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剛開,南國的春天早來,經歷過肅殺的寒冬後,天氣已遂漸回暖。時間已經過了半年,現在是嘉靖四十年三月。
在這半年間,戚繼光在沿海地區加緊防禦、督造多艘戰艦、訓練水師,又繼續加強與武林白道的聯繫。自從上次英雄會後,整個中原武林則是歷來最團結的。由戚家軍與武林人士所組成的盟軍四處勦滅倭寇,倭寇大受打擊,猖狂的屠殺、搶掠行為亦為之收歛。
是日,津山直宮把探聽得來的消息向戚繼光報告:「我從一些勢力較為弱小的倭寇中打探過了,原籐在這半年吞併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倭寇勢力,甚至連他的盟友佐島及長野也被他滅掉。」
戚繼光托着下巴思考:「原籐得了東海藏寶圖後,不斷擴大勢力,但居然對中原沒有特別大的行動,究竟是在打甚麼主意?」
津山直宮道:「大慨是因為他弄不懂東海寶藏的確實地點吧!」
「此話何解?」
「相信你也曾經看過藏寶圖,藏寶圖上只是描繪了山川地形,並沒有明確道出寶藏的位置。」津山直宮始終不肯跟任何人說出藏寶圖只要沾水即有漢字浮現的秘密。「不過……」
津山直宮欲言又止,戚繼光便問道:「不過甚麼?」
「不過原籐近來好像有些異樣……」
戚繼光正想追問,突然一群侍衛擁簇着一名滿身污血的士兵進來,那滿身污血的士兵也不顧身上的傷勢,快步上前稟報:「報告將軍,倭寇大舉進犯浙江,數百艘船隻突破我方水軍強行登岸,估計寇數約有四萬人。他們行動迅速,有一部份倭寇進攻新河,另一部份則圍攻桃渚,屬下便是從桃渚那裡逃回來報信的。」




戚繼光皺起眉頭,道:「你辛苦了。可知道是哪一幫倭寇嗎?」
那士兵答道:「是原籐家。」
「來得好快!」戚繼光及津山直宮心裡均同時暗叫。
戚繼光着人帶了這名趕來報信的士兵去療傷休息後,便即拍案怒道:「這個原籐是吃了豹子膽嗎?他們竟然明目張膽地攻城掠地!他們取道新河、桃渚,很大機會便是以此處為目標。」
其時,戚繼光已改任台州、金華、嚴州三府參將。台州府便是戚繼光現時鎮守之地。桃渚及新河均為通往台州的要道,桃渚在北,新河在南,台州則剛好被夾在中間。若然桃渚、新河兩地不幸被倭寇攻陷,便會對台州成了包圍之勢。
津山直宮道:「若是如此……東海寶藏很大機會便是在台州,他們定是以此為目標。」
一語道破!
戚繼光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本官更加不能令台州陷入倭寇之手。恒展,替我打點一切、召集士兵軍馬,即時起程勦滅倭寇!」
戚繼光即時穿上戰袍,戴上頭盔,提了一把長槍,便欲與侍衛一同出去。
津山直宮道:「戚將軍,那需要我做點甚麼嗎?」




戚繼光回頭道:「行軍打仗的事,你就不需要去理會了。你跟方子雲等人去查一查東海寶藏的事情吧!」
津山直宮聽他如此吩咐,心想:「正好,你們鹬蚌相爭,我才可以漁人得利。戚繼光啊!你為何這麼信任我?」
可以開始下一步計劃,只要得到東海寶藏,在中原的任務便完成了。
戚繼光騎上了戰馬,領了親衛隊,浩浩蕩蕩的從參將府前往校場點兵督師。恒展忍不住問他:「就這樣交給一個東洋忍者去辦那件事,真的可以嗎?他始終曾經與原籐那幫倭寇共事。」
戚繼光微笑道:「我們要相信他,他不也已經幫了咱們很多了嗎?話說回來,倭寇進攻新河、桃渚,不知道他們還有甚麼下着,咱們要起碼一半兵力留守台州。必要時讓軍民撤離。」
恒展道:「但如此一來,營救新河、桃渚的兵力恐怕不夠。」
戚繼光道:「這個不必擔心,我早前已經向朝廷借來了一批火器,當中就有百枚神火飛鴉,加上從義烏招來的四千新兵訓練有素、士氣正旺,他們早就磨拳擦掌,只待與倭寇一戰。」
神火飛鴉是一種威力強大的火器,以盛滿火藥的簍子為主體,兩側加上紙製飛翼,形體酷似空中飛鳥。燃點神火飛鴉尾部的引火線,令其升空飛至敵陣以造成巨大傷害,射程可達至三百米之外,無論是用於野戰或攻城均是一大殺着。
行軍打仗時備上神火飛鴉,可謂事半功倍,省卻不少兵力。
戚繼光與恒展來到校場的將臺上,只見校場上滿是黑壓壓的人頭,大軍列陣整齊,軍士們都是一副氣宇軒昂、整裝待發的樣子。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家庭破碎;有些人則家園被毀,但同樣地對倭寇恨之入骨。




倭寇毀了他們的生活。
現在正是他們復仇的好機會,他們都等待著戚繼光一聲令下,便即赴奔前前線為國殺敵。
戚繼光環視校場,才昂聲道:「四萬倭寇大舉來犯浙江,咱們美麗的家園、錦繡的河山長年累月地受到他們的威脅、摧殘。我一直有預感會跟他們來一場正式的硬碰,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是你們報國為民的一天、這是你們保衛壯麗山河的一天、這是你們上陣殺敵的一天!這一天,咱們沒有恐懼,因為咱們強悍的實力會把倭寇趕回東瀛!他們沒有資格在咱們的土地上搶奪任何東西!這片土地是屬於咱們漢人的!」
恒展的眼神被戚繼光的器宇軒昂攝住,心裡想果然沒有投靠錯主,在這個紛亂的時代,這個明主必定能帶領自己前進,開拓出一條光明廣闊的道路。
經過一番慷慨陳詞後,軍士們響起了一陣轟然驚天的吶喊聲,戚繼光等待吶喊聲慢慢靜下來後,才繼續道:「倭寇圍攻桃渚、進攻新河,咱們須要兵分三路,一隊南下、另一隊北上、最後一隊前往台州灣灣口阻斷倭寇的後路。桃渚被倭寇圍攻,戰情較為危急,我會親自統戰。至於新河戰線交由胡守仁處理,王如龍則領水師在東海沿岸截擊。我、現下令,全軍、出發!」他高舉長槍,槍尖在炎炎紅日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銀色光芒。
戰鼓雷動,大軍隨即分途出擊迎敵。
恒展道:「適才戚將軍一番言詞聽得屬下熱血沸騰,真想立即便上陣殺敵。」
戚繼光道:「只希望桃渚的守軍能夠撐多一會兒。」他遙望遠方,藍天裊裊升起了一縷淡淡的炊煙,心下若有所思。恒展知他是替前線的戰事擔心、正在思索計策,也就不說話去打擾他了。
凜冽的強風挾著一股激昂的戰意隨軍北討,大戰一觸即發。
初春的陽光一向都是明媚而溫柔,陽光從樹蔭的縫隙中微微的透出,剛練完劍的方子雲在小溪旁洗了個臉後,披草而坐,好好的享受這嫵媚可愛的春天。
繁花初開,碧草如茵,一陣春風拂來,傳來了幽香四溢的春天氣息,方子雲也不禁仰鼻嗅一嗅這令人忘卻倦意的清新味道。
天地萬物被無限的春光賜予了生氣。
如果這種悠閒的生活可以一直待下去,那多好!
