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即使重來一百次,我們都要再一起,好嗎?」我情深款款地說道。

「不好。你這個樣子很噁心。而且,我是『直』的。」

回答我的人不是夏詠瑤,而是一臉嫌棄,不跟劇本對白走的何來。我們正在練習夏詠瑤的音樂電影。夏詠瑤坐在一旁,以觀眾的角度認真地揣摩角色。這個場口設定在台北,男主角發現了女主角穿越時空而來,在女主角快要消失時喊出這句對白。

「Cut!何來,你跟對白好不好?搞甚麼即興!再說了,我哥不噁心⋯⋯唔,最多就一點點而已,總之就跟劇本。」林文茵穿著咖啡店的圍裙咆吼。

「你懂甚麼?信不信我炒你?我是你老闆,我說甚麼就甚麼。」





「哼,炒啊炒啊!然後靠你這個大懶人和我哥在這裡添亂嗎?」

我和夏詠瑤互望一眼,會心微笑,跟咖啡店內的熟客看著林文茵跟何來鬥嘴。這個畫面我們已經司空見慣,反正何來從來都沒有佔過上風,這次一樣輸定了。

最懶洋洋,不修邊幅的男人VS 最勤力,接受不了凌亂的女人。

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蝨⋯⋯我猜我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整治何來的女人。

好了,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林文茵那個男友果然按照夏詠瑤的話分手了。我們最後沒有把真相告訴林文茵,而她哭了幾天,把長城都哭崩了幾次後,也終於重新振作起來。





要淡忘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除了《愛情遺物理論》外,就是工作。

我和夏詠瑤把工作超能幹的林文茵推薦給何來,所以嚴格上現在她才是這間咖啡店的兼職員工。她每當大學沒有課堂便會過來幫忙,一來賺賺外快,二來為將來接手麵包店做準備。

當然了,我不是先知。

這時候我又怎會想到這個決定將改變了我家的麵包店,改變何來和林文茵一生的明智之舉呢?

話說回來,我和夏詠瑤的第四件愛情遺物都好像跟台灣都有關係呢!





我的第四件愛情遺物,菁桐的祈願竹筒。

夏詠瑤第四件愛情遺物,一支平平無奇,筆桿有「阿里山」三字的筆。


這時候,我看著劇本,突然想到夏詠瑤下一個星期將會到台灣拍攝。這部有幾個場景要到外地拍攝,台北是其中一個。

「對了,這個場口接下來是接吻戲吧?」我不由自主地皺眉。

「會借位,不是真的吻下去啦。」夏詠瑤應道。

她沒有多作解釋,當然也沒有這個必要。

過了一會,何來被林文茵徹底擊倒,後者跑到夏詠瑤身邊聊天,兩人不時發出愉快的談笑聲。忘了說,林文茵雖然沒有問過明白,但她似乎已經知道我和夏詠瑤假扮情侶的事。


有些說話不用說出口。





何來沖了一杯咖啡擺到我面前。

「對了,你也幫我去一趟台北吧。CoCo像一支箭似的跑到台灣結婚,我這個老闆還未來得及送她結婚禮物呢。而且,她在電話裡說她的丈夫也在台北開咖啡店,最近還推出掛耳包,你就去參觀一下,順道幫我一些帶回來賣。」

「公幹?CoCo⋯⋯」我挑眉,想起那個兼職女店員。

CoCo是中文名字的直譯,馬可可,一個名字跟個性同樣簡單的開朗女生。在我意外醒來認識這間咖啡店和何來時,她已經在這裡工作。我記得她本來是讀設計的,平日除了沉迷電話遊戲外,便沒有特別嗜好。不過,沉迷網絡遊戲到閃婚這地步,馬可可也絕無僅有了。

何來露出一抹賊笑,湊到我耳邊用氣音說:「你的第四件愛情遺物啊。而且,你不想跟阿瑤單獨相處嗎?嘿嘿。」

我愣一下,看了看遠處的夏詠瑤,思索半响:「成交。」

這是大好機會⋯⋯





別誤會,我指這是處理那個祈願竹筒,忘掉過去的大好機會。而且,夏詠瑤的「阿里山」原子筆都跟台灣有關。按照《愛情遺物處理計劃》,要認真地丟棄這兩件物件,我們早晚都要去台北走一轉,現在正好有理由了。

再說了,這趟旅程說不定為我正在忙的新小說帶來意外不到的橋段呢。這一刻,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找藉口跟夏詠瑤的尾巴走,更不知道接下來的台北之旅充滿意外,出現瘋狂至極的超展開⋯⋯



