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考的節奏維持了差不多一個月,一會正式結束,所有學生從考試的惡夢裡得到解放,享受了兩個月不用學習又不用上課的悠長假期。
 
七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是一會發放成績的大日子,所有學生希望自己在公開試奪得佳績,這可是關乎到升學的第一張入場票啊,有誰不緊張?
 
一、二會的系統裡,成績是以對比方式計算的,最強之列評為A級。我們稱考到A級的學生為「有火箭」,一會如果考生得到六支火箭或以上,可以不用考二會,有條件參加優先取錄直升大學,成功者被稱為「太空人」,因為火箭多得可以跳過正常程序,直達終點了。
 
教務及評核局發放的一會數據以四A為優秀標準,所以在一會裡,各學校極重視有沒有、有多少學生達到這成績,只要有一個,就可以通知傳媒了。我看來,這些都是往面上貼金之舉,學校不是教我們「有麝自然香」嗎?為甚麼要這樣鋪天蓋地宣傳?
 
工藝書院作為所謂「名校」,當然很重視名下有多少四A尖子誕生。這裡有個殘酷的儀式︰如果學生奪得四A或以上,就能到學校禮堂領一會成績單,在鎂光燈前分享幾句讀書感受。換句話說,留在班房裡的學生都是平平無奇,對學校幫助不大的學生。




 
放榜日的今天,很多學生回到學校後首先不是到課室報到,而是到禮堂看看有沒有攝錄機,當然我也不例外。走到禮堂正門,只見一群老師在門外指示不斷聚集的同學回到班房等待點名,人群散了又再聚集。我也想一睹為快啊,所以成為被驅趕的一份子。也不是覺得鎂光燈會聚在自己身上,湊熱鬧而已。
 
人群中,隱約見到一排攝影機。即是說這鄉村名校今年有尖子誕生?新聞啊,新聞啊。回到班房,見到李沛弦坐在窗邊的位置,我跑去匯報這則「號外」。
 
「這裡今年有四A尖子啊,鄉村名校有高手出現了,奇聞啊。」
 
「甚麼?」
 
「你沒有到禮堂看嗎?那裡很多攝影機啊。」




 
「是嗎?我知道啊,余望豪是其中一個。」李沛弦冷靜陳述著我覺得很驚爆的內容。
 
「甚麼?!你知道?!」
 
成績單不是還沒發嗎?
 
「剛剛經過教職員室,見到他在裡面,八成是這樣了。」
 
我有點傻眼,這不可能吧,不是點名後才宣讀四A尖子名單請他們到禮堂去嗎?




 
「不是吧,點名時間還沒到,老師找他幹嗎?他甚麼派頭?」
 
「不知道,可能他真的考到了吧,他蠻聰明的,只是廢話多又煩人。」
 
我心裡佩服身邊原來有高手的時候,這時聽到陳冠亮的聲音。
 
「早安!兩位好,很久不見。」
 
「早甚麼安,你還沒死吧?」李沛弦對住陳冠亮毒舌起來。
 
「真過份,這是對很久不見的朋友第一句的說話嗎?杜麗程也來說兩句啊。」
 
聽著他們的對話,很難想像今天是放榜日。
 




「你到禮堂看過了嗎?好像有一堆記者啊。」我問陳冠亮。
 
李沛弦目無表情,看著窗外。
 
「是嗎?我沒有去看啊,到禮堂又不可能是我,去看幹嗎?羨慕別人嗎?」
 
可惡,我顯得像笨蛋一樣,明明有很多同學聚在禮堂大門,為甚麼這兩個人的反應這麼沒趣?
 