可惜,這只是一個外表太平的亂世。
「那一式『紅霞滿天』為甚麼總是使不好,究竟是哪一個步驟出了問題?要訣在哪裡?」方子雲思考著剛才使過的毎一招、毎一式,把自己出劍時的細微動作加以改善,希望把劍招使至臻完美。可是,他總是不能把「落霞劍法」的最後一式「紅霞滿天」使得淋漓盡致。「義父,你是生是死,也好讓孩兒知道吧!」




他用布在沾了一些溪水,細心地替泛藍的劍身抹擦。這劍可是他們方家留下來的唯一寶物,也是他跟死去的雙親溝通的唯一橋樑。睹物思人,故此他一定要極其愛惜這把「化清劍」。
「劍意、你劍意不足。剛才看你最後使出的那一式,我還以為是小孩子耍木劍。」津山直宮不知何時站到方子雲身後,向他冷笑。
方子雲道:「是你?」
津山直宮道:「你的劍招太兒戲了,這半年來你究竟練了些甚麼?」
方子雲知道他的刀法一絕,心想:「莫非他對劍法也有鑽研?」便道:「敬請指教!」
津山直宮道:「你的劍招使出時,只能告訴別人劍是劍、人是人,兩者並非一體。劍是應該隨意而發、由心所出、以人御劍,而你卻只是被劍招牽着走。我雖是用刀,但道理也是一樣。」他抽出佩帶在背上的長刀。「好了,你現在使出劍招向我攻來。」
方子雲手中一抖「化清劍」,架起馬步,左手揑個劍訣,道:「那我不客氣了。」
他使出了「落霞劍法」,劍招如晚霞般緋紅燦爛,劍光抹出數道紅彩,實在美不勝收。不過,這些華麗的劍招卻對身法飛快的津山直宮一點作用也沒有。
津山直宮一邊閃避,一邊道:「別太過泃泥於劍招的形式,也不要太柔弱,好看的劍招並不代表管用。多些想像,想像劍就是你身體的一部份,你們倆是不可分離的。」
運用想像!方子雲索性閉目使劍,極力想像這把家傳的「化清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人與劍是血脈相連的。
終於感受到了!
方子雲開始慢慢的感受到劍正在與他的身體融合,他只覺全身都被劍氣圍繞着,彷彿「化清劍」正要進入他思緒的深處,它的靈性與他的思想產生了共嗚。
劍意從腦海中鑽出。
以意御劍,盡情的使出這一劍吧!
「紅霞滿天」!




七色彩雲冉冉升起,長劍在天際炫舞出一道美艷的紅霞,這一劍如同在彩霞中驀然刺出,一直只避不擋的津山直宮也終於不禁舞動長刀擋下了方子雲的攻勢。
一套二十五式的「落霞劍法」已經使完。
紅霞漸漸消褪,劍意亦止。
方子雲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把「落霞劍法」使至如此境界,這是以往出招時從未有過的感覺,原來竟可以把劍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且隨心而發,威力更盛。
津山直宮道收起長刀,道:「不錯,逼得我出手了。但你仍然可以把劍招使得再快一些、狠一些,這樣對手才會無暇招架。」
方子雲道:「你為何要教我這些?」
津山直宮道:「別誤會了。我只是看不過眼,你毎一次跟對手過招時,使出的盡是一些極為粗淺的招式。我也不希望在下一次戰鬥時,你會成為我的負擔。」
方子雲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多謝你。」他心中只希望此人不要變成敵人才好。
津山直宮卻好像知道他在想甚麼,道:「不必謝我了,也許某日我會是你的敵人。在歷史的洪流裡,咱們都不知道會被這股潮水沖到哪裡去。」
方子雲低頭道:「也是。」
遠處忽然鼓聲作動,震盪蒼穹的吶喊聲響,淺藍色的天邊翻起無盡的蒼茫灰塵。
方子雲緊張道:「發生了甚麼事兒?」
津山直宮卻漫不經心的道:「是倭寇攻過來台州了,戚將軍正率軍趕去前線迎戰。」
「什麼?開戰了?」方子雲提劍欲奔,道:「那我要去戰場了。」
雖然戚繼光叫他們留守在台州,但津山直宮卻沒有阻止方子雲,也沒打算告訴他東海寶藏的事情,津山只想一個人找到東海寶藏後便想辦法回到東洋,完成在中原的任務。




「方大哥,原來你在這裡啊。我找到了一個好玩兒的地方。」一把清脆悅耳的聲音鑽進方子雲的耳朵,原來李苑兒不知何時從樹林間冒了出來。
方子雲捉住她的手,凝重道:「現在要打仗了,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快回去城中找個安全的地方吧!」
李苑兒道:「這……你要上戰場去嗎?」
方子雲看見她楚楚可憐的目光,一時之間並不知道怎麼回應。他並不想讓她的擔心,可是這次是國家與人民的危機,自己身為名將之後,豈能置身事外?
