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山直宮回來了,他回到了參將府,這個他不應該來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逃出了參將府,他為何又要回來?
他要尋回他的武器。
長刀、手裡劍、苦無。
對於忍者來說,武器是他們生命的一部份,失去武器簡直是恥辱,他也不願給別人知道。如果給人知道了,他必定英名盡失,以後還怎能在東瀛的忍道上混?
所以他得再一次身犯險境,把他的武器奪回。
參將府上的情況的確很混亂。
這宗連環兇殺案已經驚動了京城,連東廠也承諾派人協查。
府中絕大部份人都人心如亂麻,但戚繼光又何況不是心緒不寧,遑遑不可終日?
府上不少人都很想收拾包袱,然後一走了之,不是戚繼光平日待他們不好,而是實在不想賠上了性命。




他們是有這種想法,但卻又不敢說出來,怕被旁人說不夠義氣。始終,戚繼光是個賢主,他們若在參將府有危難時便是這樣一走,總不是太好吧。
「『明門』預言了今晚兇手會再出現,為免兇手得逞,戚繼光要求全部人需在亥時聚集在大廳。
嫌疑犯不一定是徐、冷或慈蓮方丈,因為不排除府上的下人在這裡潛伏多年。戚繼光需要從頭到尾再徹查一次。
如果兇手真的是自己的人的話,這樣的做法也能讓兇手有所警惕,亦令他沒有機會下手。
雖然戚繼光曾勸過慕容彩庭離開參將府,但她仍堅持留下來,她並不想獨善其身。但彩庭現在也沒有心情彈琴了,空對寂寞庭階,衣裳單薄,令她感到有點料峭,她憑闌獨思,但所想的卻不是那件轟動浙江的兇案,而是在想他。
「他為何變了這麼多?我真的越來越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了。」
她還是喜歡他。
但他卻已經不再是他。
「慕容小姐,戚將軍命令所有人在亥時聚集在大廳。」恒展走過來道。
慕容彩庭道:「我知道了。」




這時,徐別愁剛好走過來了。
徐別愁在望着她。
可是,她根本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恒展看見二人神色有異,心下也不敢多想,退了出去,好讓他們二人相處。
秋風過時,灑下了兩人的寂寥。
寂寥讓人愁,愁思難退。
「我已經不想憶記起從前了。」徐別愁望着落葉凋零的樹枝,先開口道。
慕容彩庭道︰「沒錯,做人要向前望。但如果一個人沒有過去,那就一定很可悲。你這是在逃避!」
徐別愁道︰「往事休提!」
慕容彩庭道︰「好,你不想提起,我以後也不會重提!你的事我也不會再管的了。」




徐別愁氣得面色發青了,道︰「你……你……」他走前,拉着了她的衣袖,可是慕容彩庭輕輕甩開了他。
慕容彩庭擰轉了頭,道︰「你就不能做回以前的你嗎?我想見的只是從前的你。」
徐別愁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紙扇,道︰「你難道要我做回那個終日被人恥笑奚落的窮酸書生?你看看我現在有多好,我現在是武林上一顆耀眼的新星,還會在未來發光發亮。」
慕容彩庭望着眼前的這個高傲自大的人,搖頭道︰「你失心瘋了。我以後還是不想看見你。」
徐別愁聽後,身子突然好像虛脫了一般,他扶着牆身,喃喃的道︰「你竟說我瘋了?不想見我?你不明白我……棄我舊生平……棄我舊生平……」他一路扶着牆壁,慢慢拖行身軀,走往大廳的方向。
慕容彩庭靜靜的仰望着星空,萬點星光之中,突然有一顆流星飛快逝過。難道流星也在正告訴着她,他們之間的愛情已經像這流星一樣逝去了?

