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我和夏詠瑤正身處在西門町的鬧市中。

夏詠瑤進走一間店,試戴淺粉紅的絲帶頭巾,回頭對我笑道:「漂亮嗎?」

「嗯,還不錯。但頭只有一個。」我提醒,生怕她忘記了。

事實上,她努力了一個早上,已經買了一大堆頭飾,還有兩大袋裙子的啦、襯衫的啦、外套的、女裝鞋啦。作為一對Nike走天涯,節儉型的環保主義者,我實在看不透這個購物狂的心態。

「這甚麼表情!林文冬你簡直是大悶蛋嘛。」夏詠瑤眨眨大眼晴,裝可憐地撒嬌道:「我再買一個⋯⋯最後最後一個啦,好嗎?」





很可愛,我無法拒絕。

夏詠瑤付完錢,喜滋滋地掏出她自製的旅遊地圖:「好。下一個行程,我們去食棉-花-冰。」

「W-H-A-T?今天已經吃了小籠包、牛肉麵、蚵仔煎、麻糬、再加火鍋⋯⋯」我感覺天旋地轉,撐爆的胃跟我說:「叔叔不行了」。

「甜品是第二個胃,絕對沒關係的。再不快點嘛,我就要丟低你在這個陌生的街頭啦!」

你是覺得自己肚子裡有黑洞,還是以為自己是耕田的牛啊!





我聳聳肩,跟著的夏詠瑤背影走。她似乎忘記還未處理我們各自的愛情遺物。同時,她好像忘了昨晚酒店發生的事了⋯⋯



別想歪,我和夏詠瑤昨晚在台北車站附近,一間設計酒店下塌⋯⋯不過只是相鄰的客房,而且我們也沒有做出任何超越朋友界線的行為。

當然,這很視乎你把界線劃在哪裡。

在車站接了夏詠瑤後,我們找了間餐廳吃了一頓簡單的便飯。她一直吱吱喳喳,說著拍攝工作的所見所聞和趣事。也許源於工作的新鮮感,又或者因為人在外地,她彷彿比平日更熱情。可是,我滿腦子都是跟馬可可見面的事情,卻完全投入不了。





夏詠大概都瑤察覺出我的異樣,不過沒有即時說穿。

馬可可道別前那一席奇怪的話纏繞著心頭⋯⋯

我以前見過馬可可和何來?

該死的,但我甚麼都記不起來⋯⋯

直至回到酒店的客房樓層走廊,我們站在各自的房間門外,夏詠瑤終於按捺不住被忽略的郁悶。

她鼓起腮:「林文冬,剛才是我們這趟旅行的第一頓飯。」

「呃⋯⋯對。」

「那我們剛才吃了甚麼?味道又怎樣?甜的?還是辣的?」她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我。





我聞言愣了一愣,尷尬地搖頭:「對不起。」

「我超討厭你這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晚—安!」

我沉默兩秒,在夏詠瑤步進房間之際問道:「你認為我以前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聞言,轉身狐疑地打量我。

「我以前不認識你,又怎會知道?你究竟怎麼了?」

「我下午跟CoCo見面,發生了一點事情⋯⋯」

然後,我將之前跟馬可可之間的對話和心底的疑惑坦白說出來。夏詠瑤聽完後





「我覺得⋯⋯只是你想太多。人生不是你的小說,也不是我拍的音樂電影,哪裡有這麼多戲劇性的轉折?況且,CoCo最後不是說自己可能誤會嗎?」

「但⋯⋯」我語塞。

「記不起過去的感情是一種幸運。既然這個女人都已經拋棄你,而你又湊巧失憶了,怎麼不去珍惜這份運氣?抑或你根本不想忘記?」

我反問:「你也不是忘不了你的日本男友嗎?」

夏詠瑤出乎預料的平靜:「所以⋯⋯我才說你很幸運。」

「如果我撇低那段爛透了的過去—」

夏詠瑤彷彿知道我準備說甚麼似的,纖幼手指抵住我的嘴唇,搖了搖頭。

「林文冬,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徹底將那一段塵封了的過去丟棄,然後再次寫出一部好作品。這是你的希望,同時亦是我們進行這場『計劃』的原因。」





的確,實踐《愛情遺物理論》這段日子的一連串經歷,使我的人生開始有起色,下一部小說也因此敲定方向了。

「嗯。」我木然地點頭。

夏詠瑤語畢,輕輕關上房門。我們的距離只有一門之距,卻又遙遠得怎樣伸手也無法觸及。

「當你願意忘掉過去,我都會好好忘記那個男友⋯⋯我保證。」

她的話語聲從房門的另一端傳來,然後便徹底陷入寂靜,剩下我呆呆地佇在空蕩蕩,空氣瀰漫著曖味氣息的走廊中。

最後,我徹夜無眠。







好吧,我誤會了。

當我吃完第三間甜品店的招牌雪糕吐司,夏詠瑤露出一副幸福的表情時,我確信只是我多心了。這個女人顯然沒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甚至比失憶的我更健忘。