津山直宮道:「現在回城,萬一城池失陷,那就只是自投羅網。若想保命,現在你就帶她逃吧!」
方子雲道:「那你呢?」
津山直宮道:「暫時不會走,我還有要事去做。」
李苑兒向方子雲問道:「你的決定如何?」
究竟如何決定?
為了民族的大義,還是保護自己的幸福?
李苑兒正在流露出期待的眼神,方子雲看着她的一副弱不襟風的樣子,心裡思忖她與自己都是失去爹娘的孤兒,確實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便下定決心道:「我不會上戰場,我會跟你一起。但咱們始終是寄人籬下,倘若就此一走了之也不是太好。」
李苑兒心中舒了一口氣:「畢竟他還是着緊我的。」口中問道:「那咱們怎麼辦?」
方子雲思考了一會,李苑兒突然拍手喜道:「有了!我剛才說有個好玩兒的地方,我想那邊可以用作避難。就算台州一旦被倭寇攻陷,咱們仍然是有藏身之所。」
津山直宮忽感興趣,問道:「可以帶我去嗎?」
方子雲道:「對了,我也想去一看。」




李苑兒便興致勃勃地攜着方子雲的手便走,津山直宮不徐不疾的跟在後面。
李苑兒引着他們在薿薿的叢林中左穿右插,來到一棟極為巨大的榕樹前。這棟榕樹實在是太大了,也不知道是活了多少百年,即使是十個人手牽手也未必能把這樹完全環抱。
鬱鬱蔥蔥的樹葉猶似屋瓦般完全遮蔽了春光,一條條下垂的籐枝彷如鬍子般被暖風吹得微蕩。佈滿皺紋的樹幹正中間蛀了一個足以容納一個人躲進的大洞,樹幹是空心的,李苑兒探頭往內一看,然後回頭向方子雲道:「你可以跟我下來了。」
只見李苑兒纖巧窈窕的身子一扭,便鑽進了洞去,方子雲不禁叫道:「苑兒……不緊要吧?」
李苑兒的聲音從洞裡傳出:「你們快下來吧!」
方子雲也鑽頭去探看,只見樹幹內竟有一條木造的長梯直達底部,他也爬進了樹幹內,沿着木梯慢慢爬下,李苑兒早己亮起了火摺子等着他。
想不到這樹幹底部竟是別有洞天,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地下墓穴,空間比起春提小棧的暗道也寬敞得多。
津山直宮也下來了,只聽他低沉的聲音道:「咱們來到地底了,也許這裡真的是某人的墓穴。」
方子雲問苑兒道:「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
李苑兒答道:「沒什麼啊!我一早起來,見你不在房間,便猜你是去林中練劍了。我出來找你,剛好發現了這裡。」
方子雲柔聲道:「下一次,你可別到處亂走了。不過,現在咱們既然來了,不妨一探究竟吧!」他好奇心重,並不對墓穴有任何忌諱。
津山直宮當然同意,心裡想也許在這裡會找到一點有關東海寶藏的線索,便與他們在地下通道中前行。
地下通道頂部呈半圓形,通道內十分透氣通爽,清涼卻略帶陰森,通道四通八達,三人隨意而走,穿過通道後,來到一間小石室,灰塵及蜘蛛網頗多,石室中間放着一個長形石棺。
一副完整無缺的骸骨默然的倒臥在石棺旁。
李苑兒立時嚇至花容失色,像受了驚的小貓般畏縮在方子雲的背後。津山直宮見那骸骨微微發黑,便道:「這人是被毒死的。那石棺可能有毒,別碰了!」石棺上刻着一些字,津山直宮也看得懂:「大周誠王張士誠之墓」。
津山直宮沉吟道:「誰是張士誠?」雖然他在日本時,中土知識也是訓練的一部份,但他對中原的歷史並不是太熟悉。
方子雲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猶如發現稀世奇寶一般,聲音有些顫抖的道:「這……這是張士誠的墓穴!張士誠就是當年與開國皇帝朱元璋爭奪天下的一代梟雄,他敗給了明軍,最後是被朱元璋處決的。可是,他不是被埋葬在蘇州的斜塘嗎?何以這裡又有他的墓穴。」
津山直宮道:「是有人為了掩人以目吧!他的石棺給餵了毒,或許這裡藏了甚麼秘密也不一定。」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李苑兒總覺得這兒陰風陣陣,便拉着方子雲的衣袖道:「咱們快離開吧,好嗎?」
津山直宮道:「你們若想離開便請盡快,我還想在這裡待多一會。」
方子雲猶豫一會,道:「這樣啊……那好吧!我們先回去了。」他正想轉身與津山直宮一同離去,津山直宮卻又忽然橫手攔住他們,只聽他低聲道:「別動!有人在附近。」
方子雲及李苑兒不敢作聲,津山直宮右手搭上了背部的刀柄,慢慢的走出石室,只見眼前驀然人影晃動,津山直宮不由分說便向前揮刀。
正當方子雲以為對方必定人頭落地時,津山直宮冰冷的刀鋒卻剛好停在對方的脖子上,對方竟沒有絲毫受傷。在快速揮刀之一瞬間突然在目標前停下,這種難度就好比要把豆腐削成草紙那樣薄一樣困難。
「是你。」津山直宮向這人說道,但並未收起長刀。
方子雲及苑兒這才看清那人竟是「玉龍公子」徐別愁。方子雲只見他神情甚為焦急、腿上也傷了數處,便問道:「徐大哥,是發生的甚麼事情嗎?你為甚麼會在這裡出現?」
徐別愁急道:「原來你們都在這兒,那就好了。彩……慕容姑娘被人走抓了。」
津山直宮收起長刀,關切的問道:「甚麼?你可以說清楚一點兒嗎?」他對慕容彩庭的事情總是會顯得特別關心,甚至在夜裡會有一種夢魂牽縈的感覺。這種感覺總是來得很突然,就像澎湃的潮水不斷的向心頭湧去。可是,他還未弄清這究竟是否愛。