亥時了。
慕容彩庭也走往大廳。
這一切都看在津山直宮的眼裡。
亥時,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因為參將府除了加強了守衛外,其他的人都集中在大廳了,而那些守衛對他來說如同死物,他絕對有充足的時間把毎個房間都搜一遍。
津山直宮搜的第一個房間便是書房,他的直覺沒有錯,很快找回自己的武器,便欲速速離去。
但正在他欲去之時,他卻感覺到有一鼓殺氣正在迫近。多年的訓練與行動,已經磨鍊了津山直宮的直覺,令他的觸覺變得敏銳而準確,就像某些動物一般,能夠感覺危險的來臨。他立即隱藏在屏風之後,屏息以待,必要時便會使用地遁術離開。
「噗!噗!」心跳聲很重。
津山直宮感覺這一陣濃郁的殺氣已經來到了!




正當津山直宮想用忍術把自己隱藏起來時,那種欲把人吞噬的殺氣竟然慢慢的溜過,向遠處壓迫而去。
津山直宮小心翼翼,確定了附近沒人存在之後,立即翻身飛上屋頂,遙望遠處,竟見一團黑影伏在大廳屋簷之上。
「這個人莫非就是『明門』的殺手?」
未及細想,另一陣殺氣突地從後而來,津山直宮毫不回首,右手拔刀往後擋格,接下了一劍,他這才回過頭來,雙手握刀,往前斜劈。
眼前的那人從頭部到肚臍,慢慢開始滲出一條血絲,眼神中流露出恐懼,彷彿看見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然後就沒吭一聲的倒下了。
津山直宮的刀實在太快,快得讓人連恐懼的時間也沒有。
那人「噗!」的一聲從屋頂掉在地上,鮮血慢慢染紅了階磚,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楚映碧。
津山直宮的身法像野貓一樣靈活,馬上輕巧的跳下到地面,察看那人的屍體。
那人手裡仍然緊握着他的腰間繫有一塊黑色的令牌,上面寫着「明門」的字樣。
「果真是『明門』的殺手。原來殺手並不只一人。」津山直宮心道。
津山直宮也伏於遠處,觀察那些人的洞靜,怎料黑影竟不斷從四方而來,前來的約有十人之多。
津山直宮心想︰「嘿!這麼多人一同潛入,哪有不被發現的道理?加上慈蓮方丈的功力,根本不可能成功。」
果然,其中有數名神秘人被守衛發現,已經打鬥起上來。同時,一些守衛已經響起了警號。
津山直宮卻無離去之意,並繼續觀察,忽然大廳的燈光突然熄滅了。津山直宮眼睛銳利,加上月色的微光,仍可看到其他未被發現的黑影一湧而下,於是大廳傳來了「嗆啷」之聲。
未幾,津山直宮卻見得有數個黑影落荒而逃。




「『明門』此次事敗了。這個一點也不出奇,那幾個人的身手並不高明。」津山直宮雖感好奇,但卻未敢走近,擔心行蹤會被發現。
他只有繼續靜觀其變。
當大廳再次亮起之時,他聽到一陣驚詫的呼叫聲,然後他看到一具屍體被抬出。屍體完整無缺,當津山直宮看清屍體時,也差點叫了出聲,這個死人竟是冷葉。其後,有幾個黑衣人的屍體也被抬出大廳。
津山直宮心下奇怪︰「就憑那幾人的功夫怎能把冷葉殺了?而慈蓮方丈與玉龍公子……」他知道當中必定事有蹊蹺,因為剛才與黑衣人交手,發覺他的武功低下至極,又看他的同伴身法平平,不像是來行刺,反倒是像來送死的。
「明門」為什麼要這樣做?