哎,反正沒有大家想像那種黃黃的的春色橋段,就讓畫面暫時先回來現實吧。

我們走到西門紅樓附近的大街時,發生了一段插曲。同時,這段插曲也是我們這趟台北之旅驚心動魄的開端⋯⋯

「嗨嗨,哥哥你好。」

一個個子瘦削的短髮少年禮貌地揮手,帶著兩個年紀相約的女生蹦蹦跳跳的跑到我和夏詠瑤前面。他們仍一臉稚氣,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

「你好?」我疑惑地打量他們。

「噢,看你們應該是香港來的朋友嗎?看大哥你這麼帥氣,你們是情侶喔?」

我沒有答腔,報以一個「你真識貨」的眼神。

「我們是阿里山的原住民耶。大哥你知道阿里山嗎?」

阿里山嗎?我點點頭。

對了,夏詠瑤的愛情遺物⋯⋯那支筆就跟台中的阿里山有關啊!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每天上學都要跑二十公里才到國中,然後放學再跑個二十公里才能回家,每個星期跑十天,計起來每個月過千公里⋯⋯我們真的超可憐啊,就連上課的書本都沒錢買。」少年語帶哭腔。

「跑步的辛酸我明白,確實很痛苦。」我身同感受,眼泛同情的淚光。

少年一直說,我不禁點頭稱是,那赤腳跑山的畫面好像置身其景,雙腳也不自覺發軟了。

媽的,如果你試過被哮天師兄追住你的屁股咬,你肯定哭得比得更慘。

當我回過神,少年已經將一把鎅刀塞到我懷中。

「嗯?」

「大哥都是有故事的人啊!你就好心幫我們買一把充滿愛心的鎅刀。這是阿里山的紀念品,我家鄉最有名的手信耶,才899台幣而已!拜託!」

「愛心鎅刀?」

「馬祖保佑你。馬英九也祝福你!」少女在旁附和。

這把愛心鎅刀還真昂貴呢!我暗道。

But!你忍心看幾個未發育好的少年少女每日跑步上學嗎?他們可是台灣未來的棟樑,下一個張雨生和下一個張惠妹啊!

我乖乖地掏出一張千元鈔票,少年興奮地接過。

「不如⋯⋯」少年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夏詠瑤打斷。

夏詠瑤像煮食節目的主持,由於時間關係,食材都醃好了⋯⋯不,是已經找了兩個制服巡警過來。

「不如不要找續,多出來的當做多點善事,對不對?又是這一招啊!」

少年少女被夏詠瑤講出劇本表白,眼晴瞪得比月球還要大。他們看到夏詠瑤身旁的巡警,正想轉身就走,卻被後者牢牢搭住膊頭,想跑都跑不成了。

「哼,幾個騙遊客的屁孩,跟我們回警局走一趟吧。」巡警說。

「你怎麼會知道?」少年眼神充滿不甘。

夏詠瑤掏出她的阿里山筆,淺笑道:「小朋友,以前賣愛心筆,現在改賣愛心鎅刀啊?被騙一次是可憐,兩次就是笨。」

「愛心筆?!」我問。

「是集團式的『愛心筆騙案』,就只有你才會蠢得上當。你看不見這個小騙子的穿著全部是名牌,比你還要光鮮嗎?第二,有人會跑四十公里上學嗎?你以為是馬拉松?第三,一個星期只有七天,這是基本常識好不好!」

我虛心受教地點頭。

「對嘛⋯⋯只有七天⋯⋯喂,你們這幾個臭小孩竟然騙我?」我差點破口大罵。

那麼說我帥氣,長得玉樹臨風,全部都是假的啦?這才是我最生氣的地方。

如是者,少年少女最後被押上警車離去。少年被塞進車廂前,探出頭朝夏詠瑤擱下一大推狠話。

「臭婆娘!你給我記住。」

「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大哥很快會找上你們!你們會後悔的。」

「我一定會報仇!你們死定了!」

夏詠瑤聞言沒有懼色,可愛的扮鬼臉回應,然後滿意地目送警車遠去。

「台灣的警察實在比香港的可靠得多,嘿嘿。」

「對。慢著,我⋯⋯我的錢呀!」我大叫,但我的鈔票已經隨警車而去。

「林文冬,你真的很笨呢。」夏詠瑤若有所思地呢喃。

「我是受害人,這怎說都是可憐。你買過一千台幣的鎅刀嗎?」

她沒好氣地笑道:「好啦好啦,總之我們成功搗破犯罪集團,為世界造福,一定要好好吃一餐慶祝。」

「又吃?」我肚子要爆了。

我被夏詠瑤扯著走,再度沒入人潮之中。

我們一度把這段小插曲拋諸腦後,最多就成為我下部小說的養份罷了。

畢竟,愛放狠話的小角色從來不狠,而真正的壞人永遠都是無聲無息的作惡⋯⋯

但事情跟愛情一樣,沒有那麼簡單。危機的種子悄悄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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