徐別愁說得有點喘氣:「剛才她還在附近奏曲,我是跟她一起的。後來我去城中買些糕點回來,發現她正被兩個男子強行抓去。那兩個人身法很獨特,其中一人是穿著緊身夜行衣,就跟你經常穿著的很相似,我想他應該也是忍者吧!」說着瞪了津山一眼,然後繼續說道:「我正想追去,那名忍者卻阻了我的去路,我跟他交手起來,但他似乎也不想應戰,只是且戰且退。不知那忍者用了甚麼妖術,一轉身便不見了縱影。我一路搜尋,便發現了這個地下墓穴。」
津山直宮喃喃道:「那忍者很可能是松平大輔。」
徐別愁問道:「誰?」
津山直宮道:「就是在英雄會上,企圖行弒胡宗憲的那名刺客。奇怪!慕容姑娘不涉江湖事,更遑論與松平有任何瓜葛,抓她作甚?」
方子雲問道:「是為了要脅咱們嗎?」
徐別愁道:「天曉得!找到他們出來弄清楚就行了。」
津山直宮向方子雲道:「既然是這樣,你快帶李姑娘離開吧!這裡很危險。」
方子雲便帶了苑兒從原路回去,但這才發現各條通道都十分相似,並沒有可辨認的標記或特徵,又拐了數個彎,感覺上只是一直是在繞圈子。兩人找不到出路,李苑兒心也慌了,方子雲雖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也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我在牆上劃些標記,很容易便能找到出路。」
他在走過的路上,用劍在牆身劃了一些標記,好讓自己容易辦認,可是又行了一陣子,看到牆身上的標記,便知又回到了舊路。
李苑兒道:「想不到這裡竟然會像迷宮一樣,我卻帶了你來這裡。咱們都出不了去啦!」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又己通紅。
方子雲四處張望,指一指前方道:「看!那邊的路沒有標記,咱們再走走吧。」
沿着通道一直走,中途並無岔路,方子雲清楚認得這並不是回去的道路,但也只好硬着頭皮走下去。他心想:「這地下墓穴看上來好像沒有春提小棧的暗道那麼危機四伏,但也不絕能掉以輕心。抓了慕容姑娘的人也可能隨時出現,以我一人之力,真的可以應付嗎?」果然不出他所料,通道深處又是一道石室大門,大門內傳出了人聲,方子雲伏在門上靜聽。
「快說!那石碑上寫的究竟是甚麼歷史?甚麼朱賊、甚麼大周誠王……完全看不明白。快說來聽聽。不然,我挑了你的舌頭出來!」室內其中一人道。
「我才不說。」一把女聲說道,方子雲聽得出是慕容彩庭的聲音來。李苑兒心下擔心她的安危,正欲開門內進,方子雲卻把她拉回身後,把食指湊到嘴唇上,示意她不要作聲。
再聽室內又有一把沉悶乏味的聲音道:「只要你跟我們解釋清楚來龍去脈,我絕不會為難你。得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後,我便立即放了你走。」
這不就正是原籐的聲音嗎?他漢語說得不太準確,說話的方式又十分獨待,方子雲一聽就認出來了。
方子雲心裡暗忖:「倭寇攻打台州,原籐居然不在前線指揮,而是跑到這裡來!究竟這地下墓穴有甚麼吸引力?莫非……」他心中已經隱約把事情猜到了數分。
又聽慕容彩庭緩緩的道:「我只不過是一介女流,跟本沒有甚麼學識,對歷史也不甚了解。你們找錯人了。」
「竟敢嘴硬!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在你如花似玉的臉上雕出一朵血花來?」
「松平,先別嚇她,我還要問她一些事情。她若再不肯說的話,你便把她殺了,免得我們的行動被泄漏出去。」說話的是原籐:「我問你,你剛才彈的一首曲哀怨動人,卻是叫甚麼名字?」
「是張可久的春晚次韻,有甚麼問題?」慕容彩庭說道。
聽原籐平淡的聲音說:「這就是了。嘿!你們中原好像有句話叫甚麼『得來全不費功夫』,這首曲在石碑中也有提及,前方的這道石門旁又放着一個大木琴,或許這樂曲是打開石門、奪得寶藏的竅門。你給我去彈一次吧!」
慕容彩庭的聲音帶點倔強:「我為甚麼要聽你的?快放了我」
只聽原籐說:「哦?不識好歹!松平,先毀了她那標緻動人的面容吧!」
方子雲聽到這裡,念及慕容彩庭的安危,終於按捺不住要挺身而出了。他推開大門,心中亦不暇細想,右手拔劍,身體直往前飛。
電光火石之間,雙劍交擊,方子雲總算把松平的劍擋下來。
原籐的臉色一如以往都是十分陰沈,雙眼半瞇,似是毎分毎秒都想着甚麼詭計。他道:「我還道是誰,原來是你。上次我在春提小棧的密道來去匆匆,也沒好好招乎你,真的不好意思。不知你的武功是否還是那麼幼嫩呢?」
方子雲護在慕容彩庭身前,站在松平及原籐中間,大敵當前,眼神間卻絲毫不見畏懼。
他不畏懼,李苑兒可是十分畏懼。李苑兒看着愛郎以一人之力面對敵人,如何教她不害怕?
方子雲一邊與他們對峙,一邊瞥看室內環境。石室的頂部與地下通道其他地方一樣都是呈半圓形,石室中豎着一大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行書,方子雲並沒能看清是寫甚麼。石碑旁有一道雕刻着各樣花紋的石門,似是用大理石所造,而石門側有一張表面平滑、隱約透出青光的碧玉桌,而桌上則擱着一張瑤琴,琴額上亦鑲着一些閃閃發亮的美玉。
光是大理石門、碧玉桌及瑤琴,這三件東西已經足夠教人發個大財了。
東海寶藏果然就是在這裡!
方子雲現在可沒有理會甚麼寶藏,當前之急,是想辦法帶着慕容彩庭及李苑兒全身而退。原籐的武功他也已見識過,再加上一個什麼松平,以一敵二,勝算是大減了。
硬拚不行,便要用智!