人們正帶着恐懼離開大廳,徐別愁、慕容彩庭、慈蓮、恒展等人也走出來了。
徐別愁向恒展道︰「恒大哥,你覺得『明門』的人會再來嗎?」
恒展道︰「戚大人剛才放了幾名『明門』的人一條生路,並已告知他們藏寶圖在東廠那邊。他們要找的便會找去那兒,但諒他們也不敢招惹東廠。」他低頭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冷兄弟犧牲了。」
冷葉在江湖上也甚具名氣,人人都道他有俠義之風。當然,他們都不知道他另一個不太光彩的身份,但這已經沒有所謂了,人們只記得他光彩一面,卻沒有人會知道他的黑暗面。相信歷史上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物,但誰願去揭他們的瘡疤?因為在人的心目中,認定了一個人是英雄,那麼他永遠也是。然而,這對世界也更好,反正都過去了,又何苦破壞人們心中的美好?
眾人也正為他離去而黯然。
恒展見眾人不作聲,便續道︰「慈蓮方丈、徐公子,你們明天可以離開參將府了。吳風大俠被殺一事,已成了無頭公案,如何被殺已無法再查下去,但知道肯定是『明門』幹的就行了。別忘了,下月出席英雄會。」
徐別愁望向彩庭,同一時間彩庭又望了過來,兩個眼神剛好碰上了。徐別愁的眼神是流露着柔情的依依,彩庭神色卻是十分靦腆,她很快便擰轉了頭,不去望他。
徐別愁乾咳一聲,向恒展道︰「感謝貴府的連日招待。」
恒展道︰「你可別這麼說,是我們令各位受驚了。」
慈蓮方丈道︰「阿彌陀佛,這件事大家也不想發生。明天一早,我便行程回少林了。」




恒展道︰「好吧!不礙各位休息。」
眾人各自返回房間。
慕容彩庭想起了適才在大廳的情景,真是餘悸猶存。幸好,戚繼光一直在她身旁護着她,才令她安心些許。
慕容彩庭坐在梳妝台前,對着鏡子解下了碧玉髮簪,順直而秀長的頭髮柔柔的散了下來,如流水般灑落,她慢慢的用手梳理了一下,令頭髮不至蓬鬆,再望望梳妝台上的鏡子,竟赫然發覺一個蒙面人站在她的背後。
此人竟無聲無色的闖了進來!正當她欲高呼尖叫一刻,嘴巴已經立即被人掩着。
只聽那人道︰「別作聲。對不起,我不是來傷害你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那人不讓她發出聲,立即繼續道︰「殺吳風的人還留在參將府,甚至是你們熟悉之人,剛才那些殺手只是愰子。」
慕容彩庭雖聽他並無害他之意,但心下仍然十份驚慌,不知他還會來幹什麼。不料,那人竟十分有禮貌的道︰「得罪了,告退。」
慕容彩庭不知他剛才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叫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但那人已如鬼魅般消失。
慕容彩庭驚魂未定,心想︰「今天發生太多事了。此人究竟是誰?是真話,還是反間計讓我們自相殘殺?」回想起來,那把聲音又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還是把將那怪人的番話告訴了戚繼光,戚繼光立時便與恒展行動,察視各人動靜,這才發覺徐別愁與慈蓮均不辭而別了。
徐別愁的房間內空無一人,空洞得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卻偏偏包袱還被擱在一旁。
戚繼光瞥見包袱,便道︰「他們的包袱還沒有收拾,應該是事出突然,不知他們有沒有危險。」
恒展道︰「我們要在這裡等他們嗎?」