然後在一個星期後我終於抵達台北。我出現在淡水河畔。

夏詠瑤比我早到三天到台北,今天好是她的拍攝行程的最後一天。我們相約在她的拍攝工作後抽三日時間處理那兩件愛情遺物,順道在台北走走逛逛。

不過,我肯定這個「順道」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對夏詠瑤來說,吃喝玩樂才是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看她還寫了一份台北三日兩夜旅遊手冊就知道了。

「九份芋圓啦,魚蛋湯啦,還有蚵仔煎、大腸麵線、鴨血臭豆腐⋯⋯」她真的很能吃。

斜陽西照,淡水河畔波光粼粼,年輕情侶在煦來往攘的碼頭長廊漫步,當地居民放狗和跑步,有船家在高聲兜售觀光船票,畫面好不熱鬧。





此時,我坐在馬可可的咖啡店外,一邊敲鍵盤,寫「週記」給杜嘉寧,一邊等候馬可可。這間小咖啡店裝潢柔和,走清新和文青風格,淺白色的木椅桌,擺滿小說散文的小書架。店內還有一個活動用的小禮台。

「曾經在我身邊~卻又消失不見~」

「這是今天的第六遍~」

店內傳出悅耳的歌聲。

一個帶點傻氣,造型衣著都是盧廣仲Feel的菇頭斯文男生坐在小禮台的圓椅上,拿著木結他自彈自唱,店內的客人跟著拍子輕哼,配合室內的環境很有氣氛。

對了,這個翻版盧廣仲是這間咖啡店的老闆,也是CoCo的台灣丈夫。從他的外表絕對看不出他是已婚人士。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網名叫「桐人」,CoCo則叫「亞斯娜」,所以我也學著叫他桐人罷了。

甚麼跟甚麼⋯⋯那不是刀劍神域的男女主角嗎?(註:參照輕小說改編動漫《刀劍神域》)





當桐人表演了幾首歌後,我剛好發完電郵給杜嘉寧。這時候,CoCo終於忙完,捧住一壺冰滴咖啡出來招呼。

「冬哥,肯亞冰滴咖啡。」

我點點頭:「幾個月不見,終終開始像個人妻呢。」

「嘿嘿,當然啦。這是結婚女性才有的氣息。在這裡忙得團團轉,都沒時間打扮。」CoCo忙得不亦樂乎。

「有愛情滋潤果然不同。」我笑道。

CoCo剪掉長髮,紮起一條短馬尾,昔日的濃妝不見了,只化基本的眼線妝,身上少了幾分貪玩調皮的少女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性味道。

唔,是年輕人妻。

我和CoCo閒聊了一會,說一下何來和咖啡店的近況,卻被我無意中得知何來的故事,還有一件使我迷茫的事情⋯⋯

我把何來託我帶來台灣的結婚禮物交給CoCo:「這是何來要我帶來的禮物⋯⋯不過他奇奇怪怪的,大概又是一些奇怪東西吧。」

以何來的性格,包裝紙裡面說不定是甚麼日本性教育片合集,又或者是一打不同款式的安全套。

「哈哈。老闆雖然個性古怪,不過其實他很可憐呢。」

「可憐?你指他以前做編劇的事?」

CoCo若有所思地應道:「嗯嗯。你有聽過莊寶生這個人嗎?」

莊寶生?不是夏詠瑤正在拍的音樂電影的編劇嗎?我霍然想起當日何來看完莊寶生的劇本後,神情露出異樣的那一幕。

「其實我本來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老闆有一次喝醉說漏嘴而已。後來我好奇翻查過莊寶生的作品資料,被我發現不得了的真相呢。」

CoCo略頓,認真道:「莊寶生是地產大亭莊生集團的太子爺。他沒有繼承父業,未成名之前是何來的助手。聽說他們兩人在大學時期已經認識。」

「莊寶生曾經是何來的助手?」我驚訝。

CoCo點頭:「莊寶生那一部國際得獎的劇本,本來應該是何來的作品。中間發生了甚麼事情我不清楚,但老闆喝醉了不斷嚷著『莊寶生你這個小人,那是我的⋯⋯那是我的女朋友!還有⋯⋯我的劇本』。我相信老闆啦。」

「一個喝醉酒的人不會說謊。」我同意。

「莊寶生得獎剛好就是老闆放棄編劇,開咖啡店的那一年。所以嘛,兩者一定有關係。」

「但莊寶生是富家子弟,不愁錢吧?」

「對有些人來說,『樂趣』比錢重要。像打機嘛,我們砸錢課金,把全身裝備升到SSR,也不是因為錢,而是渴望把其他玩家壓下去的成功感嘛。不過,老闆一直把真正的心情藏得很深,所以說不定你妹妹是他的解藥呢。」CoCo笑道。