但原籐老奸巨滑,當日他的海上突襲令飛魚幫從此沒落、幫主失蹤,方子雲都也見識過。現在的形勢,跟本就是兩隻貪婪的狼面對着一隻孤立無助的獵物。
方子雲喊道:「苑兒,去找徐大哥他們來!快!找不到的話,你……你自己逃好了。」
李苑兒不認得路,但也知道方子雲、慕容彩庭身陷險景,只要找到徐別愁、津山直宮才會有勝機。她急忙點頭道:「嗯!你放心吧!我不會自己逃去!我這就去找他們!」正欲轉身,兩個巨大的身影已經出現。
徐別愁馬上走到慕容彩庭身旁,表示關切之情。慕容彩庭卻好像並不受落,反而向後倒退了一步。
津山直宮用日語說道:「松平,你還是要泥足深陷下去嗎?」
松平道:「終於你我還是要再來一戰。」
津山直宮轉頭向徐別愁道:「這個人就交給我,我們有些私事需要了結。那個人是倭寇首領原籐,你和方子雲應付着他吧!」
徐別愁「啪」一聲收起了手上的摺扇,道:「哼!我不需要你來指點我。」
原籐用那把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道:「寶藏就在這道石門之後,看來是誰有本事,誰便能把這寶藏拿走了。」
津山直宮道:「果然只有寶藏才吸引到你,怪不得倭寇首領不在戰場,卻跑到這裡來。」
原籐拿出一張由五片缺塊縫起的藏寶圖,緩緩道:「原來是要把這地圖弄濕了,才會有漢字顯示出來。『藏於浙江台州城郊』,加上圖中還有很清晰的山川地勢指示,我們便決定高舉大旗進攻台州。此舉是聲東擊西,當戚繼光率領大軍趕往戰場時,我和松平兩人則到這裡找寶藏。」
徐別愁道:「那你為何要抓慕容姑娘來?她與這件事毫不相干。」
原籐道:「其實我並不知道她是誰。我跟松平發現了地下墓的入口,當時她剛巧在附近演奏着,但我們並沒有為意,直至我們發現了這塊石碑。這塊石碑上刻了一首曲的名為「春晚次韻」,我立時想起剛才正在彈曲的她,便只好邀請她來破解這個東海寶藏的關鍵了。可惜,她並不怎麼知趣。你們已經知道想知的事情了,下地府時也比較安心了吧?」他低着首,令人只看到他的半邊臉,嘴角亦微微揚起,神色更見詭異。
徐別愁從手袖中掏出了判官筆,喝道:「倭寇要回去屬於倭寇的地方!妄想盜取中原寶物。」他欲先發制人,判官筆在空中陡然揮舞,筆尖疾風連點原籐身上大穴,原籐輕描淡寫的以摺扇巧妙擋格對方的判官筆。
此刻方子雲也揮劍夾擊上來,所使的劍式正正便是「落霞劍法」,想起了津山直宮的指導,他便極力用心感受毎一劍、毎一招的靈魂,他以往從未有過如此的感覺,他以前總覺得劍是冰冷的、沒有感情的,但他現在卻感受到「化清劍」的生命力在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陣悸動。
原籐在劍招耍起的彩霞、以及由筆尖抹起的墨跡之間穿來插去,身法奇怪獨特,手中的摺扇或張或合,把滔滔不絕的攻勢盡數落空。
但他也不禁道:「小子,你的劍法精進了不少!」語氣一如平常,並無高低起伏。
方、徐二人已經與原籐周旋起來,這邊的津山及松平卻誰也不先出手。
「這應該是最後一戰了。」松平大輔注視着津山的瞳孔,語氣有點唏噓的道。
回想起昔日往事,津山直宮也想不到有與同門相殘的一日,他無懼松平的眼神直迫,道:「從來沒想到會來到這天,咱們本來可以不用以這種方式結束的。」
兩人默然以對,他們彷彿是利用這短短的瞬間去極力忘記以往的濡沫之情,雙方都並不想因感情而影響交手時的表現。
一剎那間,雙方的心靈都彷彿互通,兩人同時出手。兩個身影交錯重疊,刀劍相交迸裂出燦然的火光。轉眼間,二人的身影不斷分合糾纏,身法漸漸加速,快得令人不能分清誰是誰了。
兩人都是屬於忍術高手之列,交手已不再是招式層次上的對抗,同時也是心理上的對抗。誰的意志不夠堅定,誰的形勢一定處於下風。津山直宮似乎還是對松平留有一手,他的「快刀流」的確是比松平的劍法要快,可是松平的劍法卻比他要狠。
狠上十陪!
驟然之間,寒星紛飛,數十點寒光如耀眼流星飛逝,原來他們均互相發出多枚十字手裡劍。數十枚十字手裡劍迅速在空中迴旋交迸,火光四濺,浪花紛飛中,兩人如舞蹁躚,儼如兩條蛟龍正搏鬥得難分難解。
慕容彩庭及李苑兒兩位不諳武功的小姑娘就只能在站在一旁看着這場驚心動魄、以死相搏的戰鬥,然後一邊互相安慰。
在這麼的一刻,李苑兒固然最擔心的是方子雲,但慕容彩庭呢?
是津山直宮,還是徐別愁?
對於津山直宮,她究竟是有怎麼樣的感覺呢?對於徐別愁,她還是念有舊情嗎?