戚繼光道︰「我們先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沒有異樣。」
兩人小心翼翼一同行事,避免又有意外發生,但參將府四處平靜,圍繞着參將府的是一片安寧,再感覺不到半點殺氣。




這邊搜索不果,兩人只好靜靜等待徐別愁與慈蓮方丈的歸來,一邊猜想出了什麼事兒,他們最擔心是兩人均出意外。少頃,兩個人影倏地出現,正是徐別愁與慈蓮二人。
徐別愁皺眉道︰「抱歉。我讓兇手逃了。」
戚繼光問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可以給我解釋一下嗎?」
徐別愁道︰「這個當然。」他揚一揚手,示意眾人坐下,便續道︰「我與方丈正想從後走廊走回客房,方丈卻聽見了草叢中傳出輕微的人聲。方丈隨便在地上找了一顆石子往那邊一發,那人立即彈跳起來,向外而逃。」
恒展問道︰「所以你們便追出去了?」
慈蓮道︰「是的。可是連我也沒發現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另一個同伴突然施以偷襲,擋住了去路,於是老納便留下來應付他,徐公子則追了出去。但這人武功竟也很高強,交手過了十數招後,竟又有一個同伴來相助,老納雖然打傷了他們,但他們也成功逃去了。」
徐別愁道︰「這三人並不是咱們在大廳遇上的那些人,武功比他們高出很多。」
戚繼光問道︰「他們大概是在我們全部人集中於大廳時潛入的,我們以後行事要絕對小心。他們有沒有說過些什麼?」
徐別愁道︰「沒有。我想他們大概是不相信咱們把藏寶圖都給了東廠,所以派人監視。」
恒展嘆了口氣,道︰「他們來去自如,實在沒有辨法。剛才,我們到處搜過一趟,都沒有發現異樣,希望他們真的全都撤退了。」
戚繼光也忍不住搖頭,他實在不知道這件江湖的殺戮為何會燒到官府的頭上。他已經下了決心,終有一日要這幫「明門」和那倭寇從中原的版圖上消失,這可是咱們的大明,絕不容許任何人、任何組織胡作非為。
戚繼光向恒展道︰「倭人早就逃走了,剩下的秦煙奇,咱們還是把他放了吧!」
恒展道︰「戚大人,這……」
戚繼光道︰「秦煙奇與『明門』實無關係,咱們關他也關得夠了,如果他的門派大膽地找上門,又是一件麻煩事,加上他是給東廠收買的,這個人情就賣給他們吧!」
恒展領命道︰「是!」
徐別愁道︰「那我們明天也離開了。」
戚繼光嘆氣道︰「這些日子不單令兩位受驚,更要兩位身犯險境,我實在過意不去。」
徐別愁道︰「不。這本是我們江湖人的事,卻令戚大人操勞了。」
慈蓮合什道︰「善哉。戚大人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相信不論平民百姓,還是江湖俠士都會對你敬佩萬分。」
戚繼光道︰「哪裡?咱為官的,難道不是天下為先嗎?亂世出英雄,但我卻不盼亂世。」
徐別愁道︰「但現在卻有不少人在無事興風浪,惟恐天下不亂,然後便趁火打劫。」
戚繼光道︰「這正正是我應該阻止的事。太晚了,我們還是不礙兩位休息了!」
戚繼光與恒展離開了徐別愁的房間,慈蓮也返回自己休息之處。戚繼光與恒展兩人共行於走廊上,他思忖了一會,忽然向恒展道︰「我已經知道誰是殺吳大俠的兇手了。」
恒展驚訝問道︰「誰?」
戚繼光往四處望了一回,便壓低聲在恒展耳邊說了一句話。
恒展聽後登時錯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彷彿聽見了世上最不可相信的事情。他平復了心情,才道︰「那你還放他走?」
戚繼光道︰「第一,我現在沒有足夠把握把他繩之以法。第二,他現在要走,我正求之不得,但下月英雄會,我有信心把他的面目拆穿,捉他回來。」