「難道你覺得自己待會會被點名嗎?」陳冠亮問,他在我前面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對著他的問題我語塞了。
 
「不…不是啊,只是想看一下。」
 
「所以說你們女人多管閒事。」




 
「不要胡說,我沒有去看啊。」李沛弦知道話題要拉到她身上,跟我劃清界線了。「會多事的只有這個東西。」
 
「甚麼『東西』…看一下而已嘛…」我有點害羞,想把話題拉開了。
 
見到我害羞的表情,他們露出勝利的微笑。
 
「說回來,你們打算今天去找學校嗎?」陳冠亮問。
 
「應該是沒有吧,到其他地方我的學習方法應該差不多,一動不如一靜,反正我都是自修的,沒有指望老師能幫我甚麼。」李沛弦強調自己是帥氣的自修派。
 
「我應該不會找了,不想重新適應新環境,省點時間,雖然我不像李沛弦那樣書神。」我說。
 
「杜麗程你不要裝,你也經常在上課時候自習,老師問你問題你總是狀況外的表情,然後考試高分過關。」李沛弦說。
 




哈哈,陳冠亮聽著我跟李沛弦的對話覺得很歡樂。
 
「我覺得這裡的老師都想幫學生的,一會的時候是這樣吧。」
 
「你想多了,幫學生學習是老師的工作,你不去試一下找他們幹別的,或者要他們幫學習以外的忙,看看他們會伸援手嗎?何況,學習方面他們有幫過甚麼嗎?」
 
「你有經驗?」
 
「想一下也知道吧。」
 
因為我沒試過,所以不敢下結論,我也不想把這個話題提升到辯論的程度了。
 
「不如你有甚麼困難的時候找我吧,我比這裡的老師溫柔一千倍,我想我比他們更能幫到你。」她把臉靠得很近,直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半分鐘前很嚴肅的李沛弦,現在在發神經。
 
「我會有甚麼困難的事?」




 
「天知道。」李沛弦繼續靠過來。「我猜你應該有的。」
 
「現在?」
 
「現在。」
 
「…」
 
「很想要吧?」
 
「甚麼啦…」我一臉無奈。
 
「好了現在點名。」遲到的老師終於出現了,手上一疊成績單,同學都發出緊張的低嗚。
 
「好,沒缺席遲到。」
 
這時余望豪仍然不在班房。
 
「現在派成績單,聽到名字的出來領吧。」
 
沒有宣讀名字到禮堂的環節?即是我們這裡沒有怪獸出現?
 
「杜麗程,杜麗程,發完呆了沒。」老師不斷叫我的名字。
 
「好的抱歉。」回過神來,我立刻出去領成績單。
 
「成績不錯啊。」這是老師給我的鼓勵。
 
我看看成績單,兩A三B,語文科是合格分數,好,我成功了,語文科有待改進吧。
 
回到座位,陳冠亮回頭問我情況。
 
「兩A三B,不用煩惱了。你們情況怎樣?」
 
「三B。」陳冠亮顯得有點失望。
 
「一A四B,我A了中文,你A了甚麼?」李沛弦問。
 
「經濟與會計跟物理。」
 
「學年第一果然拿A啊,真好啊,兩支火箭,看來有獎學金了。」
 
學年第一只是一個科目啊,又不是總成績。
 
「獎學金要四支火箭才有吧?」
 
「這裡是鄉村學校啊,兩支應該有了,獎學金很少也是獎學金嘛,五百塊也是錢,為甚麼你有兩支火箭…」
 
李沛弦開始喋喋不休了,另一邊的陳冠亮一直沉默。我也閉嘴了,還是不說話好了。
 
說回來,余望豪呢?
 
