨詢室外。
 
坐了不多久,就碰巧遇到才剛上班回來的麥巴巴醫生。
 
「咦,你係上次嗰位……」正用鎖匙打開房門的麥巴巴,似乎認得我。
 
我把那張皺皺的免費卷取出:「會唔會哂你時間。」
 
他微微一笑,收下免費卷:「唔會,無任歡迎。」
 
入去之後,我坐到沙發等候,他則拉開窗簾、點起香薰,倒杯水給我。
 
「放鬆啲,攤落張梳化到,唔洗咁拘謹。」麥巴巴醫生坐在我對面。
 
「係……」動作不自然地,躺坐到沙發上。
 
「點解突然返嚟?上次你對我好不信任。」
 
「因為,我突然夢到一啲事情。」
 
「咁你記得夢嘅內容?」
 
我搖搖頭:「我五年嚟,第一次發嘅夢。」
 
「咁個夢,係講咩?」
 
「我已經無印象。」
 
「唔緊要,慢慢深入了解下先,想問你嘅職業係?」
 
「病獵。」
 
「我都幫過唔少病獵做咨詢。」麥巴巴翹起腿。
 
「嗯?」
 
「無論新入行嘅,定係舊有行,人只要一經常面對病者,理智就會一點一滴咁失去,一開始唔易察覺,到發覺嗰陣,我識嘅病獵好多時,最後都變成孤獨咁一個人生活,不知不覺咁,遠離哂所有朋友。」
 
「咁你知道原因?」我問。
 
「因為病者會令佢哋直視到宜個世界真實嘅一面,你呢?你面對咗病者幾多年。」
 
「七年。」
 
「年資都好長下……即係你係由一開始就……」
 
「唔。」我點頭。
 
「呢條路難唔難捱?」
 
「已經變咗習慣,變咗例行公事。」我喝口茶。
 
「咁你又有冇疏遠咗生活圈子,不知不覺咁一個人?」
 
我點頭。
 
這是,所有病獵的必然命運?
 
「有冇計過疏遠咗幾耐呢?」麥巴巴醫生又問。
 
「接近……五年,不過最近重入返社會。」
 
「五年?」麥巴巴聲音帶住微訝,但樣子依然平和:「咁你有冇話,覺得唔自然?」
 
「無,我就刻意做到自己係個正常人咁,喺宜個倖存區生活。」
 
「嗰五年你去咗邊呢?」
 
「無止境咁,喺外面殺病者。」
 
當中有不少次,受到過非正常人肉體能承受的傷害。
 
但最後在黑夜的籠罩下,我還是活過來。
 
每每大戰鬥結束,從地上醒來,身邊不是病者的屍骸,就是惡意倖存者的殘肢,然後我又像沒完沒了的夜叉,繼續去重複又重複著。
 
「如果按常理嚟講,正常人係好難再接觸社會。」麥巴巴緊皺眉頭,帶點擔憂的語氣說:「一個人自己生存兩年,已經係好極限嘅事情,可能會有自殺傾向,更何況你係接觸咗病者五年,你仲可以正常無事咁重返社會,我覺得,一係你係部機械人……」
 
麥巴巴凝視住我的面具,目光彷彿會透入我深心處:「一係你,唔係做緊自己。」
 
「唔係做緊自己?」我問。
 
「你假意投入宜個社會、假意咁重返同人類嘅正常交往、假意咁對自己內心作出讀白,你會想人認識你,知道你嘅存在,因為咁樣先可以成為佢哋社會上嘅一份子……老實講,遠離咗社會五年,而走去同病者相處廝殺嘅人。人嘅大腦好奇妙,我哋係好易被影響嘅生物,被狼養大相處嘅人,會不知不覺變成狼咁,同病者相處嘅人,都會慢慢變成怪物,即使你幾有理智。」麥巴巴引出某詩人名言:「同怪物戰鬥嘅人,就小心自己都變怪物。」
 