夜深漸寒,戚繼光卻無懼料峭秋風,挺起了胸膛,抬頭望向秋寂天邊中的明月。

這,正是難得的皎月。
方子雲與苑兒剛剛來到了寧波城,先在熙來攘往的市集中找了一間客棧坐下充飢。走了這麼遙遠的路程,對在江湖打滾的方子雲而言,可謂家常便飯,但李苑兒卻已疲倦不堪,加上傷心過度,令她看來起來十分憔悴落寞,原本一雙明亮的眸子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光彩,根本不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該擁有的。
方子雲道︰「苑兒,咱們到了。用過飯後,便投靠戚將軍去吧。」
苑兒這幾天終於肯開口說話。她回答道︰「嗯。他真的會收留咱們嗎?」
「沒事的。他是俠義中人,廣招人才,百姓也很擁戴他。」
「如果他真的不收留呢?」
方子雲搔首道︰「這個嘛……」
「砰!」的一聲,一罎酒大大力的放在了桌上,桌面濺了些酒。一個虬髯大漢沒頭沒腦的坐下,答口道︰「你們兩人要去參將府嗎?我勸你們還是別去好了。」
方子雲馬上對這個陌生人提高了戒備,問道︰「為什麼?」
那虬髯大漢奇怪道︰「你們難道不知道參將府近來發生的連環兇案嗎?至今已經死了三位英雄漢子。那全是神秘組織『明門』所作所為,他們是為了那個什麼藏寶圖,連戚繼光也束手無策。那個什麼徐別愁和少林寺的慈蓮方丈都已經在今天走了,你們可苦還要去。」
方子雲苦澀的道︰「這個我也聽說過,但我們無路可走。」
那虬髯大漢大笑道︰「怎麼會沒路可走?天下之間,可走的道路多的是,此路不通,便繞道而行,就看你有沒有種走下去。」他忽爾轉頭命店小二斟了些酒,然而便拿起酒罎大口的喝着。
方子雲愁道︰「我們盤纏已經剩下不多,又無家可歸,天地茫茫,只覺得投靠戚將軍才是一條可走的路。」
「飛魚幫」在江湖上並非名門正派,白道中人若知他身世,未必肯收留他們,但「飛魚幫」卻非邪魔外道,方子雲亦不肯投靠邪派中人。
那虬髯大漢用衣袖拭乾了嘴角,慢慢問道︰「喝酒嗎?」
方子雲微微一遲疑,搖手道︰「不必了。」
那虬髯大漢笑道︰「你怕俺下毒?」
方子雲不作聲,似是默認。
「你這小傢伙倒是小心眼兒。」那虬髯大漢喝了一口酒,便把酒罎遞了過去,道︰「這樣行了吧。快喝!快喝!」
方子雲接過酒罎,李苑兒卻擔心他,拉了一拉他的衣袖。方子雲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便把酒倒在杯裡,喝了起來。
那虬髯大漢甚是高興,道︰「這才像樣子嘛。小兄弟,咱們再談談。戚繼光這人是蠻不錯的,但現在投靠他是十分不安全,為何不投靠俞大猷?他也是一名忠義之將。」
方子雲聽見「俞大猷」一名,卻面有難色。原來,當年其父方如曾與俞大猷鬧翻,不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方子雲卻不太清楚。他只知其父一聽到「俞大猷」三隻字,便會怒火中燒。方子雲知道俞大猷不但是位名將,更是精於武術,但只怕俞大猷與其父有過節,知道他乃方如之子,會不肯接濟。
方子雲含糊應道︰「還是先去戚將軍那裡看看吧。」
那虬髯大漢道︰「使不得!使不得!不如這樣,待得參將府一切回復正常,你們再去吧!」
方子雲放下酒杯,道︰「嗯。這也好,但不知要待多久。」
那虬髯大漢道︰「你們今晚在這裡住着吧,宿費由俺替你們付。反正今天我也會待在這裡喝酒。」
方子雲忙道︰「這怎麼可以……」
那虬髯大漢笑道︰「俺說可以便是可以。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方子雲如實答道︰「方子雲。」