老師一直唱名字一直派成績單,派完了,老師宣佈學年成績。
 
「各位,靜一點,靜一點。這一年你們的學習成績,我們非常欣慰,因為非常理想,所有同學都達到二會的要求,雖然因為工藝書院的高中第二階段學額有限,部份同學要到其他學校升學,我相信到了新環境,你們會繼續保持這股衝勁。終點是大學,大學見啊。」
 
這是殘酷的事實,工藝書院的高中第二階段學額只有第一階段的一半,另一半要到其他學校升讀,不少被迫付學費唸私校,雖然私校也有高升學率的,但只是少數中的少數,私校升大學率普遍偏低。
 
「學年平分數等於兩個B,最高分是六A兩B,余望豪。本年度有三位奪得四A或以上的學生。」
 
聽畢宣佈,我呆了。
 
「甚麼?余望豪那傢伙瘋了嗎?他是超級怪獸啊。」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師,你沒有看錯名字嗎?」
 
「沒有啊,今早我們收到成績單也很意外,模擬考他十甲不入呀。」
 
「那麼他一定是作弊了。」我說。
 
「要為自己的朋友高興啊,你不是也考得不錯嗎?」文字裡聽到老師跟我說「閉嘴吧」。
 
「你們兩個來點反應好不好,那個整天嬉皮笑臉的倒蛋鬼是準太空人啊,快來喝倒彩啊。」
 
又是我的獨白。
 
不覺得那是個名人嗎?一百八十厘米的身高,頭腦聰明,平日搞事搗亂,不正是傳說的「平日不起眼,關鍵時刻就跳出來把所有A拿光」的那類人。
 
嘛,雖然不關自己的事。
 
好吧,我閉嘴了。
 
「接下來,有相等於兩B分數的學生,如果想原校升讀第二階段的話,請出來領登記表。」
 
因為我們是較弱的班別,能出去拿登記表的學生數目少得可憐,我們三個是當中的幾個。
 
「你不是滾到其他地方唸嗎?拿甚麼登記表?」李沛弦問動身出去的陳冠亮。
 
「這傢伙真的很過份,我拿登記表也要給你罵。」陳冠亮看向我請求求援。
 
不理你,誰叫你剛剛一直無視我!
 
「你平時欺負我的小程程,我是替天行道。」這時李沛弦又靠到我這邊了。
 
「不要叫我甚麼『小程程』,很噁心…」
 
「平時欺負你的傢伙現在要離開這裡了,我們跟他說再見吧,拜拜~」
 
「拜拜~」好啊,平日把我當成玩具的傢伙終於消失了,快走吧。
 
「怎樣也好,登記表還是交得愈多愈好吧。」陳冠亮死不認輸。
 
「老師!陳冠亮把工藝書院當泳圈啊!快趕他出去!」李沛弦的眼神是老虎見到鹿的眼神,難道我們是食物鏈的關係?我是最底層?!
 
「噓噓噓噓噓噓噓!」陳冠亮想蓋過李沛弦的聲音。
 
陳冠亮你算了吧,你贏不了李沛弦的。
 
「你們打算挑甚麼科目啊?」反正老師無視我們的無聊對話,我們不如聊有用的吧。
 
「不用想,純理科︰生物、化學、物理。」李沛弦不假思索便回答。
 
陳冠亮看來也是一樣,原因是明顯的,這是升大學最容易的科目組合。
 
「好啊,我也是,這樣我們應該是七年的同學了。」我跟李沛弦說,我們情不自禁,相擁了兩秒。
 
七年的友誼,得來不易。
 
「我們會是四年的同學啊,我也要抱抱。」陳冠亮插嘴。
 
「噁。左手跟右手抱吧,你走開。」李沛弦把我拉開,避開陳冠亮的抱抱攻撃。
 
「見到變態要說『不要』啊。跟我說也行。」李沛弦「教導」我。
 
「跟你說『不要』?」
 
「跟我說︰『你遇到變態』,我幫你擊退他。」
 
這樣溫馨的校園生活,好像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過了,兩年的備試緊接著排山倒海的考試,基本上沒有空閒時間,對話總是考試題目相關的話題。可以的話,我真希望這種帶有微溫又值得回味的幸福能細水長流。
 
有人說︰好的東西如果太多,世界就會變得不真實。純粹的友誼跟幸福的確是好東西,太多的話,就不會是我們認識的世界。
 
的確,人生裡,好的東西不會太多。
 
呼。接下來又是兩年的備試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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