方子雲沒有太著重「落霞劍法」的形式,而是學懂了如何去感受劍意,招式隨心而發,威力倍增。不但原籐也感受到壓力,連徐別愁也驚愕於方子雲進步神速的劍法。
劍招如雨下,筆法瀟灑利落,卻仍然無法沾到原籐的半點衣襟。方子雲早就與原籐交過手,知他身法極奇詭異,倒是沉得住氣,並不急於猛攻。反倒是性格頗為自負的徐別愁,因毎一招、毎一筆都奈不了原籐的何,落筆招式越來越急燥,就連「遊龍法」的步法也顯得有點凌亂。
「沒可能的!他竟能像鬼魅一般飄來飄去,這是甚麼鬼身法?」徐別愁心下越來越急燥,筆法也漸漸不見章法,鐵劃銀鉤的蒼勁挺拔已不復再,換來的只是柔弱無依的處處敗筆。
點、橫、撇、豎、鉤……
毎一招卻未能完成收筆便被原籐一把摺扇化解了攻擊。
「你有摺扇,難道我就沒有嗎?」徐別愁雙管齊下,右手執筆,左手揮扇,左揮右戳,卻仍是無法在原籐的獨特怪異的東洋身法上找到絲毫破碇。
久戰之下,此弱彼強。
原籐越戰越勇,東洋身法猶如魅魑魍魎,令人無法觸摸其下一步的位置。摺扇一張開,剛好擋住了方子雲的劍尖,摺扇也不知是用甚麼物料所製,竟沒有被化清劍刺穿。原籐左手掃出掌勁,迫得他們退開數步,然後右手向前直揮,方子雲猛地記起這正是他發出袖中劍的先兆,急忙使個招式護住胸前,不料原籐手部途中改變去勢,插向徐別愁。
「嚓!」
若不是徐別愁的「遊龍法」有一定的水平,這一劍並不會只是刺破了他的衣袖,而是刺穿他的心臟。
徐別愁總算險險地避開了這招,隨即看準了機會,筆尖立即往上點,正好點向原籐的咽喉。
「這一下,你還不去死?」徐別愁滿面汗珠,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笑容卻立刻彊住了。
筆尖明明己抵住了原籐的咽喉,其人影卻霎然不見了。
冷汗在背部滲出,同時徐別愁也意識到危機感已在背後出現。
原來原籐竟已躥到他的身後,右手提高,欲把袖中劍插向徐別愁的尾龍骨!
「當心!」慕容彩庭尖呼一聲,陡然奮不顧身,身體撲向原籐,從後把他的手拉住。原籐完全沒有為意她竟會手無寸鐵地撲過來,一不留神被她一把抓住,徐別愁這時已經點過神來,氣急道:「彩庭,快放手!你會受傷的!」
一介女子慕容彩庭如何夠原籐力大?原籐左掌重重的拍在慕容彩庭的肩膀上,然捉住了她的手直甩出去。慕容彩庭身體平飛,撞倒在牆角上,然後吐出一口濃濃的鮮血。
就在同一時間裡,有兩個人都分了心神。
徐別愁、津山直宮。
津山直宮聽到慕容彩庭的呼聲,回望見她伏倒在地上,心下立時焦急萬分,但畢業是在惡戰當中,無法抽身。
松平見他心浮氣燥、刀意頓挫,便即乘虛而入,身體突地欺前,長劍刺進了津山直宮的右肩數分。津山直宮痛叫一聲,卻竟不理會傷口,右手提刀,刀刃橫掃松平的腰部,松平便不得不抽出長劍,閃身而退。
津山直宮隨即左手一揚,一把苦無直插進正在急退的松平的腹部。
松平痛得跪在地上,摀住腹部,卻阻止不了鮮血不停湧出,道:「我始終都是輸了。」
津山直宮望著他,道:「你已經打得不錯。」
松平苦笑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無悔了。」他忽然提起長劍,把體內僅存的力量全部集中起來,奮力猛擊原籐。原籐卻似有所提防,側身一閃,一把摺扇打在他的頭蓋上,松平被打得金星直冒、耳朵嗡嗡作響,但仍然強忍著身上痛楚,勉力發出了生平的最後一擊。
一劍插在原籐的左胸。
事情來得太突然,眾人都眼前的情景楞住了,津山直宮也完全弄不清楚事情為甚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究竟發生什麼事兒?
好一個原籐!
左胸插著一把長長的劍、身體被穿透的他,滿身鮮血淋漓,卻還是不倒下去,他那原本已經十分陰蜇的面容顯得更鐵青,滿布血絲的眼珠死死地盯住松平道:「我早就猜到你是出賣我的人,是你偷了我的密函,並故意走露風聲,讓津山得到密函,知道我連繫了其他倭寇一同背棄大名。」他一揚手,袖中劍便插進了松平的右腰。
松平的身上本已插進了一把苦無,現再加上一把袖中劍,甚能忍受痛楚的他也不禁狂吼一聲,然後似是失去骨骼支撐般攤倒地上,有的沒的在隱隱約約地呼吸著。
津山直宮詫異的望著松平,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重傷的松平嘴角滲出了血絲,吃力地勉起嘴苦笑,道:「我從來沒有、沒有背叛過信、信長大人,他看得起我……這份恩情我永不會忘記。但我仍想跟你決一高下,結果……結果還是輸了。」
津山直宮俯視看他,換了用一種十分真摰的眼神看他。這就像他們一起成長的時候,那種天真爛漫的眼神。
兄弟之間的羈絆又再一次把他們牢牢的套住。
可是,當津山直宮發現時,他就快要失去這個兄弟。
松平用盡餘力握住了津山的手,嘴唇嚅動,卻說不出半點話來。沒多久,他便吞下了最後一口氣,在羈絆的溫情中含笑逝去。
再沒有嫉妒、沒有敵意,只遺下了超越友情的羈絆。
津山直宮看著他那倒在血泊中的屍首,面容仍如雪霜,但眼角早已泛起了淚光。
沒有拭淚。也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原籐道:「津山,你也別指望殺了我之後,可以回到日本安然無恙。我早就向織田信長參了你一本,說你跟松平投靠了南蠻人。織田信長現在可是怒氣沖沖,把滿腔怨氣遷怒於所有忍者,還下了指令,見一個殺一個!」
津山直宮的臉色突然煞白,心頭一震,暗叫:「這隻老練狡猾的狐狸……那我回到日本後,該作什麼打算?」
方子雲踏前了一步,橫劍道:「原籐重傷了,功力大減,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好了!讓我可以一報義父之仇。你跟徐大哥去看一下慕容姑娘吧!」
津山直宮用了眼神示意拜託他,便即去看慕容彩庭的傷勢。
原籐雙手握住插在身體上的劍柄,彷彿身體並沒有絲毫痛覺,強行把冰冷的長劍從左胸抽出,鮮血立時猶如噴泉一般狂灑,然後他隨手撕下了衣衫上的布塊,摀住傷口。
方子雲看着他的驚異行為,大感反胃,同時亦驚訝為何他被刺中了心臟位置卻仍還能堅持不倒。
這人好頑強!