那虬髯大漢道︰「我叫公孫平。別人都叫我『酒痴』。」
方子雲聽過他的名字,問道︰「你就是那個『酒痴』?」
「哪還有假的。」
公孫平一人繼續坐着喝酒,方子雲與李苑兒別過公孫平,便走上樓,分房休息。晚上,方子雲擔心苑兒安危,一直沒有睡,但又怕打擾她休息,不敢過去敲她的房門。
長長夜晚,寂寞鬱悶之心情又隨之而來,教他不知如何排譴。方子雲正想下樓看看,竟發現公孫平還在喝酒,只見他喝得滿面通紅,但仍然是一杯接着一杯。他的對面卻坐着一個人,一直殺氣騰騰的望着公孫平,這個人的面色更是白得像鬼,真的不知是人是妖。
公孫平一邊喝酒,一邊問道︰「來找我報一戰之仇嗎?」
那面色極為蒼白的人冷笑道︰「難道是來找你喝酒?」
公孫平道︰「怎麼『陰山四煞』只有你白無常一人前來?」
白無常陰聲道︰「這個嘛……打完才告訴你。」
公孫平拍案道︰「好!打個痛快總好過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咱們出去打。」
兩人走出了門口。青石板街,長闊而杳無人跡,二人對侍而立,肅殺裡,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低鳴。
方子雲也伏在客棧內的門窗,窺看究竟。
先出手的是白無常,五指成爪,身法像鬼魅一般,飄去公孫平的身前,出爪如風,目標直指公孫平的咽喉。
公孫平卻向左輕輕一晃,險險避開這招。
方子雲心中也不禁叫道︰「好險!」
公孫平身子左搖右晃,如喝得爛醉了一樣,他一隻右手有氣無力的打在白無常右肘上的「小海穴」。白無常卻渾不覺痛,左手抓實了公孫平的右臂,往外一摔。
公孫平竟如爛泥一般,纏緊了白無常,任白無常如何用力,也沒法把公孫平摔跌。
白無常便捏緊了公孫平的「支正穴」,令他不能發力。但他根本不知道其實公孫平根本沒有運起內力跟他打,公孫平的「醉拳」的重點便是要耍的有氣無力、似有還無,讓對方不知虛實,然後才予以命一撃。
公孫平的左拳已到,這次卻運起內勁,實實在在的打白無常的胸口,發出了「砰」的聲響。
白無常吐了一口血,血卻不多。
他還詭異地笑了起來。
公孫平問道︰「笑什麼?」
白無常道︰「剛才只是試探你,但很明顯,你的功夫沒有多少進步。但我就不同了,我的『太陰無常功』卻已進入了另一個境界。」
公孫平從腰間解下葫蘆,喝了口酒,道︰「好呀!再來讓我看看。」
白無常忽然高聲嘯呼,聲音淒厲,如魅魑魍魎的哭叫,萬里之間,不斷重覆着叫聲,彷似有千千萬萬的鬼魂在哭噎、慘叫、哀號……嚇得夜梟也在一瞬間飛散。
公孫平及方子雲也想不到,人間竟會有如此恐怖的叫聲,這簡直是來自地獄的叫聲。
白無常的蒼白面色卻漸漸變成了青紫色,公孫平知道是他的運起了毒功,便在加以提防。
白無常道︰「我偷偷殺了老四宇文雷,並吸乾了他的血,才能突破了我自己本身的功力。你也將會為我的功力作出貢獻,因為我要殺了你,吸乾你的血。」
公孫平氣憤道︰「你這怪物,連自己的同伴也殺。」
白無常道︰「嘿!同伴只是用來利用。去死吧!」
雙手十指仍然成爪,但長長的指甲已經變成了深黑色,若然給他的指甲沾上半點,必然身中劇毒,公孫平只好左晃右晃,令他捉摸不住。
白無常轉瞬化作了一隻妖怪,拖行着長長的灰影,在黑暗的長街上,正散發着令人心寒的驚慄。
大敵當前,公孫平仍然在喝着酒,似乎視面前的白色妖怪如無物。白無常見狀,便即使以毒招,但其實公孫平一直暗暗留神,等着他先發招。公孫平見五隻黑指已到,突然撲倒在地上,勁道橫貫雙臂,重重的打在白無常的小腿上。
白無常淒厲的叫了一聲,整個人卻倒轉了身子飛了起來,從上而下,倒豎直擊着仍伏在地上的公孫平,五指也快抓住了他的頭顱。