我回想自己來到夕鯨國後的舉動和言語,可能有時候真的不太像自己。
 
我更多時候,想真正重返人類的身份,忘掉那五年間經歷的事。
 
但有些事情,人一旦經歷了,就很難重返正常,是只有死亡才能解開的詛咒。
 
即使肉身重返,我那五年的某部份精神卻從未消失,依然會潛藏在心裡某個深處中。
 
太過絕望、太過無力、太過殘酷、太過荒謬的事,會讓人覺得這個社會不真實,更甚全部都是謊言。
 
突然,麥巴巴將頭傾前,凝重地說:「我有個方法,你咁樣可以直視返自己,亦幫你助你變返真正嘅自己。」
 
我沒有回答,聽下他說下去。
 
麥巴巴打開那間,名為夢境房的內置房間:「就係坐喺入面五分鐘。」
 
「王達尼上次入過嘅呢間房?」
 
入面跟王達尼上次來的一樣,只放著張椅子和正正方方像行李的箱型機器。
 
「係,不過你嘅療程,會同王生有少少唔一樣。」麥巴巴醫生邀請我坐下。
 
我行到夢境房前,停下腳步細想:「我直視返自己,會有咩好處。」
 
「老實講,可能無,亦可能有,只係睇你想做夢中嘅休閒人,定係痛苦嘅清醒者。」麥巴巴繼續說明一些例子:「其實就同倖存區嘅居民一樣,大家都知外面有病者,但就繼續喺小社區入面生活,將個世界當做正常,唔會日日提心吊膽,休閒幾多?到宜家我諗如果無人特別講起,都無人會提起病者呢樣嘢。」
 
「我決定好。」
 
我踏出一步,行入夢境房。
 
「請坐上去。」
 
我坐到那張舒適的椅子上,麥巴巴醫生行到機器調較一些操作:「我第一次進行反操作,要人直視心靈嘅負面。」
 
「通常係點?」我問。
 
「通常好似王達尼先生呢種,返下工、做下生意、工作壓力嘅普通人,我會釋放啲快樂俾佢,但你嘅話,就係相反,咁樣先可以令你直視返自己,嚟吧,準備開始。」麥巴巴醫生為我戴上耳機。
 
在麥巴巴未啟動機器之前,我都對他的療程作用性感到疑惑。
 
「你要做嘅係放鬆全身,隔絕成個世界。」麥巴巴醫生拿出懷錶,在我眼底下一左一右的搖動,意圖將我催眠。
 
我刻意放鬆全身,眼珠跟隨他的懷錶擺動,一點一點的抽離意識和精神。
 
慢慢地,我合上眼皮。
 
一首悠然的音樂傳入到耳朵內,與綠袖子同屬一種曲風,讓我若隱若現的聯想到一些畫面,位於半清醒、半朦朧狀態。
 
就在我意迫最薄弱的這一刻,兩邊耳機忽然傳來一把哭聲,這哭聲在我精神毫無防備之下,直入我腦海最深處,黑暗就像老朋友一樣跟我招手。
 
一段段畫面與片段,就像褪色的影片一幕幕浮現,我不能不望、不能不看,在我手下死去的每一張臉孔,每件事情,都重新喚醒過來……
 
自我保護的機制自動發揮起來,精神連結到現實的肉體,讓兩隻手都捉緊住椅柄,但隨之而來的海量片段使我完全放棄了。
 
腦海的畫面,不是我合上眼就看不見。
 
五分鐘的事情,像五年長久。
 
當我再慢慢張開眼皮的時候,世界都好像變得不太一樣。
 
渾身都是不安、絕望、無助的感覺,我好像記起很多的事情。
 
我緩緩摘下耳機,瞪著前方的大窗望向港島南。
 
心裡有著,無法言語的心情。
 
「睇嚟你醒咗?覺得點?」麥巴巴醫生打開夢境房的門。
 
「嗯,幾好。」我將耳機放到椅上。
 
「洗唔洗飲杯水?定係講下你見到啲咩?可以分享下喎,等我幫你分擔。」麥巴巴醫生說。
 
「唔洗,唔該。」我行出心理咨詢室,想讓腦袋透透氣。
 
在我直視那些片段之後,
 
我唯一可以確定到的事情,就是我被他一點一點的篡改著記憶和性格。
 
我拳頭不禁握住:「天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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