「或許吧。」我訕笑,默默把莊寶生這個名字記下來。

「對了,冬哥你比之前精神了很多,是發生了甚麼好事吧?讓我猜猜⋯⋯是新小說的事情?」


「新小說總算有方向,是一部純愛小說。不過最後寫不寫得成就難說了,哈哈。」

「純愛小說?嘿嘿。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止因為小說的事情,而且有桃花呢。」

我不置可否,淺淺呷一口冰滴咖啡,應道:「我認識了一個女生。我感覺她可以讓我繼續向前走,而且,跟她一起的時候也很舒服,很安心⋯⋯不過,我跟她生活在兩個世界,只是因為共同的問題而交集,我們絕對沒有可能喇。好啦好啦,別談我了。倒是你嫁到台灣還習慣吧?當時聽到你跟打機的網絡玩家閃婚,我嚇了一跳呢! 」

CoCo笑道:「最初當然不慣,現在開始適應了。說實話,我都被自己嚇了一跳。現在想來簡直就像一場夢,又或者是電視劇才出現的橋段。」

我雖然不想掃興,但坦白說,我並不看好CoCo和他的台灣丈夫這段婚姻。

這並不是說她的丈夫不好,只是他們生活和文化不同,因為一個遊戲而一起也未免太衝動,而且過了甜蜜期後一定產生磨擦,互相埋怨,到最後讓是逃不過分開的結局。

談浪漫很容易,談愛情很難,談生活更難上加難。

我看了看店裡彈著結他的桐人,壓下聲線道:「有後悔嗎?」

CoCo搖搖頭,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我怕後悔才嫁過來。有些事情確實做了可能會後悔,但不做就一定會後悔到死。別做自己一定後悔的事情就好。」

我霍然想起一個關於康德的小笑話。

話說康德除了是哲學家外,更是一位數學家。他人生有過幾段愛情,卻始終沒有開花結果。他每日早上在屋外來來回回,權衡和計算愛情,計到最後卻已經變老,機會都錯失了。

「一段感情跟玩Online Game其實一模一樣。」

喂喂,我在說康德,CoCo你卻說甚麼Online Game,超沒營養啊!

「怎說?」我好奇,不由自主打開電腦敲鍵盤,把CoCo的話記錄下來。

「你創建角色,投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對方其實也跟你一樣,進入這個未知的國度。然後你們一起打怪物,闖各式各樣的迷宮,一級一級爬上去。在這個過程裡面,你會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互相配合,然後打一個又一個大Boss。生活又好,打機也好,總有些關注定不能自己一個闖,但兩個人一起說不定就能通關呢。課金玩Online Game有課金的樂趣,但誰說不課金的就玩不下去?至於結婚嗎?是『轉職』啦,嘻嘻。」

CoCo頓了一下:「如果找到一個讓你願意放棄一切的人,千萬不要放手。因為那個人是萬中無一,屬於你的『Only one』。」

我揶揄:「你是『轉職』做愛情專家嗎?」

「我玩的是火法師,哼哼。」

桐人從店內走出來打招呼。跟他們夫婦寒喧一會兒後,我也差不多時間回去台北車站跟夏詠瑤會合。

然而在道別之時,我竟然聽到了一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

「冬哥,加油!我希望下次回來香港的時候,你已經變回以前那個開朗自信,對住電腦滿意地傻笑的大作家呢。」

「我會的 。」我錯愕地笑道:「你又知道我以前開朗自信?」

「你意外之前已經是咖啡店的熟客⋯⋯不,我記性差,把你跟其他客人搞混了。」CoCo的笑容不自然。

我猛然一顫,然後裝作若無其事:「是嗎⋯⋯那就先這樣啦,拜拜。」

我轉身而去,心不在焉地沿著淡水河畔走向捷運站,腦海不自覺地浮現意外後,那一天走到咖啡店的畫面⋯⋯

「你好,我叫何來。」

「你有點面善,我⋯⋯我認識你嗎?」

何來當時咬住煙,伸出手道:「我是大眾臉,人人都說我像港版木村托哉,You can call me 木村來,何托哉。朋友,我們之前沒有見過,但我很高興認識你,這裡隨時都歡迎你來。」

「我叫何來。」

「我叫林文冬。」

那個時候,咖啡店剛好播放著悠長假期的主題曲⋯⋯

「まわれ まわれ merry go round」(轉啊轉 旋轉木馬)

「もう 消して止まらないように」 (像永遠不會停止)

「動き出したmelody」(變化出的旋律就是)

「La La La La La Love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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