公孫平立即反轉身來,面向白無常,口中突然激噴出一大口酒來,擊得白無常雙眼刺痛,公孫平乘他未能視物,旋即一拳打在他的臉頰。
白無常忍住劇痛,瞪開了雙眼,目光凌人,如吊死鬼的恐怖眼神。他雙手成環抱之勢,左右直擊公孫平的天靈蓋。
公孫平已經再無法閃避,心中暗嘆道︰「俺今日竟然會栽在一隻妖怪的手上。」
方子雲一直看着打鬥,看見了形勢不對,不忍公孫平如此死去,立即衝出門外,隨便在地上找了一顆體積較大的石子砸了過去。
白無常聽得風聲,左手一揮,石子瞬即成了粉末,粉末散落在地上,並呈現出膿白色的泡沫,散發出令人反胃嘔心的惡臭。
方子雲心想︰「好毒的功夫!」
公孫平立即翻身而起,避開了白無常致命一擊。
方子雲拔出了「化清劍」,劍氣映碧,靈光約隱約現,驅散了身邊的一切黑暗,這種靈氣與白無常的詭異妖功成了對立之勢。
公孫平道︰「小心他的毒功。」
方子雲道︰「我知道了。」
話畢,二人齊上。
方子雲使出「神君七劍」中的一招「虎視眈眈」。這一招在於試敵,進可攻、退可守。公孫平卻在路旁拾了一根木棍,施展開「醉棍」。
白無常陰笑道︰「二人齊上嗎?無妨,又可以多嚐一人的血,增加功力。」
公孫平手中多了武器,不怕沾上他指甲上的劇毒,施展越發順暢,這套「醉棍」比起「醉拳」的威力來得要大,公孫平越使越瀟洒自如,煙月之下,他彷彿是李白再世,醉中逐月,在天地之間,起舞弄清影。
但白無常的「太陰無常功」不但抵住了二人的招式,真氣也在傾瀉而出,源源不斷。
公孫平口中又含了一些酒,貫通內力,一氣噴出,勁道並不下於一般暗器,水花點滴,如滿天花雨般直飛白無常面部。可是,當水花到了白無常身前,卻被他的「太陰無常功」的真氣擋回,水珠融合成了小瀑布傾瀉在地上。
白無常兀地裡一個轉身,全力攻向了方子雲,方子雲劍鋒一轉,招式已換成了「龍爭虎鬥」,這招也暗藏虛招,令敵人分不清龍虎之虛實。
白無常卻不理,一股作氣,不管它是龍是虎,一樣照打可也。
方子雲見勢色不妙,立即使出「猛虎出閘」,長劍從半空中直劈下來,劍氣捲起了地上無數的落葉與塵埃,在半空起舞。白無常也運起了真氣,把劍身夾住。
這樣便變成了二人內功造詣的比較了。
方子雲縱然得過「黑虎神君」傳送的少量真氣,但內功還是無法與白無常相比,他只感漸漸窒息,知道時間再過得久一點,自己必敗!
公孫平很清楚形勢,但如果他在二人比拼內力時,出手撃傷了白無常,方子雲與他亦會被真氣擊倒,只會弄得三敗俱傷。
公孫平惟有走到方子雲背後,欲灌輸真氣助他,但為時已晚,方子雲已被「太陰無常功」擊出數丈,翻倒在地上。
公孫平卻乘這時白無常的真氣已竭,一棍打在他的胸口。
白無常整個人也被擊飛,但卻如鬼魂般翩翩的落下。他站穩陣腳,並想開口說話,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吐出血來。
公孫平喝道︰「你這死妖怪,快滾!別在為禍人間。」
白無常便「咻」的一聲,身影便即掩沒在黑暗之中。
公孫平見白無常已逃,立即走去察看方子雲的傷勢,只見他跪在地上,不斷吐血,而那些血竟是深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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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中
過去中
尋你

你不是你
我卻還在
---------慕容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