儼如行屍走肉的原籐聲音嘶啞道:「嘎!嘎!我的心臟可是在右邊。」
原來是一名右心人。
方子雲道:「反正你也要死了,這仇我是報定了。」起手一式「神君七劍」中的「猛虎出閘」,舉劍直砍,氣勢比起當初剛學這套劍式時已大為不同。
原籐的輕功步伐因傷勢已經慢下來,這次終於閃避不著,只好用短小的袖中劍擋下這凌厲的劍式。猛烈撞擊,雙方均被強烈的衝擊力彈開,震得原籐胸口的傷勢加劇。方子雲穩步提劍再刺,奮起了學劍以來的所有功力,心無旁鶩,把全部內力灌注在這一劍之上,「紅霞滿天」燦然翻起,人與劍均溶化在幻麗彩霞當中。
各人均被這一劍的驚艷所攝住,整個墓室都被這霞光所覆蓋,一直在頑強支撐的原籐只覺眼花撩亂,瞬息萬變的光彩在他的眼中迸裂,一時間沉重的身軀竟忘卻了反應。未己,感覺到一種慢慢滲入神經的刺痛,身體漸漸的被溫柔幻變的霞光吞噬,到紅霞驟然散卻時,自己已經無力再支撐,臨死前還用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好劍,這……是我見過最華麗的劍術……」
方子雲當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原籐本已受傷、以致步伐遲緩才能得手。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在生死相搏中成功把「紅霞滿天」這招劍式使完,並親手殺死了幫派仇敵,不禁感觸得身體顫抖。
「義父,我、我……殺了他了。」方子雲茫然仰首喊道。
終於,這招「紅霞滿天」在他的手上完美地使出了,可惜曾經親自教授他這套劍法的義父無緣得見。
律勝天及原籐這兩個飛魚幫的頭號敵人都死了。仇報了,方子雲忽爾感慨萬千,一時之間竟然有種茫然失措的感覺。
「仇報了,哪又如何?義父,你會回來嗎?飛魚幫的兄弟會復活過來嗎?」
巨奸已斃,大戰過後,眾人終於忍不住疲倦,不停喘息。弱不禁風的慕容彩庭被原籐打得稍覺暈眩,津山直宮及徐別愁均殷切上前察看其傷勢。
徐別愁更主動執起她的小手替她把了脈像,慕容彩庭腼腆地鬆開他的手,道:「不礙事的,那個倭寇應該手下留情了,我回去自己吃些草藥就行了。」她自覺身體並無大礙便徐徐地站起身來。
徐別愁眼神真情流露,道:「真的謝謝你。若非你在,我已經一命嗚呼了。」
慕容彩庭道:「沒甚麼。」說得輕描淡寫。
兩人簡單的數句話語,直令津山直宮心裡不是味兒,但他也開始明白到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連繫,而這種連繫卻是津山直宮永遠無法理解的。
方子雲道:「慕容姐姐,你就先稍歇一下吧!我去看看這裡究竟有什麼玄機。」他走到石碑前,細看碑上的文字,碑上刻道:「至正二十六年,朱賊克大周誠王於平江,誠王被俘。誠王於應天自縊,未遂,臣以人換之,援誠王於蘇州,以圖再起。次年,王駕崩,甚哀哉,故臣葬於此。」
方子雲恍然大悟,道:「原來張士誠的下屬將他掉了包,故此被明軍處決的並不是張士誠本人。而他的下屬則把張士誠帶到蘇州來以圖東山再起。可惜,大事未成,張士誠已經死掉,長埋此地。」
他再讀下去:「臣藏庫於墓,望周后至之,復吾等之河山。」
方子雲大致上已經明白東海寶藏的來龍去脈。張士誠為元末時期一代梟雄,其勢力盤據於江浙一帶,亦有傳為當時最富有的地方勢力,死後便由其部將把「國庫」藏於此墓中,留待他朝捲土重來之用。
而碑文中提及的「周后」難道是張士誠的妻子嗎?這寶藏是留給她的嗎?
方子雲疑惑:「那前門這道門跟那曲『春晚次韻』有甚麼關係?」只見碑文最左行的小字寫道:「王甚喜后曲,思念至深。若后能至此,望彈之以情,奠王之魂。」旁邊的便是元曲「春晚次韻」的詞:「萋萋芳草春雲亂,愁在夕陽中。短亭別酒,平湖畫舫,垂柳驕驄。一聲啼鳥,一番夜雨,一陣東風。桃花吹盡,佳人何在,門掩殘紅。」
方子雲道:「張士誠對妻子很思念啊!而且那位『周后』好像跟慕容姐姐一樣,能夠彈得一首好曲。」
徐別愁道:「很明顯,這墓室的主人想聽一曲『春晚次韻』。」
慕容彩庭道:「成王敗寇,張士誠到死時也見不到妻子一面,也倒是寂寞可憐。反正咱們擅闖了他的墓室,那就讓我替他彈奏一曲也無妨,算是告慰他在天之靈。」
當下她便坐在碧玉桌前的小石上,稍微整理一下衣袖,幼細纖纖的手指在琴弦上再度躍動,彈撥出悸動的琴聲。奏出了含蓄的前奏後,慕容彩庭張口而唱:「萋萋芳草春雲亂,愁在夕陽中。」歌聲伴隨音律轉變,思緒進一步沉澱,唱出了一點點的愁緒。
慕容彩庭彷彿一轉身變成了張士誠心愛的妻子,在墓室中奏出了祭曲,如絲絲流水般柔柔地訴說對他的思念。
「桃花吹盡,佳人何在,門掩殘紅。」慕容彩庭緩緩唱出了最後一句歌詞,直至琴音在百般滋味中嘎然而止,眾人才在餘音裊裊的琴弦聲中驀然醒來,然後他們發現石門「依呀」一聲的打開了。
琴弦就是打開石門的機關!只要彈出正確的音階,機關發動,石門便會隨即打開,而慕容彩庭剛好跟那位周后一樣,懂得彈這首「春晚次韻」。
大門打開,萬千的珍珠、翡翠、琥珀、金銀……即將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輝闖進眾人眼簾裡。
津山直宮率先衝了進去。徐別愁唯恐有所輸蝕,也急忙進去。可是場面卻令人大失所望,眾人發現室內空空如也,江湖人覤覦萬分的瑰寶均不知所蹤。
方子雲聳肩苦笑道:「咱們是被別人耍了一把嗎?」
津山直宮斬釘截鐵的道:「有人比咱們早一步帶走寶藏了。你們看,這室地上的灰塵比墓穴的其他地方少很多,不,應該說是很乾淨,連蜘蛛網也不見一個。」
徐別愁似乎是首次認同他的觀點,道:「也是,那位『周后』可能已經早咱們一步來到。」
津山直宮猛然道:「不對!如果是『周后』來過的話,張士誠的石棺沒可能會那麼骯髒,她一定會打理的,不會任由他人的骸骨擱在他的石棺旁。」
方子雲聽得一頭霧水,道:「那麼到底是誰拿走了寶藏?」
津山直宮道:「不知道,還是有很多迷團尚待解開。」
徐別愁道:「想不到人人催之若騖、弄得江湖上腥風血雨的寶藏竟然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方子雲忽然笑道:「若然江湖上黑白兩道的好漢知道此事,不知道會不會氣瘋了?」
眾人之中最沮喪的無異是津山直宮,他在中原的任務是協助原籐奪得東海寶藏,可是他卻發現原籐背叛了大名,同門松平亦客死異鄉,而甚麼東海寶藏卻又不翼而飛,他在中原的目標傾刻間灰飛煙滅。原來,他到了最後只有失去,什麼也得不到。
津山直宮感到迷失了,迷失在這個名叫「大明」的國度裡。
徐別愁道:「先把此事告知戚將軍再說。」
親眼看到適才一番拼死的惡戰、以及地上多了兩具死狀恐佈的屍體,李苑兒驚魂未定,拉着方子雲道:「既然這裡甚麼也沒有,咱們還是快找出路吧!」
徐別愁道:「也是,慕容姑娘也需要快點回去休養。」
津山直宮道:「你們先走吧!我揹他出去……」說着指了指松平的屍體。
李苑兒不寒而慄,道:「那咱們快些走吧!」
一行人在墓穴中左穿右插找尋去路,幸好這墓穴並不像春提小棧的密道般佈滿殺人機關,而且再也沒有遇上可疑的人物。津山直宮則揹着松平的屍身,遠遠的跟在眾人之後,以免嚇壞兩位小姑娘。
不知花了多少炷香的時間,眾人總算找到了回途之路,爬出了樹洞,春光再度傾瀉眼前,蓊蓊鬱鬱的叢林,加上大自然的天籟之音令惡戰過後的數人倦意全消。
津山直宮找了個空地,把松平的屍身火化了,將骨灰放進小瓶內,然後把小瓶小心翼翼地收進衣襟。
「松平,你放心,我會帶你回到故鄉的。」這是津山直宮能夠為松平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突然失去了一位成長夥伴,想起了各種在成長時期的稚嫩回憶,津山直宮眼淚陡然如堤壩崩潰般湧出,一發不可收拾,抑壓的感情驟然失控,他仰天號哭。
今天,他竟然痛哭了。
這是他成為忍者後第一次流淚,在這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再不會哭了。即使是經過嚴格刻苦的訓練,原來人性畢竟是脆弱的。
春風靜止,津山直宮滿淚披臉,茫然仰首看見蒼天無語,他不禁吶喊:「老天!你倒說句話啊!你告訴我應該做些甚麼吧!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甚麼了……我來中原到底是來幹甚麼的?請你告訴我吧!是那幫倭寇……那些倭寇令我迷失了自己、令我失去同伴!他們令大和族蒙羞,我一定要殺掉他們!」他拿走了松平生前所用的劍,斜插在腰間,拔足狂奔。
津山直宮一直在說日語,眾人不知所云,只知他一反常態,失去了平日的冷靜沉著,神情變得瘋狂。慕容彩庭見他拔足離去,便喊問:「公子,你要去哪兒?」心下一急,又稍感不適。
已在遠處的津山直宮乍然回頭,大聲地遂字吐出:「殺、倭、寇!」說畢,轉身絕塵而去。
徐別愁扶住慕容彩庭的身子,向方子雲道:「方兄弟,你先送慕容姑娘回去。我去追他。」
方子雲道:「他一定是上前線了。其實……我也想去殺敵……」
李苑兒心頭一震,道:「你……」
方子雲道:「苑兒,你聽我說。倭寇侵犯咱們中原的領土,你、我,還有無數百姓都是受害者。現在,大家都去作戰了,連東瀛人都跑去打倭寇,我實在無法置身事外。我想爹爹在天之靈,也不希望我會這樣窩囊的。」
君子有所必為。
李苑兒知道已經無法相勸,下了決心,咬唇道:「嗯,我明白了。」
方子雲輕聲細語道:「好好的照顧慕容姐姐,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與她情深地擁抱了一下,捉得緊了,良久不捨得分離。
「若是狀況出了甚麼亂子,你們自己逃吧。」
「不,我一定會等你。」
人始終要離開,李苑兒及慕容彩庭都不想他們上戰場,但她們明白這一次是阻止不了他們的,只好默默的在後方祝福他們了。
春日正媚,徐別愁及方子雲無暇欣賞,施展輕功在粼光閃閃的湖面上一掠而過,身旁景物不斷地倒退,零碎的往事在眼前閃過,令他們覺得自己正在歷史的洪流裡飛逝。
他們不過是斑駁的歷史中一粒極奇微細的塵埃罷了,但是為了民族的大義,他們有機會在戰場上留下響亮的名字,在歷史上遺下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跡,留名千古!
三月春光,戰硝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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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過是片刻的傷
執劍用力地刻上離別的羈絆
迷失的赤子之心
應該在哪裡重拾
-------- 津山直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